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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惑 第一部 回——byCampane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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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九时,琉嘉也未多做休养,就跟人学艺去了。
等待的四日,叶知秋已来过十几次,要为我把脉,都被我坚决地拒绝了。我的体质有违世人的常理,瞒不过叶知秋的,自然不敢由着他为我切脉。
叶知秋虽执着倔强,却拗不过我。
我午睡时,叶知秋来过两次。不过,这些日子,我睡得极浅,两次,他一进屋,我就醒了。
我好整以暇地闭着眼,等他掀起我的被头,还未拿起我的手腕,再猛然睁开眼睛,就可以欣赏到他素来淡漠的脸上,强忍着一丝啼笑皆非的尴尬。
无可奈何之下,叶知秋便一日三次,不间断地送汤药过来,作用不甚明显。我倒是无所谓,叶知秋和瑞棠的脸色则愈加冰寒。
我看在眼里,心底氤氲着一丝久违的暖意。随之而来的是被惊醒的苦涩和无力的惊惶,像梁上的三尺白绫,而我的脖颈正在环套之中。
我不惧生死,可沦陷在前景未卜,生死未知的过程里,我会慢慢窒息,挣扎着窒息。
可我唯一不会做的就是不会企求懦弱地解脱,哪怕在一个不会危害到子泠,乾宇的角落,默默地生活,于不经意间,能想起他们,听听他们的名字。
眼见九月二十也被我如此消磨过去。晚饭前,瑞棠携着冰凉的寒气,阵风似的推门闪入屋内,径直坐到我床沿。
"七弟,告诉你一声,"瑞棠顿住,眸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滑向我。
手心霎时隐隐有细汗渗出,我抿了抿嘴唇:"没有找到么?"
瑞棠的头向下点,然后,瑞棠的头抬起,我却心下一片沉寂在死水里的悲凉。
也好,断得干净。
"干爹说,纶丹竹搜走你的扳指后,第二天就给了他一个相好琴师。这个人将它卖给了一个貉露的商人,自此那商人便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
"干爹若说找不到哪个人,我都相信这个人压根儿就没出生过!" 瑞棠瞪了我一眼:"不过,就是因为如此才蹊跷。那到底是个什么扳指?"
摇头,我也不知道。漠觞把它送给子泠,子泠又把它送给了我。其余的,一概不知。不过,还能有什么其余的?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莞尔:"我的打算?瑞谨已告诉我他的身份,我能有自己的打算么?"
"你倒明白。"瑞棠欺过身来:"第一个打算就是要替你医好病。"
我向床内侧躲了躲:"瑞棠,叫叶知秋来。"
瑞棠一怔:"咦?想通了?这是为你好,除非你不想活了。"说罢,瑞棠从床上跳下来,又一阵风似得去了。
不多会儿,琉嘉回来了,一身的脂粉香气,脸上涂了极浓的妆,连本来的面目都掩去一半,还未洗漱,蒙头便睡,像是累极了。
叶知秋在我将睡时,方姗姗来迟。我爬起来,多披了两件衣裳,怀里有那盒仅剩的伤药:"我有话对你说。"
叶知秋怔了一下:"我屋子清净。"
瑞棠跟过来:"秋先生,七弟的病,劳烦你多用心了。"
三人一同到了碧秋庄北的一处独门小院,叶知秋的住处。
推开了院门,候在院里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僮儿挑了绢纱灯笼迎了出来。见到叶知秋打了半个揖, 又和叶知秋相互打了几个手势,咿呀了几句,却是个聋哑儿。
借着灯火,叶知秋一指门旁的一木牌,上书:瑞姓免进。
瑞棠一拱手:"先告辞了。"
"不送。"

33.

叶知秋取出小小的软枕放在我面前的桌上,一贯淡漠地坐在一旁也不多言语。
时间凝固了片刻,我的手心向上,在手腕要触到软枕时,张开手掌,掌心是那盒伤药:"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药。"
叶知秋观摩良久,闻,尝,擦了些在手腕,后和自己手臂有深仇大恨似的,在臂上又拧又掐又咬又猛撞桌沿,在痛处分别擦了那药,最终在烛火上烤了烤,才蹙眉偏了下头:"红花,血竭,三七,乳香,没药,苏木,归尾,儿茶,冰片,还有少许独脚莲,山药,川草,马钱子,土鳖虫,合欢皮。全是常见消瘀止痛,治外伤出血的良药。"
我有些愕然:"仅此而已?"
"你身上可有用过这药的伤处?"
我将手伸到他面前,指了光滑如初的手背:"八月中旬还血肉模糊的。"
"果然......这药奇在有一味雪莲,而且其油脂不是专治跌打的丁香油,松节油,而是雪蛤油。雪莲和雪蛤油,这两味药都是美肤养颜,永葆青春的圣药。"
雪莲只长在西北的俨戎,而雪蛤却只生于东北的妲妤,而治外伤的配方却是南朝最常见的跌打药,止血散。最易集齐这分布天南地北的药材是是毗邻三国的......
"貉露。"叶知秋扬起眉宇。
妲妤苦寒,民风虽彪悍,可国力微弱,本国地道的雪蛤油位于"八珍之首",往往是奉给貉露的王庭贡品。能把药如此随意给我用的人定然是......
"貉露的上位者,甚至是王族的用药。"叶知秋两条上扬的眉,向中心微微聚了起来。
我坐起身,视线随着离开忘忧谷之后的种种经历,如风筝般渐行渐高远,有一点恍惚。
叶知秋的语调不冷不热:"你来找我,原本就不是想来看病的。"
"的确不是。"
叶知秋微蹙了眉,眼眸里有比烛火更亮的东西跳动了一下,继而恢复,沉凝成难言的悲苦:"你们......那一族的人都如此不惜命么?"
我努力让自己的脸上绽出一个释然的表情,:"医者叶家和卜师紫族本就是‘侍奉'他们最久的家族。你猜到我的事,是因为我认出了那玉上的古承文么?"
"在那之前。"叶知秋踌躇一下:"你,酷似一个与我有过一面时缘的人。"叶知秋一指额头:"这里的纹章那人也有......那样的容貌,尽管隔了十六年......"
"介非?"虽然我在发问,却已有一个澈如明镜般的答案盘桓在心底。
烛火下,叶知秋眼眸深沉,微微地一点头。
介非......当初也有禁血咒的封印?何时,因何而被封印了灵力?
从十年前的旭京开始,翼南王府,忘忧谷,以及现在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妓馆,"介非"这个名字就像附骨之蛆,如影随形。在这个名字的笼罩到的地方下,我失去了族人,我离开了乾宇,离开了子泠,我没有了灵力,几乎沦落到要以色侍人的田地。
可是,鸠云记忆里的介非并没有禁血咒的封印,而那个封印......祁庸明明告诉过我那是不死不休,终生相随的。
祁庸在骗我,为了我好么......他怕我屈服于恶欲,和介非一样,解了禁血咒的封印,堕落成魔?
原来,十年来,祁庸是这样看我的啊......
叶知秋默然地用手包住了我的手,一热一冰,我贪婪地汲取着来自叶知秋的温暖。
断断续续的语声传来:"人人都说,叶家是承王的御医,却没人知晓是因为紫族只侍奉历代承王,我们才留在承王身边的......你或许还不知道,在貉露和妲妤还统一着,叫做岚州时,世居岚州的叶家先祖就开始为你们的族人治病了。你们独特的体质,脉象,我们都再熟悉不过了。我本不想说明你的身份的......怕你想起以前的事......你......失了那力量,但也要好好活下去。"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叶知秋体贴的好意,我想选择一个能信任的人。
叶知秋的唇边漾起一种半透明的笑意,把我的手腕搭在方才的枕上:"先医好你的病。我没有告诉瑞谨你的事,你随他出去后,只把你的博闻强记展现给他知道即可。他这个人性子虽冷,有些凉薄,可......他原本出身不凡,毕竟还能做到言出必行,他会善待从秋月苑里出去的孩子的。"
"你与他绝交,为什么要和他打赌?"
叶知秋幽然长喟,三根修长的手指落在我的脉上,闭目,不再言语。
半晌,叶知秋脸上惊疑之色加重,却未做言语,润笔写下了方子。
我的心突兀地一颤,像是被无数根倒刺横生的荆棘攫住了。
眼前一道几不可辩的寒光晃了一下眼睛,我不自觉地眨了一下,再睁开时,一根不知多长的银钉几乎没入叶知秋的太阳穴,只余了一寸在体外。
叶知秋的惊疑永远固定在了脸上。
我顺着银钉飞来的方向望去,琉嘉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自微敞的窗页间一闪而过。
我冲出门外,转过屋墙时,却和那哑僮了个正着。
哑僮端着一只铜盆过来,盆里的水倾了大半在我们身上。我四处张望,却再没有其他人影了。
叶知秋的亡灵远远地站在院中,身影稀薄到不可辨认,我疾步上前,他的嘴唇微微开合,依稀听到最后的几个字:"......的药......你的血......"
我的手结成一个"缚灵术"的印,却没有念动通语,我没有半点灵力可用。
叶知秋临死前的惊疑,死后无力的执着,他定是想告诉我些什么。
但,使用通语,打开灵界大门的后果,我承担不起。
连日来,被我强自抑下的茫然无力撕开我脆弱的理智,溢出,流窜到全身各处,激起无名的颤栗。身边的一切都没有此刻来得空洞虚无,不真不切,千奇百怪的影象重叠在一起。
过了十年,我依旧是那个看着保护我的楼竟,滢钧他们一个个倒下,却无计可施的小孩。我也找不出当年那个惊恐绝望地站在行刑台的自己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只是低头望着宁凡紫色的血在脚下弥漫,铺展开来,化作漫天紫色的血雨,彻骨的冰寒麻木了一切。
哑僮忽然从我身边跑过,开院门时惊怖交加的回望了一眼,仿佛我是什么嗜人的猛兽。确切来说,他把我当作杀人者了。
"站住!"这句话脱口而出后,才明白他"不可能"听得见。
我追了出去,不是怕他把"我杀了人"这个情况传扬出去,而是我不能放过真正的杀人者。
可下院门外的台阶时,竟然被身上这曳地的长裙给绊倒了,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脚也扭了,痛得我眼前骤然一黑。挣扎着站起身,哑僮已无踪影,我边咳着,边向秋月苑"跑"去。
还未走完半程,瑞棠从房檐上轻身飘落,一把攫住我手臂:"秋先生怎么了?!"
"咳......快回秋月苑,我们都上当了。"
"你先说!秋先生呢?"
"银钉入颅,死。"
瑞棠眸子黯了黯,忽又迸发出决然的恨意,他抓着我的手臂的手已成了铁钳:"怎么回事?"
我扬起头直视瑞棠:"瑞棠,相信我,快回秋月苑。"
瑞棠咬牙,伸手揽过我的腰,提气,纵身。
未到秋月苑,便听到琉嘉一声尖叫:"啊--死人啦--"
果然晚了。
瑞棠放下我,横拖着我的手,和赶来的护院,管事,师傅,涌进苑里。
那哑僮仆倒在我房间的门坎儿边,浑身上下没有致命伤,空气中浮动着熟悉的香气。
琉嘉和四周指指点点的人站在屋外,见到我和瑞棠,急忙挤过来,拍着心口:"吓死我了。瑞公子一飞出去,这小子就往外走。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就倒地不动了。起初,我还以为他摔了一跤呢......没想到,居然死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不知道?"
侧身朝向我的琉嘉诧异中带着一丝兴奋:"不知道啊,你知道?"
我冷笑:"不是你杀了叶知秋?又杀了那个哑僮么?"
"我--?我,我没有啊......你,你可别乱说。"琉嘉带着哭腔,楚楚可怜地望向瑞棠。
瑞棠拉开琉嘉,一巴掌掴在我的脸上,我跌倒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
瑞棠恨声:"你还狡辩!我亲眼所见,琉嘉整晚上都在屋子里!怎么可能去杀秋先生!?"
围观的人如水入油锅,轰地一声炸开了。
"......秋师傅死了......好人不长命啊......秋叶死了......"
碧秋庄里的人受过叶知秋恩惠的人想来颇多,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居高临下地怒视我,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逐一扫过众人义愤填膺的表情,我缓缓地摇了下头:"先把我和琉嘉关起来,等他来了,我解释给他听。"
瑞棠沉沉地瞪视着我,在我以为他不会答应时,终于点头。
碧秋庄的大管事甩甩手:"关到暗房。"
人群中走出两个人,一人是在牙市上见过的桐管事,他揪住我的领口,啐了一口:"走!"后又叹气:"色闭秋月,心却如蛇蝎!"
听琉嘉在身后大叫:"为什么抓我啊?真是冤枉--"
□□□自□由□自□在□□□
所谓暗房,自然是暗的,没有一丝光线射进来,一如那几日在船上的时光。这里恐怕更糟,四处都是冷硬的石头,也没有船上那不合时节的厚被。
我蜷缩在石室一角,咳得厉害。
琉嘉上来拍拍我的背,柔声说:"你啊......快把肺给咳出来了。都这样了......怎么可能去杀人呢?"
我一怔,琉嘉说这句话的语气......若不是我已笃定他是杀人者,我想我定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琉嘉口中揉入了适当的嘲讽:"阿络,你怎么会认定我杀了人?"
"卡逑迪木哲霍勒尔,艾都尼格司......沃德枚格米费尔勒斯。"我拿下琉嘉搭在我后背的手:"这句话是你被‘一群发情的猪'作践完,昏迷后说的话。我很好奇你们到底是哪里的人?"
琉嘉身体一僵,却答得顺畅:"我说的?听不懂。"
石室上方响起瑞谨的声音:"那是一句貉露话,尊贵的木哲驸马,您好,请别再碰我。"
貉露的驸马,与五公子同来的女子那奇特的口音,被冰封印的结,放在南朝明显不合时节的厚被,博尔钦的师兄,阿速腊,与我一同被卖进来的琉嘉......
"瑞谨,你想如何处置我?"
"自然是一条生路,一条死路。"
我不想死,也不能死。
"今天晚上,回到秋月苑的琉嘉是叶知秋的哑僮,真正的琉嘉易了容留在叶知秋的住处。为了二人身份的转换,哑僮不仅被施了摄心术,易了容,而且脸上被上了浓妆,涂了厚粉,来掩饰他本来的一切以及他身上所种的毒,那种毒有一种奇特的香味......"
我润了一下唇,与高等魔族的身体散发出的香气一样,也是当日在翼南王府时,我昏迷前,闻过的那种香气。
"后来,我和叶知秋,瑞棠同到叶知秋处看病,瑞棠先回苑里。
叶知秋被杀,我在窗外看到琉嘉涂脂抹粉的脸,跑出去时,看到的却是那哑僮,也就是琉嘉,他在瞬间再度易容。那时,他身上并无脂粉的香味,所以,我一时认为出现在窗户外的脸的主人和哑僮不是一个人。
随之,他发现叶知秋的死,理所当然地惊惶失措,跑去秋月苑找瑞棠。待我醒悟,香的并不是脂粉,极有可能是秋月苑的哑僮所穿的衣服,我已拦阻不及。
而瑞棠性急,定会撇下前来报信的‘哑僮'发足赶去叶知秋那里。
自此,秋月苑我的房间里只有琉嘉和那哑僮。等他再与床上躺着的哑僮互换身份后,再尖叫一声,引来众人。"
琉嘉抵赖到底,声音发颤:"什么易容,什么摄心,怎么可能?我,我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因为你是博尔钦的师兄......阿速腊的大弟子,那个貉露五公子的影者,貉露木哲驸马的情人。"
暗房的石门吱吱地被推开,瑞谨,瑞棠和一个陌生的少年迈入石室。瑞棠手里提着一盏琉璃灯,黄绿色的光辉映在石室里,在凹凸不平的石墙投下怪异的明明暗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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