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仆围成一圈,被迫面对轲晟残破的尸身,不论少壮,不论是否与轲晟这人有过什么样的交集,每个人都颤抖着。不一会儿,甚至还有人吐了出来。清凌混沌的意识,听到有人小声议论着,这是府内惩处偷盗。
清凌可以感觉得到大平、大风两人抖得更加厉害。清凌却突然忘记了害怕,眼前一再的重复看见轲晟那大口吃肉、谈笑的画面。
“你们都给我看清楚了!”执事甩鞭在空中乍响,“最近府里老是掉东西、掉牲畜,哪个不要命的要敢再手脚不干净,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停口,狠厉的盯着众仆看了一圈,又说:“别说老子苛待你们,咱府里的规矩订得明明白白,你们是什么身份,什么命,你们自己清楚。要是有人想在老子眼皮子底下钻空子,那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给我拿命来换!就算一个个都给死在这里,老子一样眼睛不眨一下,一样能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执事反覆不休的咆哮,大半没有进到清凌耳里,他的眼睛仍紧紧盯着轲晟。
人命当真如此下贱?不过为了饥饿,不过是偷了些食物,为此竟要受这般惨无人道的酷刑,要被这样虐杀。这个世界里当真就没有玉法了吗?当真就没有一点人权吗?
什么是下仆的命?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一逮到机会就恣意享乐,不管不顾像活在刀尖上。
“...告诉过他不要..”清凌身旁的大平,神精质的低喃着,始终不敢看向轲晟的尸体,“说过不能偷大爷的狗..我说过...说过不可以..”
大风同样害怕,试图要大平闭嘴,而后就躲得老远,不敢与大平站在一起,更怕他胡言乱语,将自己也供出来。
“我告诉他不可以...”大平一把抓住清凌的袖子,表情像是迷路的孩子,脸上已经哭得涕泪横。
被他一扯,清凌才从混沌中醒来。
“嘘!”迅速看一眼执事,确定他的注意不在此处,“不要说话。”
他用力捏住大平的手,让他看着自己。大平因为疼痛,找回了几分理智,看向清凌,满脸恸色。
清凌又捏了几下,严厉的对大平微摇头。大平从来把清凌当成轲晟身边温文的小兄弟,不但人很少说话,个性更是温和。现在看到清凌的表情,大平不由自主的就噤了声,也清醒了些。他很快的给自己抹把脸,只是仍不敢看轲晟,低头静静看着自己脚下的土地。
执事走了一圈又一圈,在这些人或木然或惊惶的脸上看不出所以然来,过了一会儿,只得放弃寻找共犯的意图。
他悻悻然的招来手下,“把他给我丢到后山沟里。”
可是那几名壮汉嫌恶的看了一眼轲晟的尸体,迟疑着。被这种大刑折磨死的人,据说都是留着强烈的煞气,沾到了总是晦气。何况这些刑有不少是受他们几个招呼的,如今看这人死后这模样,几人心里不由得开始冒冷气。
执事回头一看到手下畏缩的样子,气得扬鞭,“你们几个也要来气我是不是!再不动手,我回头就告诉大爷,他那只宝贝狗是你们几个给偷走的。看你们到时候会不会还有一块好皮。”
几人无可奈何,只得找了一个麻布袋,七手八脚的把轲晟的尸体装进去。执事在旁看了一会儿,就满意的离开了。
执事离开之后,清凌突然放开大平,走上前低着头,谦卑地向这些人说道:“小的可以帮几位大人处理这.....”
清凌不知道‘尸体’二字怎么说,他也不想说,一口气憋在喉口,低着头只是静静等着。
三个人对看了一眼,有人问:“你做什么!没见过有人争着要死尸的,你有什么毛病?”
“人长得白白净净的,”说话的人推推旁人,“他不就是轲晟身边经常带着的那个小白脸?听说他就是个傻子咧,说不准轲晟是他男人,还懂得要收尸来着。”
三个人哄然大笑,清凌咬着牙关,抑制心里的害怕,仍然保持低姿态。
一人抬起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后失望的放手“人长得不怎么样,不对我的胃口,我还是爱小川儿那种娇滴滴绵劲儿的。得了,得了,要就给他去好了,省得我们动手,惹晦气。”
“算你这小子还有点情义。”
话说完,三个人讨论着喝酒,离开了这块空地。他们一走,下仆们也走得干干净净,只有大平和大风还待着,大风只敢躲在一旁,不敢靠近。
大平抹抹脸,“我帮你。”
清凌点头,和他慢慢的一人拎起布袋一角。轲晟虽不高,却是相当厚实的男人,沉重的布袋让两人走得极缓慢,有时不小心还会失手把布袋掉下去。每当这个时候,清凌会愣了发抖,而大平则干脆的放声大哭。
来到后山,爬上斜坡,大平不确定的问道:“你...咱..真的要把他丢下去?”
清凌摇头,把布袋轻轻放下,大平也学了他放手。
“我们...挖...”清凌四下看着,拾起一根木棍,找了一处松软的土地,开始挖起来。
用木棍挖地?大平懵了,可看着清凌认真的神色,还有他方才的表情,大平不敢质疑。翻找着,也拾起一根木棍,学着清凌的样子,开始刨地。
花了一个时辰,手脚、木棍并用的挖出了一个浅坑,看看天色,再不回去恐怕要被视做逃奴处置。大平这才指指天色,提醒清凌。
清凌想了一想,终于停手,指示大平帮自己把麻布袋打开,让轲晟的遗体重见天日。死状凄惨的轲晟,两眼微睁,生前受的苦都反映在血肉模糊的身体上。大平忍不住在一旁吐了起来,清凌第一次接触尸体,他心里也害怕,却硬是忍着。
清凌是长子,是家里的支柱。从来,担子该是他扛,弟妹该是他来保护。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像轲晟这样总拦在身前保护他。他在心里发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个真心待他好的人。
替轲晟理好头发、衣服,再和大平将他放入浅坑内。两人掩好土后,在附近寻来大大小小的石块,堆成墓冢。
深深一拜,跪趴在墓前的草地上,清凌这下才哭出声来。
20
自轲晟死后,日子如常的过。这群卑贱的下仆们,继续在执事长鞭驱策中,往林子里推进。一棵棵参天大树倒下,被分锯、晒干,有的卖给外间制成家俱、建材,有的再被细剖、砍、劈,成了为冬季储备的柴薪。
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清凌,满脑子都是绿色环保观念,这样大规模伐木,抵触了他所有的思考背景。清凌经常看着这些倒下的树木发呆,更因此挨了几次鞭子。众人都以为,轲晟死后,他比起从前更傻了。
清凌当然不傻,脑子也清醒得很,他甚至知道自己已经引起执事的注意。许是最近上头催进度催得紧,又或许是上回偷盗事件,让执事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三天两头丢开工作去找乐子。那双贼眼,一再的在众人间搜寻,可是这一群三大五粗的汉子里,又有几个可供挑选的?
曾听这些下仆间的窃窃私语,执事是一个欲望强烈的男人。从前他经常让看中意的下仆,两三人同时服侍。
下仆间含混着恐惧与期待的矛盾,热天、饥饿,惴惴不安的情绪漫延开。清凌可以感觉到大平也经常在看他,不过大平眼里是单纯的忧虑。清凌不知道自己的低姿态,还能让自己躲着这些禽兽多久。他开始找机会就打磨着一小片扁平的石头,直到石头边缘有利峰。
与其沦为这群男人的玩物,像川儿一样失去尊严的死去,不如就孤注一掷,给自己挣一条活路。
只是在此之前,他一定要再见汘月一面。那个善良的女孩,是自己在这里唯一的牵挂。她陪他渡过最困难的两个月,是她的温暖,让他不致崩溃。她看似精明,实则迷糊,看似懂得人情事故,却不老练圆滑。他担心她过于耿直的个性,也担心她太过出众的容貌,才满十四岁的瘦弱如何能捍卫自己?
下定决心之后,清凌愈发的保护自己,一边伺机而动。
清凌的机会,在三日后傍晚意外来到,若非清凌这几日一直注意着,恐怕就要错失这个机会。
当朝宰府府,自然是占地广阔,奢华无匹。清凌所在的柴房,却划在府院边陲,宛若不同天地。因此,宰府二公子喜获麟儿的消息,不可能传至柴房。这是宰府第一个降生的男婴,更因为这婴儿的母亲是显贵的皇室公主,所以邝宰府大办流水宴以示庆贺。这难得的机会,让看管柴房的人,连同执事在内,全部走得一个不剩。
清凌一直待到月将西移,众人都睡着了,才偷偷溜出寮舍。凭着轲晟给他讲过的方法,先绕着树林往南走了一小段,找到轲晟旧日留下的痕迹,顺着一条模糊的羊肠小径,来到院墙边。清凌沿着墙,走了小半刻,终于看到一个被杂草掩盖的洞。他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确定四下无人后,便钻过洞去。墙的这一边,果然就是府内的院落,清凌认得,这是他曾来照料过花园的院子,只是未曾留心是谁住的。
人声笑语离这个院子有一段距离,在夜空里传得很远。清凌整整衣服,就像从前在院子里工作那样,低头走着,并不特别躲藏。他一路往汘月住的女舍去,想到了那里之后,再以老方法把汘月唤出来。汘月并不属厅堂下仆,她是不需要招呼客人端茶布菜的,这种时候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女舍待着。
顺着园子里的花砖路,绕过这座小湖,往前拐过一个弯便是汘月所在的女舍。清凌突然想起自己一身狼狈、脏污,至少已经三天不曾梳洗。他犹豫着停下脚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目标是下仆们的澡间。
因为早已过了洗漱的时间,所以这里空旷无人,清凌心下暗喜,很快从衣库间里拿出一件干净袍子,小心的放在浴池边。自从到了柴房后,连整洁的自由都被夺去,此刻见了水让清凌不由得笑起来,暂时将心放下,脱了衣服,抓了一大把皂角就开始搓揉身体。成行的污水流散在清凌脚下,好不容易才又重现干净的肌肤。
清凌抓洗着头发,不由感慨时光飞逝。自己刚跌进这世界时,头发才到耳下,现在都已经披散在肩膀了。这里的男人大部分都蓄发,他的头发仍短,但已不再像最初那样惹人侧目。
洗好澡,穿好衣,清凌仿若重生,眉目间的凝重化消了些许。他再赶往女舍,却在女舍之外几丈,不得不停下脚步,躲到树后。
“就这么几个?”一个有点含混的声音问着。
跪着的中年女仆,低头谦卑地回道:“回大公子,都在这儿了。”
“就没个标致的?”大公子邝行钧嘴里骂了几句,跪在地上的仆妇屈身更低,在他的怒气中瑟瑟发抖。
身旁有一人附在邝行钧耳边向他说了几句话,说得他连连点头。
清凌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汘月说过有时候那些爷们会上女舍来寻欢。虽然宰府大人明里禁止,但是私底下这些纨绔子弟们还是经常暗渡陈仓,只要不弄出私生子也就罢了。其中尤以大公子最荒淫逸乐,所以府里人一听说大公子要回府,总是叮咛那些稍具姿色的男女下人们,记得要远离他住的园子。
“好啊!你敢骗我!”邝行钧踢了女人一脚,命令道:“把里头的女人都给我叫出来!”
女仆吓得匍伏于地,讨饶道:“大公子饶命!大公子饶命......剩下的都是些娃子,不行...不行的...”
大公子一甩袖,晃到了一旁坐下,他一坐下就有人又送上酒。方才在他耳边说话的男人,朝女仆喝道:“不行?不行也是你说得的?咱们爷想看,谁敢拦着?还不去把人都叫出来,等着受罚不是?”
女仆吓得直哆嗦,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走进女舍。不一会儿,五六个年纪较小的女孩被带出来,几个人缩在一块儿,害怕的看着外面这些人。
清凌看到汘月紧紧和身旁的女孩子牵着手,她已经怕得脸色发白。即使是清凌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仍然看得出汘月是其中最美的一个。
果然,邝行钧一见到汘月,就哈哈大笑起来,“妙!真妙!原来小美人儿躲在这里。”
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汘月的脸,被汘月一个闪身,扑了空。
邝行钧也不恼,拍着桌子仍叫着妙,“我就爱这味儿的。”
说罢,摇摇晃晃的起来,领头朝外走去,他身后的人忙架住汘月跟在后头,汘月一个小女孩,再怎么挣扎也是无用。清凌赶忙躲得更严实,待一群人都经过之后才尾随过去,手里紧紧揣着那把石刀。
21
清凌十三岁那年,一个平常的日子,清凌放学后踏入家门,看见发酒疯的父亲揪着小弟衣领大吼,小弟眼里脸上写满惊惶,两管鼻血已经滴到了胸前。平日里的清凌文静、和善,而且是很肯忍让的一个人。但是那一天,他却像护雏的猛虎一样发狂,拚命的架势硬是把高壮的父亲逼出了家门。自此之后,清凌依然懦懦,可父亲动手时总是心下惴惴,收敛了些。
一路跟在这群酒醉的人后头,一边看着邝行钧对汘月上下其手,听着汘月哭求。清凌觉得心里这股怒火,从未烧得如此旺盛。汘月才十四岁,还未成年哪,这些禽兽!
清凌见这群人不像要回邝行钧的园子,他心念一转,抄小径飞奔到一所僻静的小院,往内一探果然里头已经掌灯。
“真是的,大公子一回来就这样折腾大家,才要忙完宴席的事,又给叫来这里。”一个婢女抱着一个熏香炉子,边抱怨的经过清凌躲藏的树丛。
“得了!你少说两句。”年纪大些的婢女警告着,“小心让人听去了。”
“什么嘛!”小婢女不服气,“就让人听去了又怎样?我才不怕呢!大公子大大咧咧到女舍去找那些下贱的人,真不成体统,要是大人知道了,一定生气。”
“人家是大公子,你管人家头上啊!他就爱在这里取乐,从前不就养着一个,大人也没说一个字。”
两人吱吱喳喳的一路说着,进了里间把一应所需都打点好。出来时已经听见前方传来喧哗之声,两个婢女脸色一紧,赶紧拎着裙裾快步出了园子。
“停!停!都给我停下!”邝行远在院门处拦住众人,醉态可掬指着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想干什么?”
“爷,咱们替你架着人呢!”一人讨好的上前回话。
邝行钧大手一挥,“不必!不必!爷享乐子,要你们在一旁做啥?都给我滚远一点,别扫兴...去..去!”
说罢,一把扯过汘月,吓得汘月惊声尖叫。几个手下只好收起看热闹的心,停在院门外。
“宝贝儿,别怕,”邝行远捏了捏汘月的脸,“要叫待会儿再让你叫个够。”
说完拖着汘月就往屋子走去,身后几个属下关了院门,坐在门口喝酒打诨,来点儿小赌。
清凌一见院门关上,心里稍稍松口气,先一步潜身到屋旁,开了窗翻入屋内。外头的邝行钧忙着调戏汘月,加上酒气上冲,整个人已经晕头转向。
邝行钧好淫乐,习惯在行房前喝加药酒,好让自己在床上更加勇猛。方才他不知节制的猛灌酒,现下已经开始起作用,满脑子只剩一股子兽欲待逞,压根不会注意旁事。
“小美人儿,来....来...让爷好好亲一口,”邝行钧押着汘月进房。
“大公子,求您饶了奴婢....求您...求您饶了奴婢.....呜....”汘月一张小脸泪水纵横,手紧紧扒着门柱不放,硬是不让邝行钧给拖入房内。“求求您饶了奴婢...”
汘月口里翻来覆去都是求饶救命,听得清凌心里疼惜万分,怒火更炽。
那邝行钧原觉得有趣,但是一来二往的,渐渐也不耐起来,反手给了汘月一个耳括子,打得她撞上门柱,顿时噤了声。
“让你上床你不肯.......不...识..抬举的东西!...爷给你个面子....你..当...爷是什么人!”邝行远说着就去扒汘月的衣服,吓得汘月尖叫求救不已。
邝行钧不耐烦,扬手又要扇一巴掌,突然脑后一阵响动,他浑沌的脑子还来不及反应,闷哼一声,摊倒在汘月身上。
汘月一阵尖叫扑腾,极力想推开邝行钧。外头那几名手下,听到这几声尖叫,不但不惊慌,反而暧昧的哄笑。
“嘘!”清凌推开邝行钧,捂住汘月的嘴,“是我。”
“呜...木言。”汘月扑进清凌怀里。
清凌抱着汘月弱小的身躯,安抚了一会儿。然后抖着手探向邝行钧鼻息,还好,这人还活着,只是被他砸晕了,清凌不禁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