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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地青 ——by三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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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羽直未曾言语,太子已经举杯同祝道,"甚是。"一边和真对看了一眼。
  于是柳羽直也跟着祝了一杯,众人纷纷起杯。
  
  我应了应景。
  心胸难得又如何,江山间还不是有那么多暗晦之事。
  当年午时楼殊途之训里的千人,哪个不是......
  
  接下来自然一番歌功颂德。
  真言语间又将话头送了回去。
  柳羽直也闭开了热闹,只是示意侍从递过壶,亲自斟了酒,向这边举杯。
  真没有推辞,拿过几上的壶,一般满了,两人一干而尽,互亮杯底。
  这敬酒便是谢了开导之意了。
  
  真又满上,连我的酒也续了。
  而后碰了碰我的杯。
  我略略不解,只是倒也没有什么,捏了杯子凑到唇边饮了。
  他也陪我喝了。
  
  放下盏,替两人重新续酒,伸手够壶时,正看到柳羽直目光落在这边,见我发觉,一笑,移开了眼。
  一笑之间,有什么在他眼间一闪而过。
  
  真就着我动作,侧过首来,低低道,"只是些场面的话,你莫要因为这个把好好的酒给喝堵了。"
  "嗯。"我稍赧,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他,犹豫了下,还是问了,"想起了故人么?"
  真沉默。
  我指尖略略发僵。
  我......不该问的么......
  "是。"
  他接了我手上的壶,放回几上,道。
  这一个是字极低,带了几分颤颤的尾音。
  抬眼去看他,他眼里竟泄出一丝茫然。
  "真......"这是......
  他回看我,那破碎的眼神已经不见,"是,故人。"
  声音也如常了。
  可是我知道,他在痛。
  绞心裂肺地痛。
  
  他平平稳稳吸了口气,轻启唇,正要继续。
  "喝酒。"我几乎是塞的将杯子递到他手中。
  别说了,当我没有问。
  不要为了我那点无措,就压下那么大的痛,摆出一副如常的神色来答话。
  我想知道,可若是这样的,我宁愿永远不知道。
  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觉得我当得动了,放任自己将那些悲意全泄出来,那,我自然就知道了。
  如果没有那么一天,那,就不知道罢。
  只是不要自制着,用如常的语气,淡淡说不可遏制的痛。
  喝酒,喝酒好不好?
  
  他略愕,而后释然明了,轻轻应了。
  勾了几分笑意,没有掩去里面的伤悲。
  而后,就上我唇来。
  我大惊。
  差点失手掉了杯盏。
  他却在距离几寸的时候,沉沉阖了眼,软到我身上。
  
  柳羽直略略示意,自有侍从过来。
  我扶了他跟了去安排的留宿院子。
  好在席间几个都有了醉意,更有那不胜酒力的已经趴几上睡下。
  他这番装醉,既然主人允了,也就无妨。
  
  是水边的别榭。
  名漾青院。
  
  洗了理了,我端了杯暖茶给他。
  他啜了几口,而后抱了我,埋首在肩颈那里,良久不语。
  两个安安静静躺在榻上。
  忽然发觉自己肩上有几分湿意。
  我无措,顿时暗骂自己。
  为什么非要多问那一句......
  他什么时候不是把两人间的事理得好好的,我为何非要莽莽撞撞一番,惹坏了才舒坦......
  该说什么,我该怎么办......
  
  "那个人......"
  他松开我,略略仰了几分头,对着帐顶低低开口。
  "也算是,不计马革裹尸还了。"
  
  我摸索着描上他眉眼。
  而后就上吻去。
  他眼睑轻颤......
  不,不是他,是我自己的唇在抖......
  
  "幸而碰到你......"
  轻扣了我手,索了吻去。
  "幸而碰到你......"
  唇舌交缠间,没有辣辣热热的欲念。
  只是暖暖的,只是伤意,只是疲惫。
  
  吻着,反反复复嘀咕那一句。
  声音渐渐低了,句子也慢慢破碎。
  良久,贴着我,倦倦睡去。
  一早起来就开始交锋,又挑起了旧事,此下他眉间,有几分紧。
  碎碎落下吻去,慢慢熨开来,而后倚了他。
  也沉沉睡去。

以后,不要多嘴。
  一直在他身边就好,他想说时候,自然会说的。
  所谓,水到渠成。
  明明已经是他全心相护了的,何必再强求什么。
  怎么忍心看他那样,怎么忍心让他对着我,仰着那过人的自持,平平静静说那些。
  怎么忍心......
  脸颊上有什么湿湿地滑落下来。
  不多。
  是泪么。
  上次是他拿手覆了我眼,由着我不认。
  这次却只好认了。
  自该认的。
  在他额角印了个浅吻。
  我也会护了你的。
  就算不多。
  就算绵薄。
  你不会笑我的,对罢?



柳羽直自然不会一筵后就放我们走,总要多留几天的。
  这园中景色倒也不错,所以,他尽他的地主之谊,我们尽我们的宾客之欢,也能两全。只是苦了影枭,出入的地方有好手巡查,比平时多费了几番功夫。
  头一晚柳羽直筵了些当地的文人才子,次日领我和七冥逛了会园子,晚宴邀了几个故友,请我们看歌赏舞。
  故友中居然有那玉公子。想必息公子也在了,只是不曾被邀上筵来。
  那太子爷有事,这一日不在园中。
  开了宴,喝到半酣,柳羽直起身过来致酒,一上来居然就是一句,"良宵难得,商公子此番切切不可再醉遁了。"一边微扬下巴一笑,收了那几个起舞抚琴的女子抛来的眼。
  我挑眉,戏谑道,"柳公子既然道了良宵难得,商某不遁,岂非辜负了这寸时寸金。"
  他一愕,看了眼我身边七冥,愣了愣,笑,"倒是倒是。"
  我也顺着他目光看向七冥,这家伙凝神品酒,没有注意我们说话的样子。
  柳羽直又劝了会酒,换了个案几祝酒去了。
  我喝掉了杯中的,七冥却没有如往常般起手满酒,还是那副细品慢饮,煞有介事的样子。
  摇摇头,自己斟了,凑过去低低问,"恼我了么?"
  他轻轻一跳,瞄了我一眼,又扫了眼四周,脸上忽然红出来。
  我有些讶异,这才明白,他刚才居然是强压了神色,低着头浑然不觉柳羽直已经走了。
  有我之前,七冥未识情字,这般场合他会忍,却也是不动声色的。有我之后,他则是不需再介入。毕竟这般的筵席,君上招待客人时是不怎么用到的。就算用到了,我也不会勉他出来,只是自己应和一番,看着差不多了丢给几个阁主,自己也遁了就是。
  只是以七冥见过的世面,这席也算是风流不下流的,现下居然按捺不住脸红。
  心下恍然,又好笑又心疼。于是挡了几个的留意,拉了七冥出来。
  反正昨晚之事已经被柳羽直那小子笑过了,今天再多个急色也无妨。
  朝下榻的水榭去,因为不急,也就慢慢走。
  园林的确是精妙的,绿意盎然,我侧头看看七冥,他脸上红色褪得差不多,也看看我,两人俱是微顿,而后低低笑起来。
  刚才席间那番尴尬,便消弭了。
  月色清朗,星光烁烁,虫声低鸣,此番一路踱来,心里竟有说不出的快活。
  我明白,此时此刻,这全是拜身边这人所赐予的。
  想起昨晚梦里落在我脸上的那几滴凉意,今早唇角舔尝到的一缕咸味,不由扣了他手道,"七冥,我......"
  他静静看过来,等我下文。
  我却一时不知说什么,踟躇良久,终于开口。
  "......我,给我多点时间。"
  多点时间才能将那份失却之痛变得不那么锐利,锐利到动不动就伤了人,伤了你,也伤了我。
  只有不那么锐利了,只有变成了钝痛,我才能有勇气拿出来教你一起分担。
  不是不信你,你,是我一定要守好的人,在那之前,无论怎么,总是不敢的......
  他缠了我指,轻应,"不急。"回过来的注视清亮柔和,深邃坚定。
  顿了顿,他又加了句,"不怕。"
  是说你不怕,还是教我不要怕?
  或者,都有么。
  我......
  转身拥了他。
  除此之外,还能作什么。
  我和你,七冥,现下,谁在谁的怀里呢。
  还是根本就是一树双桠,一鸟双翼的呢......
  走到一半的时候,听到低低的箫声。技巧高明,乐声却有些愤懑悲哀。


  我看了眼七冥,他也正侧耳听音,见我目光中有询问之意,他点点头,于是一起循声而去。
  是那日见过的息公子。一袭月色长衫,孑然独立亭中,桌上几样酒菜精致,却皆未动。
  待他一曲终了,我出声相礼,"息公子。"
  他转过身来回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商公子,明公子。"
  商公子三字咬得如同金石之声,念到明公子时,音咬得有些低。
  我有些苦笑不得,不是吧,我们来不过是想问问,他愿不愿意这几天稍稍指点下七冥箫技罢了。
  七冥那日纵马兴起,削竹为箫后,偶尔也摆弄摆弄这旧时乐器。大概是早已经报了仇的缘故,其间并无太浓的悲意,是缅怀家人的淡淡心绪,也有青山绿水的快意,或是缠绵柔情在里头,所以我并不觉得他吹吹那个有什么不好。
  只是七冥的身份,拜师什么的,并不方便,现下有机缘在此,又趁着这几天无事可做,谈笑间学几分也是好的。
  其实主要还是一时兴起。
  好在这息公子脸色虽木然,待客还是相当有礼的。我也就厚着脸皮拉着七冥坐下了。
  道明来意,他并不拒绝,说拜师不敢当,有能指点的必然不会吝啬。
  临了却要七冥先吹吹看。
  七冥的剑是随身佩的,箫却并不随身,搁在水榭。
  所以我起身去拿。
  回来时那息公子面上有几分古怪。我坐下,递箫给七冥,顺势看看七冥,如常,没什么特别。再看息公子时,他面上已经不见了刚才的神色。
  七冥眼里忽然起了几分笑意,扫我一眼,略略眯起眸子,稍稍思索,举了箫试了试音,吹了一曲。
  流江调。
  是船家的渔歌,撒网撑篙时唱的那种,后来流传广了,在路边也能听到过往行人里有人哼起。
  再平常不过的曲子,说实话,七冥的起承转宛也不算滑润自如,却自有几分飞扬在里头。
  听音听心。
  不由微笑,一曲末了,我斟了杯酒递给七冥。
  那边息公子轻轻咳嗽了声,开口道,"明公子箫技功底不错,虽有几分生涩,多些时日自然也就流畅了。何况明公子洒脱快意,乐曲间最要得,莫过心境两字。息某惭愧,若不嫌弃,自当尽力指点些皮毛技艺。"
  "有劳息公子。"七冥接了杯酒润了口,向息公子致了谢。
  息公子摆摆手示意无妨,吹了几段刚才的,正是转圜处。稍稍修改了些,不失原色,却十分流畅。
  我静静一边陪坐,听看他们两个边教边学。夜风习习,倒也舒畅。
  息公子脸上不知不觉多了几分神情,讲到自己喜好的事物,全心投入间忘了不如意。
  七冥却没有那么专心,时不时看看我,大概确定了我并不无聊烦闷,慢慢看过来的次数少了些。
  我心下失笑,只管看他吹多了时递上杯酒。
  七冥运气技巧不熟,同样的曲子,吹来比息公子还是更加吃力些几分,有东西润润喉总是好的。
  何况这桌上不过是今年新酿的梅子酒,薄如水。
  太子进了院子。
  息公子没有发觉。
  七冥和我一样,装作不知道。
  "几位好兴致,不知可否容在下叨扰?"
  终于出声了。
  我转过身去相礼,"柳兄。"
  "商公子。"太子回礼。
  "这两位是明公子、息公子。这位是柳公子之兄。"
  "既是主人,何有叨扰之说,请。"息公子又没了表情,大概是因为太子那玉公子之间的相似令他不快了罢。
  太子倒也不以为意,挥挥手,过来施施然坐了。
  他身后几个按他的意思立在亭外,不远不近处挑背光地方守了。
  七冥刚好喝掉一杯酒,随手把空盏递给我,我便放回桌上。
  这柳兄见了我俩手上动作,眉眼间闪过一丝什么,似乎有些诧异。
  息公子应该是不知道面前这人就是太子的罢......心念一转,我忽然隐隐有了好玩的主意,也懒得细细追究太子眉宇间那份神色,不过是惊讶于没有主仆之分罢了。
  太子似乎对昨晚的话题比较感兴趣,不过想来应该不是为了听我和七冥歌功颂德的。言谈间没有多久,便扯到了国事治理上。

  前厅的歌酒散席还早,这太子过而不入,倒也不是好内的主子。
  照面交锋时有仗而不过妄,可见有度。听得我关于将名的一番言语不恼,可见有容。这两样和有威有能,其实是素来作为都可见一斑的。
  会是个明君罢。
  聊了不过一会,有人捎了玉公子意思,来请了息公子去宴上。
  他一走,太子的话直接多了,很快就切入正题。
  "不知商公子以为如何?"
  "私以为,茶分三品,山外有山,而明君中,亦可分明君。"想什么,来什么。
  "哦。"太子神色不动,"那以公子之见,何为下等明君。"言词的弦外之音却带了几分讽刺。
  也是,我身乃草莽,一上来就对明君评头论足。
  "君王握大权,而能忧天下甚于己身,已是难求。若得能王明君,乃世人之福,其间高下不过在下妄自揣度,柳兄务必莫要介怀。"
  "在下造次,商公子不妨畅言。"这句话,竟然十分诚恳。
  能这样,自是有一番胸襟的,又是立断有担当的性子的。不错。
  我稍稍旁让,以示不能受他的礼。他是太子,尊重些自然是应该的。另外,我可没有当太子傅的倾向,哪怕野师傅也是不好当的,谁知道哪天他会发个信讨要助力。这些日子正盘算着以后如何金盆洗手,怎么能又给自己上套呢。
  入了江湖,其实并没有退出的可能。但是若君上的身份其实相当于一个极危险又报酬极不错的职位,退休,还是可以策划的。退了休,自然可以常伴七冥。这半个月多了几分逍遥的日子,我已经过得略略有些上瘾了。
  "哪里哪里。"我回礼,杯中酒自有七冥稳稳续上。他就在我身后,坐的距离却刚才远了些。喝了口酒,我继续,"凡明君者,安四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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