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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天涯 下 (穿越)——by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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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都踩到了彼此的痛处,眼神互瞪。

  “说得动听,你敢以无辜的六道门相胁,这就是你愿意做的‘不伤害天赐的事?’”

  当阳生知我甚浅,我却在事前已经仔细的分析过了他,而且他性情冷傲,旁人不敢与他多交流,他对人的心理揣摩,词汇运用,都远不如我。

  只要不动剑,嘴皮子功夫我还怕他?

  “六道门所以能在中昆毅立百年不倒,完全是因为他不出师门的弟子不许涉及政事的严格约束。你因为性情的原因而被师长责令在西凤浣剑草堂闭门思过,不许出师涉政。可昨夜你杀入西元军营,伤人无数,六道门还敢担无辜二字么?”

  我冷笑起来:“哈哈哈哈--能够拖住你来见天赐的脚步的朋友,必然与你交情深厚。六道门这样的门规他岂能不知?明知如此,还挑拨着你去抢马,将你引去和西元的十万大军对阵,唯恐六道门不受牵连、唯恐你不被六道门处罚……你有这样的‘好朋友’,这福气,可真不小啊!”

  当阳生气息一滞,咬牙切齿。

  我知道此时他虽然强词辩解,实际上心里却必然难堪,也不愿再火上浇油,转开眼睛,慢慢的走到桌旁坐下。

  等到当阳生的话说完,我才轻轻的说:“其实只要不用交太重的赋税,不必应太重的徭役,可以说说自己想说的话,吃得饱,穿得暖,这世上谁当皇帝,哪个皇朝新起,又关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什么事?”

  两人唇枪舌剑的大战,突然转换到和风细雨的交谈,我是没有什么,当阳生对我此时的柔和,却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我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也帮他将浅了的茶水添满。长叹一声:“成王败寇君王事,百姓无辜莫与争;何人称帝民不苦?战乱繁起不聊生。”

  当阳生怔了怔,怒气稍微平息,冷冷的说:“你这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我的话虽然是信口而出,实际上也是我心里对这乱世最直接的反应,听到当阳生的反驳,也不生气:“这难道不是真话么?”

  当阳生不答,我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掌纹路,淡淡的笑了:

  “当阳兄,你身怀绝世武功,我亦小有头脑。算起来,你我在这乱世,都已经不算弱者。然则,强如你,不免要被好友算计;智如我,脱不出强权所制。你我尚且如此,那些手无寸铁,又无智计的百姓,在面临战乱时,他们如何生存?如不反抗,还能苟且偷生;如若起事,自身死不足惜,天下却又要多出多少孤儿寡母,无依老弱?你我皆是孤儿长成,个中艰苦,岂能不知?”

  我这番话出自肺腑,虽然不能说服当阳生,却也勾动了他的情怀,神色稍黯。

  我稍提声势,慢慢的说:“命运难测,过去的,已然过去;未来的,我们无法知晓。除去紧紧的握住眼前的机会,我们还能做到什么?”

  当阳生冷冷的一笑:“你愿意向命运屈服,我却是半点也不愿……你胸怀大志,我却是无所欲求,凭你花言巧语,说得地涌金莲,想说服我,却是做梦!”

  真的是无所欲求么?

  只怕是想求的,被自己的誓言所制,不敢求吧!

  我慢慢的喝光杯中的茶水,以杯盖在茶杯上敲着拍子,微微一笑,漫声长吟: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第二十章师徒义

  走到居住的庭院之外,还没推门,院门已经开了,管鬼祖嘴角上还沾着烧饼屑,急急的问:“怎样?”

  我拉着他走回院里,微微一笑:“天赐,你愿意搬到我隔壁的小院里来住,和我一起探讨新学么?”

  管鬼祖面色大变,如被针扎了一下:“他不愿意送你们是不是?”

  我与当阳生另有协议,却不能让他无来由的背了黑锅。我摇摇头,温言道:“天赐,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他无法原谅我替嘉凛将军办事,我也没法子忍受他的刻薄言语。他纵使因为你的强求而送慧生和小小南下,但两方不合的人万里同行,又有什么意味?到最后,只怕成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管鬼祖一怔,我接着道:“天赐,其实当阳兄已经做了他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他会留在安都,照看我家小弟。”

  管鬼祖脸上的表情,带出不可思议的惊叹:“怎么可能?”

  我微微一笑:“天赐,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对当阳兄的影响力么?他虽然讨厌我,但是你坚持的事,他一定会妥协。天赐,当阳兄肯做到这一步,实在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你万万不能再对他有所不满。他是那么骄傲的人,容不得半点委屈。假如因为我的缘故使你们不和,将使我无地自容。”

  管鬼祖深思片刻,指指屋里:“安都现在是虎狼之地,步步凶险,他毫无自保之力,留在这里……你打算怎么办?”

  “当阳兄已经答应帮我调教舍弟了。”

  管鬼祖愕然失声:“你要让我师兄教他习武?”

  我点点头,管鬼祖没头苍蝇般的在庭院里打了几个转。他虽然对人情世故不大通透,但却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自然明白其中必有蹊跷。

  好一会儿,他站在我面前,正色说:“阿随,我不知道你和我二师兄之间有什么约定,不过你们两个,一个是我的知己好友,另一个是……如果你们发生争执,任何一人出事,我都会终身痛苦,我只盼你们无论任何时候,起任何冲突,都先想想我。”

  我正色回答:“是。”

  管鬼祖面色稍缓,接着说:“我二师兄是犯禁入城的。以他的武功,孤身一人的话,掩人耳目的来去当然不是难事,但要他时时刻刻都照看令弟,教他习武,又不露行踪,这却太勉强他了。”

  我微微一笑:“当阳兄进了四方楼,当然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动,没有‘犯禁’二字。”

  管鬼祖今天算是被爱情迷昏了头,居然到现在才发现问题,愕然问:“阿随,昨夜发生什么事了?”

  我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嘉凛将军觉得‘神迹拾遗’对天下百姓有大用,所以支持我全力求新,在此基础上建立一门新的学说。”

  管鬼祖目瞪口呆,脸色阵青阵红,却绝不是欢喜。

  面对他这样直接的关心,我突然间有些心虚,脸上的笑容也僵硬起来:“天赐,你不用担心。我很好。”

  管鬼祖和当阳生住进了我们隔壁的独门小院,我知道当阳生心里定然不悦,也不愿去触他的霉头,留在自己房里继续默写我的政治性文章,

  倒是慧生借了百纳楼的小厨房,做了几道南荒风味的菜式,送去隔壁,中午就在那边和管鬼祖师兄弟二人吃午饭。慧生的手腕想必比我高出许多,因为我听见隔壁的庭院里有时能听到当阳生堪称和悦的笑声。

  都说女性比男性更适合政治工作,这话看来不假,我是险些把当阳生结成了仇人,慧生却能和他言谈笑语。

  小小因为是皇帝最小的儿子,连皇长孙都比他大二十几岁,于皇位上是怕点指望也没有,所以皇帝皇后对他也并不多加管束,由着他的性子,准备日后养个风雅闲王便罢。小小得了这样的默许,在宫里自然是个贪玩寻乐的角色,对文武之事不屑一顾,能避则避。现在环境变更,他自己也知道今非昔比,居然耐得住性子主动请教。

  我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势,如果照着寻常课业去教小小读书写字,根本就是在耽误他。想了想,干脆从最日常的求生技能教起,浅引深入,渐渐的教到了鬼谷子的揣摩权势之道。

  好在小小年纪虽小,在皇宫里的教养等级又属于富贵闲人一流,不会揣摩人心,但毕竟出身于权力中心,见多了欺上压下的那一套,这些东西他学起来倒是一点就透,不用我多费心力。

  我教这些东西,自然不像皇学舍的老师教学一样古板,只将要教的东西当成故事,一件一件的讲来,二人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快。

  “齐家想跟楚家交好,于是派了家臣淳于髡出去楚家。可淳于髡一出齐家的家界,就把最重要的馈赠物鹄鸟放走了,拿着空笼子去见楚家家主。”

  小小轻呼一声,惊道:“他这欺主大罪,走到楚家去,还不把命丢了?”

  我笑了笑,示意他稍安毋躁:“险中见机,这时候,考验的却是这做事的人才智了--”

  “淳于髡见到了楚主,他说:‘我是奉了齐主之命来献鹄鸟的,不料途中走路过河边时,我看鹄鸟想要喝水,就把它放出笼子来。没想到它就这样飞走了。这是我的失策,我愿意当场以死谢罪,不过只是为了一只鸟而使一位士人自杀,恐怕贵府会遭我齐家责难,所以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类似鹄鸟的鸟有很多,我也想过买一只类似的鸟来替代,但是这么一来又欺骗我齐家家主。所以我也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更想到要远逃,但如果我这么做,会使两家的友好关系产生裂痕,所以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我提着空笼子来拜见家主,心甘情愿的接受任何惩罚’。”

  小小惊啊一声,叹道:“他说的话这样堂皇,表现出来形象又那样的光明磊落,如果我不知道鸟是他放走的,我一定非常感动,重重的奖励他……就算我明知鸟是他放走的,我也不能杀他……”

  我点点头:“是啊,一只鹄鸟本来并不值什么,重要的是它代表着齐、楚两家交好的意愿。淳于髡故意给自己制造一个不大不小的危机,然后凭着他对时局的理解,和对权术的运用,造就了自己以及齐楚两家的亲善……这就是所谓的忤合术。”

  小小目绽光芒,说道:“我知道了……二哥就用过这个。”

  我涩然一笑,摇摇头:“二哥失了分寸啊……小小,你要记住,凡有所谋,就不能动气、动色、动心、更不能动情。若是心不定,神不宁,就会失了分寸。失了分寸,就会使自己陷入进退失据的困境啊!”

  小小看着我,面色一黯,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一时之间,屋里一片寂静,门外却传来哧的一声冷笑。我大吃一惊,声音却温和平静:“哪一位?”

  房门打开,赫然是慧生和当阳生二人。

  我心头一动,估计慧生既在,多半便是福非祸,顿时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拱手道:“本想晚上带着舍弟过去拜见,不意当阳兄竟肯屈尊移驾前来,留随不胜感激。”

  当阳生对我的客套却视而不见,目光森寒,直刺一旁不明所以的小小。

  当阳生身上散发的剑气之重,当真世所无双,我历经生死之劫,也算见多识广,都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却不知小小能不能经得起他一吓?

  我心里惴惴,但知道小小若想拜入当阳生门下,这一试却是难免,也不敢插手,只能担心的看着小小。

  小小被当阳生的目光所逼,顿时汗如雨下,脸色涨得通红。可他出身皇家,见多了威严肃杀的场面,在这样森寒的剑气下,他虽然指尖微微颤抖,身体却还是站得笔直。眼睛也不服输的抬起,直直的看着当阳生。

  当阳生显然有些意外,眉一扬,平添了两分杀意,慧生这旁观者被他这杀意所慑,竟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握住她的手,安抚的对她一笑,心里却有几分焦急:当阳生也不想想小小的年纪,发出这样吓人的气势,来考验一个孩子的心志,也太过了。

  瞪了一眼当阳生,再看小小,却大吃一惊:小小此时脸色已经由红转白,不见半丝血色,可他的身体却似乎比刚才站得更直,双眼中赫然绽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傲气来。面白如雪,衬得他的眉更黑,眼更亮,鼻更挺,紧闭的嘴唇更见肃然。

  他笔挺的站在那里,赫然无惧无畏,无恐无忧。

  这个飘泊无依的落难王子,此时此刻,此情此境,竟在当阳生无匹锋锐的剑气杀意的洗炼下绽出一股使人为之绚目的华贵端严!

  他看着当阳生的眼神,不是惧怕,不是挑衅,而是一股骄傲,与当阳生他们那种因为自身的能力而自傲的不同傲气,那是属于王室子弟,天潢贵胄才有高贵骄傲。

  在这高贵骄傲的神情里,他竟然慢慢的开口,问道:“你--是--谁?”

  这口气,绝不是害怕,更不是乞怜,连平等相询都谈不上,而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才会有的颐指气使。

  我和慧生四目相视,彼此都可以看出对方眼里的惊骇:这样的风采,这样的倔傲,这样的气度,与皇宫里曾经霸道骄纵无知,和在我们怀里爱娇可怜的小小简直有天壤之别!究竟这才是他的本性,还是他经历了国破家亡才历练而得?

  我生怕他这傲气激怒当阳生,赶紧哈哈一笑,踏上前去,握住小小冰冷的手:“小弟,来拜见当阳先生,从此以后,他就是你的武学老师,你要跟着他勤修武艺,用以自保防身。”

  小小一怔,当阳生的杀意收去,嘴唇里吐出一个字:“慢!”

  我挑眉回望当阳生:“当阳兄?”

  当阳生的剑气杀意,都已收敛,面上的表情却依然森冷:“此人非我道中人,拜师一事,再也休提。”

  我微微一笑:“当阳兄,大丈夫一言之诺--”

  当阳生脸色一沉,冷冷的说:“非是我不守信诺--此人出身富贵之地,身娇肉嫩,本来就不是习武的料子。更因你教授他的权谋诡道,导致气浊心重,全无灵性,与我的剑道精义背道而驰。就算我收他为弟子,他也学不得我的武道,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

  我大吃一惊,失声道:“怎么可能全无灵性,他聪明得很……”

  当阳生冷冷的看着我:“就是因为他太聪明了?”

  “为什么?”我愕然瞠目。

  当阳生慢慢的说:“我这一身武功,虽然入门根基是六道门的心法,但能得到大成,却是由我自己历练而来。我两岁失母,三岁无父,六岁家乡瘟疫,亲人尽数病故。未满七岁,就随着逃荒的的乡亲流浪江湖。八岁沦为乞丐,十一岁得入六道门。十八岁体悟剑道,二十岁游历天下,隐有一格之相。二十二岁,遭遇生平大恨,剑意大转,剑术已经脱出了六道门的臼巢,自成一家。这样的剑术,他岂能体悟?”

  我这才明白当阳生的意思,他出身苦寒,受尽人间之苦,他的剑术里,掺杂着他的所有情感体悟,是由他独特的人生经历历练出来的,带有极强的自主性。虽然不是说无法传授,但起码继承者要有与他相差不远的人生历练,才能体悟剑意。

  小小与当阳生出身迥然不同,那是真的身娇肉贵,虽然经历了国破家亡失亲之痛,却不解世间求生,挣扎自强之苦。

  当阳生一指小小,冷冷的说:“我这剑术,修习的人必得有坚忍不拔的耐力,最要紧的却是专心一志,除却剑道之外,别无杂念--你看他,眼神里有的,是权谋算计;骨子里积的,是贪欲功利,根本就不是那块材料。”

  小小的出身,已然决定了权谋之术乃是他固有的本性,除非将他整个拆散,把所有零件清洗一遍再拼装过,才有可能去掉。否则就算我半点也不教,他自身也有意会。

  再说贪欲功利,那就更是他的本性了。

  当阳生剑术高绝,我只道有他教导,小小纵然成不了绝世高手,在这乱世里自保却有余暇,所以才想方设法,费尽心机的与他许下约定,想让小小拜他为师。

  现在这种情况,却又算什么?我一番谋算,难道尽付了流水?

  因为当阳生的话,小小脸色发青,刚才在当阳生的剑气杀意威逼之下,他都只是身体僵硬紧绷,此时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簌簌发抖,带着股说不出意味的哀伤,怔怔的看着我,颤声叫道:“二哥……”

  这样的时局,我们都很清楚,小小要活下去,有智谋有心机那是应当的。智谋与心机之外,必然需要的,却是他自身的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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