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直心里盘算着,面上作足了恳切同情,“是啊!真是难侍候的主儿。”
“‘主’?就凭他也配!”卓群出身士族,对品级地位十分重视,是以他原就对不将清凌放在眼里。最初接触他时心里堆起的些微同情,也因为这几天被迫吁尊降贵,而消磨殆尽。
柳直低笑两声,“唉啊!柳某一时糊涂了,让卓护卫这样的人去照顾个贱仆,真是不恰当啊!要不是看着他一条小命像风中烛一样,柳某也不会出此下策。”
卓群听柳直这近乎认错的话,心里终于舒坦几分,一时忘了当初柳直那刁难似的命令。
“不过,我看那谦木言呆愣的一块木头,他怎就真的傻到这地步。宁可饿肚子也不肯进食,宁可病着也不愿吃药。倒让咱们两人,一文一武还耐何不了。”
一提起车内那人的拗劲,卓群便是气不打一处来。那贱仆现在见了他就像见鬼一样,看了让人别气。
“哪里耐何不了,不就一傻子。要对付他,方法可多着。”卓群烦燥的反驳。
“哦?”柳直颇感兴趣,“卓护卫可有什么好法子?”
卓群冷笑着,答道:“府里整治贱奴的方法还会少吗?要不是看在咱们大老远带他都走到这里,要是有个好歹,那之前的功夫不是白搭?”
寻思了一会,柳直摇头,“卓护卫此言差矣,让他再这么任性下去,回府等同废物一个,同样无用。所以,卓护卫若是有好办法,不妨用上,也免得让人以为我们两人还对付不了一个谦木言。”
卓群一拍桌子,这几天的鸟气终于可以抒发抒发。本来嘛,像谦木言这种下仆,那条性命早就不属于自已所有,偏柳直那一阵搞怪,像是错置了身份,弄得同行家丁个个看着笑话。
一想定,卓群便朝马车走去,途中还叫上了车夫,两人一同钻进车里。
柳直望着卓群的背影,俊秀的脸上缓缓浮起笑意,他悠闲的转动手里的茶杯,细细的品着茶香。
“唉!真不是什么好茶。”皱了皱眉,慢慢饮着带着涩味的茶。
虽然茶不是好茶,可品茶人却是神韵卓然。
侧耳倾听外头传来的骂声和命令,柳直微眯起双眼,笑得更欢。
“小二,再给我沏壶茶。”
08
待柳直悠哉悠哉的喝完那壶茶,晃到马车前掀开布帘,里头已是一片狼籍。车夫在卓群的指示下,用身体压住了阮清凌,而习武的卓群单手捏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正将黑糊糊的一碗冷药倒进去。那药一半倒进嘴里,另一半则顺着清凌的脖子流下。
柳直微微摇头,心想道:‘果然是粗人。’
卓群终于倒完了一大碗药,这才满意的放下手,一吐怨气似的。马夫仍压在阮清凌身上,不得卓群命令,不敢起来。
“以后你要是敢不喝药,我就还这样对付你。”卓群对着摊在车板上的清凌发出警告,“要是敢不吃饭,我照样让人倒进你喉咙里。”
阮清凌痛苦的咳着,苦涩的药味让他一阵阵作呕。从小因为家贫,从小就惦着家计的清凌总是舍不得花钱看病,他一生病就拜托邻居中药店的大叔给他抓点药煎了喝。偏偏他的体质对中药极敏感,一闻到这药味就让他恶心想吐,小时候也总是喝一碗要吐出半碗,到后来怕喝药的毛病倒也让自己特别注意着不生病。今天这药是被人强灌的,冷药不但比平日苦,一部分药汤呛进气管里,更是难受得只能团着身体,狼狈的喘咳。
见卓群把手举起对着他说话,虽不明白语意,但清凌仍是反射性的往后一缩,隐藏住惊恐的眼神。
他这小动作自然不在卓群眼里,但挑着布帘的柳直注意到了。
“药都喝了吧?”看够了,柳直不轻不重的问道。
卓群点头,下了车,伸伸手脚,这样折腾下来,连他都觉得有些累,于是朝车夫道:“你起来吧。”
那车夫听了卓群的话之后,却是片刻没有动作,渐渐的脸红成一片。卓群和柳直两人对看一眼,不解的望着显得十分尴尬的车夫。那车夫再没胆子不动,只得在两人的注意下扭捏而遮掩的从清凌身上爬起。
目光朝下一扫,卓群和柳直才恍然大悟。
“废物!”卓群轻蔑的看了车夫一眼,即转身离开。
车夫低着头,不敢在柳直面前下车去。
“我的眼光果然不错,这副皮相还值那两袋米。”柳直似笑非笑的朝车夫瞥了一眼,也转身走回旅店。
见两人都离开,车夫缩了缩脖子,又探了探头,犹豫着回头看仍躺在车板上不动的青年。他润了润唇,抹了自己额头上的汗,迟疑了半晌,倏地目光一变,飞快伸出手探进男孩衣服里,粗鲁的揉搓起来。
清凌被这一侵袭惊得呆了,他止住咳,瞪大眼,却还来不及动作,便被那车夫猛地一只大手捂住嘴。
“别叫!别叫!让我摸摸,就摸几下..摸几下...”车夫潮红着脸,右手愈发放肆揉捏起来,甚至就要探进清凌的裤里。
虚弱的清凌反抗不得,只是无力的蹬着双腿,片刻后,两行清泪滑落隐没。
09
身为昂藏男子,清凌从未遭受这种侵犯。那十余年来支撑着自己的自尊与信念,刹时破碎。无助、羞耻、绝望、愤怒,让清凌流下眼泪。
车夫发觉身下人渐渐停止挣扎,不由得喘息愈发浓重,原本只是想好好的摸上一摸的心态,也随着欲望暴涨而动摇。他作为下仆,没有娶妻的资格,要上一次妓馆得攒上两、三个月工钱,馆里的妓女们嫌弃他是下仆,从来也不让他尽兴。每天看着宰府府中美丽的男男女女,看那些主子们荒淫逸乐,养了眼也馋了心。几时有这种好运,可以摸到这样的细皮嫩肉。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不再捂着清凌的嘴,而是双手并用,几近粗暴的抚摸着清凌的身体。把脸埋在清凌的身体上,辗转舔吮,欲望一发不可收拾。
车夫舔着唇,侧耳确认了外头动静后,他抖着手去拉扯清凌的裤带。
“府内淫乱者,处阉刑。”
突闻清雅的嗓音,就在马车旁,车夫跌坐在车上。这回他再顾不得遮掩扭捏,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出车子,看清是柳直倚在马车旁,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见柳直无所表示,车夫连忙起身逃离。
柳直嘲讽的看了一会车子的仓惶而逃的背影之后,才走到前头掀起布帘。清凌仍是方才的姿势,衣衫不整的躺着。
柳直挑了挑眉,露出他温雅的笑容,对清凌说道:“谦木言,要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呐!”
从容的审视清凌片刻,摇头道:“啧!看来还是我错算,你不仅仅值两袋米。”他饶有兴味的笑着,“你这眼神,还真不傻。”
说罢,带着那抹满足而诡谲的笑容施施然而去。
距离京师愈近,道路状况愈是良好,停留的城镇也较具规模。
清凌眼见这样的景象,再也无法说服自己让不要惊慌。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而他则是莫名其妙因一场意外,来到这里。
从小坚强,积极进取而且目标明确的清凌,现下的心里充满了绝望与迷惘。被逼上路后的警戒和倔强突然消失,整个人毫无生气,见了卓群便低头发抖,见了柳直倒反而平静许多。
卓群和另两名护卫,为了不齿与下仆同桌,相邀出了旅店,到镇上另找饭馆。
“来!吃吧!”柳直让清凌坐到了桌边,让小二也给他添了一碗饭。
望着柳直笑眯眯的脸,清凌先是愣了片刻,待他弄明白柳直的意思之后,便木然的拿起木筷,往嘴里送白米饭。
柳直被他的行为逗乐了,笑道:“还真是听话,你要是早这么听话,就不必受这些苦。不过,那苦你没有白受,明白了规矩,也是值得。”
“吃菜。”柳直指指眼前的几盘菜。
清凌顿了一下,揣测语意,顺从的夹了菜。从夹菜到张口吃饭,清凌始终恍忽而乖顺,仿佛失去生命的戏偶一般,听任柳直的操纵。
柳直看了他半晌,突然夹了一鱼片到清凌碗里,“真乖,赏给你吃。”
清凌因他突出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飞快的抬眼又飞快的垂眼,看了碗里的鱼片一眼,接着默默的夹起那鱼片,送进嘴里。待他咽下鱼片,又谨遵柳直方才的吩咐,往桌上伸筷子。夹了口菜,正要往嘴里送时,却突然从侧面来了双筷子挡住,把那口菜弄得掉落桌面,清凌不得不抬头看向柳直。
见清凌望着自己,柳直却是不说话,自顾自的选了块鸡柳送到清凌碗里。他指了指鸡柳,扬唇道:“吃。”
清凌顿了一下,看了柳直的脸色,便和方才一样乖顺的夹起鸡柳,咀嚼、下咽。吃完后,他偷瞧着柳直,等待着。可是,片刻过去柳直却没有丝毫表示,似乎只顾着自己慢调斯理的选菜吃饭。
清凌又等了半晌,眼角余光留意着柳直,一边迟疑着往前伸筷子。就在他的筷子碰到一块烧笳子时,又迅速被人拦住,清凌只得又抬头看着柳直。
柳直仍旧笑得温雅无比,筷子在几盘菜中巡梭着,终于挑定了一味菜,又是一样送进了清凌碗里。
“吃。”柳直命令道。
清凌弄懂了这个单字的意思,他乖乖吃下那口菜。接着,抬头看着柳直,等待着。
这回柳直真的乐了,又替他夹了口菜,嘴里还夸道:“真乖!”
如此,两人往复着,直到清凌吃菜的速度愈来愈缓慢。柳直看着他有些困难的咽下最后一口,眼神一转,转到一旁的杯子上。他拿起装满茶水的杯子,递到清凌眼前,清凌伸手欲取,柳直却缩回了手。清凌疑惑,不敢再冒然伸手,亦不敢动,怯怯的看着柳直。
柳直将茶杯直接抵上清凌的唇,清凌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不敢反应。柳直命令道:“喝!”
清凌微张口,柳直将杯稍倾,茶水便流入清凌口中。清凌又记下了这个字。
喂水、喝水,都得有一定的默契方能配合得当。这两人,一是心存惧意、一是存心戏弄,所以片刻之后清凌便喝得呛咳连连。
看清凌掩嘴咳得辛苦,柳直哈哈大笑,这才放下杯子。
柳直一身淡蓝士子服,头绾羊脂玉,一把折扇在手,风流俊雅的模样早引人侧目。见他与一个仆人同桌而食,已是稀奇,方才喂食的好戏更是看得饭厅里的人们张口结舌、议论纷纷。而那爽朗无顾忌的笑声,则引得旁人纷纷回头。
清凌无措,而柳直自然是我形我素,无视旁人目光。把钱扔在桌上,一把拉起清凌走出了饭馆。
10
陂菱镇是位于官道旁的小镇,地方不大却很有特色。镇上主要街道两旁,有整齐划一的泥灰墙黑瓦建筑,多做店面之用,偶尔也有几户大户人家的门庭。店家门口多半都有小摊贩依傍,人来潮往的,相当热闹,其中大多是像他们这种外来客。
来到这个时空后从未上过街的清凌,一时也淡忘了自己的痛苦与烦恼,他一方面偷瞧柳直,一方面好奇的左顾右盼起来。那柳直似乎心情很好,虽不曾再与清凌说话,却肯任由他在摊位之间流连。
两人逛了约莫一柱香时间,走到一个巷子口,清凌正想瞧清楚摊贩手上一个能变脸的小戏偶,却突然被柳直二话不说拽着走进小巷内。柳直拖着清凌愈走愈快,愈走愈深入,直到大街上的吵杂成为耳边模糊的声音。他握住清凌上臂,清凌觉得一阵生疼,却不敢挣扎,只是心跳渐渐加速。
柳直可以感受到清凌的变化,突然僵硬的肢体,变得急促的呼吸与愈发低垂的头。突然有了戏弄的心情,他停下脚步,将清凌逼靠在墙上,拿扇子顶在清凌下巴上,强迫他抬头。果然,抬起头来的清凌眼里呈现惊惶恐惧,似乎随时要逃。
又是这种眼神,柳直着迷的看着。
“不可以!”柳直摇头沉喝,警告挣扎想逃的清凌,清凌便像中了定身术般,不敢动弹。
柳直伸手,抚向他的脖项,清凌抖了一下,无奈手臂仍掌握在柳直的手里,他的手出奇的有力,是挣不开的。
小鹿般的神色,让人有进一步戏耍、攫取的冲动,让柳直眼神一亮。
“阁下好兴致!”一道清朗而带着讽刺的男声止住了柳直的动作。
身不动,柳直迅速回道:“诸位兴致亦高,一路陪柳某逛街。”
笑容又回到柳直唇边,眼里亦闪着笑意,却不急转身一瞧究竟,一只手仍闲闲的轻抚清凌颈项,细数清凌的脉膊。
方才出声的男人身后又陆续窜出三名男子,年纪较长的男人客套道:“阁下好耳力。”
“过奖。”柳直这才转身面对这几个人。“诸位跟踪柳某,所为何事?”
四人自柳直转身的那一刻,便直直盯着他的脸瞧,似乎想辨视什么。柳直被人这样盯着,却也不发怒,始终维持一贯温雅笑意,清风淡月仿佛路遇友人。
看了好半晌,四人才收回目光,彼此交换几个眼神。为首男子上前拱手为礼,表达歉意:“真是抱歉,我们兄弟认错人了。”
“哦?”柳直好奇道:“诸位找的人是谁?为何会将柳某错认?”
为首男子顿了一下才回道:“看阁下打扮不似江湖中人,江湖事还是莫要过问,以免惹祸上身。”
柳直笑道:“这位兄台此言差矣!看各位方才谨慎的样子,所找的莫非是仇人?诸位眉宇间有股正气,既是寻仇,柳某心想那人必是奸恶之徒。若是如此,诸位能一时将在下错认,难保这人没有其它仇人,不会将在下错认。倘若有人粗心不察,那柳某岂不危矣!所以还请诸位行行好,告知在下究竟找寻何人,又柳某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征与那人相似,也好让柳某知晓避祸。”
四人又交换着目光,为首男子这才点头,向柳直解释,“你说的没错,我们要找的人确实是个恶人...”
“哼!岂止!练扶风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头!”殿后的青年咬牙切齿打断为首者的话。
“四弟!”为首男子轻叱。
“练扶风?”柳直轻轻念出这个名字。
“唉!没错,难道阁下也曾听过这魔头的名字?”
“酒楼饭馆里曾听说书人说过,”柳直摇头,“那人还真不是善类。”
青年用力点头,“那人是不折不扣的大魔头。”
对青年的热切,柳直包容的笑了,提醒道:“各位还未告诉在下,在下有什么地方令各位误认。”
“款,不就是你拿筷子的姿势嘛!”青年的嘴始终是最快的。
“哦?”柳直十分感兴趣,“竟有这种事,那魔头拿筷子的方式如何?柳某从不曾注意自己拿筷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回那青年倒答不上来,他看着为首男子,为首男子回道:“那魔头每回现身总是覆着一个精巧的薄皮制面具,只露出眼睛与嘴巴,当今世上还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偏巧在下曾于三年前,就在他灭了黎氏一门的前一天,在饭馆里正巧碰上,他举箸吃饭的样子十分特别,有几分文人提笔的韵味。只可惜,在下那时初出江湖,实不知那人底细,直到血案发生之后听人提起,才作成了联想。倒是那日的情景,至今难忘,以至于每回总忍不住要观察旁人用餐。今日碰巧遇到阁下,阁下那神韵,着实有几分相似。那魔头虽覆着面具,但眼、口是露在外的,在下亦印象深刻,方才细看,阁下与在下那日所见确非同一人。”
柳直恍然大悟,“原来是拿筷子的姿势,多谢这位兄台提醒,柳某记下了。要说这姿势,其实和惯用的兵器有关,杀人点朱眉,一击而中,靠的就是手指与手腕的巧劲。”他露齿一笑,“要练成这么美的姿势,那自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四人疑惑的看着柳直,柳直只是报以亲切的笑容。
“阁下的分析不无道理,”为首者眼里透露出警戒,问道:“不过那厮出手,从未有人见过,事后也总是放火掩饰,阁下这消息...”
柳直挥挥手,“唉呀,柳某就是爱听故事!”
柳直的手一挥过,一直待在他身后茫然看着他们的阮清凌突然瞪大了眼睛,瑟瑟发起抖来。
“这位是怎么啦?”
左手边的男子见了清凌的模样,欲往前关心,但他的脚步只跨出了小半步。
“师弟!你!”另一名,抬了手,瞠目,言语倏地消失。
殿后的青年,再天真,也知晓害怕,亦嗅到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他退后,神貌与站在柳直身后的阮清凌几乎相同,柳直兴味的朝他笑了笑,似觉得眼前人可爱。尔后,素手微动,如舞者拂袖,终结了青年不休止的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