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攸黎皱紧眉头,这个八弟的性子,太过残暴了,难道他就不知道此举意味著多大的挑衅?就是他明知道宣王府中有别人的探子也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好歹手握兵权,母亲董妃,外公董涛吏部尚书,他凌酥锦有什麽?居然敢这麽嚣张,这不是找死麽?一双黑沈沈的眼睛在凌攸黎脑海里一晃而过,凌攸黎不舒服的动了动,突然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孩子有一丝担心。
大皇子凌攸汶倒是没说什麽,凌攸阳一脸的唏嘘,凌攸禀踌躇了半晌,嗫嚅
"大哥......要不......"
凌攸汶抬头温和的看著他,示意他接著往下说
"......我去......"
凌攸阳一脸不耐烦的打断他
"你去?你能干什麽?还是我去吧!"
凌攸汶一笑
"四儿,没听说过以柔克刚吗?还是三儿去可能能行,三儿是皇子,想来不会有危险的"
......可能?......想来?......就这样,胆小的哥哥就得到那个鬼妃不是人的儿子那里去冒险麽?凌攸阳撰紧了拳,母亲身份低下,没有什麽地位的他们,只能依靠大哥,呵呵,可是,那是能白依靠的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凌攸阳垂下眼睛,不再言语,凌攸禀清秀的脸上却显出一丝微弱的笑意,一双清秀细长的琥珀色眼睛怯怯的看了一眼笑得温和的凌攸汶,一抹淡淡的红晕慢慢的在苍白的颧骨上晕开。
东宫里可就没那麽平静了,名贵的笔墨纸砚飞了一地,花瓶玉器的残片随处可见,凌攸言的国字脸扭曲的不像样,颜色铁青。浓眉大眼慢布阴狠,在翻倒的香炉倾出的细灰残烟飞舞中显得很是愕人。
"贱!贱人!!这个怪物生的下贱烂货!!"
钩子肥胖的身体蜷缩成一个肉团,趴在一地琳琅昂贵的垃圾中簌簌颤抖著一身肥嫩的脂肪。
高贵大气文雅和蔼的太子,此时正捶著空荡荡的书案,口不择言的漫骂
"不要脸的贱货,居然敢把本太子的人......贱货!!不过,应该岔开腿被人玩死的贱货!!顶著皇子的名,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贱人!!"
皇後凤步款款,停在东宫门口
"你们不用跟来了,在这守著"
"是,娘娘"
皇後,柳若宜踏进宫门,看见自己穿著明黄色绣金凤串珠缀玉的凤足居然差点栽满地狼藉中找不到落脚之地,微微的蹙起秀眉
"皇儿──"
太子一抬头,急急的迎了下来
"孩儿见过母後,母後怎麽来了?"
柳若宜细眉,长眼,琼鼻,红唇如花,皮肤如细瓷,不过,整个人冷冰冰的,就像个瓷人,标准的贵妇。没有丝毫味道,声音也平板无起伏
"皇儿,太子之位做稳了麽?你大皇兄,你二皇兄,你都不记得了?"
"儿臣......儿臣不过是气不过鬼妃那个贱人孽子......"
皇後平冷的声音突然拔高,有些歇斯底里
"鬼妃?!鬼妃!!!?哪有什麽鬼妃?那是个妖怪!!"
太子立即闭口不言,恭敬的扶住失态的皇後,柳若宜片刻便收起了激动,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
"那个妖怪的儿子值得你废这麽大心麽?你要看准对手"
"是,儿臣不过是气不过,想教训教训他"
柳若宜长眼中闪过深沈的怨毒
"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母後自有定断,那个妖怪的儿子,皇上连看都没看过,有谁管他死活"
"母後......大皇兄他们......也"
"他们?他们管得到我吗?别忘了,我才是凌国皇後!!你才是凌国的太子!!"
"儿臣谨记 "
柳若宜伸手抿了抿儿子的鬓角
"那个妖怪的孽种,怎配我的儿子劳心......"
隐泉宫内,梨花依旧不理红尘的兀自盛开,因为被注入了昨夜被扯碎的人的灵魂而没有一朵凋谢......
因缘际会
流水淙淙,阳光穿过礼花洁白的花瓣,晃得娇嫩的花瓣仿佛透明的冰,清风摇曳著芬芳,金色的光点一闪一闪在酥锦的黑衣上晃动。不束发的少年,漆黑如夜的长发就像黑色的黄泉,从头上流过紫竹躺椅,再流泻到水里,毫无表情的脸上,一双黑沈沈的眸子垂著,波澜不兴的看著清澈如水晶跳跃的溪水中,一丝一缕的血水飘荡,舒卷,散开,消逝。
不远处,凌攸黎一脸茫然的提著未出鞘的宝剑,站在浅浅的溪水中,在他面前,一个小太监背朝上趴在地上,那丝丝缕缕的红色正是源自於他身上。
凌攸禀在来隐泉宫之前想像了无数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形,然,这不是他能想到的任何一种,故,他止步在灿烂的梨花边缘处的回廊间,有些无措。
多了三个外人。隐泉宫仍旧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没有一片掉落的花瓣,没有一朵枯萎的花,没有蜂回蝶绕,隐泉宫的梨花,美,美得不真实,隐泉宫的梨花灿烂,灿烂得诡异寂寞。离世的冰冷。
吱呀一声,沈重的木器摩擦声响起,让人脑海中直接浮现出掉落的尘土,枯朽的霉味。然而,这些不过是错觉,事实上,不过是隐泉宫旁的侧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毫无表情的,目光呆滞的清秀小太监。小太监躬腰低头的站在溪水边缘,一声不响。
凌酥锦的视线没有移动,仍旧仔仔细细看著水中缠蜷舒展的血丝,好像玛瑙上的纹路。
"美,不过,脏。收拾了"
小太监领命,一转身就要把将面朝下的宫监拖走,凌攸黎忙出手阻挡
"慢......"
奇怪的是,小太监并为因为举足轻重的二皇子相阻而停下来,反而绕过他,继续自己的工作。凌攸禀不由得一愣。凌攸黎到是皱紧了眉头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胆大的小太监,眉清目秀,不过双十,一脸的平静无波,好像阻挡他的不是有权有势的二皇子,而是一棵长得比较碍事的树。凌攸黎面上一紧,怒上心头。刚想一掌挥出去,就听酥锦不紧不慢的声音
"死一个够了"
凌攸黎,凌攸禀同时一回头,就见凌酥锦已经从紫竹躺椅上起身,赤足稳稳的站在躺椅光滑的靠背头上,那椅子纹丝未动,连在水中的椅腿边上都一丝水纹波动 没有,凌酥锦发尾轻轻的滴著水,双眼微垂,晨光里,像一只落在椅背上的蝴蝶。
凌攸黎猛地一震,自己居然有片刻恍惚,回头看凌攸禀,这个少言腼腆的三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清亮亮的看著背对著晨光的少年。那麽,凌攸黎想,看来不是摄魂术之类的。习惯的皱起剑眉,看著将宫监拖向隐泉宫深处的小太监,凌攸黎开口
"他是皇後那边的人,八弟还是把他交给我吧?"
凌酥锦微微翘起嘴角,好像听到了什麽好笑的事
"人是我杀的,你要顶罪麽?"
凌攸黎微愣,他刚刚这麽说,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实力比凌酥锦的势力要大,就算他杀了皇後一个宫监,那後果,绝对比凌酥锦杀了皇後的一个宫监要好,可是......他有必要为了一个凌酥锦和皇後太子撕破脸皮麽?凌攸黎沈默,亦有些後悔,如果,刚刚凌酥锦让他把宫监带走,岂不是骑虎难下?於是话锋一转
"那你打算怎麽办?"
凌酥锦衣袂轻摆,一脸的慵懒
"和殿下无关"
凌攸黎被堵得面上一红,想拂袖而去,又顾及著一旁的凌攸禀不好作色,站在原地,从小就没收到过的冷遇的凌攸黎又不知道如何面对,一时恼又恼不得,走又走不得,尴尬无比。幸好凌酥锦随後出声
"若无事,不留了"
凌攸禀注视著凌攸黎的背影,步伐要比平时快上许多。皱了皱眉,这个孩子,太会得罪人了。凌攸禀今年二十有三,比酥锦大出十岁,天生温和,又在宫廷中艰难生活,棱角全无,说好听了,是儒雅谦让,不好听,是懦弱退缩。能避的,能躲的,他都会让,平时多说两句话都不。只求地位不高的也没什麽野心的母亲和张扬的弟弟能够安安全全的活下去。
按说,他不会招惹凌酥锦这个麻烦,也就是他看到这里,识相的,就该能躲多远躲多远。然而,凌攸禀没走,一是,他答应了大哥凌攸汶。二是,他突然发觉这个人人都不待见的少年,好像很寂寞,寂寞的就像这个安静的隐泉宫,而他凌攸禀,不忍,不能,不想,就把这片寂寞抛诸身後,一走了之。
半旧的黑色缎床障分挂在金钩上,精巧繁复的绣纹蒙上了淡淡的灰尘,在缤纷错落的灵光中艰难而模糊的显现。偌大的寝宫内,昏暗寂静。凌酥锦一身黑衣黑靴平躺在大床上,双手叠放在腹间,黑发散开在雪白的羊脂玉枕上。若不是胸膛微微起伏,倒像是死了一般。倏的,分明秀长的眼睫张开,现出一双黑不见底的双眼,直直的看著漆黑的床顶。
"啾!"
一只和寝宫既不搭调的竹笼,竹笼里,一只和寝宫更不搭调的彩色小鸟,蓝尾,翠背,黄胸,红喙,一双纤巧的爪子紧紧地攥住竹条,一寸长娇小的身躯紧紧地贴著笼壁,偏著头颅,一双圆溜溜的琥珀色小眼睛紧紧地盯著床上的身影
"啾!!啾!!啾!!!"
凌酥锦的睫毛颤了颤,一双黑瞳慢慢的移向了鸟笼。......凌攸禀送的鸟,凌酥锦眨了眨眼睛,慢慢的从床上起来,拉过悬挂在床头的一个黑色的锦囊,微微皱了下淡眉,轻轻一扬手,竹制的鸟笼便碎了,小鸟在桌上打了两个滚,扑闪著翅膀站了起来,歪了歪头,看见坐在床沿的凌酥锦从紧囊中取出了一把橙黄诱人的粟米,立刻飞奔了过去,小爪子抓牢凌酥锦的指尖,努力进食
凌酥锦的眼睛略略一弯,在微弱模糊的灵光下显出浓浓的柔意
"真是个麻烦"
小小的头颅晃了晃,钱都长长的乌发,看著吃的不管不顾的小鸟,凌酥锦现出一个温暖淡笑
"还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为什麽接受了这样一个麻烦?凌酥锦并不是什麽糊涂了,迷茫了,或说想在寒冷中寻找什麽温暖依靠之类,他很清楚他是什麽样的人,他是一个习惯寂寞的人,习惯一个人待在模糊的光线中,或者干脆被沈沈的黑暗围绕,这样,他感到自由,安静,以及,安全。
而在很多人选择逃避的时候,他大多会选择面对,就如他与耿岳裴炎。这让他看起来十分无情冷血。
其实,凌酥锦并不是个非要与世隔绝的人,只不过,最是无情帝王家,这里的人,交往太多会惹上麻烦。凌酥锦不喜欢麻烦,不过,他倒是不怕。原则就是,就是要惹上麻烦,也要看那个人值不值的。
凌攸黎拂袖而走的那天,凌攸禀并没走,错身而过的瞬间,凌攸禀清秀儒雅的脸在阳光中纯洁的好像一朵梨花,淡淡的瞳孔呈现琥珀色,满眼的温柔和顺,一个毫无攻击性的男人。一个柔软干静脆弱如同梨花的男人。
凌酥锦停下脚步,转脸看了看他,那双琥珀色晶莹眼瞳毫不掩饰的显出惊喜无措,和淡淡的怜惜。
......怜惜?......凌酥锦心里一哂,要怜惜也是我怜惜你吧?凌酥锦黑眸一转,若无旁人的走进了寝宫,对於凌攸禀,他没邀请,不过,他也没拒绝。
显然,这个男人的价值,是无可无不可。
然後,就是凌攸禀的数次来访,凌酥锦白天多在睡觉,凌攸禀开始并没有贸然进入他寝宫,凌酥锦暗笑,作为皇子能这麽谦逊的,少见。由此可以得出,这个人地位不高,一个地位不高的人冒著风险来找另一个地位不高还满身麻烦的人,只能说明,这个人是替人办事。凌酥锦不动声色,日子久了,两个人虽然淡淡的,不过也熟了起来,凌攸禀在白天进他寝宫时,不再恭恭敬敬的在外叫门,而是轻轻的推门进来,悄悄的坐在凌酥锦身边,理理他的头发,或者替他盖盖被,更多的时候就那麽静静的看著他。
无疑,凌攸禀是有那份真心疼他这个弟弟。不过,要是有什麽麻烦找上门来,凌酥锦也不介意凌攸禀会引火烧身,顺便引出他身後的那个人,然,本来蠢蠢欲动的各路人马突然没了动静,日子也就这麽不咸不淡的过著。
凌攸禀并不惹人讨厌,就他看不见生灵,却对错落各式的灯台问也没问过,这点,凌酥锦很满意,凌攸禀是个很懂得给别人空间的人。凌酥锦没拒绝 ,凌攸禀就当他的好哥哥,他发现凌酥锦经常是晚上起床,便会傍晚到,和凌酥锦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溪水之上小酌一番。有时候会带点小礼物,比如说,煲得香香的粥,汤。凌酥锦很喜欢,有一天,便在月光下对他淡淡一笑。
凌攸禀呆了一呆,第二天,便送了这只五颜六色,时不时要吃要喝的鸟来。
不是失望
歪在紫竹躺椅上,凌酥锦弓起一条长腿,一个白瓷杯被他擎在粉白的唇边,微微伸出舌尖舔了舔碧绿的酒。凌酥锦眯起眼睛,看著月光下的梨花
"万树桃花月满天,万树桃花月满天......桃花,果然,梨花就太冰冷了些麽?"
身後有人踏破水面的声音,凌酥锦没回头,果就听见一个普通至极的男性声音,温温的询问
"什麽太冰冷?"
凌攸禀放下手中的清花瓷罐,熟练的捡起一只碗,乘汤。凌酥锦放下手中的酒杯,淡淡道
"万树桃花月满天,就好比冷豔的少女,神秘妖娆。但是,梨花......"
凌酥锦顿了顿,凌攸禀不由得抬眼看向月下的万树梨花,冰冷。在黑色压抑的阴泉宫的背景下,透出孤寂。微微皱了眉,琥珀色的眼中毫不避讳的溢满心痛。凌酥锦挑搞了眉,暗道他不是在可怜我吧?
摆了个毫不知情的脸色,凌攸禀将烫烫的汤递到凌酥锦手中,笑道
"三鲜芙蓉鸽子汤,炖了很久,趁热喝。你看你连嘴唇都没血色,应该注意身体了"
凌酥锦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轻轻吹了吹,慢慢喝光,放下碗,抬头冲凌攸禀展颜一笑
"好喝"
凌酥锦的声音很好听,欠在没感情,如同冰凌一般,让人直发寒。不过他有感情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何况这一笑,凌攸禀觉得月光扑面而来,再没有那样满足了,汤是他炖的,母亲喝了,会满面愁容的硬挤个微笑给他,弟弟呢,喝了也是不屑,别人,连喝都不会喝。只有凌酥锦,会为这番努力由衷单纯的一笑,一个平时冷淡的人,会回应他的用心。凌攸禀觉得无比的温暖。一时竟然眼眶有些热了。
凌酥锦倒没发现他这麽多,对想搭理的人的用心予以回应,在他来说,是个习惯,懒懒的伸长身子,将额头上的话应对准月光,凌酥锦睡了。
凌攸禀兀自对著蓝花瓷罐发呆,等他再看向凌酥锦的时候,发现他呼吸悠长平稳已经睡著了。微微的夜风吹过,脚下泉水冰凉。凌攸禀州了皱眉,轻唤
"酥锦?"
凌酥锦动也不动,凌攸禀看了看他月光下冰雪般的脸庞和粉白的嘴唇,心里揪心的痛,这个孩子,怎样独自在这样一个冷清的宫殿待了整整十三年?
轻轻的走过去,凌攸禀摸了摸凌酥锦的头发,想到昨天在密室里,他报告给凌攸汶有关於这个孩子的信息,心里涌上了浓浓的罪恶感,自己也是脏的,别有用心的来接近这个寂寞的孩子。凌攸禀的手一抖,继而更加温柔的抚过凌酥锦的精致到无法惊豔的脸庞,触手一片冰凉
"不是假的,真的,不是假的......"
哥哥是真的怜惜你,酥锦,你也没什麽好利用的,不是麽?就算是报告了,也......也不会有什麽生命危险,酥锦,对不起,哥哥......会加倍补偿你,酥锦,别恨我。
日子荏苒而过,隐泉宫依旧,隐泉宫的梨花依旧,隐泉宫的主人依旧。那好象是个漂离在时光之外的孤立之地。皇城内此花开彼花落,光鲜亮丽,缤纷交替,都与那个黑白相应的寂静宫殿全无半点关系。真正知道它是不是有变化的,只有他的主人,凌酥锦,站在错落的灵光之中,沈沈的目光扫过空了的三个灯柱,凌酥锦面无表情,殿内的侍卫死了三个了,是因为有伤。那次,皇後的宫监殒命在隐泉宫一事不了了之之後,隐泉宫的饮食用度呈缓慢下降之势。为什麽不了了之,很显然,有人插手,此人权力高过皇後,非皇上莫属。压下这件事,对皇後的小动作一定就含含糊糊。吃穿用度被卡那是必然,无奈,隐泉宫的下人都是傀儡。听令而行,所以,遭到虐待毒打以至於致命也无可厚非。由於这种视死如归的态度,所以,减缓了饮食用度下降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