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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地青 ——by三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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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了内室的人又走了出来。
  "如何?"
  "禀公子,二哥现下只是普通内伤,不过伤势不轻,以属下一己之力恐怕......"
  柳羽直身后的那人向我看过来。
  我当作没有看到。
  笑话,我为什么要管你们家的病号。
  厅里稍静了一瞬,柳羽直身后那人打破了沉默,"二弟的事,还望阁下相助到底,我们兄弟日后必有重谢。"
  "不得无礼。"柳羽直轻斥,而后向我道,"商兄见笑了。"
  "我们练的心法与他有异,他的内伤还是由同门运功疗伤的好。"淡淡看了眼柳羽直,目光顺势扫过开口相请的人。典型的一个红脸一个黑脸,没有他的默许属下是不会开口的。不放心柳羽直和我们两独处么......若是我真要作什么,轻云十二骑已经躺了一个,剩下的十一个已经布不了暮曦阵,其实就算十二个俱安好,布了那阵,又哪里拦得住我,何况还有七冥在,"他身上的禁制,每挨三个时辰,内力就损四成,如今既然已经解了禁制,剩下的内伤虽然重了点,拿好一些的丹药吊着,多拖几日倒是无妨。"
  此语一出,七冥侧头看了我一眼,其他几人略略变了脸色,不过很快都抑了下去,复又平静无波。
  三个时辰损四成,半天多些,就是废人。估计他们开始诊脉的时候就发觉了真气有衰弱的势象,否则柳羽直恐怕还要和我比比耐性,不会这么快找上门来。不过现下从我口中印证了这事实,还是有几分震惊的。
  只是,七冥......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出门在外待人接物时装得温文一些,难道就真的是好欺的了?待你好归待你好,江湖上往来的,手段不利落,武艺再高,也会不知道怎么死的。
  七冥微挑眉,眼里居然出了几分笑意,垂了眼睑,如常般替我续了茶,却是满到了齐着杯沿的。
  "商兄,不知这损伤,可有办法医治?"两个随从相视一眼,不动声色,柳羽直也装作没有看到我杯中快要溢出的上好烟雨银针,只是继续问那内伤的事。
  "天下之大,总有人会罢。"我小心翼翼吸了口茶,"不过那些奇人异士都不好找,柳兄不如让他静养个两三载,专心修习心法,也就补回来了。"
  此语一出,柳羽直略略蹙了蹙眉。轻云十二骑不是论年纪排的行。其中的"二哥",是背后处理事情的一把好手。这也是为什么由他作伏击前锋的缘故。若是要两三年,且不论不少阵法不能用,太子一派很多需要心腹好手出马的暗里行动,都会有些不便。
  右手撑膝,轻弹衣袍,我略略沉吟,"其实......"
  "商兄有法子不妨直说,不管是否能用,柳某这里,先行谢过。"柳羽直听出还有转折,立马接了口。
  "若是有人能替他输些真气,也是一样的。"
  输真气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事,若要顺利,首先,武学修为起码要和承受者不相上下。其次,输的人出了十分,接受的人未必得了十分。最后,若是同门心法倒还好,若是异门,极易出危险,要再摊上个相克的,没准就是一输两命。
  所以,江湖中人,输真气,是极其谨慎的。如果不是夫妻、亲子、同门、挚友等等这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换句话说,一条线上的蚂蚱的关系,是不会出手的。
  现下他们十二个兄弟里的二哥有难,其余的十一个当然不能束手旁观。可从中掌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六个时辰。如此一来,若要那个二哥在短时间内恢复得和他们一般的水平,疗了内伤,再一轮真气输下来,轻云十二骑便只有八成多点的实力了。阵法的威力,更是减到了原来的七成左右。
  我不由为自己当初钻研这禁制的心思感到惊讶。
  七冥一直自顾自慢慢品着茶,此时略略凝神,估计也想到了这层,瞟了我一眼,微微哭笑不得,轻轻摇头。
  我移开眼,装作专心喝茶,不觉有些汗颜。
  以前君上的手段堪称直接狠辣,我这般的禁制,却是掺和了几分恶劣,尚算温和的。
  好像和逗弄七冥时扮的几分无赖相分不开关系。他性子内敛,又不免还是有些自视低鄙,我不忍直接揭他弱痛处,只好旁敲侧击慢慢来,这跳丑角,也是无奈啊。
  所以,其实罪魁祸首,还是七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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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家天下的腹胸之地,留青城外,憩安园。
  湛华院,庭中左山右池,柳羽直没有走回廊,而是踏上了其间的青石径。
  真一贯的从容,客随主便,和柳羽直并行,谈笑自如。
  两人继续着午膳时的话题,将江湖里面的事拿来说。
  他总随着柳羽直的意思言语,却偏偏毫无谄媚之相,也无轻忽敷衍之意。
  刚才在堂厅里面,真拒绝出手相助时,真断言被打伤的那个差点废了时,也是这般的口气。
  淡淡的,理所当然地,却也......疏离。
  
  是了,疏离。
  这个人......
  处理楼里事务时,他虽从不对那几个多言,却是尽责尽心的。
  和木阁主对弈,他虽常是默然不语,却是专注凝神的。
  白家雀子闹上门来时,他虽次次气的那小女子发辨朝天往来路冲出门去,却是带了几分宠溺的。
  否则,今春白家有难,他又怎么会允了莫兰,怎么会暗中赶了去。
  说是和我换的,可,他不肯的事,再多......也换不了的罢。
  甚至,今早递给那个哭得脸上脏兮兮的小鼻涕孩糖人儿时,也无现下和柳羽直之间,这般微妙却不可跨越的疏离。
  类似这般的疏离,我在去年时候常见。
  他和那班成了名的老狐狸言笑时,他控马而行,从闹市间穿过时,他淡淡看着众人陆续腾空而起,一观奇花时......
  只让人觉得,看得到,近在眼前,一伸手,却只能够到一缕轻风。
  
  脚下不由略略顿了顿,一步间落下了几分。
  身边柳羽直的侍卫步步和我齐肩膀,后面那个也不曾落了半寸。
  我这一慢,这两个齐齐绷了神。
  
  "明......?"
  真回过头来,果然还是被他察觉。
  他唤的是冥么......
  平日里都是七冥七冥的,只有床笫间才会省了一个音。
  "这院子不错。"我只好道。
  他眼里微微诧异。
  我别开眼,低低清清嗓子。
  风过,一片沙沙簌簌清响。
  他抬手。
  我略急,这......
  毕竟有外人。
  却是有一片叶子打着旋飞过,落向我肩前,停不稳,还没自个掉下去,他伸手替我拿开了。
  再自然不过。
  "是很不错。"随手丢了那片叶子到径旁花间,看了眼庭院,他对我笑笑,回过了身去。
  
  于是五人依旧原样走。
  
  一回首,一问一答一笑一赞。
  不知情的旁人看来,还真什么都没有。
  偏偏柳羽直是个知情的。
  未敢去看这年轻悠王的神色,只装作打量园艺风景。
  心下有些窘,却也不怎么慌。
  那短短之间,便知道,他不管疏离谁谁,也是把我圈到了他身边后再疏离的。
  
  于是有闲心侧头看了身旁这个被唤作大哥的一眼。
  这就是轻云第一骑了么。
  神色平稳,不见喜怒。
  额上经了刚才一番,却有薄汗。
  没想到我胡思乱想,辛苦的却是这两个。
  转回目光,继续听着前面两个继续海阔天空地扯。
  
  这天下第一庄的园景,其实真的不错。
  很不错。
  
  再回到正厅时候,主位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柳羽直规规矩矩替真引见,那份崇敬之色虽然没有露出来,却是显然的。
  此人一身青袍,不怒自威,的确是帝王之相呢。
  这就是憩安园那个一年里十一个月不见人影的正主吗?
  江湖上只道是柳羽直孤僻的长兄,甚至没有几人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楼里几个掌事的却是清楚的。
  
  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那个人起身相礼。
  此番耽搁也不过一忽忽,他身后两个侍从却泄了杀气。
  那人起身也是被迫,否则,厅里就要见兵刃了。
  太子本意是立威,真却避开了他锋芒,不曾和他直接交锋,迂回而为之。
  好手段。
  
  真还了礼,而后开口。
  "既是柳公子的大哥,在下当称一声柳兄。"
  "商公子客气了。"
  "哪里哪里,年长为兄,自古如此。"
  "虚长几岁而已,倒是让商公子见笑了。"
  这太子年过而立,这般称呼倒也可以。
  何况照面时占了先机,此时自当谦退以示无相争之意。
  只是......这两人的对答,暗中......
  
  咳,不提也罢。
  
  倒的确不能怪真那般抱怨。
  可是,抱怨归抱怨,到了人前,却又是如此进退得体,不失风采的应对。
  那些倦怠只是私下的。
  连私下也不多。
  这么想来,真向来是这般自制的。
  倒是和以前那个君上,有些不同。
  少了什么多了什么,我却一时间说不清楚。
  
  打随了他身边到现在,一直没有见他失态过。
  沾了醉意也好,疲了气了也好,哪怕稍做松弛休憩时,都是极自控的。
  就算私下心疼了情动了,灵台也至少存了三成清明。
  那次将吉贴扔给我,明明他心下正是大骇大痛,言行间却那么那么冷静。
  他,从来不允许自己失了那分寸。
  倒底是什么,让他要一直一直保持清醒......
  
  两人之间,是他担待我。
  虽说平日里,并不总是他护着我,床笫间,也不总是......
  可其实......
  有没有一天,他会真正松下神,哪怕片刻?
  或者说,我能不能,有朝一日,让他吐出压在他左肋最深处的积郁?
  哪怕一成,哪怕一丝。
  
  我,可以么......
  他,会么......
  
  心下一角有些乱,一边习惯性替他续酒。
  什么时候已经是在晚宴上了。
  不用我应对戒备,居然连怎么到的花厅的都没留意。
  
  几个年轻公子吟诗戏语,也论天下。
  正是抱负高,心思简单的时候。
  都有几分文采。
  宴是以柳羽直的名请的,虽说多了个大哥,几个江湖朋友,文人酒兴诗意起了,倒也不碍这场面。
  小几布食,花阶间错落摆了,巧巧地淡了上下之分。
  柳羽直手腕漂亮,这十几人的筵,氛围不错。
  
  "怎么了?"真借我动作,略后移了身,侧在我一边低低问。
  他许是以为我不喜欢这场合,歉然笑笑。
  我微微摇摇头示意无妨,替他把小几上残盘撤了,递给一边侍从。
  说是残盘,不过些小小碟子。
  他一直没怎么说话,倒是喜欢的吃食统统没有客气。
  一边喝酒,一边动箸,一边赏景聆风,一边听那些人言语,偶尔应对,再不动声色把话头踢回去。
  又如往日用餐时候一样,细细顾了我。
  现下,连带我也已经饱了七八分。
  这人......
  总是好得,让我,无话可说。
  那般柔和深邃的,独独对着我时会有的眼神。
  让人不得不心暖呢。
  也不得不快活。
  可是,为什么,同时也心疼了呢。
  明明这么亲密的,明明他用了全心的。
  七冥,你还在求什么?
  
  你是想担待他一些么......
  你是想,和他并肩么......
  不用他扯住你的手暗中安抚怂恿,而是自自然然,坦坦荡荡地,放开来,站到他身边么......
  那时候,就可以让他,不再需要保持永远清醒的那种分寸,对么......
  对么对么......
  
  那样的分寸,让人好生心疼......
  一丝丝渗进来,一分分绞痛了的心疼......
  
  真,等我站到了你身边那一日,你就可以不要那么自持自制了。
  那时候,你,完完全全地,松下来......可好?
  
  宴里咏诗,都是赞花赏月,间或借以述抱负的美词。


  几个兴起,又要柳羽直也出一首。
  他倒也不推,略思索,粲然一笑,举杯起首--
  "葡萄美酒夜光杯。"
  四下几个眼中有惊叹之色,此句十分应景,又是好的。
  "欲饮琵琶马上催。"
  文客们听得居然是沙场之词,收了几分醉意,多了几分肃然。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句到末了,豪迈悲凉。
  想起了曾经听命与他,驰骋冲杀,血洒沙场的大好儿郎么。
  这年纪轻轻的悠王,连悲都要比别人多几分华丽之色呢。
  也只有他,身在边关,还能葡萄美酒夜光杯罢。
  
  有人宽解几句,柳羽直笑笑应对。
  而后,转向这边,道,"商公子说到西荒的烈酒见地独特,想必也自有一番感悟。不瞒商公子,柳某当年曾戍八关五门处,战事惨烈,多少白骨至今无人收,现下想来,仍是......"
  本意是邀诗,语到末了,却伤意顿现。
  气氛凝重,原来自然应该有人圆场,此番之间却不见人语。
  太子看了柳羽直一眼,没有说话。
  
  真看了看柳羽直,淡淡勾了勾唇,饮了杯中残酒,道"商某草莽,要填二十八字实在难了些。只是儿郎为国死,自古慷慨,柳公子将美酒玉杯祭了那血洒西荒的兄弟,再击着残剑歌上一曲送了他们的魂魄归了故里便是,何须拘泥于马革裹尸还。"
  柳羽直面上有几分所以为然的神色,却又轻叹了句,"一将名成万骨枯。"
  四下更静,真低眉把玩一番手中玉杯,而后递了我,接口道,"众皆骂一将名成,可那些真正当得将名的人物,何尝不是一己之力,背负了万具枯骨。"
  
  我觑了眼他的眉眼,其间隐约几分缅怀悲意。
  知他此时其实不想对着人勾唇浅笑,便慢慢替他满酒。
  
  他一直侧低了头看着细流注入杯中,继续漫不经心道。
  "锦衣玉食之下,肩上的担待,脊上所撑的重量,又岂是寻常百姓了了的。若遇得明君还好,若遇了个多疑信谗的,再来几个非善的同僚,赔上的,除了自家性命功名,搞不好还有九族,甚至背上贻误了大好河山的罪名。"
  柳羽直听得前几句,正有所触,听到后面,侧头看了眼太子,劝道,"商公子慎言。"
  真向北方一举杯,道,"当今皇上的心胸,实在难得,商某所言,不过史家评述的旧话,柳公子不必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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