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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水红莲 第二部 非璜魅影——by狂言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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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翎羽突然起身,连灯也没拿就往外走。大概由于太过激动,一下子绊在凳脚上,若不是慕容泊涯及时抓住,否则定是会被绊摔在地。
  你要去哪里?慕容泊涯准备不论怎样,都要同他一道。
  放开。
  你先说要去哪里?
  要去哪里?天地悠悠,似乎也没有哪里好去的。黄翎羽思索片刻,终于摇头道:出去散散心而已。
  我和你一起。
  你不放开是吗?
  慕容泊涯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松手这就是他的答案。
  灯光下,慕容泊涯的视线笔直而充满毫不掩饰的关切,甚至还带着些许焦急。这让黄翎羽心里一痛,神使鬼差地,他询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有人遇到困难,比如穷困潦倒,比如饥荒灾难,你会怎么做?
  慕容泊涯微微一怔,随即很肯定地答道:帮。
  如果许许多多人,你个人之力肯定会力有不逮,那要怎么帮?是教唆他们劫富济贫,还是教他们自力更生。
  这个问题,就是黄翎羽和阎非璜最大的分歧。如今站在黄翎羽眼前的年轻人,和阎非璜甚至是相当于师徒一样的关系。不知道被他教出来的人,是不是也抱有着愤世嫉俗的思想。
  哪知道慕容泊涯摇头道:帮也要量力而为。如果连自身都不能够维持,帮助之举也不能够长久,甚至连周遭的人也要受到波及。
  那如果天下人都是陷入困境中呢?人非草木皆有恻隐之心,难道你也能保持着这么冷静的态度吗?
  既然已经波及天下,肯定是天家治世失德。到那时,要一个一个地救助十足麻烦,更何况治标而不治本,所以首先当然是要把灾难的源头给扼杀。
  黄翎羽听后心中感慨,半晌不语,如果当年阎非璜也能如此看得开,哪里还会有纷争?哪里会发展至最后的死别?
  
  慕容泊涯牢牢地扯住他衣带,道:我是不知道上面究竟写了什么让你如此失常的内容,但是你最好还是先冷静一下,再做行动较好。
  阎非璜之所以会来这里,其实他前世是因我而死。
  你说什么?有很长一段时间,慕容泊涯希望自己所听是产生于自己的幻听,但是毋庸置疑,他的听力很好,没曾出过问题。
  久久之后,黄翎羽再度道:或者应该说,杀了他的凶手是我。
  黄翎羽轻轻一挣,将衣带从慕容泊涯手中抽离出来,慕容泊涯呆呆看着他,原本抓住他衣带的手,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他是被毒杀的,黄翎羽淡淡讲下去,很简洁地讲述两人的关系,两人的争执,两人的结局。虽然粗略,但是足以让眼前之人清清楚楚的知道,在前世,阎非璜已经被他杀过一次。
  你其实挺尊敬他的吧,提到他时,语气神色都会不同。提起莫灿都是一副恨不能生食其骨的样子。他挑衅地看着慕容泊涯,怎么样?还有一个加害过他的凶手在你眼前,要不要立即就报仇雪恨?
  慕容泊涯脸色渐渐青白,终于踉跄后退,跌坐在积满尘灰的木架床上。
  
  山穴里恢复了无声的寂静,两个人都默不说话。黄翎羽凝视着慕容泊涯,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回桌旁,在豆点大的烛光下随手翻动铜盒里剩下的东西。
  那些书页纸张看在他眼里,此时都变成了惹人伤心的物件,根本不想再去翻读。但是压在最下一层,赫然入眼的是一笺封好的书信,正中用楷书工整地书写了肖清玉或慕容泊涯启的字样。由于书体不同的关系,在一沓潦草符号的文书中煞是引人注目。
  再没有什么东西足以引起他的兴趣,黄翎羽将信笺自盒中取出,端正摆放在桌上,而后将其余书册纸张都整整齐齐放回铜盒,重新扣上锁。
  慕容泊涯还呆坐在床上,黄翎羽最后看了他一眼,顺着来路自己摸索着出了去。
  足音渐渐远去,直过了许久,慕容泊涯才抚着隐隐作痛的头站了起来。因为实在是无法置之不理的震惊,他甚至没注意到黄翎羽什么时候离开的。
  被黄翎羽撞翻的凳子还歪倒在地,他看看遗留的物品,下定了决心,迅速地收拾放好,最后将那封专给他和肖清玉的书信纳入怀中,才抄起油灯追了出去。
  那本书册里写的东西竟然会让那个黄翎羽失常至此。曾经他们谈论起有关阎非璜的事情,他都是一种淡淡然的态度。但是刚才,却一反常态,甚至说自己是致人死命的凶手。
  慕容泊涯不相信,对任何事都没有特别强烈欲望的黄翎羽,会伤害身边的人。他也从没见过黄翎羽这样做过。比起黄翎羽那爆发性的发言,慕容泊涯更相信至今为止自己的所见所闻。
  刚才黄翎羽那一双望向他的眼睛,如此空洞虚无,大概小黄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不论如何,一定要尽快让黄翎羽说出书册上的内容,就算是强逼也要让他说出来。否则这样下去,这样下去
  
  洞口近在眼前,太阳离西边地平线只剩下丁点距离,天边满是晚霞的红晕。
  忽然明亮的光线让慕容泊涯有些怔忡,他竟然在洞里呆了这么久。
  黄翎羽刚才的情绪是如此激烈,也许前世时真的是曾对阎非璜动手了也说不一定。也许只有如此激烈的爱恨纠缠,才能将他也带到这边的世界。
  如果黄翎羽真的曾做过对不起阎非璜的事,要像他提议的一样,报仇?雪恨吗
  慕容泊涯熄灭了油灯,将残油倒回油罐,然后把油灯放回老地方。这期间,种种困惑和疑问在不安地动荡翻腾,这其中有对阎非璜的敬爱,有对黄翎羽的愤慨,但是反复来回之后,黄翎羽那不能让人忘怀的存在感占据了上风。
  
  阎非璜还没离开他时,曾经反复地吟唱短短一句诗。那个人曾告诉他,有一个慕容泊涯不认识的人、有一个不在这个世界的人,就像比蚕丝还细的雨丝一样,能在不知不觉中触动人心。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现在慕容泊涯又想起了这样的诗句。
  比牛毛还细的雨丝,刚开始只是轻轻扬扬地洒落在身上,似乎连一层衣物都不能沾湿。但是渐渐的,泥土变成了深润的颜色,淡绿的草芽从上一年枯黄的草里萌发,风中盈满了潮湿却轻盈的气息。
  在真正认识黄翎羽之前,阎非璜所说的那个人,只是个没有实际意义的虚影,但是现在,黄翎羽对他而言已经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同伴、朋友,甚至还有着别样的意义。
  他记起来,阎非璜一点不曾流露出憎恨、厌恶之类的情绪,豪爽地将酒喝到最后,也遣不走浓稠入骨的思念和无奈。是了,纵算黄翎羽曾对不起阎非璜,但这是那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能对此作出报复的,并非他慕容泊涯。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不能放着这样的黄翎羽不管。
  洞门内有关门的机关,在确认入口关闭之后,慕容泊涯大步追下山去。
  
  然而不论他找到哪里,不论是在山脚还是重新回到山上,甚至将周围方圆数里的迷阵都转了个遍,都没有发现他要找到的人。只在山外丛林里通往迷阵生门的方位上,发现了杂乱的足迹,还有棵断折的小树。
  而黄翎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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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鬼火挡道
  
  黄翎羽摸索着走出洞口时,尚未天亮。正是一日最寒冷的时候,冷风刺骨的冰凉。
  前日自秦淮楼上脱逃时,他的外衣脱在慕容炽焰居住的雅阁上,慕容泊涯怕他冻着,还到大户人家里偷了一件皮袄出来。他现在正被这件皮袄紧紧包着。然而一阵阵的夜风在半山腰上刮过,还是立即禁不住地哆嗦起来,但竟也没觉得难受,摸着路一步步捱着寒走下山。
  这年代人口稀少,大都聚居在有城墙栅栏保护的城池或村屯里,野地中是山猫野狼狍子的天下。那些呜咽一般的叫声远远近近,猫头鹰啼哭一般声音甚至就在头顶两三米的地方。黄翎羽也不觉得如何可怖,甚至还想着,怎么不来几头野狼,干脆就一了百了也强过如今失魂落魄。
  
  走着走着,他忽然咬着唇笑了起来。他是想起一个问题,想起阎非璜死得还真冤。那个人只是挖坑挖得累了渴了。原本阎非璜那对生活条件大大咧咧的样子,喝几口雨水也未尝不可,偏偏就是看到了他的水壶。因为是他的,两人之间也常常共用餐具,大概就是出于这样一种很简单的生活习惯,阎非璜想也没想,开了盖子就喝。
  这样的死法,真是太没价值。
  那个人到这边世界的几十年里,一直在对前世的追忆中徘徊。刚开始是寻找,因为以为黄翎羽先自己一步而死,也应当先自己一步而来。然而找了数十年,没有任何音讯和迹象;于是他又将希望寄托于未来,抱持着也许黄翎羽在以后会到来的期待,但是也落空了。
  这样的人生,实在太没意义。
  黄翎羽捧腹大笑,笑着笑着,没了声音,两行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要对他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就算是迟来的惩罚,是他逃避了三年多的悔罪。人生最大的痛楚并非来自于肉体上的创伤或伤残,而是来自于内心的悔愧与空寂,因为人心大都被埋藏得太深,没有什么手段能治疗平复。
  直至走到山下,入了平地的丛林,还是没有什么生猛禽兽来找他麻烦,天蒙蒙地亮了。
  黄翎羽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慢慢停下脚步。因为眼前没有道路的丛林中,出现了一行本不该出现于此处的人。
  慕容炽焰站在一棵三人环抱的小叶桉树下,白衣曳地,黑发披肩过膝。他的身旁,是一名相貌清隽的中年男子,后面有五六名白衣侍从,中间押着一个满身狼狈的中年男子。
  
  黄翎羽忽然想起慕容泊涯曾说过秦淮楼主被软禁的话。兼且附近地界能在这片乱林里带路的人也就只有那个秦挽风,只稍一想就知道了那个满身狼狈的男子大概就是秦挽风的情人。
  想起自己刚才浑浑噩噩,九成是忘了关上洞口护门。虽然山上也有迷阵,但是在秦挽风的带路下,再多的迷阵也是白搭。正在烦恼,看见秦挽风对他猛力地眨眼睛。
  黄翎羽心下一松,暗自想笑。秦挽风大名是如雷贯耳,常听人言,这位男子年过不惑,经营扬州城最是有名的秦淮楼,却始终保持超然态度,仪态端方。现下却对他大眨眼睛,真是有些破坏形象。
  但他接着又想到,大概秦挽风是对他小小眨眼过了的,不过凭自己这眼力看得真切才怪。那边见他没表示,这才急伤了肝肠,宁愿自毁形象也要和他取得共识。
  想来是山上的迷阵有怪异,秦挽风原本只要故意带他们绕来绕去,骗得他们相信慕容泊涯已经离开,这群人也不可能翻遍这么大片地的一草一木。
  黄翎羽因而对慕容炽焰笑道:慕容泊涯把我丢在这,自己跑了。
  
  慕容炽焰神情诡异地走上前来,绕着他走了两圈,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低头在他脖子上嗅嗅。再度面对黄翎羽时,很确定地说道:林习风就是你。
  黄翎羽无所谓地对他耸肩,算是承认了。
  慕容炽焰忽然起脚,一脚踢在黄翎羽胸口上。巨大的压力迫得他瞬间喘不上气来,紧接着连背后也是阵脊椎几与断折的剧痛,原来是撞上了一棵碗口粗的树干。
  黄翎羽靠着树软软地滑落下来。他窒息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过了好久才透过气,昏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原本美貌,此时却充满浓重的怒气的面孔。
  你当我是傻的还是疯的?说着什么屁话?慕容炽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声音里满是威胁和不悦,他从来不会丢下人自己跑。除了对我之外,他从来不会丢下人自己跑!
  慕容炽焰的反应,是秦挽风绝想不到的,黄翎羽却早猜到了六七分。这个人遇到和泊涯有关的事情,十件中有六七件是要发疯。慕容炽焰身后那几个白衣侍从动也不动,更别提有人出来阻止自家皇子犯疯了。
  慕容炽焰见他半天没动静,踏了一只脚踩在他胸口上,恶狠狠问道:说,他究竟在哪里?
  
  他既然能弃你不顾,自然也能对别人这么做。黄翎羽叹了口气,谁叫我杀过他最喜欢的人呢?
  你是说阎非璜?
  黄翎羽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苦笑,算是默认了这个问题。
  慕容炽焰半晌没有回音,略侧头恶狠狠盯他,黄翎羽刚开始还能回敬他顽抗不服的目光。但是终于熬不住胸口的压迫和背部的剧痛,刚清明不久的视野又渐渐昏暗下去。
  咔嚓一声,那棵备受摧残的树木终于断折,弱弱无力地倾倒在地。
  
  一柱香过去,黄翎羽始终没有动弹,慕容炽焰放开脚时,他慢慢地斜倒下来。
  扛上他,继续走。慕容炽焰道。
  一名白衣侍从从后面上前,扛布袋一般将黄翎羽扛上肩膀。另一边的人用鞭子给了秦挽风的情人狠狠一下,秦挽风有些怨恶地回头瞪视了一眼,仍然是不得不开始带路。
  
  然而,在林子中心的那处破烂溜丢的房屋里,半个人影也没有发现。房屋内的壁橱倾倒,露出壁橱后的一个方洞。半尺见方的小洞中,空空如也,可见已经有人先行到此将其中物件取出。
  即使上到屋后矮山,那小道兽道层层套层层,视线中云雾缭绕。绕遍了整座山,总觉得到哪里景色都一样,别说个洞穴,就连足印都没见半个。
  慕容炽焰刚才听了黄翎羽的话,心中其实是信了四五分,现在搜索多时也是一无所获,终于全信了。
  他咬紧银牙,恨声道:都回去。
  
  黄翎羽似乎能知道这是在睡梦中。但是胸腔的疼痛是如此真实,仿佛回到那一年,他从山坡上摔落谷底。断了几根肋骨,只能直挺挺躺在冰凉的泥地中,仰望被密密层层的植被覆盖了的天空。
  朦胧的天影中,有一个身影在吊索上逐渐接近,那个人呼叫着他的名字,那个人的声音很熟悉。但是很快的,一切知觉离他越来越远,看不到了,也听不见了

  吐血拷问[59、60]
  第五十九章 白发魔女
  这是黄翎羽曾经以为已经逃离的过去。然而事实证明了,逃离的想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但凡是创伤,非要把它掩盖起来不闻不问,甚至还当创口完好一样来对待,十之八九是会发炎生疮。
  所以,只有将它重新翻出来,不论怎样腐烂发霉也好,翻出来,晒晒太阳,或许就会好了。
  他早该对那件事有所交待,虽然于他而言迟了三年,于阎非璜而言迟了数十年,但是这不单是为了阎非璜,也是为了他自己。
  然后,他终于清醒过来,身上酸痛异常,也乏力异常。过了片刻,他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一个床架上,上面铺着简单的褥垫,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空气是冰一样的冷。
  比扬州的气候要干燥得许多,如此干燥的气候竟然还会觉得很冷,看来是在昏睡的时间中被转移到较北的地方了。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
  他轻轻动了动,胸口传来针扎一样的疼痛,肋间肌也肿胀异常。他放弃了起身的努力。
  这是一处牢房,三面围墙一面围栏。虽然有床,但的确是牢房,一处竟然会准备床褥、点着油灯的牢房。小小的窗嵌满铁条,开在牢房靠顶的墙上,正对着外面的一丛植物。因为已经是黑夜,只从能依靠牢房内丁点的灯光看出外面大致是没有什么可有助牢狱生活的物件。
  铁栏外的地面上,除了风声一丝声音也无,就连牢狱内的走廊里,也是根本没什么动静,但是黄翎羽也知道,慕容炽焰手下那些白衣侍卫,个个是走路不带声,杀人不眨眼。
  确定了自己的处境,他闭上眼,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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