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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惑 第一部 回——byCampane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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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薰转向台下评审席那个起身的男子:"顾先生是当世琴中圣手,两首‘相惜',孰优孰劣,可有分晓?"
顾先生略做沉吟:"茱薰姑娘琴技更为精纯,略胜这位......公子一筹。"
"是啊,茱薰的琴艺早已名扬京师,茱薰在琴艺上技高一筹,茱薰先我表演了‘相惜',所以,定然是我以前偷偷跑到了水云楼,偷听了她的曲子,然后在品花会上自取其辱。"
"不可能!"红昙跑上来挡在我面前,声音竟有些哽咽:"不可能的,公子自九月末就......一直......三个多月来寸步不离揽月阁。怎么可能去水云楼偷听你的曲子?"
顾先生沉思:"弹奏‘相惜'的手法独特,只凭听,恐怕没人能弹得出来。即便是有高手拿着琴谱,也非得下数日苦功,才能将其融会贯通。"
"那么,在座各位有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况--那曲并非出自茱薰之手,而是有人三个月前遗失的,辗转反复又传到了茱薰的手中呢?"
台下嘘声四起。
茱薰怒极反低笑起来,温雅之态此时平添了三分苍冷:"那依公子的话,这曲子倒是你做的了?"
众人的眼神也全数落在我的身上,看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有的愤慨,大半竟是期待我欣然应允。
毕竟在品花会上看到昔时远不可及,夺尽世间男子爱慕的佳人落难,见识到了如此趣闻却是难得。人对人的惋惜,倾心终是敌不过被欺骗的痛恨,尽管还只是刚刚有了被骗的可能。
我摇了摇头:"这曲子不是我做的。"
立即有人高声询问:"那是谁做的?"
我扬起唇角,抬起一根手指指向茱薰:"当然是她了。"
茱薰一脸不可置信,红昙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众人也呆滞莫名。
"这就是我向大家展示的才艺。"
顾先生愣怔了半晌,忽又直视我的眼底:"你,你只看了一遍,就把‘相惜'演奏出来了?!"
"是。茱薰,多有得罪。"
茱薰不由浮起一丝苦笑:"......罢了。"
我敛目退下,身后人言潮涌般喧腾,几道目光交相刺在我背上。
蓦地回头,楼上瑞谨倚栏低笑,恰似无意地一瞥不远处的雕花窗里,碧纱帘后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
买主么?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向那纱雾里的人一揖一笑。
红昙抱着琴跟来:"公子,你方才可是吓死我了。不过,公子竟真能过目不忘吗?您......在庄里,为什么学曲儿学舞都那么慢呢?"
"红昙,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红昙嘻嘻地笑起来:"公子说我真傻我便是真傻,说是假傻便是假傻。"
我疾步向二楼厢间走去。
未及房门,听屋里有人说:"你今天算是一鸣惊人了。"
那声音全然不似平日的沉稳清冽,在轰闹的人声中,透着一缕异样的味道。
屋里的人背着光,手里绞着丈长的月白色缎带,那本是今晚我要跳舞用的饰物。
我默默坐下,铺开纸,提笔写了两张,是"忘忧"的曲谱:"瑞棠,帮我交给茱薰。我还她的一首曲子,叫‘忘忧'。"
瑞棠接过,并未立刻收起。
红昙给我递来裘衣,便掩门回避了。
我披起裘衣,摘下面纱,胡乱地拆下把我的头皮拽得生疼的发髻。
"忘忧......想听。"
"‘忘忧'须是琴师为了舒解听者的忧愁而奏。对着你,我弹不了。"我顿了顿:"你不是来告诉我,那个‘时机'来了,我该做些什么?"
瑞棠垂下眼睫,再抬眼时已底色凛然:"杀了你的第一个恩客,之后自会有人救你。"
"杀?"我打了一个冷战。
一只手挑起我的一绺乱发捋到耳后:"没杀过人吧?"
我认真地说:"杀过。"
那只手僵在我的脸旁。
"不是去年。是刚刚四岁的时候,有五百一十三个,其中还有一个我应该称为‘父亲'的人。"我喃喃地说:"你可以想象那么多被你杀死的亡灵,在你身边盘旋的风中,飘曳着起舞的样子么?他们充塞了周围的每一寸空间,你却只能感受孤寂的空虚,空虚得就像整个世界都遗弃了你,又像你根本不曾到世间来过这么一遭。"
"胡说。"手的主人脸色更是变化莫测
我挥手拂掉那只手:"你回去告诉瑞谨,对于这样的我来说,他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被吓倒。只要他能给我自由,哪怕他为我安排的第一个恩客就是英靖昆也无所谓。"
瑞棠满脸惊怒:"怎么会?!我去找干爹!"随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要离开。
我一脚踩住还握在他手里,拖在地上的缎带,调笑:"我打个比方罢了。看你的脸色,还以为你吃醋,不想我和别的男人欢好呢。"
瑞棠挺着脊背,身形只是微微迟疑了一瞬,没回头,去了。
丈许的缎带支离破碎地扬起,片片的洁白,翻飞着,如光华下折翼的白蝶,无声地散落在地上。
红昙进来:"这带子怎么碎成这样了?"
"瑞棠干的。"一个练武的奇才,冲动。
"啊!公子,你的头发怎么散下来了?这可怎么出去见人啊?"红昙大叫。
"不见就不见吧。"
红昙把我拉到那个从庄里带过来的梳妆盒前,撑起顶层的盖子是一方银镜,从袖袋里摸出一把象牙梳,垂首细细地为我梳理起来。
镜中映出我不见喜忧的木然和红昙执梳的手,一双明显属于女子的手,和我的大不相同。
"公子快别看我的手了,您还不如看自己的呢,比我这个丫鬟的好看多了。"红昙咂嘴:"手掌薄,手指细长,明明很硬的样子,跳舞时,却可以软成那样。"
"......"
"公子?"
"......"
"我最喜欢给公子梳头,但不是因为您头发的缘故。您可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可以看得到我,观察我一丝一毫的表情,我却不会发现你在看我?红昙,你若是个影者,这句话就问得高明至极了。"
"影者是要很厉害的人才能当呢。"身后沉默半日,轻轻开口:"公子,让红昙做你的影子该多好呢。"
刚刚习惯没有影子的日子。
我闭上眼。
"刚开始是瑞管事让我时时刻刻不离公子身边,怕您......"
我接口:"想不开。"
"后来就是我想跟着公子。"

38.

红昙拿过一只白玉簪子别在我脑后的发髻上:"就先这样吧,好歹能应付一下场面。"
红昙稍稍俯下了身子,镜中出现了半张娇艳如花的脸,她用手撩起额前长发,显露出总是被长发掩盖的左眼,确切来说是一个微微凹陷的洞。已经长好的伤疤盘横在那里,昭示着当时是怎样的血肉淋漓。
红昙指着那个空洞:"八岁之前,一打雷,它就会变红,和血一样。镇里的人都说俞寡妇生了个投错胎的妖怪,还没出生就克死了亲爹,长大了还不知是怎样的一个祸害呢。他们趁我娘生病,在我身上浇了油,要烧死我。后来我听人说,我娘当着一干街坊邻里的面,把它挖出来,扔在地上踩了个稀烂。幸亏那时我疼得闭过气去了,否则......公子,你说......那只滚在地上的眼会不会看到我娘的鞋底呢?会不会疼呢?"
红昙呵呵笑起来。红昙的笑本不比其他女子或细软或清脆,此番更添了一份总自嘲的尖锐。
"不会。"
红昙撇撇嘴:"......我娘走后,我就逃了出来。所有人对我不是厌恶就是同情。别人厌恶我,我就讨厌别人。不过,公子,别人同情我,我也不好受。吃苦也就算了,可每天我心里都烦闷得很。这么多年,也只有呆在公子身边的这几个月,心里最是舒坦。"
"关于你的事情,你是不是还说给瑞谨听过?"
"嗯。他是第一个看到我,眼神不变的人。公子是第二个。"
曾经,子泠对我的接纳,也是这样令人欣喜之余,使人安心,依恋。因为那不是同情怜悯,不是别有所图,是一份最真挚的守护之心。
七年之后呢?
我叹了口气:"红昙,瑞谨还真是知人善用,可惜......你快要被用完了。"
"是啊,所以,我想让公子记住我,明白我。"红昙放下刘海,伸了个懒腰:"瑞管事从尸岗上拣回了我的那天起,我就成了一颗棋子,一颗随时要把命还给他的棋子。"
尸岗?
红昙咯咯笑得犹如一个顽劣的孩童,贴近我的耳朵。
温热的气息拂在我的脸颊上,我的嘴唇却像是被冰封了。
"可他不知道当棋子明白自己是棋子是时候,她就不再只是一颗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了。公子,今天我刚发觉原来您是这么聪明,我就告诉您,济炀城外二十一里外的尸岗埋着另一个‘秋'......"
另一个"秋"......
耳畔声音渐低:"公子,别再冰着脸,假装不难过......呵呵......这一刀......不如......八岁时那一刀疼......"
红昙的身体伏在了我腿上,后心上插着一柄小刀,薄得仿佛那最温柔的风都能吹起的轻纱。半天,也没有血浸透她湖绿色的衣衫。
我望了一眼桌上的梳妆镜,啪地一声扣上。
瑞楠进屋将今日的汤药放在桌上,又向前掩了窗。
红昙的伤口处腾起一缕极浅的蓝烟,瑞楠把我从座位上拉起来:"最后一副药了。"
那缕原本细长的烟,树一样又开出了不尽的烟脉,绵绵不断,勾连在一起,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勾织了一张网,环抱住了地上的红昙,缱绻至极。
我接过碗,浅尝了一口:"这药的味道和往常的不大一样。"
"加了些曼陀罗,生草乌,生川芎,还有......喝干了它,你的生死,去留与干爹再无干系。"瑞楠眼睛直盯着地上已经不成人形的红昙,一字一顿地说:"若不是你,红昙本不必死的。"
"不好意思,让你亲手杀了她。"我扬头,饮尽,苦,所以,我的笑也是苦的。
族人看淡了自己的生死轮回,世人却能将别人的生死更是看得云淡风轻。红昙的使命和生命同时终止。
只不过,一环又一环,谁在算计谁?谁又能算计得了谁呢?每个人都落个伤神累心的结果罢了。

醒来时,不知哪里的火光映射过来,经月光洗礼的空旷大堂有说不出的寒寂肃穆,早已不见天涯楼里莺歌燕舞的旖旎风光。
远处有假山堂阁掩映其中,檐角下挂着散发着熹微昏光的灯笼,与天上一轮明月争不得半点光辉。
用尽气力撑坐起来,不消一瞬,又跌回床上。
"醒了?"门外有人问,下一刻说话的人已进了屋。一身的明黄,很昭显地位的颜色。
他身后跟着两个婢女,左手都擎着烛台,台上有一支淡紫色的蜡烛。无烟却挥发着一股甜润的幽香,非麝非檀。
"没有。"
那人唇角边绽开一抹玩味的笑:"哦?那你是在说梦话?"
女子将烛台摆放在桌上,敛首后退。
"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不知道自己将如何。不是做梦,又是在做什么?"
"呵呵,瑞谨为我挑的人果然有意思。不过,你果真不知道我是谁?"那人坐在床沿,扯落床缦,俯下身子,两跟冰凉的手指轻轻地点在我的额上,沉默了半晌:"一个男孩子怎么能美成这样?"
"英靖昆?"额头的凉意令我如鲠在喉,我瑟缩了一下:"这里不是王城。"
"不是。直呼天王的名讳可是死罪。况且,你要完成瑞谨交代给你的媚惑君王的任务,不是应该顺从一些吗?"英靖昆沉下声,眼中笑意却更浓:"亦或许你在欲擒故纵?"
原来英靖昆知道瑞谨早有反心,君不信,臣不忠,英,瑞两人竟是心知肚明。
可他好象猜不到瑞谨为我下的命令不是媚惑,而是杀。至于瑞谨将他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告诉了我,他不仅从来不怕我转告英靖昆,而且他早就安排好这一天,甚至早于叶知秋回碧秋庄之前。
那是什么制衡着他们能够相安无事?而又是什么使瑞谨改变了主意,要先下手为强?还有红昙口中的"另一个秋"......
胸前蓦然一凉,英靖昆的手已伸到我衣襟里。我正对上英靖昆布着血丝的双眼,里边燃烧着令我惊惧的欲望。
潮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脖颈间,英靖昆喘息:"明明......看起来一碰就会碎掉的人,怎么......那么倔强?"
我向后挪,明明和英靖昆错开了距离,可那落在颈间的热度像是在皮肤是生了根:"程秋,修伦王,姓叶,被葬在京郊的乱葬岗,是么?他和瑞谨是那种......"
"契兄契弟。"英靖昆的手已解开我的腰带,粘热的唇落在胸前,踯躅着,逐渐由上吮吸。
我厌烦欲吐,手足并用地去推去逃:"两年前造反的不是叶程秋,是瑞谨。瑞谨恨你什么呢?是你动了叶程秋么?就像你今天对我这般?"
英靖昆的手终于停了下来,眼睛似乎更红了。情欲稍减,添了一分一个猎人杀伐前冷窒的沉静。
我喘口气:"可是叶程秋以大局为重,甘愿自己去死,死前却让瑞谨发下重誓,逼他终身不反,除非......除非......"
心中闪过不详的念头,叶知秋虽然没有告诉瑞谨我是谁,但他真的不知道我认识子泠么?瑞谨应该没有和那些貉露人有勾结的,否则,琉嘉怎么会杀叶知秋呢?那可是叶程秋的弟弟。
既然瑞,琉二人没有勾结,那瑞谨知道我和子泠的关系的可能就少得多。
"除非翼南王背弃在天下太平之时,永不离奉的承诺。"英靖昆冷冷地接口。
看来,少并不等于没有。
"......你究竟是什么人呢?"英靖昆的手摩挲着我的脸颊。
原来是瑞谨算计了英靖昆和子泠。瑞谨知道我和子泠的关系,他要借我引子泠出奉国,来打破他当年立的不反英靖昆的誓言。
瑞谨却被貉露人,那个人称五公子的人算计。貉露人向来对南国虎视眈眈,内乱是貉露获取渔翁之利的大好时机。
那个五公子也许早在......介非的算计之中。介非所求什么?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施计成功,都感觉自己把握好了命运,可到头来,谁又是真正的赢家?
不过,这连环的算计中只有最初的条件是最大的"非定数"--子泠怎么会来找我?怎么会找到我?
不会,不会。
身上不自觉地出了汗,零乱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却丝毫不见凉意,反而有些闷热。不知是瑞楠拿给我喝的汤药里除了迷药还加了什么,还是......其他原因。紧要关头,慌乱如燎原之火,焚烧我的冷静。
"......你竟然不识一点儿风情?还好早有准备......"
勉力收回心思,我的身子已有大半露了出来。伏在我上方的身体火热,热量加重那人的了呼吸。
身体好象有一部分已脱离了意识的掌控,我咬牙冷然说:"瑞谨是让我杀你的,我手无缚鸡之力,又被人下了迷药,你以为我怎么才能杀得到你?"
英靖昆侧了侧身,不慌不忙地眯起眼:"下毒?"
"即使下毒,我也根本不可能杀得到真正的英靖昆......你不过是个影者罢了。"我的手紧紧揪住衣领,身上却像着了火。
这个人心志太过坚定,即使在情动时,也能刹时冷静下来。也就是意味着,如果无法凝聚全部心神,使用 "摄魂术"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那本是我见过一个叫古瑶的巫女用过,唯一不用通语,不用灵力便可奏效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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