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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雨下——by晓月流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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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拿着数十张大型红纸条,炯炯有神如同在我中学时曾红极一时的某偶像剧某团体一样,看哪里突兀便往哪里按。

  门上墙上井边院子树干上……岩朔大人一觉醒来,望着一片赤红色的海洋,蹙着眉问我:“慕秦肖,年究竟为何物?”

  “年是传说中的一种凶兽,头长触角,凶猛异常,经常伤人,且所到之处,树木凋零,百草不生……”我虽然缺乏常识,到底没到连年的传说都没听过的份上,于是对岩朔大人娓娓道来。

  “如此大敌,你就如此儿戏?!”我故事尚未讲完,岩朔大人忽然打断我,一挥手指着我的窗花怒道,而后又以怀疑的目光上下扫视我道,“难道你这小子又有什么阴险招数?”

  我极度无辜且无语地将岩朔大人望着,觉得自己委屈地想要包上一包眼泪——人家什么时候有阴险过。

  就这样磕磕绊绊准备着期待着,除夕终于来临。

  因有雪光,这一天亮得极早。为了年夜饭考虑,家里买了两只鸡喂着,与邻居家同样用途命运的鸡早早的做生命中最后一次鸣叫。

  早晨起来扫净院子里的雪统统堆在海棠树下,想了想滚了个雪球安在上面,再加两个煤球,插上扫帚,左看右看,满意拍手下厨准备早餐。

  岩朔大人对我信任度极低,总是疑心过年有什么特殊含义——或者说是疑心年这妖怪半夜来敲我家大门,所以这些天并不怎么冬眠,而是热衷于吐纳日月精华。

  吃过早饭我去擦净大门贴上门神和春联,与邻居打招呼。

  之后在厨房里猛拉风匣生火烧水。

  虽然捏个咒便可以清洗得干干净净,年三十总要用水洗一洗才好。被我谦让着先洗的岩朔大人脱干净迈进木盆,不能理解何谓人类的坚持的他一直用看看色魔的眼神看我。

  态度端正的帮忙搓背,舀水洗头——我其实也不是不想色魔一把,只是怕一时冲动的后果是除夕都包不上一茬饺子吃。

  可惜可惜,不过他身上的伤疤……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看起来淡了不少。

  两个都洗过澡,眼瞧着便过了晌午,忙活着杀鸡宰鱼,是中国人就要有力求将这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饭做得尽善尽美的劲头。

  转眼天便黑下了。吃过年夜饭,没有其他娱乐,只能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地包饺子。这就是回忆的好处,给往事镀上层美好朦胧到几近失真的色彩,连年年挨骂的央视春晚,都变得不可求。

  当午夜交正子将近时,捞起一个个白胖胖上浮的饺子,外面各家各户点起的爆竹声开始响彻天宇。屋内有通明的灯火,庭前是晕红的灯笼,屋外震天爆竹声,炊烟熏得脸上湿热……

  岩朔进厨房来取了腊月里酿的米酒,小小的罐子一个个拍开口,一手提了三只,边走边问:“盛好了东西怎么还不出来?”

  我熄了塘里火,端着饺子追上他道:“去屋顶吧,看焰火。”

  岩朔点点头。

  覆盖着厚厚一层白雪的、还不时支出一两束枯萎的狗尾巴草的屋顶,其实并不是个多风雅的所在。没有法术能瞬间改善环境的话,不推荐效仿。

  我用妖息护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从厨房乾坤大挪移出酱油醋蒜蓉辣椒拌的调料与岩朔大人两个交替蘸着吃。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富贵人家燃起的焰火照亮了整个天际。真正新旧两年交替的片刻,我举起酒杯与岩朔手中小盅磕了一下低声道了句“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揽袖饮尽杯中之物。

  42.过年(3)

  放鞭炮,拜年,吃酒席,祭神……尝试一天两天还好,真的完全按宋朝祖宗们的认真劲儿全程照搬下来,事实证明我没办法一直保持兴趣。

  年初三将门上贴的门神一把松柏枝燃尽,日子便照寻常来过。

  为了应付熟稔后越来越喜欢说教的岩朔大人,偶尔也会翻看他挑出来与我的教材。岩朔很喜欢在这个时候同样捧一本书一起学习……

  某天他在书里翻出一张纸,展开先是扫了一眼,接下来认认真真地瞧了许久。到我都注意到好奇地想凑过去,才开口道:“你倒是比我细心,初初接手领地想得便如此细致。”

  我接过来看,纸上内容是以地域为界,东山潭西山郡连带蔓联山数得上的妖怪名单目录。略略凝神回想,貌似是当初叫元行整理过后被我看到,想问他字迹的那张。

  遇见足訾后耽误了下便随身收了,竟不知怎么塞到了从岩朔家搜来的书里。

  “这只酸与,”岩朔将纸从我手中抽出来些,指着其中一处道,“若是与我居处西向比邻的那只,恐怕谎报了自己道行。”

  我瞧了一眼岩朔指出那处,不甚在意地笑笑——又不回去,谎报不谎报,也就同我没甚么干系。但看岩朔一本正经的表情,我还是道:“他们报上的东西,我实在还没来得及看,所以不知这只是否是你的老邻居。”

  岩朔扫了眼我的表情,又瞄了瞄手上名录惊异道:“你没看过,这东西是怎么写出来的?”

  “不是我写的啊。”我松开手里攥着的一角,重新捧起刚刚读的书。

  “不是你写的?”岩朔盯着那张纸又看了一会,拿起案上我雕到一半的木板对照了下,恍悟道,“莫是你的昔日同窗?鵁族学堂临的字帖倒是别致。”

  我扫了一眼岩朔,他提到鵁族已经不会再用曾经的讥讽语气……也不刻意避讳。

  甚好。

  “我的字体,在鵁族上学那段日子之前便大体成形了。”摇摇头否定岩朔的猜测。如果不是这张纸,还是许久不曾想起元行这只妖怪。

  说起来,当能够理解岩朔的言行后回想元行,便会觉得其实莫测的是那只鵁族哥哥。

  我首次与他有了肌肤之亲的那天,亲手打来烹调的兔子给他吃,他却迟疑了下——明摆着的先上车后补票,他究竟迟疑什么?

  还有……一个妖怪,究竟为什么在情事上那样羞涩和隐忍。

  “若有回去那天,有些地方还需去核对一下。”岩朔瞧了一会那张纸,提起笔在上面圈改了些地方,将我的雕版半成品当镇纸压住淡淡道。

  我回了神,知道岩朔大人此举是告诉我对夺地之恨,他已心无芥蒂。

  于是放下书,凑头过去,啄住岩朔大人嘴唇。

  初三到十四固然可以照正常日子来过,但正月十五上元灯节,却绝不是该自己呆在家里的日子。整整五夜的灯会,中国民俗中少见的狂欢节,无论如何都是要去见识下的。

  入夜时简单煮了些妖术速冻饺子与岩朔大人垫垫肚子,便一起出门去瞧热闹。

  纯黑的天幕上嵌着银盘似的皎洁圆月,这样的夜晚本来就亮堂,更不要说再加上街上万盏彩灯,和漫天花灯焰火。

  四下如同白昼……

  许是因为元宵节灯会是现代也保留下来的少数民俗之一吧。

  我与岩朔寻个酒楼登上二楼,浅酌着酒倚栏等待游街的表演队伍经过时,眯起眼居高临下俯视无数灯盏和游人黑压压的发顶时,竟然恍若模糊了时空。

  踩高跷,舞狮,划旱船这些,一个个热热闹闹分开人海前行,后面压轴的是一路路耍龙灯的队伍。伴着十番锣鼓,瞧着有数十条之众。

  竹篾扎做的龙身,糊上不知是纸是布的华丽龙皮,每节身躯下面都有一人持着木柄不停舞动。节中点燃的灯火在夜空中划下一道道带着残影,连缀得五光十色的彩龙仿佛整个活起来,在黑夜中盘旋欢腾。

  我很有些感叹。

  倒退一百年,怎会想到有朝一日看到龙灯,会有又亲切又要不自觉比照自身的复杂心情。

  侧头去瞧同族的岩朔大人,果然他也面色古怪,一口酒仿佛噎了嗓子,艰难咽下去,指着龙灯问:“此为何意?”

  那困惑的表情逗得我实在想不起伤春悲秋,抿一口酒含笑解释道:“此处生灵崇尚龙,把他们当成吉祥尊贵的象征呢。”

  岩朔大人沉默了下,转了转手中酒杯道:“……哪里都差不多吧,所以我族才会一辈一辈前赴后继,为个化龙不住奔赶。”

  如此反应……我扭头拍了拍岩朔的手背。

  游街大戏过后,我与岩朔付账下酒楼,随意逛古代夜市。

  猜灯谜,不会;杂耍,我们皆可耍得比那些艺人惹眼百倍。于是逛夜市,其实正确说来是逛小吃。

  却不敢同从前一样直接坐在路边摊开吃。因为坐在路边吃东西,对岩朔大人这只传统的妖怪来说是及不检点的行为——相反,在路边扑倒他,八成会被这位觉得不算什么出格的行为而默许。

  ……什么世道啊这是。

  元宵在宋初尚算是个新奇玩意儿,叫做“浮元子”,是我于数量庞大的不知名小吃中努力寻觅出来的。

  样子和我熟识的那种倒是不差什么。

  我为两人芝麻花生和枣泥个要了一份现场油炸出来,热气腾腾用油纸捧着边走边吃。而游人多时为防走散,便让出右手来,在长袖下握住岩朔大人的手。

  逛到差不多想要打道回府时,却意外被身旁人唤住。我回首去望,原是一处有奖竞猜灯谜的摊位,一伙少年男女围着兴致勃勃的议论。其中一个姑娘被女伴嬉笑着推了出来,也不怎么扭捏,双手在前襟合十到了句万福,虽羞红了脸还是甚为优雅得体地问道:“公子,帮忙解道灯谜可好?”

  瞄瞄身边并不搭话的岩朔大人,再疑惑地指指自己。

  姑娘用团扇遮了遮脸,微微颔首。

  我于是正经回礼。瞄了两眼姑娘指的那个题着谜语的花灯,思索了片刻,诚实坦白自己并不擅长猜谜——一百年前,我从没见过二十世纪成长起来的同龄人有擅长猜谜语的,我们普遍擅长脑筋急转弯。

  姑娘有些失望,但仍有理地福了福转过身去继续看灯,倒是她的朋友意味深长千回百转的、偷偷啐了句“呆子”。 我猛然恍惚了一下,貌似听说过……元宵节是古代的大型相亲盛会,可是真有这么回事?

  于是我刚才其实是在被人搭讪么……

  所以说未被程朱理学束缚过的中国姑娘,其实都是些很率真可爱的人啊。

  感慨了句,我回身准备重新牵起刚刚因为还礼而松开的岩朔大人的手,没想却拉了个空。连忙打起精神环视四周,半晌才寻见岩朔大人身影,正尾随抱着孩子的一个男人朝一条巷子里拐入。

  瞧他那行动间的背影,我立即凝神警醒——岩朔大人轻敏的步伐及身上骤然变得稀薄的存在感,都明显是他进入了对敌伺机伏击的状态啊。

  刚刚猜谜时,竟发生了什么我没留意到的事情吗?

  我跟在他们身后,尽量在正常不引起更多人瞩目的程度内提速。赶到小巷内时,刚巧赶上一腔热血迎面扑来。岩朔大人将某个人的心脏从胸腔掏出来,在其本人面前捏碎了。

  闪身避过,及时发现墙角某个提气欲惨叫的惊骇欲绝的小孩,一步前去捂住他的眼睛和嘴。

  岩朔大人施了个法术弄干净自己被血污了的手,才蹙着眉盯着地上躺着的死人怀疑道:“这家伙胆子很大,怎会如此之弱?”

  低头仔细打量了下怀里抖成筛子状的孩子。原来就是去年秋天爬墙偷海棠果,被岩朔大人一袖子从树上挥下来的小贼。邻居家的孩子目睹了岩朔大人杀人……话说有没有什么可以抹去人记忆的灵药呢?

  我拍着怀里孩子,施术让他先睡过去,这才收拾好表情抬头,用迷茫的眼神示意岩朔大人为我解释一下忽然杀了个人的原因。

  岩朔大人大概觉得讲话麻烦,不甚耐烦地从某个不知名尸体旁挑起一块手帕来给我看,闻见上面刺鼻的迷药味道我便懂了:有胆大妄为但运数不佳的某人口贩子,将主意打到了与两条蛟龙毗邻的人家小孩身上,岩朔大人许是出于爱护幼崽、许是出于其保护范围竟然被弱者忽略践踏的恼怒,将人贩子就地正法了。

  我给岩朔讲过不可随意在人前用法术,讲过不可随意杀人。

  如今既然都非是随意,于是我也无话可说。不过看来,今后要再同他认真严肃地谈谈量刑轻重问题才是妥当之举。哦,还有维护未成年人人身安全的同时,要注意保护他们纯真脆弱的心灵。

  挥手将惨遭严严打的人贩子火化成灰,单手抱着昏睡时尚且不安、眼瞧着童年阴影定了的小孩子,我暗自叹了口气才与岩朔大人笑道:“我们回去吧。”

  是回去吧而不是回家吧,因为你看,那处宅院,已经不再是可以安家之处了。

  毕竟我们虽然是妖怪,却恰恰挺窝囊地连电视剧里常有的心理医生暗示患者封锁某段记忆的能力都没有。为了继续在那条巷子里住下去……杀掉个无辜稚子、甚或是恐吓他小小年纪保守这么个恐怖秘密,都有点超过吾家人格之底线。

  所以,回去收拾收拾,将孩子暗自还回去便退散了吧。也没甚么可惋惜留恋的,反正那处宅子着实算是没住过几日。春节已过,春天到了,正好在播种前深入广大的乡间田里置块地。

  43.池中物(1)

  于宋朝的开荒制度了解得不是很清楚,为了避免多生事端,我盘算着要买一片土地而不是自己开出一片来。

  封建社会的农民把土地看得和命一样重要,想找到合适的买入,其实并不容易。

  还好我有日行千里的本事,终于赶在正月里寻着了落户农家。

  小小的一户房子,和土地一起转让到手。

  因为一直有人住着,有些并不讨人喜欢的生人味道。

  所以刚开始其实我与岩朔并没有入住,只是由我在白天里从村边树林里挑些容易成活的树种砍成树篱,拖回小屋边,深深钉入土里,将原来破败的栅栏整个换了一气。

  挑着重修屋顶换下的碎瓦砾半掩着在前院围起个花坛,原来的水井重新砌了用木头加了个顶。从山里移来十数棵桃树种在后院窗边,请村里有手艺的嫁接了下,估计不出十年就可以从自己树上摘桃子吃。

  晚上就偷偷用法术在屋里撤换配置。

  等屋子收拾得到了可以邀蛟入住的程度,春播的时节也便到了。

  离城镇住得远,没什么蔬菜供应需求,大片的土地用来种庄稼自产自销,况且良好公民慕秦肖还要种出足够的粮食来纳税——话说宋朝初年是按人口还是按土地?

  其实论种庄稼我着实称不上什么专家,有的是后世一点点见闻和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嫁接水稻该种什么的绝对半点弄不明白,因此倒也不用怕标新立异惊世骇俗、

  以选向阳背风的旱田育种,换上短衫挽起袖口裤腿戴着大大的草帽,光脚弯腰踩在水田里插秧。不时擦擦那并不会存在的汗珠,扇着搭在脖颈上的湿巾回首望望身后与嫩生生的一片青色,质朴的笑容啊,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我的脸上。

  不过歇口气到田边喝水时,倚坐在树下的看热闹兼且监工的剥削阶级岩朔大人说:“你方才何以笑得奸诈如斯?”

  这……要我说甚么好。

  另开出一片地种藕,将来将地养肥了,再轮种水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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