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by十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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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罗炎夜旅途疲惫,没有心情理会旁的事。楼清羽扶着他回到房间,里面的陈设都是按照京里的布置的。
帮迦罗炎夜脱下宽大厚重的外衣,楼清羽问道:「要不要躺下歇歇?」
「在马车里还没歇够吗?」
楼清羽已经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也不多说什么,只道:「我让沈秀清进来。」
「等等。」
楼清羽立住,回首望他。迦罗炎夜按住腹部,道:「你去处理一下外面的事务,府里的人仔细筛选,让陈竟他们都先安顿下来,没事别让人进来。我不想节外生枝。」
楼清羽点点头,轻道:「你放心,我会处理好。」
迦罗炎夜望着消失在门外的身影,若有所思。
这个孩子……到底要不要……
不过这个问题迦罗炎夜并没有考虑太久,因为随后的发生的事情让他无从选择。
「圣旨?」楼清羽诧异地道。
「是。宫里的内侍大人已经到了,正在大厅等着王爷王妃接旨呢。」司锦急匆匆的跑进来道。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就说我和王爷换好衣服即刻出来。」
「是。」司锦退了出去。
楼清羽面色凝重地进了内室,心里不安。他们刚刚在遥西王府里安顿下来三天,宫里的圣旨就追到了,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迦罗炎夜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坐起身来望着楼清羽,冷笑道:「没想到他竟如此迫不及待。」
楼清羽道:「还不一定……」
「你觉得他的圣旨会是什么好意吗?」迦罗炎夜打断他。
楼清羽不语。
迦罗炎夜冷冷一笑,站起身来:「帮我更衣。我倒要看看,他会把我怎么样!」
二人来到大厅,宫里来的秦内侍已经等待多时,看见安亲王夫妇出来,连忙站起身来。
六个多月的身子已经显形,若不穿厚重的外衣,宽大的官服也掩饰不住。不过因为胎位靠上,迦罗炎夜又身子高挑,肚子不若一般人的大,看上去倒像花天酒地中人常常养出的富贵肚。
秦内侍偷偷扫视了一眼面色不佳的安亲王,本想再细细打量,却被他冷锐狠戾的视线冻住,狼狈地收回视线,抖开圣旨,唱道:「安亲王、安亲王妃接旨。」
迦罗炎夜和楼清羽跪下,听着秦内侍那服过药后双侍特有的尖细嗓音,缓缓道出圣旨。
迦罗炎夜暗中攥紧双拳,冷硬的脸上扯出一抹冷笑。
原来,竟连待在遥西都不能让皇上安心,竟以为先皇守孝为名,再度将他贬到遥西最南边最荒凉的苍州去了
苍州,和大齐国最北边的凉城,一向是皇族的发配之地。
「圣旨……现在大概已经到了吧。」
斜卧在高贵华丽的白色虎皮软榻上的身姿,松懒雍容,一头青丝沿着雪白玲珑的背脊缓缓披下,白与黑的衬托,越发映得那人的双唇和胸前半露的两点朱樱红润妖艳。
「早该到了。」
那人身后,一个矫健英俊的男人缓缓摩挲着他雪白的身躯。
那人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低声道:「你说,他会去吗?」
「不去,那是抗旨。」
「若去了,」那人微微侧首,眉眼如丝,吐气如兰,「你说,他能平安到达吗?」
男人低低笑了,勾起他一捧青丝,放在唇边嗅了嗅,道:「你说呢?」
那人反手勾住他的肩项,仰起雪白秀美的脖子,贴在他的面颊上,呼出一口香气,柔声道:「那就全靠你了,我的大将军……」
男人猛地低头,一口噙住那人香唇,用力吸吮,辗转蹂躏。瞬间,淫靡暧昧的气息,在华丽隐密的内室里荡漾开来。
「放心,有我在,谁也保不了他!就是皇上,也不能……」
苍州之行再不若来遥西那般平坦顺利。失去了王府的护卫和随从,轻车简骑,只有安亲王、安亲王妃和几个贴身侍人。就连陈竟,也被以驻守裕阳为名留下了,路上「护送」他们的,都是京城里来的人。
楼清羽心里很不安。他们在秦内侍送来圣旨的第二天启程,在皇宫来人的监视下离开了裕阳,离开了那个他们只停留了三天的地方。
迦罗炎夜靠在车窗边,望着外面陌生而荒僻的景色,右手垂在榻上,手指轻轻在随身长剑的剑柄处摩挲。
「炎夜。」楼清羽担心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动作。从离开裕阳后,他的随身长剑就未曾离手。
「休息一会儿吧。」
迦罗炎夜左手落到腹上,回头望了一眼楼清羽:「你担心他?」
「不。」楼清羽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望着他的双眼:「我担心你。」
迦罗炎夜忽然道:「清羽,你老实告诉我,你的功夫和谁学的?」
「和我二哥啊。」
迦罗炎夜挑了挑长眉:「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楼清羽迟疑了一下,道:「在乡下时,王伯曾经给我请了个武师。那时我身子弱,让他教我些拳脚,也好长得强壮些。」
迦罗炎夜调查过那个武师,原是个江湖人,五前年重伤倒在渔水镇,被当时楼家的乡下管家王伯所救,后就留在了楼家。三年前旧伤复发,已经过世了。
「听说那人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为何不传你内功和他的独门绝技?」
楼清羽知道,迦罗炎夜肯定早已把他的过往身家调查的一清二楚,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因为我的身子太弱,年纪也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机,他的功夫并不适合我,所以根据我的情况,另编了一套简单的功夫传授。」
迦罗炎夜盯着他,没有说话。那个人他已调查过,确有几分本事,只是性子鲁莽不知变通,又仗着几分本事在江湖上闯荡,得罪了仇家被人追杀。
以那人的性子来看,不像是会因材施教的人,被王伯所救时,更是武功全失。只是那人过世已有三年,死无对证,楼清羽的话也摸不出几分真实性了。
楼清羽并未觉得自己撒谎。那人确曾传过楼清羽几天武艺,不过不是此「清羽」而是彼「清羽」。
「炎夜,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好奇你的好身手。」迦罗炎夜淡淡地道。
楼清羽轻笑:「你是好奇,我怎么能把你压在床上吧。」他有意舒缓气氛,故意出言调笑。
迦罗炎夜薄怒:「你胡说什——唔……」
马车忽然一个剧烈的颠簸,迦罗炎夜措手不及,腹部登时一阵翻搅。他按住肚子,霎时间被胎儿顶撞的脸色发白,剧烈的胎动让他的心脏几乎窒息。
楼清羽连忙搂住他,道:「山路不平,你还是躺下吧。」
迦罗炎夜咬唇不语。车外却忽然传来喧哗,停了下来。
「什么人!」
「啊——」
「住手!」
外面一片混乱,刀箭之声传来。
迦罗炎夜脸色一变,握紧长剑斩啸。
楼清羽按住他,低声道:「你不要出来,我去!」
迦罗炎夜没有理他,推开他要起身,却不妨被楼清羽一把按了回去,冲他喝道:「你给我留在这里!」说着冲出了车外,反手扣下车门机关,将马车从外面锁住。
来的人不少。楼清羽初步判断至少有二十人。虽然没有内力,但楼清羽觉得以他的身手,这些人还可以应付。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司锦的功夫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一枝利箭射来,楼清羽滚到草丛中,匍匐向暗中的狙击手潜去。他不喜欢这种敌暗我明的状态。近身搏击,才是他的拿手好戏。
必须尽快解决这些人,不然他可不认为那辆经过加工的马车锁得住迦罗炎夜。
「秋儿!」
秋儿不会武功,狼狈的东躲西藏,一个黑衣人举剑刺去,他惊吓的不知躲闪。楼清羽大急,顾不得后门大开,飞掷出去的匕首砍断了那人的咽喉,同时一枝风声鹤唳的利箭以极快的速度从他身旁掠过,噗的一声射穿了他身后另一人的胸膛。
楼清羽回首,迦罗炎夜正手持金弓,定定的立在马车上,脸色铁青的瞪着他。
一炷香后,所有的杀手全部伏诛,不过不完全是楼清羽他们做的。
刚才突然从暗处跃出的蒙面人手法迅如惊雷,和近卫一起将十几名杀手毙于剑下。帮他们解除危机后,那人没有任何停留,像出现时一般诡异地迅速消失了。
「那是什么人?」楼清羽惊异莫名。
「不知道。」迦罗炎夜略略弯腰,靠在车门上,一手按着腹部,一手仍然持着箭弓,低低喘息,脸色苍白。
「不过暂时看来不用担心了。他还想我活着到苍州。」迦罗炎夜冷笑,撑着车门想站起身来,身子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腹部钝痛,竟又跌了回去。
楼清羽来不及问他口中的那个「他」是指谁,连忙将他搀起,扶回车里。
沈秀清跃上马车,手里提剑,左臂上有道口子,衣襟满是血迹,形容有些狼狈。
「王爷,您没事吧?」
「我看有事的是你。」迦罗炎夜打量他一眼,冷道。
「属下知错。」沈秀清放下剑,过去搭上迦罗炎夜的手腕,沉声道:「属下怠惰,功夫退步了。日后定当勤加练习,找回场子。」
迦罗炎夜腹部痛得厉害,冷哼了一声,对他的江湖混话没有理会。
马车仍然在向苍州的方向行进。自从那日遇袭后,迦罗炎夜不知道做了什么安排,路上再没有遇到过刺客。楼清羽敏锐的感觉出有人暗中保护着他们,不然凭着他们一行只剩下十几人,很难一路平安走到现在。
从裕阳到苍州并不太远,但因为山路不好走,东拐西绕,大概也要半个月时间。加之上次遇袭后耽误了几天,因而时间拖得久了。
这几日迦罗炎夜的情况很不好。大概因为一直以来精神紧张,南方气候又与北方大不相同,前几日突然开始发热,七月身孕的身子也有些撑不住了。
山路崎岖不平,虽然马车速度缓慢,但从离开京城后竟一直在路上奔波了两个多月,是人都受不了了。马车每一次颠簸,迦罗炎夜都晕眩难忍,吃的东西也大半都吐了出来。
他从来没在马车里待过这么久,兼之有孕在身,不能像楼清羽和沈秀清一般偶尔出去透透气,或下车走一走,身体简直像散了架一般,绵软无力。
「还有多久到?」迦罗炎夜低低的问。
「最多还有两日。」楼清羽轻声回答。
他本来就觉得古代的马车颠簸难忍,虽然已经适应很多,王府的马车也华丽舒适,但连续坐了两个多月也受不了。何况这几天迦罗炎夜一直身体虚弱,下体还偶有落红,沈秀清说很可能会早产,因而楼清羽也日夜盼望早日到达目的地。
「呕……呕——」迦罗炎夜捂住嘴,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撑起身子呕了出来。楼清羽慌忙递过痰盂。
天翻地覆一番干呕,迦罗炎夜无力地倒回软榻。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这辈子从没有如此软弱狼狈过。就是当初行军之中身负重伤,也没有像现在这般疲惫无力,精神上也是萎靡不振。
「开开窗子,我想吹吹风。」迦罗炎夜苍白着脸,靠在榻上,乌黑的长发没有束起,有些凌乱的披在肩头,更是衬着原本古铜色的肌肤苍白暗淡。
「你现在还有些发热,不要吹风的好。」楼清羽像个小媳妇般,小心翼翼地道。
「我说打开就打开!」
楼清羽只好上前推开一扇车窗。
四月特有的湿寒气息一下子涌了进来,带着阵阵清凉的同时,还有一丝丝的寒气。
「好热……怎么还这么热……」迦罗炎夜扯了扯衣襟,闭着眼喃喃道。
楼清羽皱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按住他的手,把他的衣襟重新系好,将毯子往上提了提。
迦罗炎夜终于不再折腾了。他也没什么力气了。这些日子腰酸背痛还是小事,但腹部渐渐的胀坠却让他无论坐着还是躺着都不舒服。孩子本来顶着胃,吃什么都吃不下,现在渐渐胎位往下走了,却更加不舒服,而且在车里待久了,憋闷得也让人受不了。
「呃……」迦罗炎夜觉得腹部一阵钝痛,不由伸手覆在那里哼了一哼。感觉下体隐隐有些湿润,怕是又落红了。
迦罗炎夜心里明白,孩子怕是快保不住了。
这样想的时候,心里莫名的划过一丝惶恐。
从裕阳出来走了近一个月,他们终于抵达了苍州。
如果说裕阳的遥西王府是陈旧、是落寞,那现在苍州守孝的禁忌之府,就是荒凉、是破旧。楼清羽的心颤了颤,扶着迦罗炎夜下车。
迦罗炎夜包裹在厚重宽大的外衣里,低着头靠在楼清羽身上。他对这里早已有心理准备,出生皇家,这种事见多了,反不像楼清羽那么震动。现在让他难受的,只有腹中的胎儿。
楼清羽扶着他走进简陋的平院。卧室司锦刚刚收拾好,朴素简单得和以前的房间无法相提并论,就是楼清羽以前在乡下住的房间,都要比这里舒适得多。
楼清羽扶迦罗炎夜躺到床上,收拾好东西,想去叫沈秀清进来,谁知回头一看,见他已经睡着了,便带上门出去了。
傍晚的时候,楼清羽打点好外面的事情,安排好人手,端了晚饭进来,见迦罗炎夜面向里侧躺着,似乎已经醒了。
「炎夜,该用晚膳了。」
迦罗炎夜没有说话。
楼清羽将托盘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拉起床幔,弯下腰唤道:「吃点东西吧,待会儿还要喝药呢。」
迦罗炎夜微微动了动。
「怎么了?是不是不想吃?」楼清羽轻轻扶住他的肩膀,想让他翻过身来,却突然看见他的脸色,骇了一跳。
「炎夜,你怎么了!」
迦罗炎夜满头冷汗,左手抓着床褥,右手紧紧按在腹上,低低喘息,双眉紧皱,闭着眼不发一言。
「秀清,这是怎么回事!」楼清羽焦急地问道。
沈秀清皱紧眉毛,低声道:「可能是要早产……」
「早产?」楼清羽只觉晴天霹雳。
虽然曾经想过不要这个孩子,但当皇上将他们发贬至苍州时,他还是忍不住怀着一丝侥幸,觉得这个孩子也许可以留下来。
可是早产,才七个多月,在医疗技术落后的古代,没有保温箱,没有点滴,一个七个月的孩子能活下来吗?
楼清羽无措,慌乱地望着床上的迦罗炎夜。
沈秀清掀开丝被,在迦罗炎夜臃肿鼓胀的腹部按了按。胎儿似乎比六个月的时候大了些,但仍然与足月的肚子无法比。
迦罗炎夜满头冷汗。沈秀清的动作加剧了他的疼痛,忍不住喝道:「拿开你的手!别碰我!」
沈秀清神色凝重,对楼清羽道:「我先去准备一下,可能今晚……应该很快……」
楼清羽茫然地道:「我、我能做点什么?」
沈秀清道:「先喂王爷吃点东西吧。没有体力是不行的。」说完匆匆出去了。
楼清羽在床边坐下,扶起迦罗炎夜。
「炎夜……」
「我不想吃!」
「你没听见秀清的话吗?」楼清羽有些急了。
「我不想吃!不想呃……」迦罗炎夜咬着唇,绷直了身子挺了挺,过了片刻才松懈下来。他抓住楼清羽的手,紧紧的,用力的,「我不想生孩子!楼清羽,你听清楚,我不想生孩子!」
楼清羽心脏一紧,没有说话,走到桌边端过饭菜,重新回床边坐下,伸出勺子递到他唇边,道:「张嘴。」
迦罗炎夜烦躁的别过脸去。他现在浑身难受,腹部一阵一阵的痛,哪里有心情吃饭。
「张嘴!」楼清羽提高声音。
迦罗炎夜仍然不理会。
楼清羽怒道:「你干么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你知不知道早产有多危险!」
「我不知道!」迦罗炎夜终于忍耐不住。从父皇去世后一直积累到现在的不甘和怨愤,还有发现自己竟然是暗双后的惊恐和恼恨,以及这个孩子带给自己的种种挫折和痛苦,在这一刻统统爆发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生孩子!这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迦罗炎夜忽然捧着肚子倒了下去,蜷缩在床榻边大口喘气。
碗落在地上,跌了粉碎。楼清羽僵直了片刻,缓缓道:「我知道。生下这个孩子,你再也不会受这种罪了。」
楼清羽没有看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司锦站在门边,怔怔地望着他。
楼清羽低声道:「进去照顾王爷。这件事若泄露出去半分,所有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司锦微微一颤,轻道:「司锦明白。司锦会闭好嘴巴,不会再有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