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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雨上——by晓月流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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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我正经盯着他,半晌憋出个字来——憋着吧等人走了再笑不迟。

  支起特意做小的丹鼎,将结晶扔进去。拖出乾坤袋来挖出材料来摆好一圈,盘膝坐下。我便遥遥有一种其实我这样很像是在调制魔药嘛的感觉。要在不损害吊坠的前提下提炼出自己的东西,然后再注入些代替品……话说,用什么好呢?

  这样认真做事后,时间流逝的速度一下子加快许多。

  元行是跟着足訾回来的。

  估计是元行去足訾那边时被足訾看出神色不对,继而推测出我已经很有精神了都可以欺负人玩了,所以带了两只妖怪捧着白花花需要整理的文件来催我正式开工。

  “精英啊!”足訾大力拍打两只可怜的妖怪道,“我手下真正数得着的精英!”

  然后大手一挥说,“从今天起就归你了!怎么指使都成,别跟我客气!”

  彼时我盘膝坐在地上,用同情且理解的目光瞄了瞄两个被轻易卖掉的可怜家伙,诚恳点头道,“放心,我绝不会暴殄天物到浪费人才。”

  被丢给我卖命的家伙是一只岩龟和一棵竹子。明明看起来都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的大好年轻人,也不知得罪了足訾什么就这么生生被交到我手上欺压。

  单从名字上看,岩龟哥哥比较懒,只有个单名为砂,一听就是修出灵识之后就地取的。而寻竹弟弟则可能有些不满于现实且文艺,有个与我从前世界历史名人重叠的名字,叫做扶苏。

  我不是个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的勤快领导,仔细翻翻简易居民户籍资料,琢磨一下排序的方式,和手下商量一下是否可行,便让他们拿走先下放到他们两个数量更加庞大的小弟集团里去先整理出个大概。

  现场认识现场推诿,我把还煮着的鼎加了个封,勾搭着目瞪口呆的足訾肩膀道:“喝酒去不去?”

  比我有责任心的足訾姐姐挣扎了一小下子,堕落地一咬牙一跺脚道,“去!”

  招呼元行跟着的时候,他却忽然问,“我留在这里帮忙做些事可以吗?”

  我瞧着他不禁有些纳闷,虽然和足訾喝酒带一个他着实奇怪,但他留在这里的身份难以定位不免尴尬,放他自己和正经做事的纯下属一起工作……不会遭白眼被欺负吗?

  但当然还是挥挥手道,“行,那就烦劳帮我写个总录出来。”

  就算是小孩子,也得尊重人家的选择不是。

  足訾这处老巢颇具规模,用妖力维系着四季不败的花木。我们在她家竹林里刨出当年共谋起事时埋的酒,一人抱着一壶找个房顶爬上去,拍开泥封的壶口时,足訾忽然说,“阿肖,我估摸着你去相柳和岩朔处搜上一搜,我们可以一同饮酒的时候便也不剩几次了……”

  我带着点期待和感伤,拍拍足訾的头道,“走苦情路线没有用,别想我分自己的份给你喝。”

  足訾喀拉一声咬掉了自己酒壶的一截壶嘴。

  月上中天我拎着剩下的酒去犒劳自家劳工时,已经有些高了。

  不用走得太近,就可以感觉到屋里只剩元行一个,坐在窗边。细听的话,能听到毛笔划过纸间的沙沙声。

  我远远倚在院子树边醒了醒酒,位置恰好能看到他低着头握笔书写的背影。

  倒挺安逸。

  夜风吹过有些发热的额头,我不由打了个呵欠。元行马上发觉了,回过头来。我朝他招招手,挥了挥手里的酒壶道,“来,请你尝尝好东西。”

  元行悉悉索索收拾了一下,不一会儿就出现在我眼前。

  我将手里的酒递上去,在一直靠着的树干上轻轻一撑,跳上了一根横杈。元行拎着酒壶仰起头来看了看,我给他指指树根另一边和我坐着的这一根差不多高的一根。

  元行也轻松纵上树干。

  开始确实是元行默默喝酒,我靠在树干上看月亮。后来我看到了一颗流星,便随便道,“元行,我家乡风俗,一闪而过的星星是吉兆,可以许愿呢。”

  元行立即抬起头来,用漆黑深邃的眸子安静专注的将我望着。

  被这么认真的一双眼睛望着,本来只是随口出个声,现在不得不找些话题聊下去。这些年我对这世界上的地理杂闻最感兴趣,于是信口捡了几个传闻里风俗极是奇异的地界说了几句。元行沉默而认真的听着,当我讲得有些口干时,犹豫着把手里的酒壶递过来。

  我自然开心笑纳,仰头喝酒前,随意的问起一句,“不知元行可有听说过什么趣闻?”

  元行不知所措了一下,真的也开始讲些典故。

  我本来是仰着头闲闲听着,有一搭没一搭饮酒的,听下去到有些诧异。倒不是因为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的话,而是……

  元行捡来说的东西,是有意围绕着我所谈过地方,以此为中心扩散出去的那些高山大河和神奇的国家的故事。开始讲得犹豫且有些断续,一段过后要仔细确认我有没有不耐的表情反倒还很是期待,才会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因诧异盯着他,虽将他看得不好意思讲的有些颠倒……但是我为了不被认为是用人人都知道到的东西敷衍,其实刚刚是特意找了离我们极远极远的大荒来讲的。元行此时这信手拈来的附和,绝对可以看出于这方面他是看过不少书也用过心的,所讲出来的故事显见是极有条理存在心里的。

  对于这些没甚么实际用途的东西,对于这些遥远的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沾边的故事,如果不是因为兴趣,也没甚么别的理由让一只处于一个种族权力中心、生活充实无比的妖怪去耐着性子搜集整理和牢记于心。

  倒是没想到,这只闷闷的没嘴葫芦竟是我的同好……

  我侧头听着元行讲话,想起来我们认识得从今年春天论起,和妖怪们动辄千年的一生比较时日短得简直可以。我将他劫回西山郡,虽然整日里也算耳鬓厮磨,毕竟只有几天时间。之后我到岩朔那里自投罗网,后来又遭了天劫昏迷了个把月。

  我以为元行是个什么样的妖怪呢?

  安静的,隐忍的,很勤奋但是没什么天分的,甚或是生活中只有活着和修炼的……有些无趣的妖怪。

  可是说起来我们认识这点时间,我从没有试着去了解他表象下更深些的东西,怎么竟就自以为是到去给人家下定义了呢?

  检讨了一下自己的自大,我接过元行的话头,插进他越来越有小学生背诵作业趋势的磕磕绊绊里发言里,牵引着话头开始聊些有意思但是都没什么营养的话。有点像很久很久前大学里兄弟们的卧聊。

  不过元行和那些睡在上下左右铺的兄弟们到底有些不同。遥记得那帮弟兄们谈到兴起,张牙舞爪群魔乱舞,要想抢来个话语权着实不易。可是元行就算眼见着兴致也高,多半时间仍是个安静专注的听众。

  后来兴起,不自觉便将话题转到离鵁族很近的地方去了,虽然也感到元行偷瞄了我一眼,神色间犹带有些惶恐,但那段回忆实在尚算不上个不能提的死穴。

  后山有一树桃花红得妖艳,没准也快成了精怪;后院一条小溪里水浅鱼虾却被小孩们捉得贼了;学堂里先生太严厉,不过从来管不了我;族长家大厨贪嘴,在他屋里总能偷到好吃的……

  元行后来也略说了说他的童年。身为长子,父亲要求严格,母亲慈爱,家里幺弟天真可爱,小时候就放过一次风筝还掉在了河里。

  我笑眯眯晃晃悬空着的双脚,将还剩了个底儿的酒壶递上去给元行,感概了句,“难怪前些天我还躺着时你看顾得那般细心。估计你小时候也没少帮着父母带弟弟。做人家哥哥姐姐的,果然都不容易……”

  元行偏头弯了弯嘴角。看来果然是个很疼弟弟的哥哥呢。

  28.我乃龙族预备役(1)

  如果有能力压榨的话,妖怪们其实个个都是足以令资本家感动得流泪满面的超级劳工——他们眼力好速度快,短期内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吃饭,同时不受劳动法保护。

  本预期要整理一阵子的户籍,第二天便摆在桌子上,上面压着元行书写的目录。被手下鞭策着要勤劳,而不是挥舞着小皮鞭威吓属下不准偷懒,这让我心情颇复杂。

  拿起目录上的时候,元行的字让我觉着有些……蹊跷。

  妖怪世界里通行的书面文字,是繁体汉字。较为大众化的书写字体是楷书,却不是我小时候大多人习毛笔字所练过的那种经历晚唐盛世发展成熟的柳体颜体之类,而是更为古朴、甚至残留着少许隶笔的初期楷书。

  可是眼观元行的这笔小楷,结体谨严,清丽而不失刚劲,模模糊糊竟带着些许颜体的形貌风骨。我捧着他的字看了又看,回忆琢磨着这位元行哥哥的不若寻常妖怪的言行举止:他对情事的那种放不开像是受过廉耻道德的教育,他冷僻的爱好轶闻地质可以和我一般解释为为回去人间寻找出口……

  脑海里轰隆隆闪过一个惊人的猜测,莫不是我遇见了个穿越的难兄难弟?!

  这个惊人的猜测,比晴天上掉下来个雷轰我,还让我讶异。

  不过紧接着我便回过神来,我在西山郡竹屋里,曾经用初中生物忽悠过他和两只小蜘蛛。那时元行神色间并无异常。

  拿着元行墨迹,我踟蹰了一下,还是决定问问他小时候是如何习的字。

  偏偏平时总是在身边出没的这一只,今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左右无事,掂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出门寻寻他。结果那位疑似老乡没有找到,却撞上催工的足訾姐姐,和跟在后面,因为完成既定工作无所事事而被抓包的,甚无辜的砂老哥和扶苏小弟。

  “分配人手去确定核查一下咱们这片较有实力妖怪的势力范围……BLABLA……”只好当着大姐头的面重新将小弟们指使好。

  而后忽然想起,不论与元行是否真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单凭昨日聊得投机,我必得比从前更顾念他些。便问足訾:“我说,我公派的这些日子,姐姐有否帮我指点元行修炼?”

  足訾笑嘻嘻凑过来道,“自然是有的,你拿什么谢我?”

  我将她过于挨近的脑袋推开些继续问,“那么这些日子鵁族情况如何?我还承诺过让元行继任族长——我说那族长之子元虹,他死了没有?”

  要是死了倒好办许多。可惜足訾姐姐仍然遗憾的耸肩摊手道:“没啊,这就是所谓的祸害遗千年。”

  我皱眉。元虹不死,元行的族长之位,以我看是坐不舒服的。杀掉元虹空降元行,怕元行会被族人敌视。他性子那么软,下面若要给他难堪,拿言语挤兑没准就可以成功呢……

  我这边纠结,足訾却在一个劲儿打量我,终于似是按捺不住吵道,“喂不是吧你?!真想要将元行送回鵁族当那个劳什子族长?”

  我以正义的、谴责的目光逼视她,充满正义感的回答她道,“这个自然,慕某不才,却也知道无信不立的道理!”

  明明我是如此义正词严,不知为何足訾姐姐看起来却有想做失意体前屈的意图。于是我叹了口气正经道,“姐姐,你明明知道我和他才认识了多久,你明明知道我和他是如何凑在一块的。你以为我做了什么事,让他能对我真的情根深种?”

  缓了口气,我笃定道,“如今他已经不再是我的那杯茶,我自然要送他回去。”

  足訾收起了她那副夸张的表情,噎了一下,叹息道:“阿肖,有时候你的脑袋真个很榆木……”

  我大人大量,不屑理会如此低等的人身攻击。

  元行的问题嘛,想来想去也只有让他的实力远远超过元虹和其他族人。这样有我和足訾在上面瞧着,现任族长和元虹不敢有异议,鵁族妖怪也没理由不服气。于是这个问题也就不算问题了。

  而实力,等我有空,尽心教他便是。不过……

  “若有我不得空的时候,足訾你要帮我继续指点元行。等他小有所成,再回到族里便算有了依仗。”

  说完不等回应,荡悠悠转身便去了。

  反正足訾自然知道我所说的不得空,是什么情况。

  本来扑出来找元行凭的,是骤然涌进头脑的一腔热血,遇见足訾交谈几句之后却冷下来了。果然背井离乡的老人家总是容易在有关故乡的问题上,莫名的激动。

  我折叠好元行写的东西纳入怀中,暗自决定这字体问题要不着痕迹提起询问方是,所以寻人也就转为慢悠悠踱步,并且暗自为刚刚的冲动好笑。

  足訾家的后院本来挺小,在我的影响下有些殷实的人家安居乐业的乡土调调儿。这对一个王者来说自然不是正途。于是当这些日子宅子主人发达了,便有向游牧民族王庭驻地发展的趋势,在她手下讨生活的妖怪挨着原来的房子搭了千奇百怪的窝。于是本来熟悉的小山谷与我,也就一下子陌生起来。

  元行一直照顾我,却并不住我的屋子。转了转我竟然没有找到这只妖怪。

  倒是感受到了金蛟大人的气息。

  他前些日子受伤不轻,足訾关着他也不会容他恢复自己的状态,照理他的气息该被这处纷杂多样的妖气盖在下面令我难以察觉。可是蛟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味道,那种奇异的强悍和虚弱的结合,竟连足訾的结界也没办法完全掩盖,就飘荡一座还算正常的建筑周围。

  我驻足,忽然觉得给足訾添了很大的麻烦。留着活着的岩朔,不禁要防着他逃跑或逆袭,大概还要防着一些来自我们这一边妖怪的觊觎。

  要快点解决岩朔大人才行。这样想着,我点开足訾设下的禁制,迈入结界,却险些和里面一个正要冲出来的少年撞在一起。

  那少年不料门口有人,惊得差点摔了手中东西。我手轻轻一托,将他捧着的托盘接来手中,低头打量,原来是只修为不错的鲤鱼精。

  小鱼精一见是撞了我,立即吓得哆嗦,一个劲儿缩着肩膀哆嗦道,“慕……慕大人……”

  瞧瞧,这就是足訾要我秒杀相柳立威的后遗症。想我慕秦肖从前,气质温和无害,不故意吓人的话,哪个小朋友会怕我呢?

  不过坏印象既然已经造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扭转的,故而我也不去再吓唬小鱼精,只是望望手中托盘里没动过的饭菜,疑惑道,“岩朔不肯吃东西吗?”

  小鱼精哆哆嗦嗦应道:“是……大人赎罪!”

  妖怪不会吃东西也不会死,可是可能是因我在他府上时是被好吃好喝喂着的,本着礼尚往来的道义,足訾确实也没在饮食上亏待岩朔,托盘里的食物都是好东西。

  我想不明白岩朔大人怎么想。

  士可杀不可辱?

  这里又不讲究这个……为何我总是遇见异类?

  小鱼精抬眼观察了一下我,又补充了一句,“那只金蛟也不让别人帮他治伤上药……”

  我将托盘递还与他,极力和蔼道,“没事,你先去吧。”

  小孩儿如蒙大赦,眼圈立刻激动得红了,接过托盘九十度鞠躬后,一溜烟便不见踪影,脚上功夫着实不错。

  推开门踏入内室,我才知道刚那孩子为甚么那样容易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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