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戴上一张虚伪的面具,对他来说,居然,这么难。
颓废的坐在地上,凌酥锦看着崔浩向自己走过来。崔浩蹲下身
"殿下"
凌酥锦眼神蓦的尖利起来
"你在讽刺我么"
"属下......"
"属下?我觉得我和倚门卖笑的娼妓没有什么分别!我只应该有客人,哪来的什么属下!!"
"殿下!!你太骄傲了,其实您并没有伤到自尊!!"
"骄傲?"
凌酥锦哈哈大笑,猛地站起身来,俯身和崔浩鼻尖对鼻尖
"自尊?我有么?我凭什么有?那些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拿什么付?嗯?崔浩!!你说我拿什么付?崔大人?命么?"
"殿下!!"
崔浩激动
"我会保护你的!"
凌酥锦静静的看着他,崔浩目光坚定,嘴角绷得死紧,挺立的剑眉微微的皱起,凌酥锦一寸一寸看过,突然一笑
"这是承诺?"
"是!"
凌酥锦紧紧地看住崔浩精光四射的凤眸,风清云淡的回答
"可惜,我不需要"
崔浩又一次愣了,他说,他说他不需要。他不需要,他就骄傲到这种程度么?崔浩攥紧拳头,这世上,谁会轻易拒绝崔家人的承诺?意味着兵力,意味着实力,意味着势力的崔家人。
皇上,太子,大皇子,二皇子,站在天下最顶端的权贵们,哪个,不从心里想控制崔家人,哪个,不从心里想拉拢崔家人。而他,面对自己的承诺,轻轻松松的说,他不需要!!
崔浩被挑衅了,他被一个他感觉不可忽视的对手,一个一无所有,境遇如履薄冰的人,一个目光远大,尊贵无比的人,一个被遗弃顾及却淡然凌驾于凡尘的人,忽视了。崔浩委屈,不甘,愤怒,埋怨,头脑一时一片茫然。
凌酥锦也是一身冷汗,这个,激将法用的太险了。也不知道凌攸黎和崔浩到底有没有被激起来。不过,就算成效不大,也够他们混乱一阵子的。他正好有时间可以去见见楚末。
轻纱如雾,轻烟似梦,醉风楼。
凌酥锦走下车,已是一身儒雅的广袖月白长衫。小小的玉冠束住漆黑的长发,半面黑色的面具紧紧遮住上半边脸,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几乎看不出来。略尖的下巴,紧紧地绷着,粉白的几乎看不见嘴唇的嘴角抿成一条线。
白得透明的手指微微曲起压住被风卷起的长袖。少年的身形还不高,但是挺拔锋利。站在醉风楼的门前,吹散了一片旖旎的风光,带来了仿若战场上的冰冷肃杀。
醉风楼的老鸨红姑三十八岁,事故圆滑,阅人无数。多少达官贵人都不入她眼,被她戏耍于股掌之间。如今,风情万种的她,也不由微微苍白了娇颜,在少年身边至步不前,身形肃立
"冷爷"
"嗯"
凌酥锦拾阶而上,漫不经心的态度,好像与这片繁华隔绝,没有一丝喧嚣入耳。
红姑并不是一般女子,她是楚末的手下,而楚末是两年前被各路英雄豪杰围攻而逃脱的天依教的教主。由于天依教得较重都带着面具,行踪诡异,故,方便了他们逃脱。两年前,偶遇凌酥锦,两个有企图的人便合作了。红姑,便是两年前,才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
当时,他们正被追杀,楚末虽然伤得不清,但也没有把那些人放在眼里。红姑从楚末十二岁便跟在他身边,整整十年,她心里清楚,楚末的不在乎,不是有把握打得过他们,而是,他死不死他不在乎,而她死不死,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这个少年竟然就在杀气腾腾的店里,安静的喝酒吃菜。而后来站出来,带着无法忽视的气势没有溅到一滴血的杀了所有人的他,在没站出来的时候,竟然隐匿了所有的气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收刀之后,友好的微微一笑,红姑现在想起来,仍旧头皮发麻。
红姑从那时候便对他心有余悸,一个可以把气势收放自如的人,一个挥刀没有一丝犹豫,完美的无可挑剔的人,还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
这样的人,不是一个怪物么?
红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凌酥锦渐渐远去的背影,她从没有看见过凌酥锦脸,不过,她从没有有那种想看的渴望。
纸醉金迷,男人,女人,放肆的调笑,疯狂的沉迷。放荡的,忧愁的,轻颦,浅笑,海誓山盟,金珠宝玉,英雄振臂,美人一笑。
凌酥锦仿若视而不见,慢慢的踱向安静后院。
"别打别打,别打啦~~"
"臭小子,你到底接不接客!!"
"接个屁!"
"啊--------!!!"
"我杀了你!!你等着,你有种打死小爷!!打不死小爷,小爷总有一天,要杀了你!!把你碎尸万断,扔出去喂狗!!!"
凌酥锦挑起嘴角,顿住脚步。微微的笑了一下,继续向倚天歌走去。走过弯弯的石径,推开简陋的木门,精巧的建筑就再不远处,一道曲水,粉莲妖娆,围住楠木楼阁,敞开的雕门里,锦绣软榻上一个美丽的男人卧于其上,周围美女娈童环绕。慵懒的桃花眼醉意朦胧,性感的嘴唇嫣红欲滴,一件薄薄灰绸薄薄的裹在修长的身上,一头闪光的长发,挽了个髻,松松的斜在头边,以一只青玉簪别住。任人喂食喂酒上下其手。
轻佻,邪气,凌酥锦微微的皱起眉,每次见楚末,都是在看他演春宫。这会还算不错,起码还穿着衣服。
楚末挑起眼睛,似笑非笑
"怎么不过来?"
"怎么过去?"
楚末坐起身来,好整以暇的支着下巴
"这么多荷花荷叶,冷爷的武功再不顶用,也过来了吧?"
凌酥锦看着他没有骨头的坐象
"我的武功被废了"
楚末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谁?"
凌酥锦摇摇头
"我过去,船"
还没反应过来,腰间一紧,凌酥锦凌空飞了起来,落在楚末的怀抱里,又被他一翻身压在软榻上,展眼一看,周遭的一干人等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走得干净。
楚末轻轻的拥着他,温暖的怀抱,结实的胸膛,淡淡的麝香味道。凌酥锦一时放松下来,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都在这片温暖中渐渐烟消云散。
慢慢的闭上酸涩的眼睛,好累,累得想要在这片温暖中静静的迷惑下去。
滚烫的唇触到凌酥锦的脸上,他猛地张开眼睛。看见楚末眼中的一抹笑意,伸手狠狠地推开他。凌酥锦站起身,一道狠厉的光在低垂的眼中一闪而逝,随即微微愣了一下,平静下下来,慢慢的走到栏杆旁,看着翠绿粉红。
凌酥锦,到底离冷霄卿有多远了?或者说,失去了爱的冷霄卿到底离洛静婷的冷霄卿多远了。
往事......不堪回首......
推开楚末的那一瞬间,心里竟是冰冷的杀意,先是,犯我的,我杀。后是,必要的,我杀。现在,就是我不舒服,我也想杀了么?
"我还以为你多成熟,雷打不动呢,不过也是小孩子嘛,冷~爷~~"
"......"
"不是真生气了吧?"
凌酥锦转过身来,一脸漠然
"生意的资料"
楚末笑笑
"不放心别人,也不用说得这么直啊,也不说含蓄一点,伤别人心呐"
凌酥锦眼睛也不转一下,接过一捧递过的账本看了起来。
楚末呱噪
"你说,你身为这醉风楼的老板之一,怎么一身杀气?吓死人了,我们是服务行业,而且是令人开心的服务行业,你怎么像另一种服务行业?啊?你说你,你怎么不建立个杀手组织,往那里一站就是质量和信誉的保证啊"
凌酥锦手有点抖,要不是看见过他杀人不见血,他都怀疑楚末的野心和手段,现在的楚末,除了武功,横看竖看。都天生是个开妓院的料,还教主呢,怪不得玩垮了。
无风三尺浪
凌酥锦在隔着豫王府的两条街的地方就下马了,一路走走停停,左拐右拐,不停回头重走,到各处小店买些小玩意,他并不知道有没有人跟踪他,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回到豫王府的时候,已是夕阳西坠。
飞檐垂铃,宫墙垂柳,沐浴在金红色的阳光中,有种恍若千年的感慨。凌酥锦一时晃神,伸手摸上了胸前的坠子,这是他穿越过来时,莫名其妙跟着过来的,一个地摊上随处可见的铁质坠子,可开阖的心形,里面是洛静婷笑得可爱无匹的大头贴。那是洛静婷送给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
凌酥锦不是个好人,冷霄卿同样不是个好人,只是为了罗静婷,冷霄卿曾发誓,无论多艰难多虚伪多可笑他也要做个普通意义上的好人。
凌酥锦盯着红得惨烈的夕阳,微微的蹙起眉头,他真的是为了自保才不得不暂时取走了阴泉宫下人的生魂,等到他和楚末做大了,安排好了,他脱身了,便可以让他们恢复。可惜,他也是真的为了自己,彻底的绝了他们的生路,让他们活活的葬身火海......
阴泉宫的人,并不是想害他,只是,人性凉薄,天性,天性使然,凌酥锦并不恨他们。
可如今......
轻轻的放下手,自己已经没资格碰这个天使了吧,一个光明磊落,笑容温暖的天使。一个刑事律师,做到纯洁到白痴的状态,是很痴心妄想的一件事。如果你是那样的人,难保你不在研究犯罪现场的证据时看见形形色色的伤口时不深受打击。
冷霄卿一直都坚守着信念,好就好坏就坏,提着剑毁灭巴比伦的大天使,虽然一身鲜血,但是依然是纯洁的天使。可以双手染血,但要心地纯洁。
可能......可能,人都是要一个理由,承认自己是对的,才能理直气壮的冲进黑暗吧?这,到底是,盲目还是勇敢?凌酥锦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只可惜,现在,连理由也没了。
秋风抖着落叶,几只黑色的乌鸦叫着,飞向斜阳。一片肃杀的味道。
天地之间突然空了起来,苍茫之间,只有拉的长长的影子。凌酥锦回头望了望,呵呵,顾影自怜,形影相吊?这是......寂寞的......味道啊
慢慢的合上眼,我是男人,不能流泪,只是辛酸。还以为,没了心爱的你,什么地方都一样的,什么人都一样的。洛儿,洛儿,我......为什么,感到寂寞了......
"殿下......"
"殿下?......"
崔浩在街上转了一整整下午,连凌酥锦的影子都没看到,皇上是绝对不会希望听到凌酥锦失踪的,越是顾忌的东西,越应该牢牢掌握在手里。
可是崔浩并没有着急,他甚至有些放松,尽管他依然尽职尽责地寻找着。凌酥锦失踪,会不会好一点?
崔浩压不下这个念头,任谁,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会被看不见的黑暗吞噬,都会惋惜。看见啸傲山林的百兽之王,被迫滚球跳火圈,到底是会快乐多一些,还是痛苦多一些?
不得不承认,人有时候,是很残忍的。
"殿下?您怎么了"
凌酥锦慢慢的伸出手,触到崔浩结实宽阔的胸膛,将手展平贴到那温暖跳动的地方,感觉手下的震动,凌酥锦知道,所有的血液,就在这里被推动流向全身。这是生命的象征,生命,在流动。
崔浩伸出手,轻轻的将尽紧闭着双眼少年拥在怀里
"殿下,我会保护你的"
"殿下,我不会让你再被关在黑屋子里"
"殿下......"
冰凉的左颊贴在崔浩滚烫的颈侧,和手心一样感觉到令人安心稳稳的跳动。凌酥锦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颤动,原来在飒飒秋风中还是有一个温暖的人来拥抱,才是最舒服的。
只是相对你的保护,我更需要的,是你的帮助。
在豫王府带了将近一个月,凌攸黎对凌酥锦倒是么有什么大的改变,不过,在家的时候经常会望着天空发呆。也不那么频繁的泡在军营了。
凌攸禀也像从前一样来看他,小心翼翼的对他,凌酥锦经常别开眼睛装作看不见他眼中的尴尬。而凌攸黎看见凌攸禀只是淡淡的点点头。就这种危难境况,凌攸禀依旧坚持来看凌酥锦,也不知道究竟在执著些什么。
崔浩从那晚起,便对他的态度亲近起来,神气稳重的丹凤眼里满是暖光,有的时候,暖得凌酥锦没来由的心悸。
崔翰来过两趟,第一次,一脸别扭的对凌酥锦说,要不要把彩雀带来。凌酥锦笑着摇了摇头,覆水难收,让他跟着你比跟着我好。第二次来,崔翰那一脸可为他两肋插刀的表情看的凌酥锦一阵心烦。美人计,成功了。
楚末那里他再也没去过,千金赌坊和醉风楼在按着他之前的示意稳健发展着,不得不承认,楚末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
碧绿的常春藤着装而缓慢的生长着,总有一天,可以突破黑暗和困境,舒展枝叶承受阳光,而先前遮挡它的树,只有无奈的被束缚,或者,绞杀。
日子一天一天过,凌酥锦冷眼旋转在众人中间。他并不着急,聪明人是不在乎等待的时间的。
然而,平静,却在这一天被打破了。
"太子驾到!!"
豫王一家迎了出去,凌酥锦面沉如水的跟在后面。太子凌攸言,貌不出众,威势渐长,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外公杨纪位居宰相,舅舅杨率官至御史大夫。可惜的是,杨氏并无兵权在手,否则,凌酥锦想,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太子笑容自若的扶起凌攸黎
"二哥,不必多礼,大家不必拘禁"
凌酥锦看见他扫过来的眼睛,透着一丝狠毒
"一直忙于政事,今天才赶过来看看,不知八弟可大好了?"
"劳太子挂念,凌酥锦惶恐,本就没什么要紧的,现已无事了"
凌攸言和蔼的笑笑
"自家兄弟,何必这么见外?听说,八弟在二哥军中语出惊人,哥哥心生向往,不置可否讨教一二?"
"凌酥锦年幼无知,毫无分寸,恐怕是大家给二哥面子,多加维护罢了,太子切不可当了真"
凌攸言微微骤起浓眉,看着低头弓腰的凌酥锦,凌攸黎马上呵呵一笑
"太子大驾光临,若是站在我豫王府的门口,可是要折了小王了,不若,进屋一叙?"
众人进了大厅,途中,崔浩微微上前,几乎要和凌酥锦贴在一起。
坐定上茶,太子开口
"这么多年,都没和八弟亲近亲近,本宫特准备了一席,邀了些能文能武的名士,一来当作哥哥给八弟压惊,二来也好让八弟结交一些皇子应当结识的朋友,不知八弟认为可好?"
凌酥锦心里冷笑一声,好个屁!你明知道凌酥锦从没出过隐泉宫,文不成武不就,天文地理荒疏,奇门遁甲不通,生性腼腆,结识?我看是寒碜人吧?面上却不变色,恭敬立起
"多谢太子体恤安排,凌酥锦受之不敬了"
"呵呵呵,这就是八弟?"
一屋子人抬头一看,好家伙,玉树临风,身材颀长,一张笑面儒雅尊贵,此人跨步进来,凌酥锦暗自叹了一声,好一双长腿!此人冲太子含笑一拱手
"见过太子殿下"
凌攸言笑容不变
"大皇兄,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凌酥锦微微的低着头,暗想,此人就是凌攸汶,母,融贵妃薛氏,手中有兵丁数千,详尽点,可能逾万了。此人一双眼睛晶莹剔透,狭长,单眼皮,眼线长,眼角微吊,眯起来甚至有些妩媚,面如冠玉,唇色如水,淡淡的粉色。不同于凌攸黎英气尊贵,不同于崔浩的凌厉大气,不同于崔翰的阳光直率,不同于楚末的妖娆邪气,也不同于面目平庸的太子凌攸言的稳重逼人,这个人,气势自成一派,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皇子的那一派。温暖高贵。
凌攸汶,应该是一个取胜于无比个人魅力的人。也是一个无比自信的人。也是一个宁杀错勿放过,谨慎的可怕的人。一个废了自己武功的人。
凌攸汶一身鹅黄色绣着金文的锦衣,站在凌酥锦面前,又笑着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