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快停下来——”单手策马,林天恒尽可能的将另一只手臂向前伸展,想要挽住吃痛狂奔的前马的缰绳。然而觉察了他的意图,青年疯狂地嗤笑着,眸中闪着寒光,不知为何,竟然赴死般的猛踹马腹,催马向绝壁冲去——
“不要————”手又一次在碰触到飞扬的马缰时错失良机,林天恒发出让我心碎的悲鸣!瞪大眸子,无助的像个孩子,像只高贵美丽,却要被主人遗弃的猫……
自从六年多前的那夜初遇后,我再没有看到过他如此落泊如此凄然的模样。梳得顺滑的青丝零乱着,眼中荡漾着水气,衣袂纷飞,云袖舒展,他美得像刚从云端谪落的神仙,执着于红尘里近乎残忍的情爱,咬紧下唇,惨然一笑,踢马飞身,施展轻功,人如白光,直射而来——
“天恒——”一个晃眼,他后发先至,在悬崖边缘追上我们的马,猛力一挽马辔,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涌来,硬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利用自身弹向谷底的反冲力,把我和青年连人带马的送回了崖边!而他自己……则在夏初的清风里,飘向了阴暗的谷底,犹如被天地吞噬的一朵素白的春花——
这就是青年的诡计吗?怪不得他有恃无恐的冲向悬崖,原来是料定了林天恒的痴迷不悟。那我呢?我是不是料错了他对瑜王的心思?!
不想了……反正,这一次,林天恒没有迟到,他就如天书所期待的那样,救下了我。
不想了……反正,青年爱不爱四弟,他们自己知道。明白林天恒爱我,我也爱他,就已足已——
“皇上?!你疯了——”撞开环住我冷笑的青年,我借力跌下马,就势向前一跃,追着那抹坠落的白影,不假思索地纵身跳下悬崖!用我所知道的,最不潇洒的方式……
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你不会,我也不会——
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
苍天有眼,天书有云,相爱的人,是不会死的——
绝、对、不、会————
天书确实保证过跳崖的人不会死,但却没说过不会重伤……
护着我一路跌下来,林天恒是抓树树断,扣石石滚,运气背到了极点的和我双双砸在树冠中,压折数层枝条,总算是一息尚存的摔在了碎石地上!难道我作受的诚意不足得罪了上苍不成?好歹也该在下面给条河啊,湖啊,瀑布啊,池子啊,或者一两个垫背的路人甲吧?!
哀怨地瞪大眼睛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我硬生生咽下随着呼吸涌到喉咙里的腥甜,转头诊视躺在旁边,呼吸微不可闻的同命鸳鸯。后者似乎是把毕生的功力全耗费在护我脱险中了,俊美的面容苍白如纸,雪色的长衫被星星点点的割破一簇又一簇的血红。长长的睫羽轻颤了一下,在我为自己比他先醒过来的事实而洋洋得意时,他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叹息着呛出一口血沫,顺着优美的唇线滑了下来……
“天恒……你没事吧?”虚弱地小声惊呼着,看来我在震昏前确实被他保护的很好,否则以他都要内伤吐血的状况推测,我现在应该排队去投胎了。
“本来、咳咳——我算准了凭自己的功力——咳、受点皮外伤就能缓下坠势的……”狠狠地斜了焦急的我一眼,后者身心俱疲的长叹一声:“只是拜皇上所赐……我现在连爬起来的能力都没有了。可恶——咳、骨头大概断了几根吧——”
“……可是,朕随你跳是天经地义啊~”天书里面不都是这么渲染的?而且,哪个小攻或小受跳下来殉情未遂后得到的不是情人温柔的呵护,感动的凝视?为什么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神里全是责备和怨恨?愤愤不平地憋着一口气,我翻身撑住地面,向他爬近了些,无力的靠在他的身旁,汲取着彼此仅有的温暖。
天快黑了……不知道有没有人知道颐国的皇帝和男后此刻像两堆烂泥一般互相赌气的耗在谷底?艰难地扯了扯林天恒的衣服,我忍过又一轮眩晕,祭出天书里最打动人心的台词之一:“朕没力气动了……天恒,你也不用管朕,就一个人先走吧。”
“……我是很想这么做。”若有所思的瞪了我一眼,林天恒维持原状,只是唇角讽刺地挑了挑:“可惜,陛下是没力气动,臣则是根本无法动弹。您刚刚没听我说话吗?下坠的时候我的骨头断了几根,目前连移动个指头都是痴人妄想——”
怎么会这样……天书里现在可是小攻大出风头的绝妙时机,可遇而不可求。我一个立志作受的都还爬得起来,他一个小攻却形如废人了?!
“……其实天恒啊~你是虚攻实受才对吧。”整顿了一下思绪,我从震惊中醒悟过来,想通了为什么最近我和他的运气格外的凄惨。
“……皇上非要在这个时候讨论这种事情吗。”四肢无力丝毫没有妨碍林天恒磨牙的举动,冷冷地挤出回答,他看也不看我的别开头去。所以,他没看到我脸上漾开的越来越欠扁的奸笑。讨好的眨了眨眼,确定天空晴朗,不会有雷来劈我后,我努力抬头蹭了蹭他,趁人之危的怂恿:“天恒……路遥知马力~患难分高低。朕决定了~以后还是你在下面吧。”
“……”出离愤怒地白了我一眼,林天恒的目光让我充分意识到,若非此刻他不能动弹,他一定会扑上来先把我掐个半死再生吞活剥!然而~他终究是不能动弹的~~~~
很小人地阴笑了三声,在确认了还是做攻好的大前提下,我吸了几口气,汇集冲散在四肢百汇的力量,艰难地撑起头,难得霸道地垂眸,吮吸上后者略有干裂的丰唇!炽热地鼻息扑打在彼此的面颊上,头昏脑涨,神智是空白的,身体却脱离了操纵,觅着本能啃噬着对方的甘美。
缠绵间……我感觉林天恒冰冷的身子缓缓热了起来,一抹无法言表的温柔袭上内心最柔软的角落,我依依不舍的移开唇,啄了啄他的眉心,给了毫无保证的许诺:“天恒……你是朕的人,朕一定会保护你的!”
“嗯……”美目氤氲地半睁着,佳人不知是被我吻的还是被我气的,总之是神情涣散,靥飞霞红,月眉轻颦。把他牡丹醉酒般的妩媚看在眼里,我无声地笑了笑,拖身而起,抬头仰望着高耸的山壁,皱紧了眉头。
想要原路爬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况且,林天恒的骨头断了也无法轻易移动。
唉……需要的时候那群世外高人,武林高手都去了哪里?天书上的他们不是应该三不五时的在悬崖底下巡视,摩拳擦掌,随时随地准备解救落难鸳鸯,成就美满姻缘的吗!绕了一圈,发现洞穴、水源、兔子、野果,一切天书中必备的克难品全都没有之后,我垂头丧气地跌坐回林天恒身边,抱膝把头埋在双臂间,咬住唇,不让恐惧逸成呜咽。
仿佛是觉察了气氛的压抑,许久未开口的林天恒咳嗽了两声,沙哑干涩地嘱咐道,目光望向越来越暗的天色:“皇上……这里是京郊,并不偏僻。等天色再暗些,我们点燃火堆,很快就会有人找过来的,别怕……”
“呜……”他说得温柔,我却听的悲哀。身为小攻居然要让小受来安慰……我刚刚复原的自尊心又碎成一片片了。
“说起来……”顿了顿,林天恒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不抱希望地转头看了看我:“皇上,你点过火吗?”
“当然没有。”斩钉截铁地回答换来了前者的闭目呻吟。生怕他就此万年俱灰,而我因而万年长受,在脑中拼命的想啊想啊~终于,我记起天书中落难时的对策:“但是朕知道怎么做啊!只要捡一堆木头,然后用火石或者火折子引燃就行了吧?简单~简单!”
“是很简单……”头痛地绞着眉,林天恒挣扎了两下,还是没能爬起:“只是,皇上该不会认为臣身在宫中,随时会携带那些旅人才用的东西吧?火石和火折子,我们都没有。”
“啊?!怎么可以这样!”这又是一个体现了我和林天恒均不适合做攻的血例。天书里,小攻们的身上应有尽有,不管是计划内还是计划外,迷路还是受伤~反正,天黑他们就能点燃火,有山他们就能找到洞。
可是,瞥了一眼比我还狼狈的林天恒,我无奈又内疚地贴了过去,尽可能把他搂在怀里,用唯一随身携带的体温来温暖他的身体:“也许……还剩一个办法……”定了定神,我们现在只能把期待全部寄托在天书里的最后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疲惫不堪地贴着他躺好,胸口有些气闷,我急促地呼吸了两下。体力早就到极限了,只是一股韧性强撑着精神,此时泄了气,立刻眼前黑了下来。最后的记忆,是我笑着抬手,轻轻捂住林天恒焦急睁大的双眸,虚弱地柔声安抚不断在呼唤什么的他:“那~乖乖和朕一起昏迷吧……睡着了……就有人来救了……”
“皇上?皇上!别捂我的眼睛!你怎么了!皇上?!皇上——”
“……”好吵~他那么紧张干什么?安心睡自己的就是了,等醒来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双双躺在熟悉的或陌生的床上,被认识的或素不相识的人,偶然路过,偶然救回的!天书说过的……既然前面几招都不对,这次就怎么也错不了啦~!
林天恒的声音变得好远,好累啊……英明神武的我~怎么就没早点想出这招?躺着不动养精蓄锐的等人救~何乐……而不为呢?隐隐约约地,似乎怀里的佳人还在说着什么。早知道他这么不懂配合……我昏过去前,应该先帮忙把他一起敲昏才是……
唉~真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意识恢复后,率先感觉到的是干涩的唇间逸过一丝甘甜,顺着火辣辣的嗓子汩汩滑入,滋润着心肺,让人由衷的发出舒服的叹息……
“嗯……”遥遥地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呻吟声,我茫然地扇动了一下睫羽,无力地睁开眼睛,花了点时间才认出抱着我喂水的青年:“怎么……是你………”没有意料中会突然路过的高手,也没有按理说会在山间行走的猎户,此时此刻搂抱着我的身子,小心翼翼将碗中的甘露喂入我唇内的年轻男子,正是逼得林天恒落崖,害得我跟着摔了个七荤八素的罪魁祸首?!想到这,我面容一整,立刻摆出个不共戴天的架式,只可惜太虚弱的身体泄了底,刚刚挣脱出他的怀抱,就脱力的匍匐在柔软的锦榻上!
“皇上莫惊……在下名叫佘风吟,乃是乾营隶属下的一个总兵,并非坏人。”见我苏醒,对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表情僵硬的俊颜也有了些许解冻的趋势。柔声哄劝了两句,趁我还在理不清头绪,他轻轻地拉过薄被,缓缓盖住我仅着褒衣的身躯:“您的身子还虚着,好好休息一下吧……有什么疑问,等您恢复了再说也不迟。”
“不行!”望着对方真诚到不搀一丝闪避的眸子,我险些叫他急转直下的温柔给骗了!四周环顾了片刻,确认整个房间里只有我和眼前的这个男子后,我焦急地撑起身子,顾不得四肢酸涩的哀鸣,瞪圆杏眼,以我此时能发出的最大音量喝问:“你把林天恒弄到哪里去了?!他呢?为什么不在朕身边——”
“……”在我提到让自己牵肠挂肚的那个名字的时候,佘风吟的笑容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模模糊糊地,我似乎觉察到他的别扭反应意味了什么,可潜意识里又拒绝去承认……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按照我想到的天书标准模式发展下去啊——
“回答朕——天恒在哪里?!你把他怎么了?!”暧昧地气氛越来越浓,我明知现在要尽可能减少和他的肢体接触,免得眼下柔弱无力的自己引发对方心中蜇伏的征服欲,但为了换取令自己心安的消息,我忘乎所以地扑抓着他的胸襟,拼命地摇晃着,很有蚍蜉撼树的效果:“快告诉朕——天恒他难道是……”回忆起最后一眼中那个人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样子,我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皇上!振作点!林……姓林的他还活着!”手忙脚乱地搂住我瘫软下去的腰身,佘风吟连忙让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惨兮兮的我靠上他的胸膛,陌生的手掌温暖地贴在我脊背的穴道上,微微贯了些内力给我,好捋顺我滞扼的呼吸:“您、唉——您就那么在意昭羽候那个娈童出身的下人吗?!”
“你……”呆了呆,虽然很不情愿,可从佘风吟露骨的敌意里,我知道天书又不幸言中了。算算看,其实佘风吟看上我的可能性确实瞒大的。我既是被他恩将仇报的救命恩人,又是他亲手救回来,足以激发他母鸡效应的柔质美男,还兼备皇帝的身份供他以下克上,满足虚荣!光看他照顾我时那戾气消匿的温存,我就应该有所警觉才对!天恒……没想到我做了攻还要害你受苦……
“佘……佘爱卿!你死心吧,朕与昭羽侯山盟海誓,情比金坚!绝对不会因你的恶意诋毁而动摇的!”皱了皱眉,为了自己的未来和对方的幸福,我都身负点醒他的重任:“而且,你也不要骗自己了。朕知道你对瑜王爱恨交织,不肯轻易沦陷……但你不能因为瑜王辜负了你,就把目标转到别的男人身上啊!你这样自欺欺人,也只会害得彼此两败俱伤罢了~~”
“皇上……”
“不用多说!朕死也不会接受你的感情的!”
“可是我——”
“没有可是!佘爱卿,你还是回到瑜王那里,把话当面摊开讲明吧!错过了就来不及了……”语重心长地纂着他的衣服,我昂起头还想替他刨悉两句,却被对方冒火的黑眸震慑在了当场,动弹不得。下一秒,抢到发言权的后者便怒发冲冠的咆哮出口——
“皇、上!臣再重申一遍!臣以前不喜欢瑜王,现在不喜欢瑜王,以后更加不可能对那种男人有任何非份之想,听懂了没有——”激动地两颊通红,佘风吟似乎是动用了全身的力量去控制青筋暴起的双拳。把他的冲动看在眼里,我略一思索,体会到了他心底掩藏的不够好的伤痕……会说这种话,显然是因为四弟确实做了人所不能忍的坏事,很可能……
“风吟……其实被男人XXOO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你要坚强……”抬手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发,我放缓语调,眼含柔波,悲天悯人的劝慰道。我就知道,他和四弟是强攻强受,首次云雨十有八九是强人所难造成的,否则,后者又怎会如此排斥猛攻型的瑜王,死不认帐,转而在怎么看都是弱受的我身上寻求安慰呢?我不是不同情他……只是我用来爱人的心很小,放下一个对尹冰肃的记忆都令里面的林天恒嫌挤了,又如何容得了一个佘风吟?更何况……我也是小攻啊……他找上我也是白搭!
“……我什么时候被男人XXOO了?!”恼羞成怒的一声怒喝,佘风吟狠狠地用力把我推倒在床上,接着又发现自己下手的对象是当今天子,不得不耐着性子再把我扶回去:“皇上!要臣怎么说你才明白!臣、我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没关系~你不喜欢男人,朕喜欢男人!”决定暂时不要刺激情绪激动的后者了,我缩了缩肩膀,小声地申明立场:“所以……你既然对朕没邪念,就把天恒还给朕吧……”
“皇、上。”朝天翻了个白眼,佘风吟在我殷切地期盼下深吸了好几口气,许久,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丝冷笑,野兽一般嗜血的暗色眸子紧紧盯死浑身僵硬的我,吐出的气息犹如一股寒流迅速把我的心脏冻结成冰!
“不好意思呢,皇上。臣不喜欢男人……并且臣奉劝您,从现在开始,也不要再想着昭羽侯那个男人了!臣授命于太后,要趁此机会,把姓林的这颗扰乱朝纲的毒瘤给彻底拔除!现在……那个惑主乱法的妖男就被关在地下的水牢里!哼哼~相信很快……昭羽侯这个称谓就不存在了!”从对方的镇定自若的眸中读不出一丝虚伪,刹时空白的大脑在忆起乾营的太守正是母后的内弟,我的二舅舅卓仲飞的瞬间,我嗅到了一丝血的腥甜,正慢慢地渗出我的心脏,翻江捣海地向咽喉涌来!
我就奇怪,天书中里作娘的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改邪归正,不惜捶胸顿足,哭闹上吊!而我母后的平心静气未免太不和天理了……若是按照前段时间天书上残酷的补遗解释——那么她把林天恒送给我的原因,恰恰是为了亲手毁掉我所爱的男人,彻底绝了我的心念!
母后……我一直惧怕却尊敬着的女人……
你不仅狠得可以派佘风吟故作铁石心肠的去刺杀爱他成恨的瑜王,我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