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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惑 第一部 回——byCampane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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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从枕下摸索出的一小盒药膏扔在他的床上:"伤药。"
药是在船上时省下了的两盒,许是不甚养眼的缘故,并没有被人夺走。这药的味道和药效都很独特,当时是想以后查查药的成分,好歹留下些线索。

"叫大夫来,有人发热了。"
门外的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护院打着盹,躺在美人靠上:"这院儿的秋师傅这几天出门办事了。"
"找大夫,不是师傅。"
"新来的吧?别在这儿罗嗦了。师傅就是大夫,这庄子里的人,找大夫不也就那点儿事吗?"
我咳起来,喘着气:"肺痨师傅也会看?"
护院跳起来,神色慌张,一连倒推了十几步:"你得了痨病?!都发热了?怎么不早说!跟我说了那么多话,你不是害我吗?"
我拍着胸口,颤巍巍地走向他:"咳咳,其实,我也只有七八成把握得的是痨病,得要大夫说了才算。"
"你别再过来了!等着!我这就去找瑞管事去。快回去!"护院捂着口鼻转身,刚到院门,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秋师傅?哎呀,秋师傅,您可真是及时雨啊!"
秋师傅不说话,目含冰霜,透着由内而外的清冷。
护院似被这寒气冻得声调都变了,连忙掌了嘴:"瞧我,慌得魂儿都丢了。那,那个新来的得了痨病!"护院指了我。
秋师傅的目光沿着护院的手指投过来,略做停留,回头说:"没你的事儿,去外院吧。"
护院如蒙大赦,神情一松,飞快地去了。
"病的是屋里的人。"
秋师傅一脚迈进门槛,回头瞥了我一眼:"你以为你没病?还是你觉得拖着病,就能逃得过去了?"
"病着逃不过去的话,病死,总可以。"
秋师傅眉宇一轩:"我在,死人都能活!"
我哑然一笑,这话,我灵力充盈时,都不曾说。

饭刚吃了两口,秋师傅已诊完脉,从随身带的箱子里取出纸墨,运笔如飞,写下了药方,满满一张纸。
"我这里只够一副药,先给他熬上。你按这个药方再去拿两副。"
我放下筷子,接了过来。一瞥之下,见秋师傅腰间一块二寸见方的白玉牌。
玉牌上面用古承文刻着"仁者济世,叶氏知秋",玉质和灵气竟不比月守逊色。
"庄里有药房,西门旁边的阁楼。"秋师傅扬起脸直视过来。
我特地藏起来的月守,在入庄换衣服时,被一个人唤纶师傅的人搜出来,夺走了。
而我的所有饰物,轩彻送的链子,一早在牙市,就没了,连我的耳朵也险些连同耳饰一同被牙婆拽走。
那个牙婆还拿湿巾给我擦了擦额头,仔仔细细地琢磨了我额上禁血咒的封印,确定不是什么贵重金属制的花钿后,才移开眼睛。
我说:若你真能把它拿走,没准儿,我还得好好地谢谢你呢。
叶知秋眼波深邃,望了琉嘉一眼:"他的病至少已经拖了两天了,你和他同屋,怎么现在才求医?"
"只是刚才才觉得不想让他病死。"
分明的轻蔑在叶知秋的脸上更添一份寒意:"那之前是不是认为任他病死也无所谓?"
"他同我是毫不相干的人,不可能因为我和他同居一个屋檐下,我们就要在意彼此的生死。"
叶知秋面庞上的寒意加重:"如果你有这种遭遇,你......"
如果我真受到这种耻辱,我会......更加背经离点吧。
我慢慢地打开房门:"医者知秋,仁者济世。堕入此地,外虽冷,内仍热,自然不会懂我们这样的......人。"
"你懂那玉上失传的文字?"疑问的语气,呈现在叶知秋脸上却是极肯定的神情。
"认得不多,见过有人看用那种文字写的医书。"我咳了几声:"放心,你的来历,我没兴趣。"
世家子弟,多少都是有自己的骄傲的。隐姓埋名,怕是辱没了家族的声誉。
听祁庸提过,叶家人丁本就稀少,乱世里,从军的更是远比学医的多,传人所剩无几。
又过了这几年,叶家大概已是个没落到和紫族不相上下的家族。
叶知秋眉心微微紧凑,哦了一声,声调上扬。
很久以前,祁庸看书时,总爱在他的蒲团边为我再放一个小的,念书给我听。现下想来,只不过平添几分不真不实的缥缈之感。
其实,族里也只有祁庸算得上是真正的博览群书,触类旁通。他潜心医学时,对那个医道世家,叶家人著的医书,是推崇备至的。
"你叫什么?多大了?"
"纶师傅为我起的名儿叫幽月。纶师傅还说,有人问起年龄,我就答,再有两天就十三岁了,顺便要点儿生辰礼物什么的。"
叶知秋弯起唇角,竟有日光下积雪初融的明媚和清爽:"你原本的姓名和生辰?"
"......络周,承元年八月初九生。"
"十四了。"叶知秋重重地点了下头,解下腰间的佩玉,递到我的手上:"拿上玉牌,交给管事瑞谨。别迷路。"
我披上褂子,揣上方子,低了头向外走。
屋外天阴风紧,打着旋儿的秋风,追逐着地上的落叶,落叶惶惶然,散了聚,聚了又散。
济炀,九月的西风已凋了碧树。再往北,是貉露,再往北,到了妲妤,那里的人恐怕早就重帽貂裘,开始披霜冲雪了。
而云梦......现在一早一晚虽添了几分轻寒,中午时,应仍有残夏流连的烂漫吧......

31.

出了院门,向东走去。逢人拦住,便说秋师傅交代了我去拿药。出示了五次秋师傅的药方和玉佩,被人告知了六次药房在西门边上后,碧秋庄的布局大致了解完,才认准了西,到了药房。
建在西门边的药阁是一栋三层阁楼。
下两层门窗紧锁,残破的窗纸在风中簌簌地翻飞抖动,黄铜锁上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许久没人住了。三楼倒是打扫得整洁,方才刚到楼下时,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敲了两下门,里边没人应声。推门而入,拐到后厅,只见一个少年手里执着一只白磁小碟,放在鼻端,似是正在细辨碟里药材的味道。
"什么事?"少年音色冷漠。
"找管事拿药。"
"干爹没在,我拿也一样。"少年伸过那只空着的手:"方子。"
接过药方,少年利索地取药包扎成一提,交到我手上后,立刻又专注起面前长桌上的药材。
"来取药的人难道不用出示开药大夫的什么信物?而且,不是只有瑞谨才能抓药?"
叶知秋给我玉佩,让我找瑞谨,却不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取药?还是有其他用途?
"药方不是大夫的信物?刚才的药难道是干爹给你抓的?"少年瞟了我一眼:"秋先生没好好教导你怎么说话?如此没规矩,‘瑞谨'二字,不是你个小倌儿可以叫的。"
指甲深深埋进掌心:"那我叫他瑞大哥吧。"
"那也不行。"
我快步下了楼。
少年回过味来,开了窗子大喊:"你敢占我便宜!"
我站在楼下:"在这地方,我没钱都能占到你的便宜?也太不值了吧?"
我提起这个劳神的衣裙就要跑,忽听到衣袂当风的声音,再一抬眼......那少年脸色铁青地站在我面前。
他太阳穴微微地鼓起,精光内敛,十五六岁的模样,内力修为却高。
我暗恨屋里怎么不点灯,提高手上的药:"有人等着我去送药,耽误不得。"
"秋先生向来只开三副药,你只拿了两付,说明秋先生那里还能凑一副,应该不急的。"
"我们侮蔑过了彼此,算是两清,你挡在这儿干什么?"
少年冷笑:"我何时侮蔑过你?你信口雌黄的本事实在不可小觑,就是......不知道你床上的本事如何?"
少年一手拿住我的手腕,一手......竟然伸进我的衣襟四处游走。那只手抚过的地方,犹如毒蛇爬过,一种无言的惊悸席卷了全身。
我挣扎不得:"拿开你的脏手!"
少年一脸戏谑的自得:"皮相再好,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还老板着脸?难道你平常就用这种态度去伺候男人?"
毒蛇停了下来,一股酥软麻痒的内劲穿透肌肤,散至全身上下,如万蚁噬骨。
我还未来得及咬紧了嘴唇,就软在地上,震天似地咳了起来,五脏六腑都似在震荡抽搐。若不是那少年还强拉着我的腕子,恐怕我整个人都得贴伏在地上。
"看在你病着的份上,只要你道了歉,说你以后不再胡说八道,我就放了你。"
我摇头。
"劝你还是快些道歉,我的耐心有限。"
再摇。
"快点儿道歉,说你知错了。"
......
总之摇头就是了。
干凉的空气随着咳嗽,被吸进胸腔,咳得更是厉害。胃里的饭已在翻腾。
直到我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手才被他放开。蓦地,手指一连刺痛,三处痛处涌出三滴血珠来。
"哇"地一下,终于把让咳嗽搅得昏天暗地的胃清空了,清在了那少年的裤管和鞋上。
我仰起头,看着他手里拿着一根下端尖锐的窄薄的钢片,一脸惊诧和无可奈何的愤懑:"用这招治,穴位也没错,怎么会不管用?"
"咳......你先辱我,我怎会向你道歉!"
"你......"少年指着我的手指一抖一抖。
"呵呵,能把小棠气成这样的人,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一个悠然如春风拂面般声音。
"干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瑞棠转过身望向刚走进西门的瑞谨。
瑞谨二十七八的年纪,人物风流,笑得灿烂,眉如新月,却掩不住眼底逸散出来的一丝狠厉凉薄。
"他本是秋月苑里的人,可不懂规矩,口舌又毒,我想给他点教训,听他道声歉就罢了,可他,他......。"
"真像阿秋带出来的人。"瑞谨弯身,用手勾起我的下巴:"也和阿秋一样好看。"
我从袖袋里掏出叶知秋的玉牌:"给。"
瑞谨没收玉牌,却收起了笑,凝起眉宇,沉吟,忽又笑着拍拍瑞棠的肩:"瑞棠,我给你找了个七弟。"
"秋先生居然也把玉牌给了他。"瑞棠手拊在额头上,转向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所说的信物就是这玉牌,你说我先辱你,是因为我说你是庄子里的小倌儿。原来,你还未失身。"
我横了瑞棠一眼。
瑞棠并不介意,伸手把我架起:"这玉,秋师傅是从不让污秽之人碰的。你若因此事恼我,是我的不对......七弟,抱歉。"
"咳咳......"
"阿秋曾与我以十个清白的孩子的抉择为赌,那十个孩子来找我时以阿秋随身的佩玉为准。小棠是第六个,你第七。"
我微微愣了一下。
瑞谨微眯起凤眼:"如果你不想回秋月苑,可以选择留在药阁或跟我走。"
"留在这里做什么?跟你走后又干什么?"
"留在这里代替阿秋的工作,我可以保证没有人可以碰你。跟我走,自然是今后为我效命,如你其他的兄弟一般。"
"你并不单是这庄子里的管事,还有什么身份?"
瑞谨眸中精光乍现,却负手长叹,口气颇为无奈:"也没什么,小小一个御弟,景瑞王罢了。"
景瑞王,是和子泠同是一国的藩王,景瑞王景国的属地应该东临衡海才对。
"一国的王为什么在京都的一家男妓馆当药房的管事?"
"有一半是因为阿秋吧。"瑞谨一提到叶知秋,眼睛就流溢着温柔的神采。
另一半许是因为沁的天王,英靖昆。英靖昆对瑞谨的态度令人费解。瑞谨虽是异姓王,天王也要顾全所谓的王族的脸面,不可能平白无故任瑞谨胡来。而瑞谨身处天子脚下,却网罗人为他"效命"。
他在计划什么?针对英靖昆?异姓王公和天王之间的矛盾?
功高震主,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君主的猜忌与压制,良将的委屈与不甘相互纠结摩擦,权力的倾轧争夺古来祸心昭昭,高深莫测。
不过,瑞谨应对叶知秋是真诚的。
子泠也是异姓王,而且帝王最忌讳的条件,他几乎都占全了。
子泠......
子泠,我把月守弄丢了。
"......你和我五弟竟有一样的习惯!"瑞谨抓起我的右手:"都爱摩挲右手的拇指。"

32.

我尚未回过神,脱口而出:"子泠?"
瑞谨含笑,笑得格外欢畅:"是啊,是啊。"
心跳蓦地慢了一拍。
瑞棠一哂:"你真不知咱们大沁的景瑞王,翼南王都是天王的结拜兄弟?"
我摇摇头,包括子泠,从没人向我提过。
我对这世事人情的印象和认识一直停留在我入忘忧谷前。究其原因,一是天性使然,疏于和人接触,二是乾宇照应周到,事事不必我留意操心。还真是应了那句形容败家子的老话,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我现在灵力半点不在,如果再加上一句,肯定就是一无是处了。
"别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瑞谨在我面前晃晃手掌:"你怎么老走神儿?"
我拂开瑞谨的手,漫然说:"我是在想秋师傅帮人是出于善心,可你救人一半是为了自己的真心,一半则是为了自己的......"我润了下嘴唇,忽而生出了一分冷然的笑意:"野心?"
瑞谨神色自若,瑞棠却掩不住阴厉的眸光,刚欲言,便被瑞谨止住。
"何以见得?"
我避过不答:"你帮我找回一件物事,我会听从你的安排。当然,你也可以立刻杀了我灭口。"
瑞谨唇角浮起一缕轻佻的浅笑:"佳人如卿,我怎舍得辣手摧花?说说看,是什么宝贝?"
"一个白玉扳指,比一般的扳指要薄三分,缠着紫色的冰蚕丝。从我身上抢走它的是纶师傅。"
"好,一言为定。"瑞谨俯过来耳语:"该不会是心上人送的吧?"
"咳咳......"我抬腿便走。
瑞谨装腔:"小棠,老七病了,还不跟着照顾着点儿老七!"

照顾的结果就是瑞棠和我,琉嘉同住在了一起。
自瑞棠来后,或者说是从叶知秋回来后,秋月苑不似以往那般清净。
书声朗朗,丝竹弦乐绕耳不绝,凉亭中落棋时玉石相击之声清脆入耳。若不是时而传来淫醉的咛哦,秋师傅倒真像秋先生,秋月苑也是一番清心向学的书院气派。
琉嘉因病着,没了往日的那种应酬。琉嘉不似我和瑞棠喜静,他也知道瑞棠在庄里地位尊贵,常常自言自语似的和瑞棠搭话。
一次瑞棠出了门口,琉嘉轻声抱怨:接连四五日对着一个会喘气的木头,好容易见了个人,原来还是个会喘气的......
最后的"木头"二字被瑞棠的一记冷眼冻在了喉咙里。
只在一件事上,两人出奇地配合。
喝下酽酽的汤药,琉嘉习惯侧身躺在床上向门口张望,听窗外不只一位师傅说到:秋月苑里的人都是碧秋庄中的上品,都要达到姿容秀美过人,气韵玉质天成的标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境界等等之类的话时,便和瑞棠极有默契地同时冷冷地哼上一声。
瑞棠空闲之余,只是翻一会儿书,舞上一两回剑。
我仍然整日地裹着被子窝在床上,看看瑞棠从药楼拿过来的书,剩下的时间便一心一念地等待我的扳指,纵然我也不知道等待会有什么结果,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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