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那孩子好可爱。”古心几乎转不回目光。
“哪里?”
“就在对面啊。”中间隔了大大的波斯地毯,古凌楚和古心的桌子和对面的桌子间有不小的距离,可也不至于看不到对方的脸。
古凌楚作势看了一眼,“可我只看到身边的可爱孩子,对面也有吗?在哪里?”
古心嗤笑,这一趟真是不白来,古凌楚竟也可以这样肉麻兮兮的说出情人美丽一类的话了,真是百年不遇的奇景。
“可是他爹爹好像更有魅力哦。”古心故作不经意的说,果然古凌楚报以一笑,这就是所谓的打情骂俏,古心浑然不觉的和古凌楚进行着这样的对话,那边的父子已经达成了一致。
之后,男孩子走到琴案边上,他的手指很纤细,让人联想起弱质美人,扶疏柳腰款摆,如云黛发飘扬,那白的衣衬在黑的琴案后,立刻产生了一种超乎想象的吸引力。
手指悬在了琴弦上,弦未动,声先至,如泉叮咚,空灵的好像山中细流汇聚潭口,而这妙音竟只是少年试弦随意拨动而成。
古心讶异,古凌楚亦悬了笑意,“是焦尾啊。”
那把琴是名为‘焦尾’的琴中圣品,曾一度被认为是失传的神器竟是在昭王府!
古凌楚笑了。
随即那琴声便响起来,古心只能说自己从未听过那样的琴声,那么美妙,那样清澈婉转,好像置身最美好的景色之中,却又因为那一点点的琴声起伏而徜徉在思绪的浪潮里,看到从前的景象,那些美好的生活,痛苦的日子,每一次欢笑和泪水都在心间滑过,一时间百味陈杂。
当琴声骤歇,古心一时无法从那些大起大落里恢复,只能任古凌楚抱紧。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流泪。
那些开心和不开心都让人禁不住落泪,到底是天籁般的音乐,一曲已教人思绪百转千回,好像隔世一样,“这是什么曲子?”
“四季。”那男孩的声音透着一种迷惑,“你是第二个为它哭泣的人。”
“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第五十八章
“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
“是我。”闫无射走进宴厅,他那件月白的衣服将他衬得变了个人一样,记得总是很繁琐穿衣的男人,如今竟也有了些仙风道骨。
闫无射和昭王请安之后,一刻不停的拉起了男孩,他那动作充满了急切,好像不带走男孩就会让他们从男孩嘴里知道别的什么一样,被半挟着离开男孩频频回头望向古心,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一直看着古心,直到闫无射带他离开了正厅。
古心露出苦笑,闫无射确实匪夷所思,可是自己也很不成熟,竟然轻易沉浸在音乐中——他被音乐控制了,又一次。
上一次是皇上安排的人吧,那个什么‘离魂’实在要厉害得多,不知道是谁那么厉害,又或者那人弹奏起来也会有这样让人感动的时候?
“这曲子很好听,可他毕竟还小,他师父的琴声才真是余音不绝。只是一把下等琴,那男人总能弹奏出让你不愿醒来的梦境。”古凌楚回忆般的说,“你倒也听过,只不过是他的‘离魂’,不怎么舒服罢?”
“九尺笛?他很厉害?”
“不,他一点也不厉害,只是个叫人不敢招惹的男人罢了。”
古心至此已经知道了那个男人有多厉害,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让人敬而远之的,“他一定很美丽。”
“正相反,他的容貌全毁。可只要他身边有乐器,你就总觉得他是这世间难寻的绝色。”
古心开始好奇,瞥见昭王远远地注视着两人,古心没有继续问下去,此时在他心里想的是——闫无射到底怕那孩子说什么?
那场晚宴吃到子时三刻才结束,席间他们一直不停的聊着,可不管说什么,昭王总有被人骑在头上的感觉。
没有答应昭王留宿的邀请,古凌楚带着古心上了马车,昭王目送他们离开,直到那辆充满奢华感的马车隐没在夜色中,昭王才终于发泄一样一掌劈毁了门口的石雕。
“王爷,你看,是不是让他们动手?”老管家无声的出现在昭王身后,他半面脸还高肿着,不过对发声没有丝毫影响。
昭王听了沉默半晌,“没那个必要,我本是要给他个‘见面礼’,如今他抢了先,我再让他们去也是徒留笑柄。你把他们都调回去,只要留下一支去给我查查那个兰心。”
“是。”
浓浓的夜幕下就只剩下马蹄有规律的踩过青石板的声响,镶嵌在车厢顶棚上的夜明珠让车内一片明亮,靠在古凌楚身上的古心几乎一下子就睡着了,古凌楚拿过一个凉被给古心盖上,此时的马车已经俨然是一个移动的卧室,在这夏季的晚风中,马车缓缓的移动着,车内的人互相偎着。
古凌楚俯视已经阖上眼睛的古心,只是看着也会有一种情感源源不绝的涌出来,古凌楚至今仍然很惊奇自己会有这样爱着别人的时刻。
他一向是拒绝信任的,信任就会产生感情,然后就会变得依赖,害怕失去。
但这次他怕是会一直陷下去了,就是眼前这个人,值得他去信任的唯一的血亲,独一无二的爱人。
就在这一刻,古凌楚对这个人深信不疑,他的所有理智都不允许他怀疑这个少年,他愿意相信他的孩子,把自己的所有都投注在他身上,这样的话,他们都会幸福的。
古凌楚因为自己的想法笑了起来,终于还是变成了思维幼稚的情痴,当初师父有劝诫过他,可是他当时没有相信,他真的不相信自己也会甘心为了谁而改变,可是古心做到了,从他身边一点点长大,吸引着他所有关注的孩子长大了。
仍旧清澈的值得信赖的眼睛,调皮捣蛋或者是伤感脆弱,古心作为他的孩子真的不出众。他有智慧,可惜心软,他美丽但是从来不去昭示,他甚至是坚强的,却也更加脆弱。但就是这样的古心,古凌楚不需要他多优秀,不需要他胸怀天下。
这样一个总能在他视线内的人才是他的心儿。
可今天在昭王府上,古凌楚感觉到来自古心的一种独立,古心那样泰然自若的应对,甚至看不出一丝破绽,古凌楚一方面觉得欣慰,但更多的是不安。
是的,他对于古心其实是不了解的,古凌楚一直以来只是爱着他,他看着小男孩变成少年,不知道那些甜蜜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亦不知道古心那些痛苦担忧都是什么原因。他只是察觉少年的成熟,在察觉到这些的时候,喜忧参半的古凌楚只能让自己冷静。
他所信任的一切都不会改变,他凝视古心酣睡着在他身上蹭了蹭脸孔,那样一副模样好像把两人带回了十几年前,那个还只是一丁点的古心总是睡不安稳,常常半夜爬上古凌楚的床,那个一醒来就会看到的流着口水的睡得香甜的小脸真是让人难忘。
古凌楚久久凝视着那张睡颜,心里翻腾的那些不安还是被他强自忍下了。
“怎么样了?”古凌楚轻声问着,他当然不是询问睡梦中的古心,行驶的马车外传来了回禀声。
“都撤走了,剩下江苏分堂口一支,目前很安分,看来近期不会有大动作。”不过是几分钟前的变动此时已经悉数被汇报给古凌楚,古凌楚嗯了一声作为回答,那人便退下了。
古凌楚终于也满意的闭上眼睛小憩,昭王想要做皇帝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新皇登基,他要是没有动作才奇怪,所以他一定有其他部署。
但这些不是他该操心的,那个混账皇帝必须自己负起责任,天下能不能稳稳当当的要看他的手段了,毕竟他才是皇上。
而他古凌楚最在乎的只有一个人,现在他是给昭王一个警告,如果这样还来打扰他们的生活,就不要怪他狠心了。
当初他可以让他只能做个王爷,现在也可以叫他连王爷也当不上,要不是答应了师父不杀他,这老东西一定不能留。
不过也许该换位思考一下,或许纳兰文荣需要有个威胁来让他正经一些。
前提是他要活着。
古凌楚眯着眼看向沉睡的古心,其实全天下只有这个人才真的需要他,其他人死活都随他们吧。
“你说是吗?”
睡着的古心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总之古凌楚再次闭上了眼睛,马车没有驶回皇宫内庭,径直绕到了皇家猎场的离宫,那期间,车子似乎被一些巡逻的人骚扰,不过很快那些人都消了声迹。
他们终于开始了在京城的生活。
第五十九章
离宫位于半山的一块缓坡上,四周都是隶属于皇上狩猎的园林,不但戒备森严,还有各种巡逻小队查看是不是有漏掉的兽类混在林木间,毕竟不久前才进行了一场狩猎,要是有一两只野猪没有驱逐干净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天气炎热,那些个兵卫都找的满头大汗,最后实在是不堪忍受这种高温,纷纷寻清凉的地方解暑去了。
就在这之后,一个看起来就弱不禁风的孩子迅速的穿过了灌木丛,当然还被荆棘枝缠破了衣摆,之后又在红扎黎里划伤了手,他红红的眼睛最后还是控制了即将夺眶的泪水,就在他因为长时间的迷路而疲倦到几乎中暑时,他终于看到了拥有高高琉璃顶的离宫。
+++
古心大咧咧的横尸在铺有冰玉凉席的床上,从大敞的窗子和门扉透进几缕光,那里面扶疏的树影摇晃的懒散,偶尔有风吹进来,还伴着红的凌霄花的淡香,已经足够凉爽的古大少的身边还坐着清宁,清宁一边给他打着扇,一边看着书册。
就在古心舒服的要享受午眠之时,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就在不足两码的距离,那声音比之洪钟都毫不逊色,更何况一点前兆也没有,把古心吓得直接跳坐了起来。
“给我起来!!”
“!疯了吗?!”古心一开始还没看清是谁,可是背光的男人丝毫没有耐心等他发现自己是谁,几乎是拎着古心的领子就直接把他从床上拖了下来。
而清宁没有对他进行阻拦的原因是他根本不可能真的伤害古心。
那么,是古心又做了什么惹他抓狂的事了?
“你把他弄哪儿去了?!!”闫无射也确实没有让古心立刻变成乌眼青,他只是将古心那些薄薄衣料的领子揪得变了型。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古心终于看出这个面目狰狞的人是闫无射,至于他出现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你真是疯了,放开!”
闫无射的手又紧了紧最后还是把古心的领子解放了,古心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有点骂不出口的退坐回床上,“搞什么?!吓得我小心肝扑腾扑腾的跳,你不介意给个解释吧?”
“唱晓不见了。”闫无射似乎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也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要说是后悔,其实他现在更接近于崩溃。
“什么叫不见了?失踪了?离家出走?还是吵架了?”古心正了正领口,这才发现在后颈一片火辣辣的疼,不禁拧起眉毛,“清宁,给我吹吹。”
清宁看他后颈果然起了血红的勒痕,立刻让人不易察觉的冷了眼神,不过闫无射没可能注意到,他现在完全像个失魂落魄的乞丐,等着那枚‘金币’开饭的模样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说要找你,我不许,结果人就不见了。”闫无射连声音也变得嘶哑不堪,看来这回是真的着急了。
“那就找啊,来我这里逞什么威风!”古心失笑道,“如果我理解的没错,他的消失与我没什么直接联系,没说错吧?”
古心声音渐冷,清宁给他拿些药膏揉后颈的时候他停下了话头,即便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闫无射也保持着说不出话的沉寂。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以送客了?”古心舒适的偎在清宁膝上,脸上虽然客套的笑着,其实对这种状况没有半点善心,自己家里丢了人就来找他,万一要是哪天人死了,岂不是要杀他抵命!
“对,对不起。”
“什么?我听不清。”要坏就坏到底吧!
“真对不起,是我一时太冲动。”闫无射终于肯低头。
“那该说的也说完了,你既然能闯进这内院来,想必也不需要我派人相送。我真的要休息了,希望下次不要再来考验我的心脏才好,多来个几次,谁晓得会不会被突然吓死。你说是吧?闫家少主!”
“古心,帮我找他。”闫无射语气恳切里有着深深的无力,他不是会轻易低头的男人。
“你的人多的铺天盖地,你确定要求我?”古心坏坏的想,不整回来就不是姓古的!
“他要找你,一定会来这里。”
“这里也不是很大,你自己找就好,我给你挂个牌子就不会被抓了。”古心说完顺手从腰上解下一个金色的腰牌扔了过去,闫无射接住牌子,那正是皇上的金牌令箭,这让他更加的焦躁。
“这里一共三个林场,我的人进不来,要是我一人将这里都找遍怎么也要六七天,到时候,他……他也许就遭遇不测了。”闫无射的神情哀求,声音里也带着隐忍的痛苦,虽然一开始是他做的过分了,不过现在古心已经不计前嫌的统统忘掉了。
他猜想那孩子可能是迷路了,不过幸好林子里有大量吃闲饭的搜寻队,野兽也差不多都撵进了深山,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可是心里这么下结论,古心面上还是摆出一副担忧的样子说道,“确实,到时候也许人已经饿死了,而且前两日才进行了狩猎,林子里大型兽那么多,晚找到一分都是关乎人命的大事啊,你可要努力去找才是!”
“古心!”闫无射皱眉。
“要不这样,我帮你找,算是还你上次的人情,而你呢,因为刚刚动粗的行为倒扣一次,如何?”
“随你。”
“那好,清宁,我们去找找吧,顺便找点山菌,晚上不是吃烧锅吗,那东西味道可好了!”
“好。”清宁说完笑了一下,当然那是对古心的笑话表示赞同,当他的视线挪到闫无射身上时立刻又冷的玄冰一样。
就这样他们又叫了些驻守在离宫的侍卫一起进猎场寻找走丢的小男孩,不过可惜的是,这个时侯男孩已经找到了离宫并顺利的坐在了有人工风扇设施的大厅。
“小世子前来可有什么事?”古凌楚看见他一个人来到这里确实有点惊讶,而且直到这时他才明白那些浩浩荡荡进了林子的兵士都是去找眼前这人了,不过他倒也不急着告诉纳兰唱晓这些,他只是想知道这个孩子来这里干什么。
可是害羞的少年始终说不出什么,他总是匆忙的看一眼斜倚在椅榻上的古凌楚,接着再将那双不安的眼睛垂回原来的位置。
“你是来找心儿的?”古凌楚示意身侧的绿玉把他的凉茶换下来,已经过了时间的茶足够让这个看起来就身体不健康的孩子病上好长一段时间。
绿玉走过去,唱晓显然吓了一跳一样立刻往旁边躲了一下。
“不用害怕,我只是给你换杯茶。”绿玉笑着说,她可以对一个男人很凶,可是现在这个腼腆的小王爷还只是个孩子。
唱晓立刻点了点头,他明显的是自己也不愿意那么反应过激,只是性格使然吧。
可是既便如此,之后的两柱香时间里,偌大的厅室里还是只有古凌楚不疾不徐的问话。
“禀宫主,少爷回来了。”奉命跟着古心的一名黑水宫近卫如此汇报着,之后没等古凌楚询问便战战兢兢说出了后半段,“少爷受伤了。”
第六十章
古凌楚眉头一跳,似乎很出乎他的意料,又像是无奈的心疼,“伤的如何?”
“伤了脚,已经找了御医前来医治。”
没大碍吧?古凌楚本来缓和的面孔如今已经冷凝成乞力马扎罗的冰顶,他缓缓步下台阶,没有再说一句话的走向了门口,八方四敞的门透出外面明媚的阳光色彩,他周身好像凝结着气流,可是仔细瞧去却什么也没有。
路过那名侍卫身边时,侍卫直觉的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清澈了,可是在古凌楚离开前厅之前,那侍卫就已经无声的倒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的纳兰唱晓拧紧了可爱的小眉毛,一圈圈小小的涟漪在他眼中荡开。
杀人的场面毕竟是血腥的,虽然他没有看到古凌楚是如何出手的,他也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如此便将一条性命夺去了,这是他们习武之人惯有的作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