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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天涯 上 (穿越)——by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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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奇。倒是你来这里干什么?”

  管鬼祖笑了笑道:“你上次说的注射器,我想看看这里有没有人能造出来。”

  我一愕大笑道:“天赐,你这却失算了!就算针头这里能造出来,注射器的针筒要求筒壁必须是透明的,才可以起到观察药液的作用。现在这时代除了天然水晶外,我还想不出什么东西是透明的。但要把水晶打磨成中空的针筒,凭现在的技术水平,却做不到。”

  管鬼祖颓然道:“明明医术的理论已经到了这一步,却不能实用,这不是要气死我么?”

  我想了想,也无计可施,玻璃塑料这些都是在二十一世纪唾手可得的东西,轻贱到我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为它所困,更别说去了解它的制造方法了。

  我们二人相对发愁的时候,身边突然有人咳了几声,管鬼祖正在气头上,闻声怒道:“明明没病,咳什么,想早死啊!”

  我看了一眼被骂得满面通红的中年汉子,赶紧道歉:“先生别在意,天赐没有恶意,只是心情不好,有点迁怒。”

  那汉子赶紧逊言谦让,我和他互通姓名,才知道他叫陶冶子,是中昆道郡的烧瓷世家陶家的人,因为运送贡瓷入京,滞留在四方楼里。

  烧瓷的,玻璃的雏形琉璃,不就是在陶瓷工艺特别是制釉技术进步的基础上才得以发展的吗?我心里一动:“陶先生,您是不是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有教我们的地方?”

  “管公子是六道门里的先生,小人怎么敢当‘教’这一字,不过小人手里有件东西,说不定能对管公子有所帮助。”

  他说着把身边放着的木箱提到我们席前,我伸手打开,拨开层层芦絮,里面赫然装着两只--玻璃杯!虽然由于制造的工艺水平不够,还有许多的杂质,透明度不够,但那的的确确是玻璃杯!

  我愣了愣,惊喜交集,一把抓住管鬼祖,激动大笑:“天赐,天赐!果然是天要赐你成就医圣的不世之名!可以用作针筒的原料居然真的就在这里找到了!”

  管鬼祖又惊又喜又不解,拿起一只杯子:“这是什么?透明度比起水晶来差远了,只怕不符合医用要求吧。”

  陶冶子笑道:“这叫陶精,虽然比不上水晶晶莹剔透,但胜在用它制杯比打磨水晶容易。”

  陶精?这陶冶子起名字还真有一手,我笑眯眯的把玩着玻璃杯:“这不要紧,陶先生冶陶经验丰富,总会有办法把透明度提高的。”

  陶冶子炼出玻璃,特意带到安都来献宝,岂料安都富贵之地,大户人家都有水晶杯,对这含有杂质的玻璃杯不屑一顾,小户人家却消费不起这类奢侈品,陶冶子自以为奇珍的“陶精”根本就没有市场。但这毕竟是他的心血之作,始终不甘它就此埋没,所以他才来参加巧工会。

  巧工会以讨论各行各业所遇的技术难题为主,偏向实用,陶冶子的玻璃杯被视为无用的奢侈品,又碰了一鼻子的灰。在这沮丧时期,碰上我和管鬼祖两个欣赏他的玻璃,立即被他引为知音,三人就玻璃的可塑性谈论起来。

  我们这边谈论热切,却不觉会中余人的讨论话题渐渐一统,嘈杂之声尽去,室内顿时安静起来,有人不高兴的拍拍我们的桌子,怒目而视:“别吵了。”

  要是换在往常有人对管鬼祖如此无礼,他早就暴跳如雷了,但这时候他心里高兴,居然应了一声,真的安静下来,低头苦思针头的制造。

  我对能引起会中人人瞩目的话题极感兴趣,却是农耕用的直犁的改进。直犁在中昆原郡兴起,以双马拖架,一犁的耕作能力胜过了十名壮汉。故此南荒、西凤、东辽各地都竞先学习。然而原郡所以能用直犁,是因为当地属于平原,耕地开阔。

  南荒、西凤的耕地多是山丘上开垦的梯田,田地狭小,哪能容得下双马的拖犁?直犁虽然省时省力,但腾挪不开,除去东辽的某些平原地带,其余各地都无法使用。近年来,顺朝皇帝穷奢极欲,十几年来每年都征用上百万的徭役,把中昆弄得百姓凋零,青壮人口剧减,还活着的大多都是老弱病残,务农的劳力严重不足。

  这种情况下,改进直犁节省劳力就成了当务之急,事关民生大计,难怪众人都有志一心。他们的改进,把直犁弄得越来越精致,越来越繁杂,对平原耕作来说极为有用,却依然不适宜梯田耕作。

  我皱眉看着那繁杂如艺术品的直犁,想了想,忍不住哈哈大笑。众人都在埋头苦思的当口,我这一声笑顿时引得人人侧目。主论席上的老者名叫郑百工,俨然是这群能工巧匠的首领,他见我发笑,连忙问道:“这位小哥可是有什么妙法改进直犁?”

  我点了点头,引来一片怀疑的目光,我坦然自若,朗声道:“有道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直犁的精巧既然无法实用于南荒,为什么不化繁为简?”

  “化繁为简?”郑百工若有所思,眼睛一亮,兴奋的说:“小哥,怎么化繁为简,你倒是说说看。”

  “这却不是说得清的,我画出来给你看。”

  我拿起他席前的笔,根据自己的印象和对力学运用的了解,挥笔就纸,画出形如半弓的架子。一面画一面解说:“这是直犁梢,上端为菱形把手,下端直安铁犁头,犁曲辕从犁梢穿过,两头梢固定,曲辕头上留孔,藤索从孔中穿过,作为拉犁之用。”

  如果不解说,我只要画一弯一直两道线,就可以把我想到的犁画出来,比他们原先讨论的那座直犁简化了不知多少倍。众人都是经验老到的行家里手,不须多说便能理解其中的妙处,只看得哓舌不下,郑百工喃喃的叹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

  “可是这样的犁不好承力,犁出来的地深度只怕会不够。”

  “用现在的直犁所用的平口犁头来犁地,当然会很吃力。但我们可以把犁头的平口改成圆弧凸口,犁头就能轻易的切入田泥中。同时,犁头和犁梢相连的角度也由直角改为圆弧,这样就能把犁地时受的阻力减到最小。持犁的人只需掌握好犁的走向,不用自己出太大的力。”

  “不错,此犁简便,根本不用双马拖拉,在小面积的田地里也可以灵活转动,而且它身体轻巧,就是女子也可以轻易负起!有了这样的犁,家里没有青壮劳力的农户就有福了!”

  郑百工兴奋得胡子都吹得笔直,竟激动的抓着我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笑道:“你是哪位师傅门下的弟子,叫什么名字?小小年纪竟这么聪明能干,轻轻巧巧的就把困扰了中昆上万能工巧匠近十年的难题解开了。你这一改啊,天底下不知多少孤儿寡母,老弱农家被你救了性命!好,真是个好孩子!”

  我生平从来没有被长者以这种慈爱的口吻夸赞,有些发窘,脸庞热热的,退后一步施礼道:“后生小子留随,奉嘉凛将军之令来拜见各位师傅。”

  此话一出,满堂欢笑顿时凝结,我柔声道:“各位师傅不必惊慌,嘉凛将军对各位十分敬重,派留随前来,只是想问问各位师傅在这楼里可住得习惯,有什么需要,没有别的意思。”

  堂中静默依旧,我指了指自己:“师傅们不妨想想,嘉凛将军要是对各位有什么恶意,会派我这么个口尚乳臭的黄毛小子来么?”

  陶冶子在重重的吓了一跳以后,此时才回过神来,喃喃的说:“这倒不像,可是你真的是嘉凛将军派来的?”

  “当然,我从不说谎。”我说着连忙转个口风,嘻嘻一笑:“不不不,从不说谎这句话是假的,无伤大体的小谎话,我有时候还是会小小的说上那么一个半个的。但是,那也只是这么小、这么小的一个半个喔!”

  我扮个鬼脸,举着手用小指比划,这一番做作,引得几个跟在师傅身边的少年笑了起来。总算把堂中僵硬的气氛缓和了。我放下手,挺胸站直,朗声说:“可是今天,我说的话绝不是说谎,一是嘉凛将军对各位绝无恶意;二是嘉凛将军对各位师傅十分敬重!”

  郑百工这才定下神来,沉声道:“天下人分九流,从工从商的人,排居九流末尾,地位卑下,哪里当得起嘉凛将军敬重,您客气了。”

  我正色说道:“郑师傅这句话就说错了,天下百工,积累千金难求的技术经验,一技一工的改善,可以令天下百姓受到几乎等同救命的恩惠,理所当然的受人尊敬。嘉凛将军对师傅们的敬重出自真心,绝不是虚情假意。”

  郑百工默然不语,我环顾四周,大声说:“我知道各位师傅心里的疑虑,但有些事,那不是靠嘴巴说的,而是要努力的做!嘉凛将军目前正在努力的做打消各位师傅疑虑的事。我来见各位师傅之前,他就说过,你这次来,肯定会引起师傅们的各种消极想法,但不管怎样,我只希望一件事。”

  郑百工不觉问道:“什么事?”

  “我引用的是嘉凛将军的有的原话,当时他说……”我肃然挺立,朗声道:“四方楼里住着的师傅,每一位都是能为百姓谋福的能工巧匠,我真盼着他们诚心归顺,为我大元百姓谋福利。但他们都是有风骨长者,只怕不会愿意归顺我。所以,对于归顺的,我会厚礼相待;不愿意归顺的,我也会为天下的百姓保全他们,让他们衣食无忧的在安都居住,等时局平定,再送他们出城。”

  这一席话,虽然不见得怎样打动人心,却也令郑百工长长一叹:“从来在权势者的眼里,我们这些老朽不过是卑微低贱的小人,哪里当得堂堂西元皇子这样礼遇?”

  我正要说话,突闻滟容一声脆笑:“老师傅,有件事您不知道,嘉凛将军可不仅仅是西元皇子,他也有一半咱们昆人的血统,他的母亲的名字,老师傅您一定也曾经听过。”

  众人都惊愕无比,郑百工奇道:“什么?”

  滟容笑道:“嘉凛将军的母亲,现在西元大王的巧妃,原本也是中昆吴郡人,十八岁时因改造织机名扬天下,时人号称其‘千巧神工娘子’!”

  堂中一片倒抽气之声,郑百工更是面色大变,喃喃的说:“原来是神工娘子!她十九岁时嫁入吴郡名门林府,不料两年后她的娘家李家一百四十多口人全被朝廷诛杀,她也不知所终。世人都只道她也受了牵连,死于非命,却原来她逃到了西元,成了西元王的妃子。”

  我吃惊不小,不知滟容说的话是真是假,耳中听见滟容脆声说:“嘉凛将军与我们同出一源,他对各位师傅的尊敬是真的,他说不会对各位不利也是真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堂中顿时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血缘出身此时显示出比任何言语都大的影响力,自然而然的就消去了众人心里对嘉凛的敌意和抵触,生出亲切之感。

  滟容走到我身边,等众人的议论告一段落后才指着我笑道:“各位可能还不知道,这位留随公子是嘉凛将军的伴读,神工娘子的嫡传弟子,百工技艺,文才武功件件精通。学识见地,非比寻常,各位如果在技艺上有什么难题,他必能一一解答。”

  我目瞪口呆:滟容说我百工技艺,文才武功件件精通,我看不见得,至起码这说谎的技艺我就远不如她高超。她竟在一瞬间就势导利,给我捏造了这么个“辉煌显赫”的出身。有“神工娘子的嫡传弟子”这一重身份,我再说话,分量就与刚才绝不相同了。

  果然,郑百工一脸惊喜:“原来你竟是神工娘子的嫡传弟子,难怪小小年纪就有这么高的见识!你师傅十八岁改造织机,大解百姓的寒苦,成为天下百工敬仰的‘神工’。你今年也还没有束冠成年,就已经改造了直犁,叫天下百姓受惠。好!好啊!”

  我这才明白,原来“神工娘子”这金字招牌的分量比我想像的还要重,心思一转,突然明白:“神工娘子”既然能够成为西元王的妃子,必定有着出众的美貌。一个既有美貌,又有才干的女子,二十几年名扬天下的时候,只怕正是眼前这些今年五十来岁的老师傅心目中所有美好的化身,是他们倾心慕恋的女神。

  在“神工娘子”不知所终的二十几年后,突然有个改进直犁的“天才少年”,顶着“神工娘子的嫡传弟子”的名号出现在他们面前,由不得他们不爱屋及乌,把所有的事情都美化起来。

  郑百工挽着我的手,大声笑道:“有‘神工娘子’的弟子在这里,我们还怕什么难题啊,来来来,大家都坐下,把积着的问题都拿出来讨论。”

  这个牛皮可吹得大了,但这种时候我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好在我的物理化学也还过得去,理论知识足够。融会了这些老师傅的技术经验,也真能把他们积着的大部分问题解决。

  

  第十章 百年计

  直至晚饭时间,大家都体力不济,才意犹未尽的散了巧工会,我出了百纳楼,仰望星夜长空,长长的呼了口气:嘉凛,只要小小需要我一日,你我就只能敌立,不能成为朋友。然而困居京师的时间里,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会全力相助,报答你对我的尊重。

  回到屋里,屋里的油灯亮了,原来慧生一直坐在小小床前,只不知道她摸黑坐着。猛可里这么一下,倒把我吓了一跳: “慧生,你吃过晚饭没?”

  慧生拧眉叹道:“你让我怎么吃得下?阿随,听说你今天出尽百宝,在帮嘉凛将军招揽能工巧匠?”

  “是啊。”我随意一答,突然想起慧生毕竟是顺朝遗民,不似我浑不将国界民族之分放在眼里,我今天做的事,只怕要引起她心里不快,不禁心里惴惴:“姐姐,我帮了嘉凛,你怪我吗?”

  “我自小游走江湖,没有那么深的民族之见,更不以为顺朝算是我们的旧主,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在我来说与什么背叛无关。”

  慧生走近我,轻轻的抚着我的发鬓,叹道:“傻弟弟,我是担心你啊!你想想,你今日议论百工,技艺惊动各行各业的老行尊,哪日安都解禁,这里的人出去后四处宣扬,天下谁不知你是‘神工娘子’的弟子?江湖虽大,还会有你的容身之处么?”

  我顺势靠进她可以包容一切的温暖怀抱里,所有的情绪此时都化为了平静,低声轻喃说:“今天我想出楼的时候,才发现嘉凛派了人监视我的行动。那是什么意思?那代表着等他手头繁忙的事务告一段落,他腾出手来,就要对我出手了。不管他为什么盯上我,现在的情势容不得我不出头,否则的话咱们就不会有以后了。”

  “要保全我们三姐弟,的确是一件难事,阿随,你辛苦了。”

  我轻轻的摇头:“不辛苦的。慧生,只要我们能活下去,做什么都不辛苦。”

  慧生轻轻的一笑,低叹:“要在这样的乱世活下去,可真是件不容易的事。算来我们姐弟都极为幸运,在彼此最无依的时候遇上对方,给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现在不怕了,我们已经出来了。只要能过嘉凛这一关,以后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也可以和袁定渐相会了。”

  “定郎--”一声轻唤,内里几多女儿柔情,刻骨相思,一叹三折,再转过来已是一声绝断:“今生今世,我是再也不会去见他啦!”

  “为什么?”

  我愕然抬起头来,却见慧生满目凄婉,情深至淡:“谁不希望趁着容颜正当娇艳,红唇尚未干涸,芳心正值热切的时候,与情人朝夕相对,共燃情火?可我颜色虽未褪尽,热情却已然冷却。纵与定郎再相逢,也是尘埃满面,心冷如霜,徒令彼此惆怅满怀。”

  “慧生!”

  世事无常,情溥如纸,何况慧生入宫为妃,造就了一个男人最不能忍受的事实,“不见”无疑是最好的做法,只是真到了这一步,却又怎能不令人神伤?

  “不要为我悲伤。”慧生拍了拍我的肩膀,轻轻一笑:“你忘了么?姐姐自幼游走江湖,天性喜爱追风逐月,最艰难的时候都已经渡过了,难道还会困于这一时情伤么?”

  我喟然长叹,这却是要经过怎么样的相思煎熬,才能造就她说出这番话时的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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