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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歌+番外篇——by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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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容妃生了第一胎,女孩。这多少有些扫了皇家的兴致。然而那小公主却很是可爱。奁儿去宫里玩了还回来给小公主画了画像。

  艳韵依旧不许齐在轩和奁儿关系太近。可这六年来,连齐在轩自己都不敢靠得太近,又何须艳韵的干涉。

  今年年初,容妃终于生了第二胎,一个小皇子。皇帝终于吁了一口气,立即把凤冠戴到了容妃的头上,从此母仪天下。这一幅《百鸟朝凤图》,便是奁儿特地画的贺礼。

  然而,还是短的。

  眼睛就这么一眨,小小的娃娃倏忽间长成了江南挺拔的树,长开的眉目间有了男子的英挺。只是嘴唇还是如小时候一般粉嫩嫩的,如同湖畔荼靡的桃花。

  上个月的十六生辰,束发礼成,齐在轩恍惚自己看到了一个打马津头的青衫少年,那么明媚,那么清新。可是这个少年,从不说话。

  齐在轩坐在桌边喝了一杯暖胃的茶,他叫来仆童,吩咐明日一早回广陵。

  奁儿坐在院子里的树上,抱着一叠纸,在画鸟。

  那是初生的雏鸟,毛还没有长齐,张着嘴嗷嗷待哺。奁儿调皮地拿笔杆子去碰小鸟的喙,小鸟一口叼住,动动嘴,觉得太硬,又给松开了。

  奁儿嘿嘿笑了起来。他继续在纸上临摹,一窝雏鸟,够他消磨一个午后了。

  江南的深秋和北方是不一样的景致。

  今日的秋阳挂在碧洗空中,风灌进了奁儿的脖子里,他缩起肩膀,继续画,觉得很快乐。

  等到他画完了一叠纸,准备下树的时候,就看到了树下站的人。

  那人穿了白色的袍子,仰着头看他。

  奁儿眨了一下眼,慢慢滑下树来。

  “奁儿。”齐在轩想要扶他一把,被躲开了。

  奁儿点点头,绕过他走开了。

  回到屋子换了身衣服,奁儿趴在桌子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到铜镜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出门去吃饭。

  齐在轩坐在清喜水寮里,一个人慢慢吃饭。

  鲈鱼很鲜,烤柿子很甜,还有几碟小素。

  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想着带回来的竹蕈厨房今天有没有用上,奁儿喜不喜欢吃。

  艳韵一直带着奁儿一起吃,不愿和齐在轩同桌。金鱼巷的宅子虽然是大的,却人丁不旺。到最后反而就变成了齐在轩一个人吃饭。

  吃完了。他喝了杯龙井,就回房里去翻书。

  那是《神农谱》。也不知哪个百晓生搞了剑谱侠谱还不过瘾,又将称的上名号的行医人又列了一个谱子。从江湖到大内,一个个所长所短,脾气作风一一数来,对齐在轩倒也是个方便。

  他按着这个谱子,近几年来能往家里请的名医都请过了一遍。剩下的不是脾气古怪不肯登门的就是江湖上医术好医德不好的邪医。奁儿不愿出门看诊,齐在轩也舍不得将他带了到处跑,于是便只能等着哪里出个名医,赶紧请来。

  他又细细翻看了一遍,盯着打头的名字看了一会儿,合上书。

  柯怜青,如今已是神农谱排名第一的神医了。

  齐在轩回想起上个月奁儿生辰时柯怜青跟他说的话来——

  “我还是那一句,心病还需心药。”

  齐在轩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头。

  说得倒简单。道歉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奁儿压根不愿听,现在他长大了,更是不愿听自己三天两头去唠叨。

  他觉得很烦闷很苦恼。为自己当初那点利用人的心思,也为自己当初反把自己赔进去的事。

  齐在轩又坐了一会儿,觉得这辈子就得给这么件事拖累着直到死了。可恰恰他还是很愿意的。

  他只是希望,奁儿能给他个笑脸;还有,奁儿能再次开口说话。

  等到更鼓打过,齐在轩如同以往,悄悄溜去了奁儿的房间。

  他看灯已经熄了,又在门口扒拉了一会儿,才悄悄走了进去。

  借着朦胧的夜光,齐在轩走到床边,压低了声音,如往常一样开始说话。

  “奁儿。”

  他半蹲下来,看着鼓起的被子。小孩子睡觉喜欢蒙着头,自己又不好说他。

  “奁儿。你今天又爬树啦?以后上树画鸟要当心知不知道。你姑姑问我你好不好,她都有一阵子没见你了,说很想你。他们问我你现在说话么,我说不说的。奁儿,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你可以不要和我说话的,但你姐姐他们因为这个很担心。你还会说话么?会的吧?一定会的。你小时候说话声音多好听啊,像糯米一样又软又甜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大声,就住了嘴。在床边又看了一会儿,他悄悄走了出去。

  黑暗里,被子忽然掀开一条缝,一双明亮的眼睛露了出来,轻轻眨了眨,笑了。

  最后一场秋雨落尽,冬天便悄然降落在了广陵楼台画阁的角檐边。谢池春慢的唱倌和姑娘都裹起了厚厚的毛衣服,只有奁儿还穿着秋天的棉衣。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根本不怕冷。奁儿喜欢东跑西跑去画画,所以更讨厌笨重的衣物。还记得小时候,齐在轩到了冬天就会给他换上带绒毛的外套,那层细软的皮毛擦着脸颊,很是舒服。不过奁儿现在是不愿穿那些衣服的,那些衣服让人看起来太娇气。

  他一个人走在街上,红艳艳的糖葫芦泛着糖浆甜蜜的光泽。本城最大的粥店的生意特别好,门面是大,但东西不贵,路人都愿意进来喝一碗热粥暖暖脾胃。

  音奁朝粥店里坐堂的包老板点点头,老板就很高兴地叫人把奁儿带去了里边院子。

  院子不大,但很干净雅致。包老板是落第才子,虽说开了“粥状元”,想来一些雅兴还是没有丢了的。

  脚刚迈进屋子,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奁哥哥。”

  包小歌欢快地跑过来,“奁哥哥,你很守信用嘛。”

  奁儿抿着嘴笑,点点头。

  小姑娘的脸红扑扑的,她今年十三岁,正是开始出落成一个清秀江南女子的时候,笑起来嘴边一个梨花涡,很是娇俏。

  在院子里找了个不过风的地方,奁儿在包小歌对面坐下,摊开一叠纸。他摆好随身带的颜色,拿了个小罐子装水,就开始动笔。

  包小歌偏着头,看着架子上垂下来的,有些发了灰的爬山虎。冬日的阳光透过错落的叶子洒在地上,落在少年的额发间,闪出暖暖的光。

  “奁哥哥……”

  奁儿抬头看了看她,在纸上勾出女孩脸部柔和的线条。

  “奁哥哥,你真的不会说话么?”

  手上的笔顿了一下,奁儿蘸了蘸墨,继续。

  小歌慢慢晃着脚,歪过头来,“我听我娘说,你以前会说话的。你现在为什么不说了呢?”

  奁儿微微凑近了画纸,用极细的兔毫开始画女孩的眉。

  “奁哥哥,”小歌看着奁儿,“我觉得你说话的声音一定很好听的。你说给我听听吧。”

  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说着并非不切实际的请求。

  只是,奁儿想,我好像已经忘记怎么说话了。

  他放下笔,绕过桌子走到小歌面前,把她的头放正,又回到原处。

  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告辞的时候,奁儿在纸上写下:回去润色,耐心等着。

  小歌很高兴地点点头,又旋即红着脸小声说:“奁哥哥,你可要把我画的好看些,娘说……”她嘴边的酒窝深深的,“娘说,这个是要给冰人带去小直家的。”

  奁儿看着小歌红红的脸,心想这女孩真的很可爱。

  所以他摇摇头,在小歌的掌心写下几个字:你已很好。

  小歌握握拳头,带着小小的兴奋,“奁哥哥,你说小直会喜欢我么?”

  她的嗓音脆脆的,问得很直接,没有半丝扭捏羞涩。奁儿觉得她的这番天真与爽朗实在是很可贵的。

  他笑了。写:我去给你问问?

  “不要不要,”小歌慌忙摇头,这才显示出一些少女的嗔怪来,“不许你去问啊。我、我会自己问的。”

  奁儿卷好画纸,朝她挥挥手,走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小歌的话来——你为什么不说了呢?

  为什么啊……奁儿踩着自己的影子走路。

  因为我要让一个人天天求着我跟他说话。

  他笑,露出虎牙,很是快乐。想起昨夜齐在轩跟自己报告说最近长胖了,又说过两天让厨房做火锅,问他爱不爱吃。

  奁儿想,明明我都不会回答你,为什么你这些年来只要在家就要半夜摸来跟我说话呢?

  他推开金鱼巷宅子的偏门时,正看到齐在轩在院子里走过。

  奁儿有些恶劣地想,如果你哪天敢无缘无故地不来,我就叫你好看。

  齐在轩这夜熟门熟路准备摸进奁儿的屋子,却发现难得那么晚了灯还没熄。

  他在门外饶了一会儿,见奁儿还没睡,就趴在门口偷看。

  却见奁儿正坐在桌前,摆了笔墨和各种颜色,在画画。

  齐在轩想,这小孩怎么那么精神。也不知在画什么。

  他往前凑了凑,仔细地盯着桌上薄薄的画纸,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奁儿小心收了画纸,这才去睡觉。

  之后接连几日,奁儿都在半夜画那张画。

  齐在轩心里本能地觉得不妥,所以这几天都没睡好。他忍了几天,实在忍不住了,就偷偷趁奁儿出门的时候去了他房间。

  在翻开画纸的一刹那,他呆住了。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姑娘啊!柔红的脸颊,嘴角甜蜜的酒窝,还有笑起来纯真烂漫的眉目。可是齐在轩的嘴里泛起阵阵苦味,他忽然觉得这不长不短的六年一下都涌至了眼前,而当年那个梳着童子髻,笑出一口糯米小牙的娃娃,已经长大。

  他慢慢把东西放好掩上门,失魂落魄地走了。

  这一日,奁儿夹了那卷画纸出门,齐在轩没忍住,去找艳韵。

  艳韵正坐在绣架前绣花,见了他很没好脸色。

  齐在轩坐了半天,还是开口问了,“艳韵……最近奁儿……”

  话还没说完,艳韵就沉着脸接口,“奁儿的事不用你操心。”

  “不是,我……”齐在轩有点坐不住,他想着自己为什么明明欠弟弟的,却总是被这姐姐打压地厉害,“他最近有没有跟你提什么……女孩子?”

  “嗯?”艳韵抬头,眼光灼灼。她忽而一笑,“奁儿十六了。束发礼也过了,你莫不是这都要管?!”

  齐在轩哑口无言。潜意识里,他就是对不起他们姐弟的。所以他总是任由艳韵刀子嘴说骂自己。这于他无关痛痒,只不过让艳韵发一发邪火,唯有奁儿的沉默无语,叫他害怕和心寒。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是他姐姐,他长大了,喜欢谁,我管不着,也管不了。若他与你说起,是个好姑娘,我一定帮忙到底。”说完,起身就走了。

  绣花针刺了手指,一滴血珠子滴在棉白绣布上。

  艳韵看着血滴子,发起呆来。她其实知道齐在轩对奁儿的心思,打从六年前就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时候奁儿是孩子,她觉得齐在轩龌龊;后来齐在轩说了狠话伤了奁儿,叫奁儿从此不言不语更是让艳韵恨极了他。只是这六年,即使她口出恶言,齐在轩对奁儿的好她还是看在眼里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回这男人为何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事。

  艳韵低声笑了一下,笑声里说不尽的苦闷。

  是不是天下的男人都是这般,纵是表面再情深再不舍,骨子里还是可以决绝放手,一去便不再回头?

  奁儿有些烦闷地磨着墨。他加了太多的水,这会儿墨还是太稀,瞧着就让人急躁。

  忽而一只手从他手里抽走了墨锭,另一手捏起袖管在砚台里慢慢地磨。

  奁儿猛一回头,就看见齐在轩垂着眼睛,专心地磨墨。

  奁儿又低下头,瞧着他白色的袖口,没有花纹也没有手链子,就那么纯粹干净的白色。

  这人明明不是什么心地无暇的好人,奁儿心想,却意外地适合白色。

  磨了一阵,这才把端磨磨好。齐在轩把墨锭放下来,又拿了一支笔蘸了墨汁。

  他抬头深深看奁儿一眼,小孩就不自觉地朝旁边退了一步。

  齐在轩笑笑,在纸上写:

  你长大了。

  然后把笔递给奁儿。

  奁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低着头不接。

  于是,齐在轩又写:

  你长得都快和我一般高了。

  奁儿接过笔,踌躇了一会儿,写到:

  你为什么用写的?你可以和我说话。

  可是齐在轩不理他,依旧拿回笔。

  天天窝在家里画画不闷么?

  奁儿摇头。

  同龄的朋友,有要好的么?

  奁儿侧头奇怪地看齐在轩一眼,写。

  没,他们不愿和我玩。我不说话。

  齐在轩看了,重重叹一口气,就放下笔走了。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你到底要叫我怎么办?”

  奁儿动了动嘴唇,看着齐在轩走远。

  其实他有一句话想问他的。

  想问他为什么这几天晚上都不偷偷去他房间了?

  虽然自己想过若他不来就要给他好看……可是到头来,他不过是个夜夜等着那人来他床边哄他入睡的孩子。他只能等,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齐主光临粥状元,这是个极其长脸的事情。

  包老板笑得合不拢嘴,殷勤地和齐在轩攀谈。

  齐在轩也是笑眯眯地和他聊天,扯些闲话,说说他家几个招牌粥种。

  两人聊了半天,齐在轩忽然说,“听说贵府有位天真可爱的小姐。”

  “不敢当,”包老板笑道,“小女就是个野丫头而已。”

  “不介意的话,我想见见包小姐。”

  包老板一愣,问,“不知齐主……”

  “包老板不用担心,我并无歹意。”

  “齐主这不是说笑么。”

  “听说小姐丽质天然,活泼纯真,我想给人做个媒。”

  包老板听了眼睛都要瞪了出来:“做媒?!”

  齐在轩呷了一口茶,点头。

  他看着投在桌上的冬阳光影,对自己说:齐在轩,你做的对。

  包老板很是为难:“可是……小女前两日已经和素觥庄的小儿子素直定了婚约……”

  齐在轩心里一动,有些卑鄙的欢喜。放下茶杯,“媒妁婚娶,旁人自不该插嘴。若是两厢情愿,那我也不好再从中插一脚了。”

  回去的路上,路人看着广陵城大名鼎鼎的齐主,都觉得这人有点奇怪。

  他一会笑眯眯的,一会儿脸上愁云密布。

  见到他的人想,莫不是广陵齐的生意出岔子了?

  更有方才听说齐在轩要给粥状元包老板的女儿做媒的人,立马牵强附会,说齐在轩哪里是做媒去的,分明就是自己上门去讨那十三岁的包小歌。无奈人家定了亲事,一桩美事天不遂人愿了!

  这个纯粹胡扯的传说不知怎么竟流传开来,不出三天,广陵城上至八十老太,下至学语孩童,都晓得了广陵齐主看上粥状元家的女儿,被人家已经定好的姻亲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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