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唉！”他干瞪了一会儿，放弃地叹口气，侧身挡住我，示意我脱去左袖，
一边探手在里衣撕下一块布一边肃容道：“战场上，主帅的从容镇定确实很重要，但
他的身体状况也动辄就影响士气和战场发展。不自爱的人，没资格指挥战役！给我记
住！”
我默然几秒，低声答道：“我有我的坚持。”说完，便扭开头不去看他。
被遗弃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我，如果脆弱就输了！就算是一个人，也没关系！只靠自己
我也能活得很好！所以，至少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的软弱！
“坚持？哼！小心为了你无谓的坚持送了命！真不知道墨云看上你哪点。。。”他不
满嘀咕着，但还是小心绑好我的手臂止住了血。
“谢谢。”我客气而生疏地道谢，顺便不着痕迹地从他身边挪开几寸。
他疑惑地正想说什么，我沉声打断：“来了！”
极远处泛起一道细细的白线，以很快的速度朝这边推移过来，一只只舰只慢慢清晰起
来——黄炀大军！
秦聿羽立时正容，转头对趴在身后几米的传令兵命令道：“去看看钱进他们的情况。
”
几分钟后，传令兵带回已向敌军出发的消息。
“好，让麦虾点火！”
很快，悬崖下的海滩燃起一长串的火光！
看着快要进入我方箭程的舰队，我眯起眼睛，忍不住划开一个得意的笑容。
看你们还不上当！
我所策划的其实相当简单。
邢勋昨晚之所以没出现，是因为——“苦肉计”！
昨天的军务会议后，我让邢勋冲着帐内大喊“义军肯定打不过黄炀大军赶快投降才识
时务”之类的话，秦聿羽勃然大怒要杀他，我们马上上前求情，最后判为杖刑六十，
打得邢勋皮开肉绽——上帝，他过后千万别记仇！相信这一情报探子肯定第一时间回
报（虽然没有料到剑儿他们是内奸，但两军交战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的这一真理炀
帝绝不可能不懂！），那邢勋第二天临战前投靠黄炀也就顺理成章，他叛逃前烧尽义
军海滩边准备攻击用的船只以表诚意——戏都演到这个份上了炀帝怎么都至少信了一
半吧！
所以，当一大队小船向他们驶去时，他们也会以为是邢勋所说的他手下跟着叛逃的队
伍，直到发觉不对劲时，嘿嘿。。。看这个东风少说也有五六级，怎么挽救也来不及
了！
而扮成贴身小厮服侍邢勋的墨云绝对能让两人全身而退！
果然，当迅速靠近黄炀大军的小船上猛地窜起火苗时，黄炀舰队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举镜！”我一声令下，一队士兵涌到悬崖上高高举起一排凹面镜！
没过多久，舰队后方侥幸躲过火船袭击的舰只上白帆烧了起来！
黄炀舰队的慌乱可想而知！
“放箭！”
“唰——”无数的火箭向舰队飞去！
似乎可以看到火海中无助挣扎的兵士，伴着绝望的惨叫声和人肉烧焦的气味，还有血
的味道！——风吹得我的衣襟咧咧作响，乱发狂舞！我的呼吸渐渐粗重，笑容愈发残
忍，血液也沸腾起来！似乎，很久很久以前被封印在灵魂深处的什么东西蠢动着，叫
嚣着要醒来！
血。。。我要血！只有血能证明我的存在，只有血才能证明我被需要！
曾几何时，惊天动地地呼喊轰然雷动！无数刀剑在半空闪耀！如海啸扑岸般的军队排
山倒海迎面而来！断肢残体血流漂杵中的激战！
背上的乌剑出鞘！寒芒骤涨，足蔽日月之光辉！
额间滚烫，和温泉那时一样！
太熟悉了。。。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仿佛是身体一部分般的熟悉！
是的！不绝的战争就是我的宿命！无边的血海便是我的归处！
我的剑，有雷霆万钧之势，开山镇海之勇！
我是。。。我就是。。。
“咣啷！”乌剑掉落地上，犹自流转着眩目的流光！
“呜。。。”不行！头好痛！好像要裂开般的疼！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我就想起
来了阿！！！
“御！御！你怎么了！”
“别靠近我！别过来！好疼——好疼啊——”我双手捂头像疯了般的拼命摇晃着脑袋
悲鸣着！
我是。。。我是。。。
我是谁？！！！
火海·血海（中）
34
太多零碎的片断争先恐后地蜂拥进脑袋，一下子无法联系起来，塞得脑袋好像要炸开
了！只恨不得面前有堵墙可以让自己去撞！
一会儿——连云的旗帜卷起漫天烟尘蔽日；还有震得天摇地动的声浪！
一会儿——手中乌亮的古剑涌动着水一样的剑气，随着主人快意眼神而光华流转，剑
之所指便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一会儿——在高高的城墙上，骑着高头大马俯瞰典雅华丽而热闹的城市，洒脱谈笑中
千里之外风云变色，仿若指点江山、睥睨天下！
一会儿——又听见“咚——咚—— ”低沉的战鼓声在大地上一遍又一遍回荡着，震的
心肺一同随之震动！
这些。。。是谁的回忆？
模糊的视线里，匆匆赶回的墨云正焦急地施法，但也无法阻止我在剧痛中逐渐消失的
意识。
旋转的天地，似乎都染成了重重的血红色——
我的世界，会发生什么事？
“云，不要太担心。”
“唔。。。虽然找不出有什么纰漏，但总觉得不对劲！赢得太轻松了！炀帝怎么可能
没想到我们会用火攻呢？一般的将领也该能想到！”
“其实，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之前部署在周围地区的探子回报并无大批人员的流
动，也未发现其他异常。可能是我们的进攻太突然，让他们预先准备好的策略还来不
及用就陷入了火海。”
墨云重重地叹了口气：“希望是这样就好。。。不过，若真有些什么陷阱，我们也只
能保持警惕，及时应变了。”
秦聿羽皱紧了眉头，疑问的目光锁紧了对方：“现在，我最奇怪的是小御他为什么会
突然发生这种事？”
墨疲惫地摆摆手，按了按太阳穴：“聿羽，有些事情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我现在实
在不能说。但是，有件事希望你现在能答应我。”
秦不自然地笑了笑，像是想避开什么一般侧头向床的方向退了几步：“怎么了，云？
不舒服的话先去休息，我来看着小御就好。”
“只是有些不放心罢了，不用担心我。”墨直视秦正色道，“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如
何都要保护小御，推翻泱帝！”
“推翻泱帝？那。。。”
“答应我。”
“。。。我答应你。但。。。”
“你会明白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墨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床上睡着的少年，长叹一声
，转身向帐外走去。“我再去巡查一下，小御就交给你了。”
“等等！”秦忽地转身，声音里透着压抑许久的痛苦，“我再也忍不住了！虽然我也
看得明白，你喜欢的是他，就算你要我答应你照顾他我也认了！但为什么，你明知道
我的心意却视而不见？为什么要忽视我！”
向外的脚步顿了顿，墨云的声音轻轻响起，仿佛突然苍老了般地干涩。
“你错了。在大半年前我投奔义军之时，我的心就已经死了。你和小御，都只是我的
弟弟。至于你对我的感情。。。等你更加成熟后就会明白，只是因为我是第一个无所
保留对你好、对你倾囊相授的人。我是爱过的人，我知道真正的爱。。。”
几步踏出帐篷，后面的话很快听不清了。
秦怔怔地盯着帐门，忽然狠狠低头把双掌扎进头发。
白帐外，似乎断续听见帐内极力隐藏伤恸的低吼声。。。
火海·血海（下）
35
“嘶——”
这难听的声音。。。刺耳得来，好像在哪里听过。。。
“小御！小御！”来人从帐外冲到床边一把掀开我的被子，带起的冷风一下子把我扑
醒了。“呼，还好你还在。”
一听见墨云的声音，意识马上完全清醒呈现迎战状态。“怎么，怕能让你操纵的木偶
跑了？”
他累得没有血色的脸瞬时又苍白了几分。
“太无理了！！！你居然用这种语气对云说话！几天前你还是老粘着云，怎么今天打
胜仗了却突然。。。”坐在旁边太师椅里的秦猛地跳起来，情绪比以往还要激动。
“不明白就别插手！”我有些烦躁地偏开头。虽然有些后悔自己伤人的口不择言，但
是，如果这么轻易便原谅了他，自己满腔痛苦的感情又该向哪里发泄？
“你。。。”
“算了。我只怕刚才那声是暗号，有人想劫走你。现在战况不明朗，还是小心为好。
”墨拦住秦，轻轻摇摇头：“没事就好。那你继续睡吧。。。”
“报——！总部有人急找秦大人！”帐外的传令兵话音未落，两个兵士就连跑带撞地
搀进一个满身血污的人！
秦大惊失色，忙上前扶住那人：“靳亮大哥！你怎么会。。。”
靳亮一见秦聿羽，眼一红，两行英雄泪立时涌出：“羽弟！总部。。。总部失守了！
其他人都被困在龙焱阵里。。。活活烧死！他们。。。死得好惨啊！”
怎么会这样？！
我震惊得一时不能言语！
微微颤抖着看向秦，他也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
“说！”毫无预料地，墨云突然冲上前扭住靳的手，抓住他胸前的坠子吼道：“这东
西你从哪得到的？！你是不是那个泱帝的人！”
靳有些心虚地垂头道：“这坠子。。。我们大半年前从海里救起一个人，是那人身上
的。。。”
“可是一个绿发、蓝色流线额纹的人？”语气里隐隐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我心一震，他描述的。。。会不会是将我接到这里的那个仙子？
“是绿发。。。但那流线额纹。。。好像是灰色。。。”
“不！”墨爆发般疯狂地摇着他，面容扭曲得狰狞：“他活着！他居然还活着！可他
还活着啊！而且毫无力量保护自己！你拿走这水韫石，他会死的！他会被火烧死的！
你这个混帐！王八蛋！凶手！”
听闻帐内响动而进来的邢勋等人被一向温文尔雅的墨云发狂的举动吓住，一时没反应
过来，竟眼睁睁地看他目红眦裂地对靳拳打脚踢！
“云！放开他！先听靳大哥解释！”秦最先有了反应，慌忙上前扯开墨，“靳大哥，
快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事？”
墨云紧盯着靳亮的视线充斥着仇恨，让我心头不禁一凛！
这个人身上似乎无限膨胀的力量波动陌生得可怕，似乎一触即发！虽早已想到他不是
个普通的术师，但现在看来，恐怕在大术师中也绝不是弱者！
那个能让墨失去理智爆发所有力量的人——很可能就是我所以为的仙子，是什么人？
墨为什么要一直隐藏自己的实力？
还有。。。
墨云啊墨云。。。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靳这才抬眼，悲切道：“黄炀国掩饰得太好，让我们都以为它肯定全力攻击你们，所
以没什么特别警戒。它探知三天前我们全军集合操练，便派鸟军趁夜投石于营地周围
，以石为阵，形成了龙焱阵！接下来的大火，集所有术师的力量也无法扑灭。。。”
说着说着，靳回忆起那晚的惨况，泣不成声。
墨云一把揪起靳的衣襟，咬牙切齿地狠狠道：“说下去！他呢？”
“他。。。我无意中闯进他的帐篷，竟发现他身上这坠子发出淡淡的蓝光，使火焰止
于他身周一掌之外！想到救起他后他就一直昏睡不醒，我。。。我就。。。”
“不要脸！”被秦死死拦开，墨云只能冲着靳歇斯底里地嘶吼，决堤的满脸泪水清清
楚楚地写着他的痛彻心肺！“你居然还敢苟活着！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人在火中。。
。”
靳猛一抬头，从腰间拔出钢刀横在颈上，泪痕交错的脸上全是绝然之色：“我靳亮绝
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我自他身上取下坠子之时就对天发誓，将消息通知你们之后，我
决不独活！”
毫无预料的，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哈哈哈哈哈。。。放心好了！你们这里没有人可
以独活到明天，我以黄皇的名义保证！哈哈哈。。。”
血色黄昏（上）
36
“哈哈哈哈哈。。。放心好了！你们这里没有人可以独活到明天，我以黄皇的名义保
证！哈哈哈。。。”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愈来愈重，我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黄皇！就是那个银发的人！那个扮成剑儿亲亲热热叫我“御儿姐姐”的人就是黄皇！
他现在也在这里！这意味着。。。大军已经杀到？还是。。。三天前的那个龙焱阵？
那就太奇怪了！他明明已经撒好网只等收网就好，为什么还要潜伏在我们身边？以他
的身份也不会是为了暗杀！更何况凭他的能力要杀我们易如反掌！
难道。。。
他只是想看我们在他五指山里满怀希望地挣扎忙乱，最后却只能绝望死去？！
我浑身浸透在一种彻骨寒意中！
“粮仓起火啦！救火啊！”
“库房着火了！”
“东边的营房烧着了！”
“秦大人！请下令我们救火！”一众将领匆匆赶入帐篷，满脸焦急！
“诸位！请平静下来听我说，千万不要恐慌！”秦脸色沉重地扫视一圈，缓缓说道：
“总部三天前在龙焱阵中毁于一旦。而现在，如无意外，我们要面对的也是同样的东
西。等会不论决定如何，还请诸位出去指挥兵士时一定要镇定！”
闻言，众将脸色剧变！有的甚至眼神绝望！想来都知道龙焱阵的厉害！
我的心也随之冷到极点！
莫非，这里就是我的归处？！
趁着大家心慌意乱，邢勋出其不意夺下靳手上的刀丢到一旁，抱拳跪在墨云身前恳切
道：“墨大人！现下形势刻不容缓，我们斗胆请您暂放恩怨于一旁，先解眼前燃眉之
急！”
墨云转过身去，双肩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把希翼的眼神投向那向来可靠此刻却无比脆弱的背影。即便有些不忍，但若
处理不当，将关系到上万兵士甚至还有数万无辜民众生死攸关的问题！
邢勋的无奈，墨云的痛苦，我都能感同身受。
理智的人总是最痛苦。
谁都有自己的苦处。同时存在的时候，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者。
他对秦感情的残忍，他对我信任的背叛。
当时，他也是不忍的吧。但若是这么做才是最好的，还是要狠心去伤害。
就像现在的邢勋！
理智的人总无法放任自己尽情宣泄，即使到了伤恸不能承受的时候！
而此时，他最重要的人等于被战友杀死了，还不能怪凶手，反而要救他一命！
不得不伤害的人；想恨却不能恨的人。
此刻的我们，其实只是立场转了180度而已。
一想到这里，之前的对他的愤怒已经完全释然，只有满怀的同情与心疼。甚至，连死
神靠近的脚步带来的恐惧也被淡化了。
想了想，我终于出声：“让我试试吧。”
“你？！”秦几乎失声惊呼：“你行吗？”
我故作调皮地吐舌笑笑：“试试总行吧？反正也没什么好办法。”
可惜没人笑，所有人看着我的表情沉重依然。
唉，真尴尬。
算了，总归还是试试看吧。
我转身正准备向帐外走去，一只冰凉的手抓住我的手腕。“等等。我有办法离开这里
。”墨云缓缓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泪水刷白了他的双唇和脸颊。饶是如此，他哑
着声的一句话仍足以让所有人精神一振！“奉御，跟我来。”
他转身步出帐篷，我紧随其后。
夜色昏沉，厚厚的云层将整个夜空遮挡得星月无光。墨染似的天空，似乎预兆着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