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来不自主地紧绷着的面容也渐渐舒缓开来。
司马攸握着林朗的手,手心有微微的汗意,但他却一点也不想松开。他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一
眼,只见得自己牵引着的人虽然没有看着自己,但那一双眼眸映出一山的翠意,端的是如水
般宁静温和,而那张脸上少了几分忧虑多了几分杳然之意。司马攸悄然又握紧了些。
林朗终有所觉,不解道:“攸?”
司马攸轻咳一声,道:“刘伶哥哥,你这样走路不看路,可是要摔跤的。”
林朗笑道:“怎么会,我又不是小孩子,况且,不是有攸在引路吗?”
司马攸目光幽沉,道:“不错,有我引路,刘伶哥哥确实无需多虑。”
林朗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道:“攸,你今天有点怪怪的。”
司马攸粲然一笑,又是那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模样,道:“刘伶哥哥说什么呢?该不会是坐
车坐晕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白马寺位于河南洛阳城东10公里处,在汉魏洛阳故城雍门西1.5公里处,古
称金刚崖寺,号称“中国第一古刹”,是佛教传入中国后第一所官办寺院。它建于东汉明帝
永平11年(公元68年),距今已有近2000年的历史。
白马寺原建筑规模极为雄伟,历代又曾多次重修,但因屡经战乱,数度兴衰,古建筑所剩无
几,人民政府为保存这一著名文化古迹,曾进行过多次修葺。现有五重大殿和四个大院以及
东西厢房。前为山门,山门是并排三座拱门。山门外,一对石狮和一对石马,分立左右,山
门内东西两侧有摄摩腾和竺法兰二僧墓。五重大殿由南向北依次为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
、接引殿和毗卢殿。每座大殿都有造像,多为元、明、清时期的作品。毗卢殿在清凉台上,
清凉台为摄摩腾、竺法兰翻译佛经之处。东西厢房左右对称。整个建筑宏伟肃穆,布局严整
。此外,还有碑刻40多方,对研究寺院的历史有重要价值。
第四二章
两人在白马寺游玩了半日,又随知客僧同去用了斋饭,这才下得山来。
司马攸见林朗一直沉默,若有所思,于是道:“刘伶哥哥,你还在想老方丈的话吗?什么‘
从异世来,往今世去,乾坤朗朗,真伪难明;情根一种,正果难成,远离爱憎,忧怖皆无’
,我看他说的莫名其妙,什么得道高僧,其实一点儿都不灵光嘛……”
林朗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这话总觉得有点儿耳熟。”
司马攸道:“禅宗总喜欢把自己弄得玄之又玄,其实左右不过那么些道理,听来耳熟也是正
常的。刘伶哥哥,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人生在世,又怎么能全无爱憎。如果连样喜欢的东西
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那这一辈子不是白活了。”
林朗略一沉吟,笑道:“攸这样的年纪,是该这么想才对。”
司马攸不悦道:“刘伶哥哥怎么说话像个老头子似的,什么我这样的年纪,我虽然是比你小
几岁,但是该知道的我都知道,而且我对刘伶哥哥……”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
闻。
林朗见他分明是一副赌气的模样,连忙忍住了笑意,道:“抱歉抱歉,是我托大了,攸千万
不要见怪啊。”
司马攸叹了口气,握了林朗的手,正色道:“刘伶哥哥,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小孩子?”
林朗见他如此正经,不由也认认真真答道:“倒不是把你当孩子,只是你叫我哥哥,我便像
是多了个弟弟似的。哥哥对弟弟,难道不是这个样子吗?”
司马攸见他眼神中除了关切,并没有半分其他情绪,不由有些黯然,道:“刘伶哥哥,我如
果说……”
“什么?”林朗疑惑道。
司马攸忽而展颜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刘伶哥哥你看,外面有只很漂亮的鸟。”
“在哪?”林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然后只觉得背上一重,却是司
马攸趴了过来。
他一手指着窗外,声音近在咫尺:“明明就在那里。”
林朗忽然觉得有些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道:“我没看到啊……哈……好困,难道是今天起太
早了……”说着说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司马攸撤了按在林朗昏睡穴上的拇指,反手将人抱进怀里,轻笑道:“刘伶哥哥,好好睡一
觉吧,其实……我真想让你一直呆在我身边……”
“公子,快到雍门了,是先去群芳楼吗?”
“轻声。”司马攸低低斥了一声,道:“在城外走走,到酉时直接去济北王府。”(注:17
-19时,日落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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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伶哥哥,醒醒,醒醒……”
林朗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只见司马攸的脸近在咫尺,不由吓了一跳,连忙推开他一弹而
起。
司马攸皱了下眉头,却又立马舒缓开来,笑道:“刘伶哥哥你可真能睡,现在太阳都下山了
。”
林朗揉了揉额角,道:“怎么都这会儿了……对了,我还要去找林大哥。”
司马攸道:“哎呀,我都忘了这事儿了,不过现在已经到了王府……刘伶哥哥,对不住啊…
…”
本来就是请他帮忙,此时林朗哪里忍心责怪,只是无奈地笑笑,道:“那也没办法了。攸,
既然来了,不如再到屋里坐坐。”
司马攸虽极其想去,但他这一日偷闲的时间还是挤出来的,于是不舍地摇头道:“我还有事
要办,请代我向济北王殿下问安,明天我再来找刘伶哥哥。”
林朗辞别了他进了王府。
济北王早已等了多时,此时见他回来,忙拉着他在一旁坐了,屏退了左右,这才道:“伶儿
,看来攸公子和你颇为投契,这是好事。”
林朗笑道:“他确实是个不错的朋友。”
济北王语重心长道:“伶儿,你初到京城,朝中人事还是要多留个心眼,如今天家势微,朝
政大部分都由晋侯司马家把持。晋侯子嗣虽有几人,但成年的唯有司马炎司马攸二人,长子
司马炎虽然在朝中颇有建树,但并不得晋侯欢心,倒是这攸公子,虽早年过继给晋侯兄长,
但他人品才华出众,又礼贤下士,在朝野之间颇有声望,如今是晋侯最看重的儿子。”
这个看上去尚带着孩子气的少年居然有如此高的风评,这倒是出了林朗的意表,他不由道:
“可是攸一点架子都没有……”
济北王笑道:“我看攸公子对你实在是青眼有加,以后只要处好关系,你在这京城之地可算
是无后顾之忧了。”
林朗觉得存着这样的心思与人交往实在是不够真诚,但是济北王也是一番好意,于是点头应
道:“伶儿记下了。”
济北王轻轻拍了拍林朗肩头,道:“伶儿,这朝中变幻无常,我看你是个性子纯善温和之人
,也不求你能有什么建树,只要你能在这朝中明哲保身,多听少言,保得我陈王一脉,就算
是圆满了。明日我带你去朝中觐见陛下,陛下虽年少,但他乃是燕王之后,与我同辈,算起
来也是你的叔舅,到时别失了礼数。”
林朗沉默了半晌,道:“舅父,我觉得我并不适合朝堂。”
济北王道:“你毕竟是天家直系,若是连半个封号都没有,丢的是大魏朝的脸面。不过伶儿
放心,最多是让你挂个虚名领个闲差,若是有事,我自然会帮衬你。”
林朗虽得了济北王的保证,又被殷殷叮嘱了些事项,但用过晚膳回到房中,思来想去还是有
些不自在。他来京城的本意只是为了确定林闇的安危,然后查出刘家灭门的真凶,如今倒像
是一步步不自觉踏入密密层层的罗网之中,避无可避。他并没有什么大的野心,只不过想要
过些平淡日子,而朝堂的诡谲变幻,他也只从那些所谓的历史肥皂剧中见识过,如今真正被
卷入这个核心,他只是觉得压抑和憋闷。
林朗正在苦闷间,只听得窗扉轻响了两声,他推开窗子,就见着一人穿着一袭褐色衣裳,长
身立在窗边,纵使月华黯淡,也难掩他如玉容颜。
“林大哥,你怎么来了?怎么不走正门……”林朗猛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笨的问题。
林闇一跃而入,笑道:“我听说你去找我,等了你一下午没见你来,就自己找上门了。”
林朗不好意思道:“我去了趟白马寺,下午回来的时候居然在车上睡着了。”
林闇道:“看你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林朗叹了口气,道:“舅父说明日要带我仅见陛下,在朝中领个差事,可我对这种事情一点
兴趣都没有……”
“既然认了济北王这个舅父,那这些事情想避也是避不开的。小朗,既来之,则安之,我估
计你最多领个无关痛痒的闲差,只要谨言慎行,应当没什么妨碍。”林闇握了林朗的手,笑
道:“不要想太多,走,今晚我带你出去散心。”
“好。”林朗回握住林闇微凉的手掌,这样舒适的温度让他莫名安心,他吹熄了灯火假装安
睡,而后由着林闇引着轻手轻脚潜出了济北王府。
天色已晚,即便是繁华如京都洛阳,除却酒肆茶楼,路上行人并不算多。林朗与林闇并肩而
行,宽大的袖子下,两只手交握着,掩在夜色中,看得并不分明。高墙之外,林朗有种自由
自在的感觉,也不知走了多远,两人并没有太多言语,只不过随意几句闲聊,倒是比之前更
加亲近起来。林朗舒了一口气,道:“林大哥,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
什么都不用去想,心里很轻松。”
林闇只是淡淡笑着,手中却将林朗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蓦地传来熙熙攘攘之声,紧接着两列骑兵从街的那头迎面而来,林闇赶紧拉着林朗到一旁站
了,却见排头的引路兵打马过来,道:“盘查,报上你们的身份,拿文牒出来。”
文牒?那是什么东西?林朗不解。
“慢着!”只见一人跃下马直奔过来,紧接着他身边那人也下了马。
“阿朗!”马上那人居然是几日不见的司马铭彦,而跟在他身后那人正是司马攸。
林朗握住林闇的手不由一松,却被林闇紧紧攥住。
司马攸站在司马铭彦身后,眼中神色颇为复杂,唤了声:“刘伶哥哥……”
林闇略挡在林朗身前,道:“不知诸位有何贵干?”
司马铭彦阳刚的脸上不怒自威,他将眼神从那两人握在一处的手上移开,冷冷道:“京中混
入奸细,今晚提早宵禁,闲杂人等,不要逗留!”
林朗心中一寒,不由低低唤了声:“铭彦……”
司马铭彦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却再没有所说一个字,只利落的转身一挥手,领着这两路人马
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朗身子一僵,下一瞬却被林闇揽进怀里,眼前是迷蒙的灰暗,只有鼻端那幽幽的淡香依旧
分明,只听得那个声音柔柔叹息道:“小朗,忘了他吧……”
第四三章
年少的魏帝下了早朝回到御书房,脸上尚带着些许倦意。
待济北王领着林朗拜见,说明林朗来历以及前因后果之后,只是懒懒道:“既然是王族子弟
,就先封个从三品国子祭酒,刘家灭门之事,朕自会让人彻底查个明白。济北王,朕前些日
子得了个连环机巧,你对这些不是颇有研究,不如随朕一同过去看看。赵爱卿,刘祭酒就交
由你照拂,不过他此时重孝在身,具体差事以后再从长计议。”
在一旁的赵弘宇躬身应了,待魏帝与济北王走后,这才轻拍了林朗一记,笑道:“林朗公子
,刘伶祭酒,到底哪个才是你的真名呢?”
林朗本没有存着要欺瞒他的意思,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不由尴尬道:“刘伶是家人给的姓
名,自从离了修武之后便少用了,而林朗是我常用的名儿,弘宇,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
包涵。”
赵弘宇故意皱眉,脸上却仍旧带着笑意,道:“你这隐瞒之事我算是记下了,以后可是要罚
的。”
林朗知他并不是存心责难,于是装模作样施了一礼,服软道:“弘宇兄,我甘愿认罚。”
赵弘宇道:“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我也算是有缘了,居然最后会在这里碰面,而且成
了同僚,以后是日日都要相对的,我看我还是叫你阿朗好了。阿朗,我先带你去看看陛下的
书房,我们这些祭酒做的都是文书杂事,那些决议之事自有朝堂上的诸位大臣商定,所以你
也不必太过担心。不过,你若是想要参政,凭你的身份,以后也有的是机会。”
林朗连忙摆手道:“弘宇,还是放过我吧,让我安安心心在书房呆着扫扫书上的灰尘,我就
谢天谢地了。”
赵弘宇忍俊不禁道:“阿朗,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你倒好,情愿当个杂役。”
林朗苦笑道:“我根本就不是当官的料,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赵弘宇了然,附耳轻声道:“朝廷这碗饭确实不好下咽,如今确定你的意愿,那我也好便宜
行事了。”语毕,他重又站直了身子,便又是那个雅痞模样的赵祭酒,只见他挑了眉眼,道
:“既是如此,还请跟我来,去看看你以后司职的地方。”
林朗一路跟着赵弘宇在上书房行走一番,而后又见过了未来的同僚,这才在赵弘宇个人的凉
格中坐下歇息。
“阿朗,你是一早便来了,想必还未用过早膳吧。”赵弘宇从桌上提了个食盒过来,道,“
我这里倒是每日都会备些,不如一同吃点儿。”
林朗见他从盒中取出几样小点摆了,又听他悄声道:“我这儿还私藏了一壶今夏新酿的梅酒
,拿冰裹了,专用来解馋消暑,阿朗也一同喝上一杯吧。”
林朗练练摇头道:“弘宇,这个我就敬谢不敏了,我现在是沾酒必醉,麻烦得很,还是老老
实实喝杯清茶就好。”
赵弘宇一愣,笑道:“不可能吧,刘伶擅饮之名,就连我再京师都略有耳闻,今日你说你逢
饮必醉,该不是跟我客套吧。”说着作势就要开壶倒酒。
林朗慌忙伸手挡了,辩解道:“这次真不是说笑,我现在时一滴酒的沾不得,若是真喝了,
只怕我就要殿前失仪,非但我这条小命不保,只怕还要连累弘宇和我舅父了。”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勉强了。”赵弘宇将酒壶重又放了回去,啧啧道:“阿朗你不能喝酒
还真是可惜,这壶好东西看来注定我一人独享了。”
林朗释然一笑,执起茶壶为两人斟了茶,而后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请教了些该注意的事儿,
听赵弘宇一通解说,发现并不如预想的那么复杂,之前对于入朝的抵触之意也渐渐少了些。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济北王一脸喜色从宫中出来。
“济北王殿下。”赵弘宇起身施了一礼。
济北王笑道:“赵大人不必多礼,伶儿有劳你照拂了。”
“我同刘伶公子原本就是朋友,更何况陛下也已经吩咐过,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情。济北王
殿下实在是客气了。”赵弘宇宠辱不惊地又施了一礼。
济北王笑着连连道好,而后招呼林朗道:“伶儿,赵大人年轻有为,你以后跟他多学学,多
多做些实事。”
看来济北王对自己仍是有些期许,林朗无奈地偷看了赵弘宇一眼,见他正了然地冲自己使眼
色,不由低头忍了笑意,道:“伶儿记下了。”
赵弘宇轻咳一声,正色道:“济北王殿下,明日是我恩师的生辰,拜帖已经送至府上,若您
有空,还望拨冗过府一叙。”
济北王略一沉吟,低声道:“赵大人也知道陛下素来忌讳朝臣国戚私交过密,不过大司徒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