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输又如何?大师以为,你们还能出得了这太德大殿么?"宇文留璃目射寒光,右手抬起一挥,那些金盔铁甲忽然"呼啦啦"退至其后......只听得卡卡数声,数声震动之后,除了大殿正门外,整个大殿的窗户、门户,全都被赫然落下、手指粗细的铁栏杆死死封住。
瞬时,整个大殿宛如巨大鸟笼,任人插翅难飞......
"阿弥陀佛,太德大殿顶上合约仍在,陵王陛下难道不知如此做的后果么?" 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玉佛依旧稳坐轮椅,白衣舒展、面色安然。
而他身后十八名僧众,亦双手合十,稳站如钟,背挺如松,泰然自若。
宇文留璃拂甩长袖,哼道:"知道又如何?大师以为,我宇文留璃会怕一个小小的悠然寺吗?"然后瞪向他哥哥,"过来,朕只说一遍,过来。"
宇文留琉螓首一转,再不理他。
那笑面虎突然残冷的笑了,缓缓道:"好。好。看来哥哥是不想念你我兄弟情份了,连你母亲,都不想要了,对么?"
宇文留琉听了此话,浑身一颤,低呼道:"母亲,母亲......"
我大恸,低声与他道:"留琉,不必管我们,和你弟弟回去吧。念在兄弟情份上,他定不会为难你的。"
他睁开清目瞪我,"当我是什么,此时怎么能离你们而去。再者,"他瞪向宇文留璃,"我早已厌烦这地狱般的生活,大抵是个死,与你、你们死在一处,我愿意。"
众人被他此番话,说的精神一振--死在一起,何尝不是一件幸福之事。
宇文留璃忽然抽出一把长鞭,啪得一声,如长蛇吐洞,吐着信子直朝他哥哥卷去。厉声呵道:"哥哥,既然是死,你也是我的。"
我大惊,一个转身把宇文留琉护在后面,而背上,立即传来火辣辣的巨痛......
"殊儿--"
"晏殊--"
周允乾自腰间拨出龙形软剑,宛如银龙出洞,卷着寒风,斩向那柄长鞭。怒笑道:"欺负文弱书生算什么好汉,还是让允乾陪陵王陛下玩玩吧。"
吧字未落,利剑当胸刺去。
手握长鞭的笑面虎见情不妙,手中鞭如狂风暴雨一般,刷刷刷一阵急挡。周允乾左飘右闪,白衣翻袂,却始终未沾到丁点。笑面虎阵阵冷笑,手中鞭一顿,突然撮唇发出一声高亢尖啸。
眨眼之间,四面八方的金盔铁甲若铜墙铁壁,将周允乾团团围在中间。
我心内大急,却被徐纪道摁住,无法动作。
所幸,肖佩旬和一直未说话的诗圣任肖祯一见情况危机,长襟飞袂,一前一后跃进阵中,加入战团,登时在大殿中间打成一片,光影来去,衣袂翻卷,再分不清谁是谁......
徐纪道自我怀里拿出白玉凝露,滴于我背部,皱眉道:"这鞭上竟有倒刺。"
旁边的宇文留琉冷面苍白、清目含水......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场中,咧嘴笑道:"男子汉不许哭。"
"嗯。"他青袖一闪,立即恢复容颜。
忍着火辣辣的疼痛站起身来,左右望望,终于被我找到一根手腕粗细的仙鹤金铜烛台。我上前握住它,扛起来就往场内奔去......
"国师大人,你、你这是做甚?"徐纪道手急眼快,一把拉住我,瞠目问道。
"打架。"我理直气壮的回他。
徐纪道哭笑不得,把烛台往旁边一推,道:"一介书生,哪有本事打架。"
我不服气道:"我会太极拳。"
宇文留琉苦笑:"晏殊,你还是安份些吧。"
我甚是气馁,流转眸子,笑道:"给你们唱首歌,以震气势如何?"徐纪道面部抽动抽动,没有作声。宇文留琉低声道:"晏殊唱的,定是最好的。"
我站在书案后面,以案作鼓,一板一板敲打着唱道:
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
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人世间有百媚千抹,我独爱爱你那一种,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
多少年恩爱匆匆葬送,我心中你最忠,悲欢共生死同
你用柔情刻骨,换我毫情天纵,我心中你最忠
我的泪向天冲,来世也当称雄,归去斜阳正浓--
在红尘中情意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执子之手是一种境界,相濡以沫是一种境界,生死相随也是一种境界,谁能肯定地说哪种最高呢,只有经历过生生死死,患难与共,才得真理。便如眼前的宇文留琉、周允乾、肖佩旬......甚至于跳出尘世外,不在五行中的玉佛,都能笑对生死,面不改色,没有谁背信而去,没有谁顾己失彼,这便是情意。
敲打声中,偶有一声"阿弥陀佛"清风点缀,为这气势如虹的离别之歌,抹上几许祥和、柔情。
悲欢离合生死同
"允乾--"
正自唱着,忽然见周允乾一个踉跄,往地上栽去,竟是、竟是打不过那宇文留璃。
我大惊,歌声恶然而止。
而眼见宇文留璃身后的一柄长剑闪着清白冷光,直直往周允乾的胸前刺去,我猛扑过去......允乾......
心内若烈火欲梵,窒息难当。
身旁的徐纪道快速抱住我,道:"使不得。"
正在这千均一发,天空中忽然刷刷划起一道宽宽白练,若万丈尘埃间猛然射入的一道光芒,衬得整个大殿瞬时一亮。
只见那道光芒,且柔且刚的朝周允乾飞去......片刻,周允乾被凌空卷起来,要害部位绕开长剑,只有几缕长发嚓的被扫断,随风飘荡。
眨眼之间,那狐狸已经落入玉佛怀里,身上还卷着......雪白袈裟--这、这玉佛,可是深怀绝技么?
我又惊又喜,挣开徐纪道的手,奔到周允乾面前,叫道:"允乾。"
那人自玉佛身上下来,嘴角带着丝丝血迹。朝我咧嘴一笑,道:"差一点就成了旧容颜、旧名字。"
我哭笑不得,狠狠捶去,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揪人心的玩笑。
"多谢大师。"
"阿弥陀佛。"玉佛忽然又道出一声佛号。如远山钟鼓,回旋着质感的声音,震得大殿嗡嗡作响。所有打斗之人,被震得东倒西歪,不得不住了手。
这、这可是世人所说的狮吼神功么?所有人惊惧交加,瞪大眼睛望向这位深不可测的佛爷。
玉佛盘膝而坐,眸子突然一抬,里面清冰的光一闪, "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陵王陛下一定要执迷不悟么?" 唇边只含淡笑,悠远清扬的声音,翻着波浪敲打着每个人的耳鼓。
宇文留璃面色大变,目内闪过一丝惧色,"不行大师乃方外之人,只要大师及悠然寺不再插手此事,朕便放大师及弟子离开。"
玉佛秀眉浅浅的蹙了蹙,手指挽就莲花,垂目道:"阿弥陀佛,我佛以慈悲为怀。百年来,奖善罚恶、护三国百姓平安,乃是悠然寺根本职责所在。陵王陛下背信弃义,已是违反合约,又于本座面前欲草菅人命,不怕下地狱么?"
"哈哈......佛祖曾说过,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立章天下,也分裂得太久了,朕只想作些功德,一统江山。而若非这小子兴风作浪,洛策二国早就是我囊中之物。"那笑面虎一指我,目光凶恨异常。
我无奈一叹,上前一步道:"若你放过在场诸位,晏殊愿受陵王陛下任何惩罚。"
宇文留璃忽然笑了,道:"那赶情好,得晏殊者得天下。若你真心实意投城过来,朕保证对你胜过那个洛王。哥哥,只要你与晏殊一起过来,我也饶过你们母子性命。"
众人变色,肖佩旬第一次冲我拉下面色,沉声道:"殊儿当我等何人,不要说今日还有生机,便是没有,也断不会舍你一人。"
宇文留璃狰狞道:"那就无话可说了。"
"阿弥陀佛。"玉佛轻呼一声,道:"陵王陛下执意如此么?"他轻抬右手,雪白的袈袈裟垂出优雅的弧度:"那麽,陛下请了。"
宇文留璃仰头大笑,笑声敛后,眼神里却殊无笑意。阴冷道:"既然如此,就莫怪朕翻脸无情了!"说罢,啪得一挥长鞭,作势扑来......
大家以为他要攻向玉佛,全都鼎力包抄过去。那知,那奸贼竟然半途中身形一转,如离弦之箭般往门外掠去。随着一声尖啸,所有侍卫紧随其后,也全部掠出门外,而巨形铁栏杆咣啷啷--赫然落下。
那奸贼隔着栏杆神气活现,负手笑道:"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们偏偏想去。朕就成全你们。哥哥,你想离开朕,想都不要想,即使是尸体,朕也要把你带回朕的龙床。"
众人恍然,齐齐望向宇文留琉。气得门内的青竹公子俊脸红白交加,咬牙不语,美目内却又泪光点点。
我低语道:"就当狗吠。"这美人朝我凄然一笑,道:"遇到此人,是我一生的劫数。"说罢,一滴清泪于洁白玉面上徐徐滑落......
我无言以慰。
而只这个功夫,已有数千名弓箭手自窗外、门外团团围了上来,棵棵闪着寒光的冷箭直直逼向众人,只待宇文留璃一声令下,便会万箭齐放。
"怎么办,师父?"肖佩旬目光盯着我们,却把脸转问他师父低问。诗圣把目光投向玉佛,"请大师定夺。"
不行大师静目半合,看著门外,修长右手轻轻抬起在空中,掌心朝上作托杯状。 随後缓缓的,翻了过来,指尖晶莹如玉。
而众僧人见到这个手势,立即兵分四路,整齐划一地四散开来......八人分八角站于大殿正中,双手置于头顶,亦作托杯状,如如来顶天!
四人各握玉佛轮椅四角,轻轻一举,便把个硕大轮椅整个托了起来,而雪白衣袖瞬时柔柔顺顺,垂浮于半空。
剩下六人,分别站于我们六人身后,依旧双手合十,如中流砥柱。
门外的宇文留璃一看这场面,脸色大变,厉呵道:"放。"瞬时,箭若流星暴雨,冒着死气自四面八方急速地射进来......
几乎同时,玉佛也一声低吼,"起--"
只见那立于大殿正中的八位僧人,立即若大雁般自地上生生的拨起来,朝宝塔状的殿顶飞去。
而围于我们周转的六人开始舞动肥大僧衣,上下翻飞,衣袂四舞,替我们阻挡来势凶凶的层层箭羽。
这里面只有我和宇文留琉、徐纪道是不会功夫的,我把青竹公子挡在身后,在众僧保护下,一步步退于玉佛身后。望着漫天飞羽,鼻尖处冒出细细的汗珠竟。
正在这时,忽然头顶光芒大阵,一道广阔无边的光芒直射进来,整个大殿立即若佛光普照,通亮无比。
照得阵阵箭雨都忽然一顿......
我们不约而同眯眼望去,竟看到飞入殿顶的八名僧人,不知用何办法,竟然打开了殿顶。正各举殿顶一角,冉冉升上天空,越升越高。仿佛如天兵天将,手打黄罗伞盖自天边经过。
而蔚蓝蔚蓝的天空与朵朵白云,毫不吝惜、一览无遗的映入众人眼帘。
生路么?我喜极而泣,握住青竹公子的手道:"留琉,我们有救了。"
话音未落,只见玉佛徐徐朝我伸过莲花指,"晏殊,随我走吧。"说罢,雪白袈裟,带着动人的光芒,如一条白练徐徐飘荡过来。与此同时,他的巨大轮椅被四名僧人整个扛了起来,且如那八名僧众一般,越升越高,往透着蓝天的殿顶飘去。
我大喜,奔过去,一手抓向雪白白练、一手搂住宇文留琉纤腰。一眨眼间,整个身体冉冉悬起,与留琉飞在了半空中。
心内牵挂不下,百忙之中眼角往下张望--周允乾他们也已在僧人的保护下,拨开层层箭雨,猛顿身形,往殿顶飞来。
这可是飞天么?望着众人衣袂飞瀑,我心内一宽,咧嘴笑了--飞的感觉真好,我也算作了一回神仙。
突然背後一冷,却是凭空一指被人点了穴道。这人似知道功力不够,一掌切在我脖颈後方。我正心情激荡,防无可防,只听到一声"对不起。"和越来越远的悠悠佛号划过耳畔,然后就直直的自半空中坠向地面,在剧烈的撞击声里,陷入一片混沌......
黑暗来临的一霎那,看见清绝如玉的面上,一颗珍珠般的清泪叭哒落下......
无可奈何花遇雨
我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
然后就发现自己好象一件怕生虫的皮袄,被人双手双足缚在墙上,腰部颈部也扣上了金属状的东西,半点动弹不得。再眨眨眼睛,确定自己身处一间还算干净的牢房里。
墙上点着火把,墙角烧著火炉,幽暗的红光晃动着鬼魃的光亮。
我腹内轻叹,是谁如此不厚道,大冬天的泼冷水,不知道要优待俘虏么?
再定定神,于是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劲装男子,手里还端着一个滴着水的红铜大盆。见我用眼睛瞪他,一歪嘴,对牢门外恭声道:"陛下,人醒了。"
吱呀一声,明黄色衣衫晃摇着,缓缓的飘了进来,头顶上的玉冠还闪着张狂的华贵之光。
我不禁苦笑,挣扎了一下身体道:"堂堂陵国,就如此待客么?"
宇文留璃邪笑着看著我,走近一步道:"怎么,晏国师想让朕如何待你?朕的龙床不错,不过,那得如哥哥那样的美人才配得上,你么,也忒差了些。"
我知道这人小人,与他讲理,就如对牛谈弹,厌恶的把目光转向别处,却瞥到墙角处一团浅青颜色。不由歪嘴笑道:"文王殿下竟是好身手呢,一个马刀就把我打趴下了。不过,想让我留下,说一声不就介了,何苦动刀动枪的。"
宇文留琉玉面白如纸素,靠着墙壁蜷缩成小小一团。一双秋水空洞的望向头顶,半天,才悠悠道:"晏殊,晏殊,我知道你恨我,放心,我会赔你这条命的。"
那声音若断若离,不带一丝生气,似是鬼魂在"呜呜"呜咽。我心内一紧,再说不出话来。
宇文留璃冷笑,突然一掌掴过来,我闷哼一声,左脸火辣辣的痛起来。
"留璃,你答应过我要善待晏殊的。"宇文留琉自墙角挣扎就要爬起,这时,我才发现他细白的脚足上拴着拇指粗细的铁链,而铁链另一端被牢牢地定在墙上。
"哼,就是这副嘴脸,迷得哥哥晕头转向吧。这小子除了那颗脑袋有用,长得平白无奇,看着就让朕生气。若非留着你还有用,朕早就......"说罢,又踹过一脚,结结实实踹在肚子上。我觉得有股热热的东西,自嘴角流了出来。不由闭眼想道:"赶情,这笑面虎是在吃醋呢。"
"你若再动手,我、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宇文留琉凄厉的对他弟弟说道。
那笑面虎嘻笑着走到宇文留琉面前,哼道:"心疼了么?心疼了,就要听话,哥哥。莫以为你抓回他,我就会饶过你们母子俩,别忘了你背叛我的事。"说着,狠狠捏住他哥哥鲜嫩的下巴,上去就是一口,咬得宇文留琉一张嫩唇立即渗出血来。"好好劝劝这小子。若不听话,便是自讨苦吃。"
说罢,把宇文留琉破布娃娃一般往墙角一丢,走了出去,四周立即安静了许多。
忽然一阵夜风吹了进来,浑身一阵颤抖,那寒风就着湿冷的水渍从每个毛孔,直直往肉里钻。巨咳两声,我哑著嗓子苦笑道:"晏殊自信待你不薄,何苦如此害我。"
那破布娃娃忽然笑了,低语道:"和你一起飞起来的时候,我好开心,真想就那样无忧无虑地永远留你在身边。"
我苦笑,"我不是带你一起走么。"
他细肩纵了纵,缩得更小了,喃喃道:"我走不得的,母亲还在他手里。"
我怒,低吼道:"以前全是假的么?"
宇文留琉一惊,抬起细致的下颌呆愣片刻,才摇头道:"怎么会是假的。我一心想与你走的。只是当离天空越来越近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实在不能丢下母亲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