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站着几位仆人模样的人，这看他们的服饰就明白了。
我不由好奇地低头打量新生的自己，真是有几分忐忑不安啊！现在的我宛如初生的婴儿，对一切都茫然无
知，却又难掩好奇。当然，现在我是不能全面地打量自己的，只是勉强地知道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乳臭未
干的小男孩，有意思的重生。
我又拥有了实体的感觉，相对地，痛楚也显得异常的真实。我反倒有些留恋起孤魂野鬼的那段日子。那时
游移于天地之间，完全不受形体的限制。随风飘扬，随波逐流，呼吸着花草沁人心脾的芳香，凝听着山涧
鸟儿柔滑婉转的鸣声，俯仰于天地之间，我第一次感到郭沫若在凤凰涅槃中所写的：
我们自由呀！
我们自由呀！
一切的一，自由呀！
一的一切，自由呀！
自由便是你，自由便是我！
自由便是“他”，自由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的与自然贴近，往昔错失的，或忽略的自由都在那段时日里得到了补偿。只可惜，今日
我被那坠马的孩子所捕获，当我探身注意他的时候，他的幼小的身躯自动地召唤着我，我于是成了他新的
主人。
当我再次合眼休息时，一句话突然就莫名地被我记起：
当我在这个世界死去之时，我将在另一个世界醒来。
我终于承认这句话是对的。
LIFE AFTER LIFE5
重生
捷儿的身体正在渐渐地康复，他已能从床上坐了起来，胸口的淤血也已化去了，只是他并没有恢复记忆。
失去记忆的捷儿并无丝毫的痛苦，烦恼，他每天悠闲地吃饭，悠闲地听记着周遭的人告诉他的过去所发生
的一切，也许对他而言，不便的并非遗忘了一切，而是无法下床走动。整日整日地被迫躺在床上养伤已令
他无法忍受了，他都皱起眉头了，我笑了，猛地将他抱起，他惊呼一声，我要仆人拿张躺椅到庭院中去，
今天实在是一个好天，何苦要窝在这里呢？
捷儿躺在躺椅上，我坐在了他的身边，我们靠得那么近，我完全可以闻到他的呼吸，我脸上的疤正对着他
，可我再也不会惧怕他可能会有的恐惧了，他说过，这疤很性格。而在得知了我的身世后，他没有吭声，
在我忐忑不安之际，他叫我过去，然后，他紧紧地抱住了我，温柔地说：“没关系，从此以后，你不再会
是孤零零的一个了，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在那一瞬间，我只觉得眼睛酸酸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甜蜜
。只想着，有捷儿的这一句话，我这一生也不枉了。
身边的捷儿好安静啊！我低头一看，不禁失笑出声，原来他已经睡着了，午后的阳光柔和地照射在他的身
上，仿佛发着光亮，而捷儿的睡容真是恬静极了，带着浅浅的笑意，在这样的午后，这样的美人儿怎不让
人心醉。
我轻轻地抱起他，而睡梦中的他也极自然地将人偎进我的怀里，我享受着和他之间的亲密无间。很久没有
这种感觉了，自我行过弱冠之礼以后，爹对我较之以往严厉了许多，他希望我能有所作为，他希望我能青
出于蓝。母亲，体弱多病的母亲，也无暇顾忌到我，而自有了弟弟以后，他们的关注更不自禁地减少了。
而那时的弟弟更是我一向欲亲近却又无法亲近的人。
哪知这次的意外，竟让我心底的隐藏许久的愿望得以实现了，捷儿不再畏惧于我，他接近我，他喜欢我，
他愿意喊我一声哥哥了，这不仅仅是他的重生，对我而言，更是我的重生，也许是老天怜悯我，将如此善
解人意的他送回了我。
我拉住了他的手，轻轻地，却又郑重无比地起誓：“今生，我要以我的全部生命来爱护他，保护他。”
仿佛是回应我的话，熟睡中的他蓦地扬起了他灿烂如朝阳的笑容，为此，我平静已久的心又不由地泛起泼
痕。
LIFE AFTER LIFE6
安乐
再没有一个人比我更渴望与同龄人的亲近了。按我原先的年龄，君毅和我差不了几岁，何况他看起来远比
他的实际年龄来得稳重。生前的我，也许如同所有的独生子女一样，非常希望有一个哥哥，高大，挺拔，
关心我，爱护我，让我随时可以炫耀。这样一个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心愿，如今居然得以实现了，方君毅正
是我梦寐以求的哥哥。
每日，我看着他刚毅的脸庞真是一种享受，而他根本没有豪富子弟的不良习气，就宛如一块上佳的美玉，
等待着被人发现。
我又从镜子中打量现在的我。无可置疑，这张恋尽管年轻，但拥有致命的吸引力，我从不是什么美人，但
这具身体是，其实我本也不太在意这点的，能够重新开始选择生命，本就是神灵赐予我的礼物。
我并不想表现出自己不寻常的一面，即使我的某些方面在这些古人看来不可思议，但在另一些方面，我也
有如白痴一般，这些都不值得炫耀。
我只想以一个孩子的身份长大，这已经相当吸引人了，然后去接触一下过去的我还没来得及接触的生活。
LIFE AFTER LIFE7
转折
我并不清楚爹带着捷儿进宫觐见皇上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一进家门，爹就命令下人去取家法
，而捷儿跪在堂上，一语不发。怎么了，难道捷儿面见皇上时做出了什么失礼的事，即便如此，他才年仅
七岁，又何必对他如此严厉呢？
捷儿小小的身子跪在那儿，更给人一种弱小的感觉，他甚至在低低地抽泣着，身体微微地颤动。只是他的
眼神中透露出的却不是如此，他的双眼中蕴藏着不满，愤慨以及叛逆，一个七岁孩子的眼中却表现出超过
他年龄的东西。我觉得他正积累着力量，他处于暴发的边缘。
娘在一旁难忍满腔的怜爱，轻柔地劝慰爹道：“怎么了，孩子还小，又刚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什么天大的
事要如此责罚于他？”爹一反往日的体贴，甩开娘的手，口中责骂：“慈母多败儿，都是你往日宠溺他，
以至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阿谀奉承！我们方家三代辅佐君王，以忠义，刚直闻名，而他呢？以后要多加管教
。”
如果就这样了结的话，那之后的一切也许就会变得不一样，我后来常这么想。可惜，事情并不因我的希望
而改变，所以爹仍旧喊出了这句话：“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
爹是气话，谁都知道爹是最疼捷儿的，捷儿自小都是爹教导他的，教他习字，教他念书，教他为人处世的
道理，即使责骂，也是指望他将来更有出息。然而捷儿显然不这么认为，或者他心里明白，只是无法忍耐
，他抬起了一直低垂着的头，仍用哽咽的声音说道：“谁要做你的儿子啊！哪天被满门抄斩时我还要跟着
倒霉！”
每个人都对着捷儿愣住了，如此流畅而尖刻的话，捷儿真的变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如此的他，我感到
害怕，我不认识他。娘仍旧努力地打着圆场：“老爷，孩子胡说呢！”拉着捷儿道：“还不快给爹磕头认
错！”但捷儿不是个好性子的人，至少病好之后的他不是他记仇记恨。
爹已经气得脸色煞白，他一把接过家丁手中的家法，我慌忙地阻拦，但爹使劲地推开了我，我也跪下了：
“爹，弟弟年幼，你就饶恕了他这回了吧！”爹冷哼了一声：“小小年纪就目无尊长，出言不逊，不狠狠
地责罚他如何是好！要是他有你的一半我就知足了。”
我完全地呆住了——爹仍当我是外人。
然而弟弟发作了：“是，我不如他，你尽管去疼他！你们父子俩抱着忠诚三纲去死吧！”
棒子不断地重重落下，我却恍如未觉，我始终是个外人。
当我再次清醒的时候，爹仍在杖打捷儿，捷儿一反先前的软弱，紧咬着下唇，鲜血直淌，却再也没有喊过
一声。四周的人无从劝起。
此时的捷儿是骄傲的。
爹终究心软地停了手，捷儿倒在了地上，当家丁抱他下去的时候，他——
始终没望爹和我一眼。
始终。
LIFE AFTER LIFE8
靓见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古代的皇帝。当然现在他是我的表兄。
我终于明白了，我来到的是大唐，但盛世早已是过眼云烟，现在大唐已经开始一步步走向衰败，而我比别
人更清楚地意识到它可算是到了迟暮之年，再无多日。因为现在在位的皇帝，也就是我的皇兄李忱将在三
年后正式继位，史称宣宗帝，年号大中，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他之后的第四位皇帝即历史上有名的哀
帝，在他继位不久，大唐就亡国了（史实就请诸位不要追究了）。
初见到皇帝的时候，倒没有什么戏剧性的场面。我有板有眼地随着爹跪下，请安。电视里看多了，有一阵
子古装片盛行，连楼上的小孩都有样学样。何况爹在家中一遍遍地关照于我，就怕我出状况。我又不是那
个七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做出不合理的举动，除非是我有目的地刻意为之。皇帝很高兴地让我做到他的
身边，询问我的身体情况。既然他召见我就是为此，我就乖巧地一一回答。这样，我也得以就近打量他。
他是个和君毅截然不同的人。君毅是个很沉稳的人，各方面都很出色，偏有个性纯良，内心深处有不预为
人知的痛楚。而皇帝，可能因为出生，生长背景不同吧，有些骄纵，虽然也很不错但总显得急躁冒进，情
绪外露，不如君毅内敛，不过，君毅在我面前一向是袒露真性情的，我不免为此沾沾自喜。
爹在皇帝询问完我之后，当即直截了当地批评起京城内外事务，包括一些朝庭官员，甚至还直指皇上，希
望皇上收敛奢靡之风。我清楚地感到皇上肌肉的紧绷，以及微微握紧的拳头，内心不由地叹道：“忠言逆
耳，自古如此，有哪个皇帝高高在上，而能谦逊地听取臣子的指责，我已是九五之尊了，你一个臣子凭什
么教训我，我圣旨一下，照样砍了你的脑袋。恐怕连贞观之治的李世民也做不到吧！若非江山刚稳，臣忠
妻贤，怕魏征早已身首异处了。而爹却自恃乃天子之舅，又自认为自己所为皆为江山社禝，都是对的。什
么是对，什么是错？难道非要闹到身首异处才能成就所谓的忠义，这于百姓，国家又有何益处？能解决问
题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方法，途径，形式并不重要，现代的人都不是拘泥的人。
又是我装痴装傻的时候了，我四顾一阵，惊叹道：“皇上哥哥，你好了不得哦！有那么多的书！”这话有
转移话题之嫌，却也并非全是为了讨好，我确实很羡慕他的藏书，我以前家中的藏书有怎能和他的比呢！
不过他的书虽对我有莫大的吸引力，奈何竖版看起来太累人，何况又有繁体字和异体字，恐怕我一时半会
儿还难以适应。
皇兄显然很喜欢我，他准许我随时可以进宫。然后他又牵着我的手，走出了书房，理也没有理爹。爹只是
绷着脸，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我们一行人来到了御花园。我不用乔饰脸上就浮现了艳羡之色，掌权势果然是很惬意的，看看这园子就知
道了，简直是包容了天下所有的美景来装饰这人间仙境。皇兄将我的神色看在眼里，却道：“我反而不常
来。”我想我是有点明白的，看看那跪了一地的宫女，侍从，恐怕是高出不胜寒吧！皇上看着我道：“我
也有我的寂寞，众人只看到我的荣耀，谁又能了解我的苦闷。”皇上甚至未用朕来称呼自己，这是他对我
的恩宠，其实他自己不过是个少年。“当然，你不懂。”皇上摇摇头，“只是为什么看着你幽深的眼眸，
我觉得你什么都知道。”
我尽力扮演一个七岁的孩子，但深思的神情难免出现。
分别的时候，皇上对我说：“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朕吧！你是朕的皇弟，何况朕又那么喜欢你。”
我答应了。眼前的皇帝很温柔，但这只是他的一面，他可能是将最好的一面呈现在我的面前，这就很人我
知足了。
LIFE AFTER LIFE 9
心机
我俯卧地躺在床上，娘和侍女秋盈正在为我伤痕累累的背部上药，我再也不敢用力地咬着下唇了，那儿皮
已碎，血迹斑斑的。我唯有用狂叫来宣泄自己的痛楚，最终却连喊叫的力量也没有了。人不断地陷入半昏
迷半清醒的状态。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房里只剩下娘一个人了。她不停地落泪，痛心地轻拂着我未受伤的地方，见我
醒来，她稍稍拭去泪水道：“捷儿，你不要再惹你爹生气了，记得向爹赔个不是，也就行了。”
但我自觉我没有做错，只是我一直是个倔强的人，别人如何待我我非以十倍还之。纵然我说得十分过分，
但爹对我也未勉太过狠心。只是娘是不敢有一点责备他的，，女人在这个时代是附属品。好在，我在心里
暗自庆幸，这具身体是男的。
但是，我似乎让走着生前的老路。
无限权威的父亲始终是我的恶梦。过去一直是如此的。以前的我也没有少被父亲责罚过，虽说不如眼前的
严厉，但委屈，受挫的心情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其实我是个相当敏感的人，我只是希望身边有个全心全意
待我的人。可惜没有。父母无可否认地爱我，可是爱而不溺，想必溺爱也是瞒奢侈的东西。而唯一信任和
理解我的朋友，又不是全身心地投入我的生命中，她有其他重要的人，她的关怀被切割成一份又一份，我
嫌给我的那份太薄太薄了。亦舒的一本名为《喜宝》的书中曾说过，如果可以我要许多许多的钱，如果没
有钱我要许多许多的爱，如果没有爱，至少我还有健康。那时我的想法就是，我只要有足够活下去的钱，
我只要一个人全部的爱，如果这一切都没有的话，我只要有自由死去的权利。我是个任性的人。
然而现在一切仍没有改变。我仍被所有的人摧毁我内心的软弱。我的肉体总无法控制地落泪，但精神无法
自制地反抗，于是一次次地被打击，一次次地最终选择顺从。难道我要任一切再继续下去吗！
答案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海中“不”。
看看握在我手中的有些什么——
皇上表兄显然是非常喜欢我的。我的爹是个大将军，望子成龙的他难以容忍我的堕落。娘如同全天下的母
亲一样宠爱自己的孩子。唯一优秀的哥哥是领养的，本性善良，渴望我们的爱，只是内心充满了矛盾，自
卑。这一切足以翻天覆地，我相信。
我并非蓄意要破坏眼前的平静生活。我只是不想走上同样的路。过去的我酷爱那种叛逆，因为我不是这样
的人。但现在，命运给了我重新选择的机会。
10
伤好后的捷儿看起来出奇地乖巧，乖巧得令人心痛。他仿佛是个失宠的孩子，小心地，害羞地躲着爹和我
，却时时地依偎进娘的怀中。只要我一靠近他，一与他说话，他就马上低下了头，用嚅嗫的声音小心地回
答我。他将爹，我和娘之间划出了一条透明的线。
这段时间，他躲着不读书，不练武，却常往下人的地方跑，很快乐地和他们聊天，帮他们做做小事情，下
人们一开始是手足无措的，但渐渐地开始喜欢捷儿的天真，喜欢捷儿的这种平易近人，他没有将他们看作
奴仆，而是很单纯的朋友。于是往昔的仆人日益偏向于幼小的捷儿这一方。那日，捷儿对爹说的话被每个
人遗忘。
然后一个谣言产生了。
你知道吗，君毅少爷其实是老爷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