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能想下去了。流封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到窗子上来。
这扇窗子是他要求瑾儿打开的,记得前天向瑾儿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瑾儿还诧异地问为什么。是啊,自己明明已经是一个瞎子了,开了窗子又能看到什么?无非是感受些时不时吹进来的凉风罢了。面对瑾儿的惊异,流封只是淡淡地回答,这样不得动弹,只是想透过临近的窗子看看外面的景色而已。说道“看看”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看看”啊。
瑾儿倒是答应得很爽快,只是言色间有一些歉意,然后他轻搂着流封的头,低声道是他自己疏忽了,再过几天,再过几天他就一定带流封出去看看外面的景色。
流封只是依然无所谓地笑着,冷然的笑容。他并不在意能否出去,反正出去的话也是全身软绵绵地任由瑾儿抱着,和不出去又有什么分别?更何况又看不到。只是近日来晚上总是莫名其妙地惊醒,然后一直睡不着,要瑾儿打开窗户,也只是想在晚上醒来却睡不着的时候感受一下窗外的月亮而已,起码他知道自己和外界还有一处联系的窗口,而不是仅仅囚禁在这个窄小的让人窒息的小房子里。
人们都说见到月亮总是格外地思念亲人,流封却不以为然。每次从梦中惊醒,总是无所事事的他,只能凭借想象力想象窗外依然皎洁无知的月亮,而每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就有一丝愤然——失明在先,失去自由在后,到底还有什么苦难要让他承受的?其实这些苦难和真正的大灾难比起来也还是小儿科的这一点他也知道,不过纵使是心知肚明得很,依然还是摆脱不了心里那份纠缠与难受。就像很多人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做错了,却仍然不由自主地继续做下去一样。如果每个人都能够想通这些的话,这个世界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一味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大概这就是所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吧。
一阵凉风吹过,流封不由瑟缩了一下身子。好冷……他苦笑着,有些疑惑自己今天竟然想了这么多虚无缥缈的东西,难不成是被软禁久了,人也变得多愁善感了?不过也才五天而已啊,才五天他就已经成这样了,要是再被囚禁下去,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流封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却惊动了一直睡在他身边的瑾儿,这五天来,瑾儿夜夜伴他入睡,似乎已经成了习惯。习武之人的警觉自然不是盖的,先前流封的微微一个寒颤按常理来说应该把瑾儿惊醒了,大概是由于在流封身边的缘故,瑾儿竟睡得特别熟,只是后来流封摇头带动身上其他部位,瑾儿才从睡梦中醒来,微微睁开一双朦胧的睡眼,疑惑地瞅向流封,只是呆滞了几秒钟,那双眼睛又恢复了白天的神采。
“封,你怎么了?”说着,手又不安分地抚上了流封的脸。
流封微微皱了皱眉,轻轻侧了侧头,躲开瑾儿的手。只是这看似平常的动作却费了流封好大一番劲,轻轻喘着气,流封对瑾儿的问题不置与否。
瑾儿黯然地缩回手,又是这样,每次流封情愿用尽力气也不愿和他接近,现在是因为全身动弹不得才安安稳稳地呆在他身边,要是能动的话,岂不是要逃得远远的?上次流封好不容易开口和他说话,也只是要求把窗子打开而已,满以为顺着他的心意,他就会对自己亲热一点,可是之后仍然是爱理不理的样子……想到这里。瑾儿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睡吧!”流封平和的声音响起,瑾儿眼里的阴霾一扫而光,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流封,眼前的人已经微闭着双眼,似乎不想再说什么。不过仅有的一句话已经足以让瑾儿欣喜异常了,刚才是封和我讲话吗?瑾儿满心喜悦地躺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封这次因为要和我讲话才和我讲话的,不象上次是为了什么其他的事。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封已经开始原谅我了呢?瑾儿重新靠回流封胸前,满足地闭上眼,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沉沉地睡去……
第三十章
“大人,门外有人求见。”通报的小厮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说,他知道大人一向是刚下朝回来从不见客的,不过今天这个客人神秘的很,头戴斗笠,不仅不说出自己是谁,还逼着他快点进去通报,不过,那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威严的气势也让他不由自主地就按他的吩咐去做了。
“谁?”刚换下朝服,轩梓皱着眉问道。
“不知道,不过他说大人你见了这封拜贴就知道了。”
“哦?”轩梓疑惑地接过小厮手中的拜贴,打开一看,脸色大变,急急地唤道,“快!快请他进来!”
“是!”小厮领命之后退出去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揣摩,难得见铸字这么惊慌失态呢!主子向来都是那么云淡风轻的,这次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然……算了,不去想,主子的事不是我们下人能管得着的。小厮摇了摇头,阻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沉心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轩梓坐在主位上,心中忐忑不安,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那份拜贴,拜贴上写得很简单,只是两个硕大的字——“封危”
很快,人就被领进来了,那人头上的斗笠一除,就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流铧!
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轩梓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连声问道,“封怎么了?他现在在哪?他……”
流铧抬手止住了轩梓的问题,心中暗暗感叹,也只有封儿你才能让一向温文平和的林轩梓这个失态吧。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绪,他严肃地开口,“封儿失踪了。”
“什么?”
“是的。”流铧沉重地点了点头,“已经将近一年了。”
“一年?”轩梓惊异地打断了他的话,难以置信地问,“你为什么现在才说。为什么不向京里汇报?”
“你以为我可以吗?”流铧吼道,焦虑地来走了几步,平抑了自己的心情,才继续说道,“是许大人带来的一封皇上的密信,才把封儿召回去的,没想到,在半路上就不见了人影。而当时我军正与西霖交战,而这件事,决不能让外人知道,我只能暗地里去找,你叫我还能怎么做?”说完了,流铧瞥了瞥轩梓,讽刺道,“不过林大人,按你这种急法,也未必能找到封儿呢!”
轩梓闻言一怔,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来,眼里已经回复到了一片清明,微笑着,他说,“那好。你需要我怎么做?”
见轩梓已经沉静下来,流铧松了口气,不由笑道,“被称为‘天下第一才子’的林大人会不知道吗?”见轩梓含笑不语,他又重新戴上了斗笠,“好了,京中的就由你负责了,这样我才能安心找封儿而不用担心京中有人在背后捣乱。告辞!”
剩下轩梓独自一人坐在厅中,看中拜贴上的“封危”二字,眼中溢满了温柔,但旋及被坚决所代替,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拜贴,轩梓暗暗发誓,封,等我。
*****
又是一个天气晴朗的艳阳天啊!软软地靠在窗边的躺椅上,感受着太阳懒懒地洒到他脸上的阳光的温度,流封不由暗暗感叹。
“大人。您不能进去的,少爷吩咐过了,不准任何人接近屋子里的主子的,哎,您等等……”
外面响起一阵喧哗,流封不以为意地笑着,在这西霖的地盘上,他是不期望会有人来救他,况且那侍女虽然在阻拦,不过口吻中的尊敬是骗不了人的,会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呢?流封微侧着头,悠悠然地猜测着。
撒蓝推开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只见窗边的人闲适地躺着,眯着眼,懒洋洋地晒着阳光,不过脸上的神情却是有几分专注,和慵懒的神情夹杂在一起,让人看得心神荡漾。不过那可人儿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了,竟然连他这样贸然闯进来也没有察觉,只是侧着头,有些迷惑地凝神想着。
等等,这面容……
撒蓝心中一怔,眼前又晃过那张仅有一面之缘的面孔,渐渐的,又和眼前的人的面容重叠,他猛的一震,不由发出一声惊奇的叫喊:“啊!”
也就是这声叫喊把流封的魂魄给唤了回来,他茫然地望向门口,疑惑地神情似乎在有些不满地提问,来着何人?
“原来你就是太子珍藏着不让任何人看到的爱人!”低沉的声音响起,话语中有那么一丝感叹。
听到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流封半张着嘴巴迷糊了好久,终于找到自己该说的话,“你是谁?”
“我们见过的。”流封迟钝的反应给了撒蓝不少时间,撒蓝稍稍整理了自己的记忆,终于确定眼前的人的确就是那天有过一面之缘的佳人。
“咦?”听撒蓝这么一说,流封也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了,只是……
在经过大脑紧张地搜索无效之后,流封终于无奈地放弃了,他摇了摇头,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记得了,如果我能看得见你的话,我想我应该可以想起来的。”
眼睛!撒蓝又是一愣,这才响起传言中也提到了他已经双目失明,还记得当初谈起这个的人一脸惋惜地摇头直说可惜,这么美丽的一个妙人儿居然……
不过看流封的神情,他似乎早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提到自己失明依然不见任何一丝感情的波动,语气中就只有对一位有可能是故人的歉意。
“就是那天,一个小贼……”撒蓝三言两语地就把那天和流封相遇的经过概述了出来,当然也成功地唤回了流封对于那天的记忆。
“哦!原来是你。”流封淡淡地笑着,颌着头表示自己已经想起来了。
听到流封冷静的语气,撒蓝突然恍然大悟,他明白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别扭了,虽然当天只是和流封短短的相处了一会儿,不过他的记忆中,流封是个活泼可爱、充满朝气的人,虽然现在的流封如此的平和,却让人感到一丝拒绝,中间还缠绕着淡淡的悲哀。究竟是什么原因是他变成这样?难道仅仅是因为失明?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如果说撒蓝的沉默是因为在思考问题,那么流封的沉默就是完全不想说话。
许久,才听撒蓝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还在忧郁什么呢?”
流封笑笑,回避了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刚才说瑾儿是……”
“西霖国的太子。”斩钉截铁的回答。
“果然!”流封有些悲凉地笑了,“我早就猜到瑾儿的身份不简单,只是没想到……”顿了顿,流封转向撒蓝,“你呢?”
“撒蓝。”这次是干脆利索的回答,不加任何身份的修饰词,因为说这话的人想让对方知道,他只是撒蓝而已。
“你知道我是谁吗?”流封追问道,心里却有那么一丝笃定。回忆起了和撒蓝的首次交锋——那个先锋胸有成竹地挺立着,仅仅只是因为撒蓝大将军说过,他们可以全身而退,而确实,当初他布下那个诱敌之计也全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早在那时,他就想会一会这个撒蓝大将军了。没想到……
“知道!”沉着的男声响起,“叶氏小王爷、军师,两年前出现,不久,声名大震。”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现在为什么不杀了我,我可是你们西霖的敌人耶。”和撒蓝的对峙钩起了他的一丝丝兴趣,整个人似乎精神了不少。
“你是瑾儿的心爱之人,若是你死了,瑾儿也不会独活,而他,是唯一有能力继承我西霖皇位的人。”一丝难得的狼狈闪过撒蓝的眼中,他不想说出自己本来已经又杀他之意,之所以不动手的原因,除了他所说的原因,还有就是他发现流封的真面目时,确实不忍心下手。
“是吗?”带一丝惘然,流封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笑道,“咦?你怎么不称瑾儿为太子了?”不待撒蓝回答,他又了然道,“其实撒蓝你也是瑾儿的朋友吧。”
“朋友?”撒蓝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要知道,瑾儿他根本没有朋友。”
“为什么?”有些意外撒蓝的回答,流封心里闪过一丝心痛。
“皇族之间,又有谁能得到真正的朋友,再加上瑾儿从小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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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皇族之间,又有谁能得到真正的朋友,再加上瑾儿从小又……”像是说到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样,撒蓝猛的停住了,有些尴尬地笑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流封也笑了,显然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刻意忽略撒蓝最后的一句话,他点了点头,“没错,身为皇族,是需要尽自己的一份责任,而势必没有多少真正的朋友。”顿了顿,他转向撒蓝,“我需要你的帮助。请你帮我离开这里。”
“哦?”撒蓝诧异地扬起眉毛,“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帮助你?”
“于西霖大大有利的事,你会不答应?”流封反问。
“何以见得?”
“以上次将军派先锋袭营试探看来,相信大将军也是不愿意两国之间继续硝烟不断吧。只要你能让我回去,我以叶氏军师和小王爷的身份担保,目前的状况绝对不会继续下去。”见撒蓝没有任何回复,只是径自沉默不语,流封却也毫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虽然这次是西霖蓄意挑起战争,但如果能恢复到战前的和平,我叶氏愿意不计较过多,自然也会不遗余力为之。”
语毕,流封又一脸的恍然大悟,“莫非我想错了,难道将军仅仅为了瑾儿的一人之私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难道将军想让你口中的‘唯一有能力继承西霖皇位的人’因此而众矢之指,大失人心?将军,把我留下来不仅对瑾儿没有丝毫益处,反而是大大不利。倘使是一真心为国家为瑾儿着想的人,是决不会患这种愚蠢的错误的。”话说到最后,流封的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话中的恳切让人几乎错觉到他就是西霖最衷心的一份子。
沉默了许久,就在流封以为没有希望而正要放弃的时候,撒蓝嘴里逼出了几个字,“好!我帮你。”
听到撒蓝的话,流封笑了,失明的眼睛仿佛灼灼发光,让人为之目眩……
既然已经找到了帮助自己的人,流封的心里也就塌实了许多,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恰如其分地借用撒蓝的帮助回到军营。
不过这还真是个难题啊。流封仰躺在床上,微微皱着眉。感觉到身边的瑾儿动了动,他的眼里一丝黯然,必要的时候,也不得不利用瑾儿了。
一丝微风从窗口吹进来,外面依然还是那个月亮。房里还是洒着软软的月光。
今天已经是个月圆夜了吧!流封暗暗推测着,虽然被软禁起来了,流封却不漏下任何一个知晓现在日期的机会,或者从身边侍女的谈话中,或者从瑾儿不经意间漏出的信息推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事情,不过潜意识里似乎有些指令一样,也就下意识地注意了。
流封又感觉到头底微微发热,这几天晚上都是这样,流封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似乎有一股热流流过他的全身,使得那种软弱无力的感觉消去了不少。流封甚至惊异地发现,他似乎已经能移动自己的手指头了。
按下心中止不住的高兴的叫唤,流封已经完全确定自己的手指可以动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仅仅是因为那股热流?可是热流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仅仅就是今天出现了热流,难道就是因为今天是个月圆之夜?看不出,这热流对月圆也是情有独衷啊!流封有些好笑地想,却马上自己不经意的想法震慑住了。
等等,月圆和热流,月亮和发热,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莫名其妙的头底发热也就是在晚上躺在床上时才出现吧,中间有几个晚上没有发热,似乎是因为晚上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不要问我流封为什么知道阴天了,其实大家都应该晓得,人多嘴杂,侍女们平时聚在一起,虽然不像英国人一样开口闭嘴就谈天气,不过时不时插进一句有关于天气的评论也是有可能的。也不要问我流封为什么能听到侍女们的“窃窃私语”,从医学上看来,一旦日的视觉系统受到损伤,听觉系统一般会敏锐些,这就是为什么许多盲人的听力几好八好的原因。不要问我,啊?你说什么?正文?啊!抱歉!马上开始。)
难道这热流真的和月亮有关?流封感觉到又是一股热流流过,自己身上的力量似乎回来了许多,热流一圈一圈地在身上来回流动,流封又重新感觉到了那种阔别已久的自主的感觉,真好啊!按捺住自己想一跃而起的冲动,流封没有忘记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随时可能醒来的瑾儿。他笑了,忍着点,他对自己说,瑾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能动了呢,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