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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雨上——by晓月流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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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餐时被这么位背影里仿佛挣扎着无数怨灵的大人瞧着,饶是我也有点别扭。本来想细细啃食的凤爪,也只好连着骨头嚼碎了咽下去。

  就是这样陪小心,还是触怒了岩朔大人,一把扯过和我已十分亲厚的链子兄,打断了我品尝鸡骨头的兴致。

  “你倒悠哉。”我瞧着油亮油亮的手被扯到魔君大人脸旁,努力把笑意修饰得含蓄些。

  魔君大人嫌弃的避过我的爪子,恶狠狠捏着我的手腕道,阴沉着脸道,“慕秦肖,你对自己真正狠得下心,却未必明白原本要面对的是什么。”

  我愣了愣,心底有些恍悟,倒也不再有想笑的心境。

  不过他说得到底不对,这挣扎求活的百年光阴早就教会我,要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旁人。说我没料到云云,岩朔对我未免有些小觑。

  大概见我态度端正了些,岩朔比较满意。松手起身,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撤了。

  我揉揉自己腕子,招招手唤来下人讨了一壶米酒。到底得偿心愿,就着青花小酒盅浅酌,细致认真的将同一只鸡的另一只爪子啃得露出一副完整骨头架子。

  这再次发生的金蛟大人拂袖而去之后,我做俘虏还无比逍遥的生活终于要到头了。倒也不是管我食宿的仆人有些懈怠,我看得出他们真的是心下惶然无心做事。

  况且岩朔自那晚之后再没出现在我眼前过,他那标志性行云布雨的雾湿之气在这座府邸中越来越淡。到后来那些我以为经年不会淡去的云雾也都一一消散,院子顶上那片天光如今时时明朗。

  我没想到岩朔竟会顶上这么许久,池塘里的荷花已不用我的法术便接连盛开。

  但这与我并非好事,

  岩朔那日里说,我“未必明白自己原本要面对的是什么”,很是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概。像我和他这样的体质,剜肉放血都是解毒的良药。被人抓住就要做好了接受……如被养着活生生日取胆汁的熊那样的待遇。

  因为珍贵,因为不能做杀鸡取卵的傻子,所以要活着养着,有需要时片下片肉来用……而那被取肉的既然活着,总还会将那片肉长回来的。

  因为要面临着这样的日子,所以宁死也不能被人驯养着活!

  ……也因此,嗜食毒物百毒不侵,是个不能让人轻易知晓的,会惹人觊觎不已的秘密。

  而金蛟他特意透漏与我知道,若是将我送到相柳哪里,将来不小心被相柳知道了我们两个皆有的妙用……

  相柳大人有我在身边,倒是没必要定要再抓他。可是假若这件事传扬出去,引来哪位修炼大成的神魔,又当如何?

  真到那时,即便对于如今称霸一方的金蛟大人,只怕也是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死局。

  所以……估摸着岩朔最终会想到拿我的尸体,连带更多珍奇或者土地,交与相柳大人交差。果真如此,我只好走最倒霉最惨烈的一步来脱身。

  日等夜等,未等来提剑来杀我的岩朔,我倒是等来了鬼鬼祟祟的元虹。

  稀奇的望着那鬼头鬼脑从院墙上翻下来的元虹,我手里拿着逗弄荷花池里养的锦鲤的鱼食啪嗒掉了一团在水面上,引得一群不停吧嗒着嘴的胖鱼疯狂凑上来抢食。

  无奈瞧了一眼再不理会我的鱼群,我也只好把剩在手心里的碎末摆摆干净。将探出水榭横廊的身子收回来,对想我奔来的元虹行注目礼。

  “我是来帮你解开锁的!”许是之前跑得急了,更或许是紧张,他光洁的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半跪下身凑近我的手腕。然后又停住了,抬头带着近乎悲哀的恳请将我望着道,“慕秦肖,金蛟马上要来杀你,请再信我一次……”

  我瞄了他一眼,将右手递给他。

  元虹楞了一下,慌忙低下头去对付我腕上的细链子。四周只有风吹过莲叶的飒飒声,一小滴一小滴的水渍却染湿了我的袖子。

  元虹从前并不会这样无声的哭,我仰起头望了会会天边的白云。再低头时,链子果然已经脱离我的手腕,元虹将它扣在自己手腕上。

  “你是如何知晓着链子开启的法子的?”我揉了揉手腕,轻轻甩甩手。行动间忽然没有了叮叮咚咚的声响,倒有些不习惯。

  元虹仍然低着头,闷闷道:“我灌醉了金蛟的心腹。你快走吧……”

  我点点头,想起那句“别以为自己有多聪明……”,不禁在心底对自个儿说,这位金蛟魔君行事果然莫测。

  至于自愿代替我当囚徒的元虹弟弟的安危,一时倒也并不令人担忧。

  金蛟此时形势困窘,拿他对待我的气度推测,外患之下是不会拿元虹如何的。而外患过后,他也不会有机会秋后算账便是了。想想鵁族真是个十分感觉敏锐的种族,倒像是海轮上的耗子。

  既然此时关心他境遇没甚么实际作用,于是我朝他笑一笑,真挚道:“这次谢谢你!”

  元虹猛然抬头,冲口问道:“那你可会原谅我往日之过?”

  我在心里掂量一番,本来如我现在这般情况要想逃得出去,不过是仗着前不久修为恰好进展到成婴后期,灵魂可以附在元婴上离开肉体出来逛大街。

  实在不成,便兵解了肉身做回人体炸弹出逃,炸掉他金蛟大人大半府邸!至于损失,也不算什么!全当没渡过天劫,做个逍遥自在的散仙,却更合慕某人的心愿。

  不过嘛……多亏了元虹,我暂时不用和这具用了百年的肉身说拜拜,再和他计较一百年前的旧事,实在小气了些,说不过去了些。

  于是我浅浅一笑应道,“这个自然。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元虹睁大了眼睛。

  我朝他潇洒状挥手作别,翻出水榭,手搭一把困了我月余的院墙轻轻一撑,悄无声息地落下,踩上了自由的土地。

  院里元虹仿佛说了什么,被风一吹,散得只剩一句“我求的不是……”

  元虹弟弟,诚然古人说求仁便可得仁……但这世间事,却并不都如仁德那般想求便求了得了。若果真人人所求皆可如愿,人生至苦,又怎么排得着“求不得”那重重三字?!

  23.劝君莫装B,装B遭雷劈(1)

  仲夏是个我十分喜欢的时节。对现在的身体来说,不会觉得冷又不是酷热,真正恰好。

  虽然今年这时节,我委实称得上是这片儿最最见不得光的妖怪一只。

  但本着活着一天就不可亏待自己这条不变的人生信条,我找了个头顶有一片小小天光的休眠火山暂住下来。

  捡着清出山腹里的石块杂物堆在角落里,撒上白色细沙,从自金蛟大人那里偷出来的乾坤袋里掏出床榻、茶几、饭桌、板凳和花瓶将山洞好好装点起来——我估计金蛟大人是从没机会见过如此没内涵的置物袋的,当初没收到手中时的表情被我错过了,真正可惜!

  宅在自己的暂时居所里,唯一需要与外界打交道的,就是每天接受一下足訾的挑拨离间大计进展报告。

  足訾也曾质疑过一天一报是否太容易暴露我的行踪。

  我回她,放开胆无妨。

  最新动向于是每天每天按时飞到我手上。

  金蛟与相柳达成协议,割地赔款赔美人——擦汗,这个祸水这是区区在下;

  金蛟掳走的美人失踪,相柳派到东山潭的使团被足訾下黑手灭了;

  相柳损失了一位得力手下,暴怒,责令金蛟速速给个合理解释;

  没见过什么使团的金蛟大人也烦,终于克制不住起了脾气不那么客气的回了话。大意为:我没得解释,我说你手下不是我杀的你不信,我说美人自己跑了你也不信,不信就打吧,不要以为本魔君怕了你;

  相柳于是亲自挂帅借道蔓联山,直欲杀将到东山来,切切实实的来个“直捣黄龙”。

  相柳动身的那一天,足訾折的歪脖纸鹤上写着,“阿肖,别缩着了,速至!”

  我放下符鸟,吃着甜瓜看它自燃成一团蓝色的火焰,又变成灰烬落在白沙上,舔干净手指,走出龟缩十余天的山洞。

  相柳与岩朔的对峙地点是蔓联山与东山潭的边界,我顺着足訾特意留下的标记寻到她潜伏的战壕。

  她身边只有几十个部下,散开来隐藏得隐秘无比,将兵家贵精不贵多之道发挥了十足。

  这位姐姐今天一身火红的战甲,腰悬宝剑,背负长弓,高高挽起比墨还要深上几分的长发,有一种迫人的艳光。

  “哇哦。”我细细将她打量一番,在她身边伏下身,由衷赞道,“足訾,今日造型实在成功得无以复加。”

  “阿肖!”足訾见到摸过来的我,眼神也是亮了一亮,从身后抽出一把三尺有余、镡长尺余的斩马刀,反手递了过来。

  我伸手拖过那长长的、看起来与我身高相差也不足一尺的战刀,瞥瞥足訾示意她解释。

  “送你的!别常年只拿把削水果都不够瞧的小刀,打架时兵器从来一面抢一面丢!”足訾爽快而带点兴奋的笑着,“我费心巴利的帮你讨得的,尚未见血开刃,自己起个名字吧!”

  我微讶,默默抚摸刀鞘一会儿,觉着自己打从心眼里喜欢这个惊喜。不过起名字素来不是我所长,文雅的嫌弃它酸,不文雅的嫌弃它土。

  “非要起名字吗?”

  “这个自然!”好吧不就是起个名字么。

  许久。

  “叫……肖之……刀?”

  “小子刀是何意?”

  “哦算了,我再想想……不然叫‘这是刀’何如?简约独特……”应该吧。

  “赭石刀?”足訾偷瞄一眼我手中黑色刀鞘,陪着小心道,“恕我愚钝,这名字起自何处?”

  “……”我沉默啊沉默,最终仰头长叹道,“足訾姐姐,宽限我些时间思考如何?”

  足訾瞄瞄我颓然的神色,掩着嘴角偷笑半晌,才肃穆将我扫了个遍儿,挑剔嫌弃道,“这么重要的日子,你竟然还如平日般穿得这般松懈!速速给我脱下来!不是你说作甚么就要有甚么的样子的么。”说着提过黑色白色的铠甲各一副,苦恼道,“你要不要都试一试?我觉得都很趁你。”

  她倒一点都不紧张。

  我果断抓过黑色那套换装,问:“相柳大人通过蔓联山,可与你借道?”

  足訾勾起唇角很矜持的笑道:“那位大人哪里会将我这等小妖看在眼里呢。”

  我换好衣服,边拢头发边学着足訾的样子笑,“可惜了啊,他以后也没有机会将你看在眼睛里。”

  当年,就是我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元虹曾经和我介绍过这周围的势力分布。

  当时他说,“蔓联山东边东山潭、西面西山郡、北面单张山、南面边春山,分别由金蛟、相柳、诸犍和幽鴳这几位大妖怪管制。”

  四周介绍个遍,却单单没有提到蔓联山的主事。这并不是因为元虹泄漏了蔓联山,实在是因为这近百年,蔓联山原本的王者既殁,各方势力混杂时局混乱,并没有什么可以威震四方的大妖怪。

  而足訾,恰恰是这一小撮儿乱世里一股迅速崛起的新锐。

  这边我和足訾两人躲着看戏,那边相柳和岩朔已经开始对阵邀战。这两位大妖怪虽然也带着手下小弟,可惜不过是起个压阵脚的作用,远远围着空出战场,让他们的老大可以极富骑士精神的拉开阵势一对一决斗。

  足訾说:“阿肖,一会儿他们打起来咱们再往前凑。”

  我点头,无论是岩朔还是相柳都是颇了不起的大妖怪,在他们没打起来前凑上去触霉头的,那是傻子。

  过了一会儿足訾又异常严肃状唠叨,“阿肖,之前岩朔待你不薄,切忌因心软送了性命!”

  我回答,“我自然晓得。”

  “阿肖,这一战并非我要将你单个儿推到前面。只因你不出这么一次风头,今后恐怕难以服众,有许多后续的麻烦。”

  我重复,“我自然晓得。”

  我当然是晓得的。

  妖怪们纵然是好勇斗狠、薄凉寡恩,但他们看你的时候,却可以很可爱的做到完全不在乎你的出身,不理会你是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的。

  只要你展现出足够的实力,他们就会给你足够的尊重。

  岩朔和相柳打了起来。远处看不真切,只觉得奇幻电影的3D特效果然有它的道理,特技师们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我和足訾悄悄地缓缓地、循序渐进的靠近。

  靠近得能将相柳九个头上哪个鼻毛长出了鼻孔看真切、靠近得再前进就是掺和进属于相柳和岩朔的战斗时,我瞧着不按寻常顺序、一打照面直接是条有九个人头的巨蛇的相柳大人,不由开始为老前辈可怕的扭曲的审美悲哀。

  明明是个上古老妖怪,明明修为比所有我见过的妖怪都高,明明客观条件绝对允许,为毛偏偏不肯化个漂亮些甚或退一步说正常些的形?!搞得此时他和岩朔打做一团,单从视觉效果上看,实在像是英雄独斗妖魔……

  ——明明从本质上讲是两只妖魔互殴。

  相柳是上古妖怪不假,好在岩朔大人也并不吃素。只见他手持一把寒光泠泠的青锋长剑,挽起的剑光间道道鼓夹着风雷之气,在相柳九个脑袋间吞吐游走,竟也能堪堪与那相柳斗个不见颓势。

  因这两只老妖斗法而起的戾气着实锋利,刮在脸上便是一道口子,我与足訾又都唯恐太早被发现不敢随意动用法术作甚么屏障,于是紧乎乎恨不能化作一张大饼贴在地面上,只能看到疾速移动的硕大无比的蛇尾一条和皂靴一双。

  岩朔这只妖怪,我统共做过两次与他有关的推测,次次他都要比我估计得更加能撑。

  我与足訾伏在地面等他撑不下去,在太阳底下等不到、在月亮底下也没有等到。相柳大人被迫得狠了,便不停的呕吐毒汁。诚然我与岩朔全都不畏毒物,但这毒味道忒差,熏都能熏得我与足訾苦不堪言。

  加上后来他见了血,那腥臭的味道更甚。绿色的血液流淌下来,非但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连土地都被腐蚀成恶臭的沼泽。

  不知旁人怎么想,反正我觉得相柳大人这个存在本身就不利于世界的和谐。

  一直到第二天太阳重新热辣辣的照下来,砍掉相柳两个脑袋的岩朔才终于力竭。

  因身上穿着的是件玄衣,让人看不清楚他究竟流了多少血。但想来他之伤重,早就该无法支撑下去才是。

  只见他以剑撑地单膝跪在地上,仰天长啸。晴空上呼应着这啸声,降下巨大闪电。

  那白色的光芒劈开天空分着枝杈蜿蜒到大地上,雷声是半响后才接踵而至。

  岩朔在雷声里化作一条单从体积来看,丝毫不逊于相柳的金鳞虎首巨兽。咆哮着重新冲向九头蛇相柳。

  两头妖兽的搏斗搅得天地为之色变。

  足訾凑近我耳边道,“待会儿轮到你出场时,可别忘了施个咒弄干净自己。”

  我瞧瞧我们两个一模一样灰头土面的狼狈样子,也凑到她耳边道:“我想到刀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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