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请上台。”墨云温和的声音响起，我才惊觉轿子已经停在祭祀台下。
墨云。。。我不敢看他，只怕一见他，心情又起波澜。
今天早上的军务会议上，墨云的举止神情一如既往的如和煦春风般，抚慰着乱世中众
人面临恶战的恐慌——只乱了我的心。
黄炀大军，明日，将从海上展开攻击。
“尽管他们有十五万大军，当我们也有五万好男儿！”
“没错！来就来，看看谁怕谁！”
“没有大型舰只确是我们的劣势，但照上次商定的方法，相信即使我们输了他们也得
不到多少好处！总部派来的援军后天就到，哼哼。。。！到时就让他们好看！”
我听得一头雾水，低声问身旁的邢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方法啊？”
“因为你一直卧床休息，所以没让你参加之前几次作战会议，难怪你听不明白。”
邢勋略略低了头俯到我耳边说到，“洛华镇临海处地势较高，届时会部下弓箭手，待
舰只进入射程即发射火箭。同时，秦大人会率三千人乘小船冲入地方船队，扰其队形
，凿其船底，必要时与敌人近身肉搏。而且，昨晚墨大人夜观星相，预告明天晴天有
东风，进一步增加了弓箭射程，真是天助我也！”
东风？何不借个东风！
我低头凝神思考起来。
“那诸位还有什么建议吗？”秦聿羽扫视一周，目光盯在一点，稍稍犹豫后开口道：
“夫人。。。可有什么建议？”
我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站起缓声道：“此计划虽好，但仍是以防守为主。殊不知，
最好的防守，却是进攻。”
秦聿羽目光一动，一扬手，众人闻言而起的窃窃私语立刻静下。他直视我沉声道：“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夫人是说。。。”
“我要教黄炀大军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火海！而且，有来无回！”我铿然道，自信
的视线环视众人，却不经意撞上墨云。
我心口一滞，黯然垂眸，刚刚停止流血的伤口再度崩裂开来。
他怎么可以那样背叛我的信任！又怎能如此坦然地迎上我的视线！即使偏开仍能感受
到的深深凝视，又是什么意思？最后擦身而过时留下的话语“明日之战，我定会护你
周全！”，还能相信吗？
“御儿姐姐！御儿姐姐！”
我蓦然惊醒，只见韵儿、剑儿和婆婆正坐在台前，剑儿还雀跃不已地又蹦又跳，十足
一只小猴子，都得我不禁莞尔。
没错，即便没有他，还是有很多人关心我、喜欢我，何苦为了他一个人而搅乱自己的
心呢？
我顿了顿，一甩长发，昂首上台。
月亮突然撕破薄薄的云雾，尽情地发散着它的明华，霎时流光遍地。
台下一片抽气声。
也许是为了突出女神的气质，我的衣服简单却庄严肃穆。纯白及地的锦裙，紫绸腰带
，长及腰背的漆黑长发在发尾散散的系了根紫色飘逸的发带，夜风轻扬时随风而舞。
如天人降临般的高贵姿态，让众人不由屏气，似乎凡人呼吸的浊气也是亵渎。
我有些不好意思，微红了脸侧身笑笑：“晚上好。”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再度响起！
秦聿羽身穿深红色战袍，右手举着火把，左手搀过我走到台中间，一起接受着一拨拨
冲击着耳膜的欢呼声。他栗色的眼睛里全是激动，握着火把的右手指节分明发白，想
是兴奋得不自觉用了力，浑然不觉搂着我的腰的手指也已嵌进肌肤。
我明白的。
看看台下，成千上万的人疯狂地崇拜着我们，竭尽全力地呼喊着我们的名字，把生命
毫无保留地交到我们的手里！此刻，仿若无穷无尽的力量从四肢百骸涌入身体！虽然
我们只是一介凡人，但他们——我们的力量源泉——赋予了我们创造奇迹的可能！如
果要论伟大，他们才是真正伟大的人！
秦聿羽豪气顿生，高举火把大声喊道：“义军的勇士们！虽然明日将有一场生死恶战
，但我们绝不畏惧！决不退缩！我们将以血肉捍卫我们的家园！捍卫我们的亲人！捍
卫我们的尊严！
“绝不畏惧！决不退缩！绝不畏惧！决不退缩！绝不畏惧！决不退缩！。。。。。。
”
清辉冷照下，秦聿羽意气风发，负手而立于回响着的吼声中，一身战袍猎猎作响，散
发着气势凌人的霸气，似乎桀骜不逊地傲视着天地，大有问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气势
。
这一刻，我想，他终会成为名垂青史的英雄。
而我。。。归处却不知何方？
夜祭杀机（下）
31
“让我们为了明天而尽情歌舞！我宣布，精灵祭开始！”
秦聿羽点燃一支箭的箭头递到我手上，低声地鼓励道：“到你了，还记得我怎么教你
的吧。”
对这位毫无保留教我弓箭的老师，我还以微笑，掩饰心里无法避免的紧张。
我慢慢呼出一口气，举弓，两肩舒展下沈，开弓，瞄准目标，撒手！
“嗖——”
火箭直直冲入十丈开外的木堆，篝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映红了一方的天空！人群的
欢呼和音乐声同时响起，年轻人、老人、孩子围着篝火堆唱着土歌跳起了简单而活泼
的开场舞。
感受着人们毫无保留的愉悦，背井离乡的离愁就这么措不及防地在我心头漫开。
离开父母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肆无忌惮地单纯快乐了？
仿若一生，仿若一世。
为什么来到这里？回去的路在哪里？
我无从知道。
其实，明知道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但思念和感伤就这么侵入毫无防备的心房，
让我不能不随之迷乱。我怔怔地胡思乱想着，身处热闹之中却感觉象被隔在另一个时
空。就怕，连现在触手可及的温暖，一伸手，才发现竟是镜花水月，全是空。
下意识搂紧自己的身体。
这辈子，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下去！
“你。。。冷吗？我。。。”尾随在身后的秦聿羽有些担心地上前问道。
“御儿姐姐！御儿姐姐！她们跳的舞好漂亮啊！快来看快来看！”
剑儿一看见我便兴高采烈地跑来，急急拉起我的手就往人群里挤：“婆婆！姐姐！我
带御儿姐姐来了！”
“慢点慢点，小心别摔了。。。”一阵暖意从心头溢出，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不
管过去，不想未来，此刻拥有他们，我便不会孤单。。。
不知什么精彩的表演激动了人群，涌动的人群把我们往外挤，韵儿和婆婆一下站不稳
眼看就要跌到！
我着急地伸出手——却忽然感觉到浓重的杀意向我袭来！
在拥挤的人群里，身体只能凭直觉侧了侧，肋下一阵剧痛！
我无法相信地瞪大眼睛！身体的痛远远比不上碎裂的心痛！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心
口剧烈地疼痛起来，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抽搐翻腾着，火辣辣的一片！
“。。。韵。。。怎么。。。”我只是在做梦对吧？你那清澈的眼里怎么会有那么重
的煞气？！那不是你！那不是你。。。吧？！
寒光一闪，那婆婆的动作突然也变得异常矫健，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脑里飞快转过一幕幕，悠扬抒情的笛声，少女羞涩的微笑，孩子天真的双眸。。。
假的！！！通通是假的！！！怎么会都是假的呢！！！
难道，我付出的所有真心，命中注定都要被欺骗？！
好痛。。。好痛！！！
痛得不能言语！
痛得不能思考！
痛得不能动作！
仿佛与自己毫无关系，我机械地看着秦聿羽从身后冲出，一扭一带，全心杀我而来不
及防备的婆婆胸口上便赫然插上她自己的匕首！
韵儿眼看形势不妙，忙半抱婆婆扯上剑儿几个纵身便消失在森林中，秦聿羽紧随其后
追了上去！
一场暗杀，在欢乐的众人没有发觉的情况下悄然过去。
一只温热的手掌盖上我的伤口，墨云慌张却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御儿！你。。
。她们果然是。。。可恨！应该再深入调查。。。不该这么早就对她们放心的！”
“墨云，”也许是伤恸到了极致，我的声音反而不可思议地镇定：“带我，追上她们
。”
也许是疼得太厉害，也许是我现在太需要一个依靠，我的手紧紧抓着墨云的手臂，视
线盯着韵儿她们消失的方向，竟没发现，在这危急时刻，自己的动作意味着潜意识的
信赖；也没发现，墨云闻言惊喜的神情，以及激动反握着我的手。
“水之精灵，请引导我们！”
血染的森林，横卧着的两条死尸，死不瞑目，凄厉的神情仿佛地狱的恶鬼。
这就是我赶到时所看到的一切。
夜祭杀机（下）
32
“来得还真快啊。”
我猛一抬头，只见树枝上一个俊美的人懒懒倚着树干，全身笼着浅浅的白光，银色的
长发散乱披着，琥珀色眸子会醉人一般，高挺的鼻梁，优美单薄的唇线，不经意地散
发着嚣张与狂傲之气！
“亏我以为号称‘玄泱第一杀手’的隐杀组有多厉害。我都制造出这么好的机会了，
两个人一起上还失手。真是废物，还搞脏了我的手！”扫过地上两条尸首，他嫌恶地
皱了皱眉，淡淡的语气好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
“韵儿。。。和婆婆，是你杀的。”似乎有什么更坏的预感，心像是陷入了冰天雪地
，我拼命控制着牙齿不能打颤！
他盯着我，邪魅一笑，忽地变了声调：“你也真幸运呢，御儿姐姐。不对，应该是—
—哥哥吧。”
墨云脸色剧变！我一身冷汗涔涔而下，几乎站不稳！
他刚才的声音——不就是剑儿？！
我咬住唇，缓缓闭上眼，说不出一个字。
心灰了，意冷了。
好像所有感觉都已经闭锁起来，从今后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我更加伤心了。
原来，这就是绝望的味道。
再睁开眼，有些东西已经变了。胸口，似乎少了些什么，空了一大块缺口，虚得让人
有些心慌。
“不过，你总算没让我白跑一趟，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无聊了，呵呵。特别是，”
他别有用意地顿了顿，“看见了死去的人。”
“不用以后，”完全没有留意到脸刷地变白的墨云，我语气平平地说道，完全听不出
什么感情波动——我是不是，已经成了掩饰内心感觉的高手？还是。。。“现在就可
以试试。”
“哈哈哈。。。小子，你就这么着急找死吗？倒是旁边的那位，别急着念攻击咒，先
解决小家伙心里的问题比较好吧。你可以放心，在他真正觉醒之前，我是不会直接对
他下手的。”一阵风过，等摇动的树叶慢慢平复，已经不见人影，只余声音在树林中
回响——“我们很快又会见面了，呵呵呵呵。。。后会有期！”
“啪！”我的脸上多了一块鲜红的五指印。
“混账！你自以为挑衅对手很勇敢吗？！你完全不知他的功底！更何况，恐怕就是他
把你的力量封印的！你真让我失望！”
“失望？呵呵呵。。。哈哈哈。。。”我爆发出一阵笑声，冷冷的眼底却完全没有笑
意，“对你而言，我不过是有利用价值的一次性工具而已，用完即扔，何来的希望？
比起被背后的自己人出卖而死，我宁愿被眼前的敌人一剑杀死！！！”
“你。。。你怎么说这种话！你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你生命的责任！我承认，上次是
我不对。但是，我以灵魂起誓，将以此生来守护你！”
“别骗我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也多少有些感觉。你要守护的，怕只是我身体里
的力量而已！我？只是容纳这股力量的躯壳！”
“你错了！你的身份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攸关生死！所以，在你觉醒前我都不能
告诉任何人关于你的事情，即使是你！我只能说，你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影响
这个世界！”
“好，这个你不能说，那你至少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不是傻瓜，光从那人对你的
忌惮来看就知道你不简单！”
“我。。。”墨云眼神迅速地晦暗，似乎所有的生气都被这个答案夺去。“我是。。
。”
“云！奉御！是不是你们？”夜色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向我们跑来。
“先处理了伤口再说。”墨云深吸一口气，避开我执著的眼神，转过头向来人方向喊
道：“聿羽！快来帮我扶起小御！”
我合上双眼，泛白的唇边噙着一抹悲伤的笑，深深地藏在散乱的长发里。
恨自己，明明是那么痛苦，却仍要挣扎着保持一丝清明一丝理智。
只累得自己的心。
爱，不敢爱；恨，不能恨。
真相，还有多少？
未来的路，徒茫然。
此刻唯一真实的，只有怀里温润依旧的玉佩。
“你也玩够了，可以回去了吧？”
“什么时候该用什么语气说什么话，拿捏得恰到好处，才逼出那守口如瓶的小子几句
真相。”仿佛没有听到问句，银发的人扬起一个蛊惑人心的笑，流转的眼波像是不经
意地扫过身后树影里的人一眼，“你的徒儿可真厉害。”
看不清表情，身后的人淡淡地回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银发的人望着皎月笑道：“他使的弑神剑法，可真不错，颇有战神之风。”
身后的人一步步走出树影，月光下闪着柔亮的的金色就像是午夜的太阳，他深刻的五
官在光与影的对比下隐隐显露睥睨天下的将王之风！
“你尽可以游戏人间，玩弄世界于股掌之中，我都随你。而他，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
平凡一人，与你何干？”
“呵呵呵。。。以后你就会明白，何所谓人生的乐趣。他，可身系我最大的乐趣。”
金发者语气一沉：“你该跟我回去了。”
银发人偏过身来，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却让人心惊肉跳：“你是在命令我吗？我们
相处的这一百多年来，我一直以为，我们的身份是对等的。不是吗，炀帝？”
火海•血海（上）
33
万里无云，刘海飘舞的方向是东面。很好。
我静静伏在悬崖边，眼睛紧紧盯着远方的水天交接之处，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很快，有我运筹帷幄的第一场大战就要拉开帷幕，这个对义军至关重要的据点存亡兴
衰都取决于这一役！之前，由于我实战经验的缺乏，我的方案能否真的达到预期效果
遭到一部分将领相当的质疑，最后在墨云和秦聿羽毫不退让的全力支持下才得以顺利
实施——想到这我就忍不住翻白眼！大哥们啊！这可是我们祖宗流传千年最经典的战
例加物理常识的合璧，若这样都赢不了，我只能肯定，绝不是我的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真真是一秒如三秋！我突然前所未有的不自信起来！只有自己
孤单一个人的我，只会纸上谈兵的我，只有17岁稚嫩的我，真的担负得起全部人的生
命吗？只要我一个错误决定，这些人就会成为战场枯骨！
一瞬间，我脑海中甚至闪过叫回前方所有士兵、临阵脱逃的冲动！
不行！太没用了！我可是一名将军的儿子！
秦聿羽从斜坡爬上来，拍拍我的肩膀：“来了吗？”我摇摇头。
他突然瞪大眼睛，怒气冲冲地抓起我的左臂俯到我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干吗刺
伤自己的手？昨晚的伤还没好！觉得受伤很好玩吗？白痴！被士兵看到了会有什么影
响你想过吗？！”
被抓痛的伤口让我皱了皱眉：“刚才太紧张，镇静不下来。现在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