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勉儿忙活完,转头看见清凌的表情,她停下来歪着头打量,“木头也会有这么可爱的表情啊!可惜你这么不爱说话,活像个哑巴似的。”
清凌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勉儿看着他,“你真的哑啦?不会吧!”
清凌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做了一个点穴的动作,勉儿这才恍然大悟,伸手一指解了哑穴。
“不能怪我啊!谁叫你从以前就是老不吭声。”勉儿好心的递了杯茶水过去,“不过你也真是的,没等到人来救也该知道要到城里的据点去啊!”
看了清凌的表情,瞪了他片刻,勉儿的问道:“你不知道城里的据点?”
清凌摇头。
“那....那地图你还留着吧?”
清凌从怀里拿出那幅时刻不离身的地图给勉儿看,勉儿接过去打了开,“地图没错啊!”
“那你究竟还在这儿磨蹭什么?我要是你,这一个月早走了一半路程了!你这会儿还在留仙镇!真是存心气人!”勉儿想到这些天来自己无头苍蝇似的在夜到天两地间疯找,这会儿就想吼人,可见了清凌无辜失措的模样,又忍下了,一个念头陡生,问道:“你该不是不想去夜吧!该不是忘了那个小汘月吧!”
清凌忙摇头,“不是。”
“不是?那你不赶路,跑饭馆酒楼里去做什么?害传音阁老找不着人,面子都要挂不住了。”
勉儿说话连珠炮似的,清凌几次想插话都插不得。待勉儿好不容易停下来喝口水,他正想回答,一个黑影却从窗子飘入,把他吓了一大跳。
“师姐真笨!”颜玉芙拉过椅子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举止间哪里还有一点任性千金的影子,活脱脱江湖女侠风范。“这么简单的答案都想不出来。”
“颜玉芙,你敢骂我笨!”勉儿恶狠狠的瞪着颜玉芙,伸手就要打过去。颜玉芙惊呼,身形一移躲到了清凌身后。
“师姐,阿凌肯定是没钱上路啊!不信你问他!”
勉儿转头看着清凌,凶恶的目光让清凌一缩,但还是诚实的点头。
颜玉芙笑着,雪上加霜道:“师姐,你把地图和铁令给他的时候,肯定是忘了给人家盘缠了。”
勉儿张了口想反驳,一顿,又看向清凌,再张口,最后闭了嘴。
57
勉儿与颜玉芙年纪相仿,都是生性活泼,凑在一块儿后,你一言我一语的斗起嘴。勉儿妍丽,颜玉芙娇俏,但这两人都属表里不一,举止间经常变换,看得清凌既好奇又佩服,愈发叹为观止。
“你这两年可有师父的下落?”
两人斗完嘴,稍停歇后开始交换起情报
“没有,”颜玉芙耸耸肩,“谁晓得他老人家疯哪儿去了,他临走前不是交得,不许大伙找他?你敢违抗师父意思?”
“才不是,要不是家里那两位师兄闹得太过火,我才不敢打师父主意。”
勉儿说得委委屈屈,颜玉芙却是眼睛一亮,问道:“那两个怎么又凑在一块儿啦?听说大师兄受了重伤,可有此事?”
“嗯,大师兄现在只剩口气,全赖小叶替他吊着一口气,”勉儿叹口气,支起下巴,“要是大师兄有个三长两短,夜不知有多少人会跟着陪葬。师兄现在已经像疯了一样,整个夜阴惨惨的,连我都差点遭殃。”
颜玉芙也跟着叹气,露出了愁容,“小叶也没法子吗?有没有缺什么药?我们庄子里好歹收着些珍贵药材。”
听到这儿,清凌耳朵竖了起来,心想这位颜小姐前两日装得可真像,一副娇生惯养的模样,连药库也不知在何处,却原来是什么都知道的。
“我这回出来,除了找木头之外,就是和老越手下几个出来采买药材。小叶说中毒太深,就算找出毒性或拿到解药可能都没有用了。唯今之计,只有异人北关当年炼出的‘阅魂’才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阅魂’?”颜玉芙皱眉,“曾听师父提过,北关是他的好朋友,为了救中毒的妻子,上天入地找了百余种珍稀药材才制炼出一炉‘阅魂’,可惜当药炼好,他的妻子已经断气。北关后来将‘阅魂’一一赠与朋友,师父也分到了两颗。”
“是啊,幸好北关将当年的药方留了下来,小叶和老越花了好大功夫把药方找出来,接着就派我们出来找药啦。内务堂和卫风堂派了十二路人手,分十二个方向进行,再两天,我们都得赶回夜。”
颜玉芙一听,舒了口气,“那不就好了,当年北关只有一人,我们可有整个夜,哪有办不好的道理。”
“你才不懂,”勉儿愁上眉梢,“小叶说,炼药至少需要七天,大师兄都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好半晌。
“那你找阿凌做什么?”颜玉芙强打起精神开口,替两人各倒了杯水。
勉儿看了坐在窗前听她俩说话的清凌一眼,摇头,“不知道,老越要我找他回去。”
“啊?什么意思?”
勉儿皱眉,不答反问道:“你为什么叫他阿凌?师兄叫他木言。”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叫阿凌。”颜玉芙偷偷翻了白眼,“老越为什么要你找他去?”
“不知道,反正老越一口咬定师兄对他有兴趣,”勉儿想了想,耸耸肩,“反正听他的准没错。”
颜玉芙点头,越凛任是出了名的智多星,他要是说里头有戏,那就肯定有戏!
勉儿突然侧首,听了片刻,“他们回来了。”
话声才落,已有一人穿窗而入,朝两位姑娘拱手为礼,“两位护法,任务已达成,随时可以起程。”
勉儿点点头,那人便又消失于窗外,清凌好奇的打量窗下街面上,果然有一行六人安静的立着等候。
“芙妹,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颜玉芙吐了吐舌头,“才不要!师兄疯了拿我练剑怎么办?我还是留在家里防着那几只黄鼠狼。我相信凭大伙的能耐,还有大师兄那种修为,他一定会没事,等大师兄病好了,那两人又闹起来的时候,我再回去劝架。”
师姐妹两人于是依依不舍的话别,勉儿因为带着清凌的原故,打算学正常人从门走,再下楼。才拖着清凌走了两步,一直沉默的清凌突然停步,转头,颜玉芙朝他笑了一笑,有些好奇他想做什么。
“颜小姐,”清凌有些局促,但仍鼓起勇气,“请问凤公子他....”
颜玉芙促狭一笑,“你想问凤翔的下场?”
清凌点头,看着颜玉芙的眼神愈发严肃。
“你知道他想杀你?”
清凌又点头。
“你想我把他如何?”颜玉芙略侧头,露出些许天真意味,问道:“你希望我帮你怎么惩罚他?”
清凌摇头,“不要。”
颜玉芙不解,“不要?为什么不要?要不是我们赶到,你差点就被推下崖了。”
清凌想了想,道:“他....很喜欢你。”
“呵呵,喜欢我啊?他更喜欢我颜家的势力跟财富呢!”
清凌微皱眉,他觉得凤翔虽然跋扈且草菅人命,但是这毕竟是这个时代阶级制度的通病。凤翔的年纪甚至比他更小,他记得他未脱稚气的脸上明显的妒意以及对颜玉芙的喜欢。相对的,总是天真示人的颜玉芙,在崖边有如狰狞的复仇女神,清凌不由得替凤翔担心。
“他只是...”清凌努力的想着措辞,“年纪轻,不会处理。”
勉儿在一旁有些听不下去,对清凌摇头道:“木言,凤翔是凤家的少掌门,十四岁起就参与执掌,至今已经四年,外面都已经有女人替他生了两个孩子。哪里有你想的那么嫩?”
颜玉芙猛点头,“就是!就是!阿凌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他那有一大半...不..不..几乎都是作出来骗人的!就以为我是天真好骗!阿凌,你别想替他求情,他刚刚还想杀我呢!”
不顾清凌的脸色,勉儿问道:“你用了几招?”
颜玉芙得意道:“十三招,不过我先让了他三招。”
“凤门这么不经打,”勉儿摇头,“不够长进,难怪处心积虑要混来你家。”
“就是!”颜玉芙笑道:“还好我聪明机灵,要不真上了大当。凤家没了这根独苗,估计也就差不多要败亡了,我那位大嫂在我眼皮子底下,谅她也玩不出什么把戏。”
两位姑娘说得尽兴,却不曾注意到清凌脸上神情,更不会知道清凌未入夜,便对夜生出了深重的惧意。
清凌二十年岁月中,感受到的是‘生活’的压力。来到这个社会,屡屡面临的却是‘生存’的压力。他如同小小一只蝼蚁,只生活于方寸之间,而穷于闪避头顶上杂沓的脚步。任何人的一个错手,一个蓄意,都足以叫他粉身碎骨。
58
依峙着夜的权势、财富,以及过人的调度能力,流星赶月的十二路人马竟然齐齐在明玉关口相会,清一色劲装怒马。十二路人马,精干严肃的男男女女依序通过明玉关,朝夜所在地直奔。与勉儿指派之人共乘一骑的清凌看得瞠目结舌,顾不得扬起的烟尘漫天,愣是大睁着眼看这数十骑人马共驰的壮观景象。
赶路的节奏是行一个半时辰休两刻钟,为的是维持马力,否则以这种急驰的速度,怕是要跑死马儿。但是,即使如此,他们仍是每天换马,原因无它,是不想疲累的马匹拖缓了行进的速度。自明玉关回夜,单骑而行须五天,而他们只有三天的时间。
人马必经之地,无论住宿打尖皆有前行人员处处打点得当。马一停下,就有人等着接过缰绳,人未坐稳,热腾腾的饭菜已然上桌。一开始清凌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送药需要这么庞大的阵仗,但是同行不过两日,接连三波的攻击让他立刻恍然大悟。每一路人马中,只有两人身负药材,其余四人需随行护药。
攻击、偷袭并未因为十二路人马汇聚而中止。夜此番作为惊动江湖,即使练扶风发出江湖帖,言明阻挠者必然击杀之,然江湖中仍流言四起,纷传夜得到异宝。有些愁天的仇家探得内情,更不惜与夜为敌,也要阻断愁天生路。于是一路行过,刀剑血腥,清凌未入江湖,却也算看明白了江湖险恶。
“老越!”难得一路也是绷着脸的勉儿,看到立于门前的越凛任终于绽出灿烂笑颜。
越凛任侧身让飞骑通过,敛起平日几分促狭,他恭恭敬敬的朝勉儿及众人恭身一拜,道:“辛苦各位兄弟,请将药材送至药炉。一个时辰之后,内务堂在临水渊替各位洗尘。”
***
“小叶,如何?药可都齐了?”
问话的人是越凛任,小叶与三名小僮埋头专注的将带回的药草一一分类,勉儿与北莫两人则跟在小叶身旁亦步亦趋。这一共九十三味药材,有药有毒物,洋洋洒洒直排到药炉外的廊上,让人直呼大开眼界。
“唉!走开、走开!”小叶压根对越凛任的问题没反应,对两个背后灵更不耐烦,“有你们这样碍着,我怎么做事!”
“你们两个,别再跟着小叶,”越凛任警告,“当心真惹毛他。学学我,就站在这边边上,小叶自然眼不见为净。”
两人听了,忙站在越凛任身边。小叶发火他们见识过,被人毒倒了试药,那滋味只有‘恐怖’两字能形容。
“人家不就想知道现在状况如何。”勉儿微嘟嘴,小声抱怨,“小叶一碰药就变个人似的。”
小叶正好立起身来,勉儿的话一字不露的听进他耳里,他白了勉儿一眼,吓得勉儿一个激灵。
越凛任眼见小叶愈来愈毛躁,忙抓着不识相的两人快速离开药炉。
“姓越的,你做什么!”一出了门,北莫立刻挣开,和勉儿两人同一阵线瞪人。
“再让你们搅和下去,小叶真的要发脾气。你们被整事小,要是耽误了炼药的时程,宫主还不摘了你们的头!”
勉儿吐了吐舌头,这才想到问:“师兄人呢?”
越凛任叹气,摇头:“我为什么要回答这么笨的问题。”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北莫也不屑,但至少在勉儿的瞪视下还愿意回答,“你说宫主这会儿不守在鬼见愁身边,还能在哪里?”
话毕,边叹气边摇头晃脑的也走人。
留下勉儿在他们身后扮鬼脸,自语道:“小气!我能不知道吗?都是你们这些人纵容他。”
眼珠子转了两圈,操起轻功朝宫主阁急奔。
“大师兄,师兄,我来看你们了。”勉儿自倒下的侍卫身边施施然走过,还夸张的拍拍身上灰尘。
待到门口,勉儿有了前车之鉴,不敢大意的推门,而是先竖耳倾听了一阵。然而,勉儿眉头渐拢,这室内内未免静得太诡异,不由得她心里一抖,倏地出手推门。
“啊~”
勉儿惊叫一声,身形瞬移,慌乱中以腕上镯子朝清凌打去,将仍茫然无知的清凌打飞出去,落在一旁灌木丛里。脱险后的勉儿脸色青白,手脚连同心里都发着抖,方才那三枚暗气几乎是十成力道。
“真是疯了...”勉儿以颤音喃喃说了两遍,陡然变色,吼道:“师兄!你真的疯啦!我是你师妹啊!你给我清醒一点,给我看清楚!”
勉儿怒火攻心,顾不得后头的危险,脚下一挪就往内室冲,杀气腾腾,嘴里还哗啦啦的骂着,“气死我了!你这没良心的师兄,亏我还.....”
骂声嘎然而止,勉儿生动的表情冻结,不过片刻,突然的泪如雨下。
“师兄....你..你...怎么变成这样?”
床边上静如盘石的背影,比之十二天前他们出发寻药的时候憔悴了许多,那时候这个背影仍是挺拔刚毅,透出与天争命的不依不饶,还有天之骄子练扶风的凛然威势。现下这个佝偻瘦削的背影,长发半掩,仿佛垂老之人。唯独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仍紧握住愁天枯瘦的手,显得不甘不屈。
勉儿泪眼自练扶风身上转开,当下又抽了口气,泪掉得更凶,呜咽唤道:“大师兄...”
“住口!”床前人喑哑而愤怒地斥道:“不许吵他。”
勉儿捂住口,强咽下嘴里的呜咽。
“师..兄..我们都回来了....药都带回来了..一样也不少,小..小叶他..他一定...可以...”
“住口!”练扶风冷道:“你当我不知道其中还有变数?”
勉儿讶然,她忘了她这个师兄自小聪慧过人、思绪清明。人在绝望中不都是希望听好话,不都是紧抓着一丝希望吗?勉儿心里酸酸的。
练扶风始终不曾回头,清凌立于门口看这一室颓然的死亡气息,虽然勉儿已对他解释过练扶风即是柳直。可是,清凌仍无法将总是一脸从容笑意的柳直,与眼前这个苍凉的背影连结起来。
微风带起披散于颊旁的长发,苍白肃然的侧脸仍看得出是柳直的轮廓,不同于七王心如槁木般的神伤,练扶风紧绷的身体满含恨意。目光移到床上只余一息的男子身上,那人双颊凹陷,面色死灰。清凌打了一个寒颤,如果这人死了,谁将承受练扶风的恨?
(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