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秀清心想,就算不用他瞒,等皇上肚子大了,又不知该如何。
晚上童儿醒了一会儿,迦罗炎夜抱着他,让楼清羽喂他喝了碗白粥。
童儿现在肠胃脆弱,只能喝粥和牛奶,吃不了别的。
迦罗炎夜看着童儿削尖的小脸和惨白的面色,心疼得要滴血。
「童儿,再喝一碗。」
楼清羽道:「不能再喝了,御医说他消化不了。」
童儿弱弱地道:「爹爹,父皇,我难受……」
楼清羽安慰道:「好孩子,等病好了就不难受了。男孩子要坚强一点,爹爹和父皇都在呢。」
童儿乖乖地应了,「嗯。」
「皇上,吏部尚书李大人有急事面圣求见。」王宫侍的声音突然低低地在外面响起。
迦罗炎夜正想陪童儿说会儿话,闻言不悦道:「有事明天再说,朕现在没空。」
王宫侍迟疑道:「李大人说有急事,今晚一定要见驾。」
迦罗炎夜皱了皱眉。
楼清羽道:「你就去吧,国事重要,这里有我呢。」
迦罗炎夜看了怀中的童儿一眼,童儿也道:「父皇不必担心,童儿很快就好了。」
他见儿子如此懂事听话,不由心中一暖,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亲,便出去了。
楼清羽等他走后,终于可以抱会儿子了,将童儿揽在怀里,柔声道:「童儿还难受吗?」
童儿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怎么?」
童儿道:「现在好多了,扎针的时候难受。」
「好孩子,真勇敢。」
「爹爹……」
「嗯?」
「我是中毒了吗?」
楼清羽神色一变,「你听谁说的?」
「睡着的时候,听沈御医和爹爹说的啊。爹爹,我怎么会中毒呢?」童儿入宫已经有段时日,渐渐也明白了很多事,加上楼清羽平日的刻意教诲,小小年纪也懂得了什么叫危险。
楼清羽微笑道:「因为你那天的午膳没做熟,童儿吃了还生的豆角,便中毒了。」
以前他们祥和村隔壁家的王奶奶,就因为吃了儿媳妇没炒熟的生豆角中了毒,童儿还记得。可是他皱了皱小眉头,道:「可是我那天没吃豆角。」
「你病糊涂记错了。」
童儿不吭声了。他明明记得他没有吃。
楼清羽感觉出儿子不开心,可是他不想让童儿过早明白这个皇宫的黑暗,也不想让他小小年纪就卷进权力斗争的漩涡,便岔开话题,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童儿。爹爹和你父皇马上要为童儿添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童儿喜欢吗?」
童儿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楼清羽点了点头,笑道:「你想要弟弟、妹妹还是双儿?」
童儿认真地想了想,道:「我想要弟弟,双儿也可以。弟弟和双儿可以陪我玩,妹妹会哭,不喜欢。」
楼清羽呵呵一笑,敲了敲他的头,道:「就是妹妹也不许不喜欢。童儿马上要作哥哥了,一定要做个好榜样,好好照顾弟妹们。」
「嗯。」童儿大力地点了点头,十分高兴。
父子俩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话,迦罗炎夜还没回来,童儿累了,打个哈欠要睡觉了。
楼清羽哄着他入睡,又轻声嘱咐道:「弟弟妹妹的事还是个秘密,童儿先不要和别人说,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啊。童儿记住,一定不要乱说。」
「嗯。我不说。」童儿听话的应了,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楼清羽看着童儿的睡颜,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不由有些头疼。
这个弟弟妹妹,到底应该和童儿说是爹爹生的呢?还是父皇生的?
楼清羽正烦恼着,小兴子忽然匆匆跑进来,道:「娘娘,不好了,皇上在御书房昏倒了!」
楼清羽一惊,立刻翻身坐起。
第二十二章
御书房是皇上处理前朝政事的地方,后宫不许参政,没有特别恩赦,就算皇后来了也不得进入。不过因为前些日子童儿中毒,迦罗炎夜特别恩准了楼清羽出入御书房和听政殿的权利,好让他随时可以找到自己。
此时楼清羽匆匆赶来,皇上已经被移到内殿去了,尚书李东明还形色惊慌地在外殿候着。
「传御医了吗?」楼清羽急问。
「已经去请沈御医了。」王宫侍回道。
楼清羽在榻边坐下,望着昏迷的迦罗炎夜,道:「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突然昏倒?」
王宫侍低眉道:「皇上议政,奴才一直在外面伺候,并不清楚缘由。似乎是看了李大人的奏折,怒火上涌才突然昏倒。」
楼清羽蹙眉。
沈秀清来了,楼清羽遣退众人,让他专心诊脉。
过了片刻,沈秀清低声道:「皇上是怒火中烧,动了胎气才会晕倒。」说着拿出一个嗅瓶,在皇上鼻下晃了晃,见迦罗炎夜低喘一声,缓缓醒了过来。
「炎……皇上,你觉得如何?」楼清羽连忙上前问道。
迦罗炎夜隐隐觉得腹痛,想起刚才自己气急,知道必是动了胎气,捂着腹部皱眉道:「不太舒服。孩子有事吗?」
沈秀清小心翼翼地道:「现在还未满三个月,胎息不稳,皇上不宜过度操劳动气,请皇上安心养胎。」
楼清羽蹙眉道:「你快去给皇上开副安胎药,帮皇上好好调养。」
「微臣已将安胎药制成了药丸,请皇上服用后好好休息即可。」
迦罗炎夜舒了口气,淡淡道:「拿来。」
「是。」
沈秀清呈上药,楼清羽扶迦罗炎夜起来,兑水服了。
沈秀清又斟酌道:「恕微臣斗胆,皇上当年、当年……在苍州……身体受过损,一定要仔细。」
他说得含糊,楼清羽和迦罗炎夜却都明白他指得是什么,不由心中一惊。
迦罗炎夜不愿提到当年那个失去的孩子,沉下脸道:「以前的事不用再提。你下去吧!」
「是。」
沈秀清极其郁闷的退下了。心道还不如在江南治理瘟疫之患呢,现在王爷作了皇上,当真伴君如伴虎。
楼清羽见没有外人,轻声问道:「为什么事生这么大的气,动了胎气?」
迦罗炎夜看见旁边的矮几上放着那本奏折,心里又来火,冷哼一声,抽过那奏折扔到楼清羽身上,道:「你自己看。」
楼清羽接过来一看,心下一跳,面上却做吃惊状,道:「林贤王和崔相国竟这么大胆?」
迦罗炎夜冷道:「朕已经封了他为贤王,让他在京城颐养天年,他竟私下囤积粮米,在江南抬高物价,置受灾百姓于不顾!还有那个崔旺,私授官职,买官卖官,好大的胆子!」
楼清羽道:「林贤王虽然世代受封江南属地,但近两代却是商贾起家,执掌大齐经济命脉,囤积粮米哄抬物价,本是商人本色,却有失国丈德行。崔尚书的行为更为严重,买卖官爵之事犹如蛀虫于栋梁,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借机结党营私。」
他的话不轻不重,却让迦罗炎夜听了脸色更沉。
楼清羽看了看他,柔声道:「好了好了,他们这些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现在急也没用,还是先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说着又道:「那个李尚书还在外面呢,你看怎样?」
迦罗炎夜疲倦地挥挥手,道:「让他先回去吧。」
「是。」
楼清羽让他先睡下,拿着那奏折来到前殿。
李东明还忐忑不安地候着,见贵妃出来,忙上前道:「娘娘,皇上没事吧?」
「皇上气得不轻。」楼清羽将那奏折放到御书桌上。
李东明束手不敢言语。
楼清羽道:「李大人,你奏折里写的事可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你可有证据。」
李东明皱眉道:「微臣现在证据不足,所以特来向皇上请旨,让微臣彻查此事。」
楼清羽微微一笑,「如此一来,只怕大人什么都查不到,反而要连累了自己的仕途,甚至连性命也不一定。」
他记得这位李尚书原是翰林院的首府,为人刚正不阿,在北郡王谋乱时期因拒不臣服而下狱,受了很多苦刑也不肯低头。后来迦罗炎夜登基,因钦佩他的人品和节操,让他去了吏部,短短两年已升为尚书,成为历代最年轻的吏部尚书。
不过楼清羽见他刚正有余,变通不足,显然智商高过情商,因此出言相劝。
李东明面色一沉,「娘娘何出此言?」
楼清羽微笑道:「李大人可曾见过猫捉老鼠?」
李东明一愣,不解其意。
楼清羽道:「猫都是潜伏在老鼠洞外的阴暗处,不动声色,待老鼠探头再一击必中。李大人何曾见过大张旗鼓闯进鼠洞去的猫?猫聪明,难道老鼠就不狡猾么?」
李东明面露沉思之色。
楼清羽道:「崔相国和林贤王对大齐国和皇上来说,犹如老鼠钻洞,贪婪而狡猾。李大人若非有万全的把握,只会打草惊蛇,一无所获。何况他们二人都是国丈,我大齐国以孝为名,难道李大人要让皇上下旨去查自己的两位岳丈吗?」
李东明心中一悚,脸上变色。
楼清羽见他明白了,又微微一笑,紧紧盯着他低声道:「此事只能暗中进行,若李大人有心,便不要让皇上为难。无论李大人做了什么,只要能搜齐证据,皇上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明白吗?」
李东明微微一震,看了楼清羽片刻,慢慢低头道:「是。微臣明白了。」
楼清羽缓缓走了两步,漫不经心道:「李大人,我楼家虽然势微,但家父在朝中二十余载,还是有很多门生的。如今家父闲赋在家,甚为寂寞,若大人得空,不如多去走动走动,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这……」
「啊!对了。」楼清羽眼睛一亮,神态轻松地道:「我记得李大人和我大哥还是同科呢。既然有同窗共读之情,闲时和我大哥叙叙旧,聊聊史经,也是寻常交往,人之常情。」
李东明要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明白楼贵妃的暗示,他就白长脑子了。
不过好在楼竞天为相多年,为官清廉端正,一直受人敬仰,李东明也对他推崇至极。何况楼清扬与他有同窗同科之宜,当年同在翰林院,也是知心相交,因此并不排斥楼清羽的提议。
其实李东明也明白,想凭自己现在的能耐和人脉办成这件事十分困难,又暂时不能指望皇上,那么与楼家走近实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再往下思量,如今崔相国腐败,林贤王贪婪,都是国家之祸。而楼家书香门第,受人爱戴,在百姓和朝中都享有很高声誉,楼贵妃又是太子的母父,与其自己孤身奋战,不如和楼家携手合作,更为稳妥。
李东明思量明白,终于低头拱手道:「多谢贵妃教诲,微臣一定不会让皇上和娘娘失望。」
楼清羽微微一笑,知道他已接受了自己的拉拢,不过要彻底笼络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轻声道:「夜深了,大人回去安歇吧。」
「是。」
静静的御书房里只剩楼清羽一人。他整了整衣袖,瞥了桌上的奏折一眼,红唇微勾,心中冷笑。
他正愁釜底抽薪之计如何下手,机会便送到了眼前。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枉费了上天让他再生的安排?
唔……看来明天得赶紧给大哥暗中送个消息。
至于那个李东明是否是可塑之才,还需父亲和大哥从旁协助了。
楼清羽随手拾起那奏折,漫不经心地放到烛旁,待火苗燃起,扔入了旁边的香炉里,看着它焚为灰烬。
第二天迦罗炎夜醒来,问起此事,楼清羽将指点李东明的事说了,却略去了楼家不言。
迦罗炎夜似乎还挺满意,道:「那李东明是个人才,却不通官务,着实让朕为难。你既指点了他最好,只不知凭他的本事能否办成此事。」
楼清羽笑道:「你也太小看人家了。人既然是你自己选的,就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况他做了两年的吏部尚书,怎么也有点底子,你只要暗中给些方便就好。」
「这还用你说。」迦罗炎夜瞪了他一眼,道:「朕会交代暗卫暗中协助,便宜行事。」
楼清羽心情好,忍不住抱住他,摸着他的肚子笑道:「炎夜,你说我们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迦罗炎夜靠在床上,瞄了他一眼,道:「还不到两个月,你着什么急。」
「呵呵……不是我着急,是童儿着急。他早就等着咱们给他『种』个弟弟出来呢。」
迦罗炎夜斜望着他,似笑非笑道:「怎么突然心情这么好?朕要处置两个国丈就让你这么开心?」
楼清羽瞪他一眼,道:「反正那两个国家蛀虫早晚要处理,我高兴不行吗?」
「国家蛀虫?这词倒新鲜,形容的不错。」
「再说,我爹也是国丈,如今还不是闲赋在家。」
「那可不怪朕啊,是国丈大人自己不愿出仕的。」
楼清羽冷哼:「我二哥一天没找到,你一天也别指望他老人家能回来。」
迦罗炎夜不语。其实他内心很敬佩楼竞天,甚至比起自己的外祖父蒋太师还要更敬重他。只是……楼清翔之事不仅让楼相耿耿于怀,也是他和楼清羽之间的一个心结,轻易碰不得。
楼清羽也觉得气氛不对,岔开话题道:「你也多注意一下自己。这才两个月就动了胎气,往后岂不是更让我担心。」
迦罗炎夜知他是故意转移话题,但听了还是甚觉窝心,故作冷淡地哼了一声:「花言巧语。」
楼清羽知道他的脾气,笑笑地抱住他,道:「我可不会花言巧语。花言巧语的一向是你,连我这个男儿身都被你当成双儿娶进门了。」
迦罗炎夜也微微一笑。
二人说笑闲谈,竟有几分回到从前,眼中只有彼此。
迦罗炎夜听了沈秀清的话后,对自己的身体上了心,免了几日早朝,安心在蟠龙殿养着。只是辛苦了楼清羽两边跑,每日在儿子和「老婆」之间奔走。
崔淑妃等人本来因为太子中毒事件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前去打搅,怕惹起皇上的怒火。可是最近听闻皇上身体违和,却不见她们,只天天招楼贵妃服侍,心里都是又嫉又妒。
楼清羽这边却正好相反,儿子在渐渐好转,「老婆」肚里又有了孩子,李东明那边也初现眉目,不由心情也好了几分。他第一次觉得,在深宫这个大舞台上,有时客串表演也不是什么坏事。
迦罗炎夜安心休养了几日,身子渐渐好了,害喜的症状却出现了。
当初他怀童儿和那夭折的孩子时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这一次却十分辛苦,不仅昏过去了两次,孕吐反应也十分严重。这日刚下朝回来,便又开始了。
迦罗炎夜吐得脸都青黄了,趴在榻边容色狼狈。他没想到这次这么难受,几乎早也吐晚也吐,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身子也异常酸软。
沈秀清想了许多办法,可这也是孕期的正常反应,效果甚微。
楼清羽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辛苦。从前那两次他几乎没受什么罪,弄得楼清羽还以为他体质强壮,就应该这样呢,谁知道这次竟连寻常妇人都不如。
迦罗炎夜也烦心得要命。这几日连早朝都不太敢去了,只怕会在大殿上吐出来。而且在那龙椅上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腰酸背痛,心烦意乱,也实在吃不消。
「沈御医,朕这症状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去!」
「回皇上,怎么也要三个月后,待胎儿稳定后才会渐渐消失。」
「你就不能想个办法,给朕服点药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