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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水红莲 第三部 燕韩战火——by狂言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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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身后传来间或的锣音,牛车也停了下来,他回身往车头看去,只见路嗜酒侧脸上浓眉微蹙,直视道路的前方,前面远处拥挤的行人,已经鸡飞狗走。

 

"皇族出巡,"路嗜酒解释道,"夏初刚颁布的法令,皇族出巡,街道不许有行人围观,走避不及者,须行五体投地之礼,直至不见车队踪影。"

 

"怎么办?"黄翎羽问。

 

此时四下走避的行人拥堵了并不算宽阔的道路,牛车转动不便,看来是躲避不及的了。

 

路嗜酒从脖子上掏出一个小哨,细细地吹了几遍,却没有声响。

 

黄翎羽想起有些笛子哨子发出的声音人不可闻,猫狗禽鸟却听得很清晰,想来慕容泊涯在京里有不少暗哨据点,养有能分辨这种哨声的动物,以此进行通讯警示。

 

路嗜酒吹完,上下打量黄翎羽,看他不动声色,终于还是问道:"你不问我这是干什么?"

 

"你不会说的。鲲组不是搞情报的吗,组织里的事也能随便拿来告诉人?"黄翎羽装蒜道,"况且有时候,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

 

果然过不多时,四周便有一些人围了过来。或是挑担的脚夫或是抬轿的汉子,也有手挽竹篮买菜归来的女子,这些人的行动十分不显眼,但黄翎羽既已留心,细观之下果然便能发觉。

 

......慕容泊涯有这些人帮助,或许能顺利生存下来。

 

皇族出行的队伍已经不远,跑得快挤得出去的都没了踪影,跑不及挤不出去的都匍匐在道旁两边的地上,前方安静下来,安静的海潮迅速地传播,不多久,就连后方都没了声音。

 

黄翎羽滑跪下车,手足贴地,就连额头也都规规矩矩地靠在石板上。

 

当朝皇子的车舆竟然也是牛车。但那两头牛,可能找遍朝野也就这么几头,也或许是专门培育出来牵拉皇室坐驾的牲畜。只见那两牛身形巨大,是普通同类的两倍,更为稀罕的是,它们身上无一丝杂毛,通体雪白洁净。胸前脖颈上捆缚了殷红的粗绳,身后那辆车驾被竹帘遮挡,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其内安静坐着的一人。

 

大概是为了彰显皇室的身份气度,牛车护驾行速平缓,两头巨牛每行一步都有低沉的铜铃声响。

 

坐在车舆上的是慕容炽焰。他要往西边的祭月坛过去,所以难得穿上白地绣金的祭朝礼服,长发披散在背,而后揽在膝旁整齐地盘成半圈。因为这些麻烦装束,只能像个布偶一样安静坐着,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物事。

 

他目光随意落在那些草民的身上,"走避令"夏初才颁布,满地贴趴的百姓因为不懂规矩,连简单的一个大礼也都行得规格多样,有的还真就把嘴唇亲在尘埃上,有的粗鲁汉子甚至是"大"字形趴倒。

 

队伍越来越近,这过程却是缓慢,黄翎羽腿脚不便,行这大礼更觉难受,也只能边在心中叫苦连天,边拼了老命恭谨趴伏。好容易等那牛车的铜铃声越来越近,继而如愿以偿地在头顶上飘了过去,心道总算熬到了头。哪知道有人就在他头顶上方的位置低声吩咐道:"停车。"

 

这声的音色如此熟悉,黄翎羽怎可能辨别不出?一个人有着多种多样的面孔,声音也同样拥有多种多样的面容,这个声音曾经迷茫、疯狂、冷肃,今日在青天白日下听来,却是如此的纯粹而优雅。

 

路嗜酒同样趴在道旁,听到这声动静,暗道不好,却因不知对方意欲何为,只能暂且静观其变。

 

这段时间仿佛过了许久,实际上也就那么半盏茶不到的时间。

 

黄翎羽眼角余光所见,一双洁净得不染尘埃的金丝白布靴落在他右手边过去两步的距离。路嗜酒简直已经将弦绷到了最紧,四近鲲组的人只等他一个信号就可立刻将黄翎羽解救出去。

 

然而慕容炽焰只是在车下停了一息,就往远处行了四五步,而后走进道路一侧,轻轻地在满地躯体之间落脚,弯腰,蹲下,轻声说道:"这是你的手杖?"

 

--原来他的目光是被个中年人身旁的两根手杖所吸引。那声音似是温柔,仿佛曾在皇宫中乱弹琴的混乱之夜。黄翎羽心中五味难以尽述。仿如局中人犹自迷惑,而他却在清冷旁观。

 

也许慕容炽焰心中还有几分善良,但迟早,也会被完全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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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道路以目

 

此时,那残腿的中年人战战兢兢将身体蜷伏在地,根本不敢回答。

 

"你的腿怎样了?"慕容炽焰又问。

 

"回,回,回大人话,贱民十年前从军,在与韩国大战时断了两条腿。"

 

"抬起头来。"

 

"贱民......"

 

"叫你抬你就抬!"

 

那人简直已经瑟瑟发抖:"可是京里人说,在近处看到皇族的脸孔,会瞎眼......"

 

慕容炽焰愣了一下,忍不住斥道:"哪个敢胡说八道,看到就瞎的话,宫中岂不是全都盲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人几乎急得快哭出来了,情急中连自称都用起"我"来。

 

慕容炽焰叹了口气。

 

礼服质地宽厚,窸窣衣响之后,他站了起来。

 

他冷冰冰地看着尘埃里的中年人,已经确定了绝不会是他所想的那个人。因为记忆中,黄翎羽从来不会自称贱民。就算被逼迫得那么厉害,甚至不得不奋力求饶以逃避更重的刑罚,他也从来没有将自己看作是猪狗之民。

 

这一点连程平都没有注意到的,慕容炽焰注意到了。

 

在那狼狈求饶的面容下,隐藏着许多人看不到的骨气和坚持。

 

或许这就是他不愿对他动手的原因,这就是他下手残害那人之后,至今耿耿于怀的原因。

 

慕容炽焰再不看地上的贱民一眼,走回牛车,自有贱仆躬身给他踏脚。

 

竹帘缓缓放下。就在众人以为这位皇族要就这么离去时,车上传来清澈的语声道:"腿残之人行走不便,以后可见驾不跪,行躬礼。"

 

但当即就有护驾在车旁耳语反对道:"殿下,五体投地之礼乃是陛下的旨意。"

 

慕容炽焰声音压得更低,若非路嗜酒等人内力深厚,断然是听不见的。

 

只听那若有似无的声音说道:"我自会与皇帝请愿。父皇从不出宫,出行的皇族便只有我与大殿下,如此一点放宽,皇兄应能答应。"

 

牛铃远去,声响渐渐不能听闻,匍匐的路人终于有忍不住要蠢蠢欲动者,便有殿后的侍从往道路两旁踢打辱骂。直到连这些人也都远离,才终于能起来自由行动。

 

路嗜酒拍拍手说道:"行了没事了,都散了散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庆幸车队远去,知道得人面无表情默默散开。

 

转头回去找黄翎羽时,他还跪坐地上,有好一阵发呆。

 

"你怎么了?不想走?"

 

黄翎羽回过神来,摇头笑道:"腿麻了,你扶我一把。"

 

他原没带手杖出来,一切行动就都要靠路嗜酒地帮忙,街道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但毕竟方才走避开了许多平民,此时的道路上显得宽敞空荡。

 

路嗜酒深有感慨地道:"如果不用趴这么久,偶尔看看皇室天威也挺不错的。但竟然让人一趴就趴近半个时辰。这还是夏天,要是冬天趴在雪地里,起来时肯定一身雪水,冷也要冷死人。也难怪大家跑得跟逃难似的。"

 

路嗜酒搀黄翎羽坐上车板,转到前面去驱牛。难得这老牛听话,刚才见识了这么大阵仗的游街也没有乱跑。

 

小腿有些酸麻,黄翎羽也不抱怨,自己轻轻揉摁。但就在此时,鼻间似有一股清淡的香味掠过。

 

这气息极其清淡薄弱,有些雨后松林的气味,泛着湿泥的微香。弱弱的仿佛轻纱撩人,但欲再注意时却怎么也察觉不到了。

 

"路兄,你闻到什么了吗?"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烧鸡烧鸭,肚子很饿。"前方有一些鸡鸭生意,路嗜酒摸摸肚腩,他自从三四年前给自己努力加肥之后,现在倒是食欲大增,"刚才那皇子经过此处,十有八九也觉得饿--听说祭礼之前他们都要斋戒三日,可怜可怜。"

 

说罢,取了小鞭就要赶车。

 

路嗜酒竟会没有察觉?这个答案让黄翎羽更加有些不安。他阻止道:"先稍等片刻。"而后也极力四顾,寻找不寻常之处。

 

街道仍然是街道,陌路人仍然是陌路人。

 

一切恢复原状,又是熙熙攘攘。仿佛刚才皇子坐驾的经过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这还是洛平京中平平凡凡的一天。

 

就在扫视到对面一个低矮的屋檐时,越过往来商人旅人还有行人,黄翎羽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

 

男人脚蹬草鞋,褐色粗布的裤脚撂上了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上半身是漆黑的粗布短打。虽然衣着并不整洁,都是下地汉子的打扮,但也略略透出些江湖气息。

 

再往上,那人头戴斗笠,压低得让人不见面容,只有胡茬满布的下巴。

 

黄翎羽怔了一瞬。

 

仿佛在那个男人四周,熙攘热闹的街市也陷入了宁静。

 

似乎注意到被紧迫盯梢,那人抬起头望向黄翎羽。而黄翎羽也看清了对方的全貌--完全的陌生。

 

他浑身紧绷的神经泄了气似的松懈下来,陌生的不仅是面容,面容有千万种方法做出改变。陌生的是眼光神情,那是一种对世事完全不在意,任何事业挑不起其中火星的冷漠。

 

或许这男人也曾历经沧桑,但黄翎羽记忆中的那个人就算化成灰烬,也在散放着余热。

 

男子的目光掠过黄翎羽,又掠过等待赶车的路嗜酒,仍然没有表情,无惊无怒无错愕。

 

黄翎羽礼貌地笑笑,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意,短打男子就又压低了帽沿,转身离去。虽然没有任何足以推断其态度的表示,但就是让人觉得他根本不愿甚或不屑与任何人交往。

 

许多年以后,黄翎羽也曾回想起这一日的这一刻,想象着若是当时他立即追上去求证,以后的变故里,各样的事情又会是怎样的延伸?

 

而此刻,他目送他融入行人。

 

街道还是街道,陌路人还是陌路人。

 

然而心中涟起的水波却一圈圈地扩散开去,那离去的背影挥之不去,熟悉得让人无奈。

 

如果能再见一面,纵是将一团乱麻挥刀斩断也好。而如今,只能就继续被追忆扰乱。

 

直到身后传来叫唤,黄翎羽才想起身在何地。

 

又被叫了一声,不是路嗜酒,好像在哪听过的样子。

 

黄翎羽回头的同时,记起了是谁的声音--出现在眼前的笑脸,属于不久前曾见过的胡孙。

 

黄翎羽询问地看向路嗜酒,没说话。

 

路嗜酒摊手耸肩地望回来,没说话。

 

--这不是你得意的"秘藏"面具吗?他怎么认得?

 

--我怎么知道,兴许人家狗鼻子灵得非人呗!

 

"不用打暗号了,刚才皇族车架过来时,我就在你们旁边蹲着。"胡孙道。

 

遇见他,黄翎羽半日的游荡行程算是到一个段落了。

 

猴儿酒楼,之所以起这个名,并不是说来喝酒的都是猴子,也不是说里面卖的都是猴儿酒,而是说里面的菜色酒水就如同猴儿酿酒不掺假一样,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大堂置在一层,二层是雅座,三层是包间。

 

四层内又是个空旷的大堂,空旷到绝对可做帮会聚餐的处所,聚众斗殴还是跳集体舞,绝对绰绰有余,绝对童叟无欺。

 

而现在,只有胡孙和黄翎羽在这四层中谈话。据胡孙说,三四层之间架空了一段空间,不虞被人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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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无鞘之险

 

"不知胡先生找我有何事吩咐?"黄翎羽开门见山。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看看而已。"

 

"若是单纯的想看看,又何必安排在此处?"

 

胡孙沉吟片刻,道:"既然黄小兄弟有疑问,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黄小兄弟可认得此为何物?"说完,他从袖中拢出一个油纸小包,揭开后便递给了黄翎羽。

 

黄翎羽接过一看,只见其中全是黑色粉末,笑道:"不会是毒药吧?"

 

胡孙摇头否认。

 

黄翎羽便捻了一点凑到鼻前嗅闻,蹙眉疑惑道:"火药?"

 

"你果真认得。"

 

"气味如此,怎能不认得。"

 

"可是这大燕,乃至于天下七国之中,少有人能辨认得出。普通百姓连听都没听闻过,更没接触过,又何来辨认之能?"

 

黄翎羽想想,果真只是见过有人将之用于通讯联络的传讯筒中,而过年过节果然没人燃放焰火,顶多就是用竹节代替鞭炮。

 

胡孙续道:"其实这只是普通的火药,威力并不强大。我阅读古典,也看过历史上曾出现过爆破力更为强大的火药,制作的炮火甚至能夷平半个山头。这种威力强大的火药曾在千年前聂怜与梅若影的世代里出现过,然后,八千年前白衣尊者复仇之世,四千年前燧火圣人,似乎也曾使用以平天下,只是因为年代久远而记录不全。"

 

"先生跟我说起这些,不知意欲何为?"

 

"想要借助你的知识。"胡孙神情凝重,"你手中火药威力虽不大,但也用处颇多。然而因为十八年前的一场巨变,恰巧知道配方的匠人被南韩逮捕,熬不住刑罚,配方也就流失了出去。"

 

"南韩?"黄翎羽眼珠子转了半圈,大致猜出胡孙想要做什么事。

 

"不知黄小兄弟能否改良这个配方,助我抗击南韩的进攻?"

 

"据我所知,白衣教当是与大燕朝廷为敌,何曾变成他们的助力?"

 

"大燕朝廷虽可恨,然而南韩更是虎狼之辈,民风习俗大异于我等,只好先将朝廷的事放在一边了。"

 

"其实,有一个人在这方面的知识能力比我要丰富许多。"黄翎羽将火药递还,"他前世所学,大抵是如何爆破山石,采集矿物。这方面我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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