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訾眼睛带着期待眨了眨,示意我别卖关子。
“此刀既以相柳魔君为祭开刃,便让它继承老前辈的名字,唤名相柳。”
“这把你狂的,”土俑似的足訾笑得露出一口洁白牙齿,想了想挑衅道,“这名字叫不叫得上,得看你本领……”
用你废话。
这时岩朔咬掉相柳又一颗大好头颅,终于重重跌在地上挣扎不起。那重重一撞震得地面都晃了三晃。
足訾和打了鸡血一样眼神发亮,飞速施法将自己清得干鲜靓丽,蹭一下蹿起来,将脊背挺得笔直。取下后背长弓,凝神凭空幻化出三支剑翎,将长弓挽得如同满月,气势如虹瞄住正要扑向岩朔的相柳。一声大喝,“兀那相柳,安得猖狂!”
可怜我和她靠得过近了,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足訾不等话音落净,三箭已追风逐月般逐一离弦,一箭一箭追尾相汇,到第三箭射出,射向相柳的已经变作一团耀眼光芒。
事发突然,相柳躲闪不及,这狠狠一箭便射入他一颗巨大的脑袋。一时众妖皆惊,四周针落有声。
打破彻底寂静的是嘭一声巨响。那颗被击中的头颅仿佛化作了灰尘,慢慢随风化作粉末消失在虚空里。
等这雷霆般一箭的光芒默去,足訾犹擎着长弓,松柏一般挺立着。任由夹杂着飞灰的风撩起她的衣角发梢,无动于衷且无怖无畏地就那样望着,因反应过来而暴怒嘶吼状似癫狂的相柳。
这厮果然深谙耍帅之道。
我轻轻咳嗽一声,同样光鲜干净的慢慢站直。渊停岳峙状缓缓甩掉漆黑刀鞘,亮出一米多长煞气冲天的雪亮刀锋,反手拖于地上。
并且暗自踩了一脚足訾。
这姐姐此时方知收敛,退后半步将我让了出来。错身时偷偷埋怨道,“作甚么还是乱丢东西!”
呃?
……这不是习惯了么。
24.劝君莫装B,装B遭雷劈(2)
不亲自站到相柳老大面前,就无法深刻了解他那壮硕的大身板儿可以给人带来多大的压迫感。错身而过时与足訾谈笑一句之后,不着调如我也不由自主凝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对敌。
咆哮过了的相柳大人,如同见了红布的公牛、脱了缰的野狗、失控的压路机般轰隆隆朝我方冲了过来。
俯身前冲,足尖点地横刀向上跃起,挡下相柳暴怒下的一击。
那巨大的冲击力迫得我与相柳各自震后——九头蛇也就是往后移了移窝,我却是落地后足尖点再后跃,如是再三,差点退回到足訾身边。
第四次落地还是将刀尖反转撑地,单膝跪地,这才勉强止住力道。
足訾这时已将长弓重新负在身后,抽出长剑,却并不是攻向相柳,只是高高扬起以鞘相击,唤出埋伏的手下,回身为我拦下那些反应过来后正在收拢阵脚的相柳手下和要冲过来的岩朔一方小弟。
可是那几十只妖怪,就算个个可以以一当十,也不过能挡得了短短一时。
相柳望着我们的眼神,已经由一开始的惊怒,转成了了然轻蔑。
“你是谁?”他剩下的五个头不停变换着姿势位置,翁然和声道,“想来捡着现成便宜实在自不量力。不过抗得下我这一击的小辈,倒也值得留下个名字。”
我在他山一般压过来的阴影里淡定站直身子,微笑道:“在下西山郡下慕秦肖。”
那扭曲的五个头,就这样被我一句话雷得僵在半空。
不握刀的左手捏个印伽,我继续雷人不倦道,“相柳大人可是觉得我之容貌见面不如闻名?在下这就请大人一观真容……”
说着,攒力将那开始闪光的印伽一催,喝一声,“破!”
周身便被笼在光华里面。
这一声,催破的不止是关于容貌的封印,还有这些年我四处乱建的十数出居所外围,那些以妖气维系的封印;好几个早交给足訾保存的,以真元力提供制冷动力,贮藏着大量食料原料起保鲜作用的乾坤袋;哦,还有最重要的那个、曾经一度被我不离身,带着后来送给元行的,自家炼制的防御法宝——简直如同高压水泵。
它们常年吸去我的大半力量。在岩朔家养伤的那段时日,更是差点将我榨成肉干。
不等破印的光退却,我便拖着刀箭一般向相柳冲去。长长的刀尖磕在沙石的地面上,擦起一片四溢的火花。
本来组织手下清场的足訾察觉到我的冲锋,旋身、弃剑、取弓、张弦,动作一气呵成。那凝气而成的箭呼应着我,闪耀起来锋芒。
相柳刚刚吃过足訾长弓劲弩的大亏,三颗头警醒的微侧。
诚然以我与足訾的实力,即便是挑唆相柳岩朔相争在前,相柳那一句“自不量力”也不完全算冤枉。
与现在被岩朔所创的他打架,我们赢面仍然微小。
但所谓搏弈所谓赌徒,素来不少具备我们这样不见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品质。
提着刀全力冲至相柳身下,拔地而起。
在空中转动刀锋,放弃心中所有算计思考。在挥刀的瞬间,我拥有的只有手中利刃。我和手中所握的刀锋,那是一个比浑然天成更加无懈可击的整体,
我将自己身上所有力量——不论是来自肉体灵魂元神、妖气真气还是可以呼和牵引的天地之气——都被孤注一掷地贯穿与三尺刀锋之上。
意使刀动,这一刀的锋芒掩过身上破印后趋于黯淡的白芒,剖开头顶的电闪雷鸣压顶乌云,斩向相柳五个脑袋三三两两的齐口处。
跳过说有试探迂回,押上所有生机。
这是我的豪赌。
这场赌局其实经过长长的酝酿。
从我与足訾暗自打探相柳选择身边随侍小妖的倾好开始,从我盖起西山郡那间竹屋开始,从我招摇的在相柳治下以一妖之力撑起七日集开始……
回到鵁族复仇,劫走元虹来惹恼金蛟岩朔;毫不手软的杀戮岩朔的手下,牵引这身后追捕着的、怒气被挑唆得愈演愈烈的金蛟,与早早被勾引来的相柳手下相斗;杀死所有知情的妖怪,随同那些并不知到自己劫走了西山郡王者新任随侍的金蛟手下回到东山潭;在金蛟以为自己可以交出那意外的惹了麻烦的小妖时,不惜代价的离开;
在他们两败俱伤时出现,而那个倒下的妖怪果然是个性比较沉稳但实力稍逊色的岩朔,需要真刀真枪打倒的则是那位,实力高绝、战斗拥有的经验已成本能,唯一可趁的就是性格狂傲暴躁,的相柳老前辈;
由足訾先声夺人射那一气势骇人的一箭;带着不易察觉的、吸附妖气的法宝接下相柳一击惹他错估实力;恣然告与他我就是那个本该乖乖侍奉他的慕秦肖来彻底挑衅;在进攻时摆出一副不怕牺牲的肉盾诱饵架势,由足訾牵引相柳的实力……
这所有所有的精心安排、耐心伏隐,不过是为这济河沉舟、无以为继的一刀做个长长的铺垫。
赢了所谋所图尽数在手,输了左右不过一无所有!
这个道理浅白些说,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压着刀锋下破开些什么一直坠落。到后来,我觉得自己已没有力气安然落回大地。没有防备、没有分神关注相柳,我所有的力气只够关心不到大头朝下折进相柳先前吐口水而成的腥臭泥沼。
后背着地重重跌在地面上,我也只有等待着,生或者死。
模糊间知道,足訾如我般倾力疾射出她的光羽,茫茫箭光几乎汇成一道光索。
模糊间听到,有刀剑相击的铿锵声响起,伴随着煞气腾腾但是很没正行的齐声呼喝。
锵锵锵——!
“顺——山——倒——喽!”
锵锵锵——!
“顺——山——倒——啦!”
身体里剩余的力量连起身都做不到,我无奈侧身来了个传说中的懒驴打滚。
轰然一声接连又一声,相柳山一般厚重的身体分成两截堪堪全部砸在我身边,腾起的灰土溅起的腥臭血液缤纷下落。差之分毫,我便要命丧于此。他祖母的足訾姐姐,这可不是开玩笑,关键时刻有空指挥手下刻薄人,竟然没想起要来拉我一把。这次的仇,我记下了。
我张开手臂瘫在地面上,看灰尘里隐约出现一个身影。
足訾彪悍的抗拽着完全看不出本来金色的岩朔,踏在被我们合力分尸成两段的相柳尸体上挤眉弄眼笑着,朝我伸出她的手来,“你便是与那九头蛇妖打得那般好看的妖怪?我对你好生仰慕!”台词俗烂如同初见。
如此拙劣而程式化的拍马功力,注定她混不好旁人手下。
我将手递与她道,“可惜你老了……不然便与你轰轰烈烈再断那一回又如何。”
周围杂乱的混战早已停歇。便如群狼中你宰了那头首领狼王,新一任的王已与旧日王者殒落的同时诞生。
足訾脚其实也是软的,况且扛着生死不知的一头蛟龙,我小心翼翼借着她的力站起来,拄着斩马刀相柳与她并肩踩在尚且热气腾腾的九头蛇身上——战败了便连名字都失却,啧啧,这等残酷的世间。
战场上扬起的风尘还没有落尽,足訾抹了把脸整理出个可以瞧的模样,将岩朔软绵绵的身体一把举过头顶。
那些前一刻还隶属岩朔和相柳的妖怪已经没有犹豫地俯身下拜,毫无心理障碍的任由足訾手下提醒带领着扬声高喊。
“王!”
“王——!”
“王————!”
我与足訾相视而笑。
于是从此日始,西山郡、蔓联山、东山潭并作一家之势,终已铸成。至于其他纷乱之处,自有足訾家这数十人之外,所有那些铺陈下去的下属打点。
于是自我降此世起第一百个夏天,这世间终将有一片儿的宅基地使用权,切实归于我之名下。
作者有话要说:写结尾时听得很澎湃的歌,歌词非常帅气,贴上来给大家瞧瞧(*^__^*)
一路苦战 豪情潇洒
雨幕寒霜 笑傲天下
心在江山 任凭风吹雨打
驰骋万里 雄心无挂
过关涉险 群雄争霸
乘风破浪 英姿勃发
沧海桑田 嘹亮长矛盔甲
长空舞剑 千古神话
堂堂七尺男儿 雄鹰展翅怒吼天地悠悠
不怕雪盖冰封骄阳似火 谁说壮志难酬
人世青山绿水 爱恨情仇化作一坛浊酒
笑看兴亡红尘海阔天空
纵然斩断恩愁(私仇)
霸气身前 荡然身后 铮铮男儿无忧
宏图天下 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
刀光剑影无畏天长地久
就让血雨腥风 昏天暗地 变得温柔
宿命不被鬼神左右 长江毕竟东流
山水天地只在脚下逗留
矗立在北风凛冽中挥袖
远处旗风猎猎 雄兵百万
何等风流
25.劝君莫装B,装B遭雷劈(3)
站在相柳尸身上接受叩拜,这事咋做起来的确拉风没错,所以一开始我倒也算志得意满悠然自得。不过后来却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这场面缺少些什么。
……绝对不是皇冠权杖玉玺之流,而是防毒面具。
正因为缺少此物,即便是接受朝拜也不能抚平我饱受煎熬的神经;正因为缺少此物,本来再多激昂热情也被消耗殆尽。
所以足訾自去指挥她的手下善后,我则准备瞄个空档带着被俘虏的岩朔大人遁去,之后彻底解决自己那流落在外的妖丹问题,同时打探一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足訾姐姐这次表现的深得我心,她没有怀着不切实际的期待等待我加入她的行动收尾工作,而是痛快把一直牢牢拽着的岩朔大人丢给我,潇洒挥手道,“今年的新酿,待君共饮!”
这一位私下里从不会这样说话,此时估摸着是装模作样装出了惯性。
但我私心揣摩也许公众人物确实需要注意形象,故而并没有足够正直的指摘她,反是配合着背起一只手,单手接过已经被强行压回人形的岩朔大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模狗样朝她点头道别——自觉极有李白《侠客行》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高人游侠风范。
当是时,当我与足訾争先恐后演绎自己形象的时候,我手中一直紧紧合着眼的岩朔忽然张开了眼睛。那冷冰冰的眼神落在身上若有实质,所以我第一时间发现并且低下头与他对视。
因为感念着他在我做俘虏时候的善待,故而足訾将岩朔交到我手中时,我是揽着他的腰,而不是拎着他的领子或者其他什么趁手的地方。
所以到低下头,我才察觉岩朔他握着什么东西拍在我揽在他腰侧的手背上。
那东西蓦然没入我的手背,一股不可阻挡的热气随之沿着手臂上的筋脉蜿蜒而上。我清楚看到岩朔那双一般情况下都阴翳而不快的眼睛里,飞快充溢傲然和快意。
“还你的……”他沙哑着嗓子低声说。有点像斩马刀刀尖磨砺在沙石上。
等足訾意识到不对,也不过就是一转瞬的功夫。而这中间我已经了悟,顺便抬头望了一眼天。
墨色的、包着电闪雷鸣的乌云飞快倾轧而来,已经盘亘在我们头顶上,很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威势。
我早些个月劫获元行时,那段渡劫讨丹的台词固然是应景骗着人玩儿,但近些年境界日新月异情势一片大好倒是真的。元虹说过妖丹炼化为己用不易,我也不是没夺过别人妖丹往身子里硬塞、切身尝过其中的凶险。
故而切实没料想到岩朔竟然能将着不知被他占用了多久的妖丹直接拍进我的体内。
可偏偏那被岩朔拍进我体内的妖丹竟然能如此迅速的与我本身修为融为一体,甚至直接引来天雷。该说什么呢……“装B遭雷劈”,古人诚不欺我么?
所谓万物得天地灵气生长。其中极少一部分幸运儿,会随着年月的深远而得灵化妖。而后结丹,开智,化形,成婴,练体而后渡劫。
所谓劫,乃是因修妖者逆天而行违背了天道,上天降下的灾难。成则从此另开一片天地,败则魂飞魄散、真灵消逝、万劫不复。
所以如是天劫将至,只要是尚未厌世的妖怪,都会潜心修习准备连带炼制法宝,其勤奋程度,请参考高考考生加乘百倍。可惜即便如此,妖怪精魅渡劫率仍远远低于挤过高考独木桥的学生。
别说我现在刚刚大战脱力,便是“从未演练准备”这一条,也够被判个九死一生的了。
我本身不畏蛊毒,岩朔又重伤下失却一搏之力,所以大意下被个岩朔轻轻一拍就到了如斯境地。
不过却也不值得悔恨至捶胸顿足,是岩朔大人有胆识有创意……也很有意思。
估摸着他已经做好被暴怒的我抛上去接那第一重天雷的准备——当然,也一定是预备好黄泉路上等我一时片刻了呢。
一百二十多年,我自认活得足够长寿,故而虽不倦怠生,倒也并不多畏惧死。可是要是在这得势正当口被一道天雷劈死,实在像煞了得志猖狂到天都不容的挑梁丑角。我自然可以不在乎身后名,却未免有些对不起日后还要混日子的足訾姐姐——那么多新收的手下都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