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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惑 第一部 回——byCampane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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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被揽在子泠的怀里,看到挡住追兵的歌邪鲜血如烟火般飞溅绽放,看到血不断从子泠的右眼中流下,一朵一朵地染红了我月白的衣襟。
然而,漠觞手里的破幻已无力眷恋渐渐失去身影的歌邪。
我终究不能像漠视仇恨一样漠视穷我一生都偿还不了的债。溶进血里的尘埃,冲刷不掉。
不会褪色的记忆,注定我我要不时地忍受它破土而出的难过。
"漠觞不希望你遇到‘第二个'是应有道理的,他是衷心祈祷着你幸福的人。"我坐回了椅子,仿佛这样我才有力气聚集起完整的话语,不让它像飞雪一样在狂风中四散凋落。
"我的幸福早在七年前随师父死去了。那时,我听到噩耗,就知道我与这个美好的词藻永别了......
想来,我从八岁第一天见到他起,我最大的愿望是快些长大,做他的新娘呢。" 轩彻微笑着摇了摇头,一点晶莹融化在她的瞳仁里,牵引着她去重拾风逝的年华。
"我姓离涯,出生在北承的都城旭京,是家族的第四个孩子。
不要看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子,可父亲对我寄与很高的期望,大概从刚会说话起,我便接受了常人难以想象严苛培养。年幼的我时常彻夜地哭,可是决不会有任何人递我一条手帕。
承四年中秋前后,父亲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急燥,加大了的功课。我忍受不了一赌气,便从家里跑了出来。
记得当时京里正在满城的搜捕妖逆,其实那些官兵就是见到好欺负的小户人家,去抄抄家,偶尔见到落单的外地人,去搜搜身。
到处一片无序混乱,我也被两个强盗一样的兵拦住,他们叫嚣,妖逆中也有个小孩。

8.

轩彻若有所思,语气稍滞:"我心里害怕,不想,我突然被一个人抱了起来,笑着说:小丫头,我可找到你了,看你以后还乱跑?惹人担心。"
我本以为是父亲派人来寻我回家,可我看到了说话的人后,马上断定我家从来没有这个比我大哥还年轻还好看的人,脸上干净利落的线条像家里最精美的玉器,再嵌上那墨绿色的眸,飘飘的蓝灰色长发。
我当时就想我是遇到天上的神仙了,而心里的紧张也骤然不见。我只一味地搂着他的脖子,叫他哥哥。
随后,他同那两个强盗说这是个误会,请高抬贵手等等之类的话,声音很温和,嘴角始终含着明亮的笑,但我看见他们脸上连冷汗都落了下来,逃似的跑了。
我问他:你的头发为什么是蓝的呢?
他吃了一惊,扫视了四周:你可以看得到我头发的颜色?
我奇怪:不是明明是蓝色的吗?而且眼睛是绿的呢。
他淡淡一笑,说:对啊,你有一双可爱的大眼睛呢。不过,这只有我喜欢的孩子才可以看得到,别人眼里我可是黑发黑瞳,你不要告诉别人--小丫头,你知道离涯府在哪里,就是那个京城最大的富商离涯家?我这个人真是太没方向感了。
我欣喜异常,心想他不知道我就是离涯家的四小姐,这个人到我家干什么呢?
我附在他耳边说:我可以不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但有一个条件,你要带我回家!
看他点了头,我比得了父亲的夸奖还要高兴。
一路上,他抱着我,当我把他带到父亲面前,他恍然大悟的神情,让我乐得忘记了我之后也许会受到父亲多么严厉的责罚。
他放下我,我蓦然发现他的胸口全是血。我心疼他便哭了,他却道歉说:对不起,伤口又裂了,没想到流了那么多血,弄脏了你的衣裳。
他找父亲是为了一颗蛟珠。
我的家族是富甲天下的京商,而且这种富足维持了两百年,因此家里囤积了无数的奇珍异宝。
父亲说:我做生意从不看顾客身份,然而,众所周知,纯血的蛟人极难寻,他们的眼泪蛟珠更是难得。
他沉默了片刻,解下了腰间一把二尺长的黑剑放在桌上,笑着说:唯有此物了。
我看到那笑里分分明明的满是悲伤与不舍,我不解他为什么非要得到‘蛟珠',我只看得出他是那么珍惜那把剑。
即便如此,父亲冷冷地说:用这把一尺长的短刀交换吗?
我生气父亲的颠倒黑白,然后明白了,又是只有我看到剑的样子。
他嘴里不知念了一句什么话,用一只手在剑的上方缓慢抚过。刹那间,我看到了父亲的脸色变了,惊喜、敬重,我从没有想过面对任何风波都面不改色的父亲会有那样的表情。
父亲用几近虔诚的语气说:家里只有两颗蛟珠了,不足的请到家族的宝库任意取些吧。我不懂父亲态度转变为何如此之大。
他一边笑着说,一颗便够了,一边把剑递给父亲。
我只是心心念着他失去了剑该多么难受,然后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劈手去夺剑,但只握住了剑柄,锵的一声,拔出了剑。
他和父亲怔住了,都呆呆地注视着拿剑的我。
我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是怎样的唐突荒谬,嗫嗫无语。然而,同时,我也惊奇手中的剑,我感觉它竟然会像人一样激动莫名。
他抓住我的手,走到阳光下,严肃地问:剑身上有什么?
我忐忑地回答,紫色的污迹,像一滴水。在这里。我指向剑身中心。
他忽然笑了,抚掌长叹,说:天意啊!
他将剑鞘也交到我手上,对父亲说:正午我再来。届时,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理解。
包括我做能向朝廷领赏钱的事情?父亲干笑着问。
他闭着眼点了下头,站起身,向外走去。可又返了回来,红了脸说了句,差点忘了我是来拿‘蛟珠'的。"
轩彻展颜浅笑,"他总是像小孩子那样迷糊呢,我真的宁可他就是个孩子,那样他在夜里,便不会为死去的歌邪--他的妻子和离别的儿子悲痛。
正午,他如约而至,父亲并没有报官,反而同意我随他离去。家人,我虽难以割舍,但想到能和他在一起,我什么都能忍受。我们沿沁水南下到了入海口的搏浪洲,在那里度过了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三年。
他教授我的剑法的空暇,会教我认知体验许多我从前想都想不敢想的东西,放风筝,掏鸟窝,坐在海龟背上和它们一起下海......他的水性可是一等一的好呢。
在洲上时,我时常想,就算父亲见了站在树枝边摘果子边乐得大叫的疯丫头,也不会猜想到那就是他文雅乖巧的四小姐吧。
但是,不管他有多么疼我,他却只字不提自己的过去。他妻子,儿子和师兄的事情,我也是断断续续在他夜里一次次醉酒后从他的梦呓中听到的。
于他的事情,我只知道他的姓名,流派,和他收我作徒弟是因为这把他同样不知其名的剑选了我当主人,以及他无意间泄露的‘第二个'的存在。
最后,他死了两年了,我才回到家拜托父亲确定了这个消息,也从父亲口中得知他原来是一个半蛟人,是被人尊为‘玄黄第一剑'的剑圣。
而我却连他的尸首都不知去哪里寻找了。"

风过竹林,轻吟低歌。
轩彻舒缓的声音浮动在空气里,宛如明澈的溪水流过,静静的,无浪无波。
我用手覆住额头,支撑在桌上,飞速地将十年间零散的碎珠串编成较为齐整的链。
葬月流剑圣漠觞,南襄王子子泠,子泠怀里的我,舍弃了歌邪逃向城门。可是厚重的朱红城门早已闭合,一骑当街,如同海啸前站在沙滩上的无援者,城墙是岸,后面的追兵是暗潮汹涌的海。
漠觞跃下来,说:子泠和阿络先走,我去去就来。
等天黑我再见到漠觞时,他是被祁庸搀扶过来的,白衣已然绯红,漠觞身后跟的竟是白毛猴子鸠云。
我不知道祁庸和鸠云从哪里来,问祁庸:楼竟他们呢?
祁庸用只有紫族才懂的通语对我说:灭门时,有许多高等魔族充当了帮凶,七个已逃走的人,宁凡同少主一样全被魔族抓回。紫族里有人和魔族签定了‘契约',因为他们有一种术法是紫族专门的禁制,族人都被如法炮制夺去了灵力。
七人已被一种极似紫族‘冥炎'的玄术烧死了。现在,少主是流着紫血的最后一代人。
你的紫血在这么小的时候觉醒,看来只好用禁血咒了。如果幻冰海的万丈岛的结界还在,那里空气纯清,众灵良善,你就不必终生忍受咒法的痛苦了。
我当时并不理解祁庸的意思,只有记住了他的话,不知所以然。

9.

当我理解后,我还是没有问祁庸为什么只有你能死里逃生,那个叛徒是谁,也没有用心悟术潜入和祁庸同时出现的鸠云的意识。
祁庸对我隐瞒了许多,多到我都害怕去触及其中浓暗沉郁的玄机,但我不会像质问囚犯一样对待他,毕竟他曾经在我失去所有时还站在我身边。
第二天黎明,漠觞不在,去轩彻的家求蛟珠。
上午,三见漠觞时,他身上多了一颗蛟珠,少了破幻。
蛟珠在常人的眼里是旷世奇珍;在有灵力的人手中不仅可以增辐术法,而且如果施术者灵力很高的话,蛟珠本身也可以变化万千而有实物的质感。
祁庸把珠子幻化成人眼球的样子,取出了子泠因箭伤而坏死的右眼,把蛟珠放了进那个空洞。
十二岁的子泠昏睡了过去,梦里喃喃自语:我不结婚,我不要娶西郇王的女儿。我不要......
临近正午,我最后一次见到漠觞,他把一封信放在了子泠的枕旁,离开了子泠,再到离涯府带走了离涯轩彻。
之后的三年,他将破幻和葬月流的剑术传给了他第二个弟子--破幻的新主人。
三年后的冬天,在子泠的家族--南襄王室被承天王和叛盟的西郇王灭亡后,他不知出于何种想法,闯进了金旭宫,以一次失败的刺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傍晚,子泠醒了,读完信后跪在地上,坚请祁庸教授他用兵之道。
祁庸忽然也跪了下来,答应了子泠,说:我卑微的身份不能承受持有兵神之神的人的跪拜,让少主看看轮回吧。
子泠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捧到我面前。
那柄活着却毫无生命波动的九寸匕首就是轮回。
待我看尽忘忧谷藏经洞的书,我才发现紫族所有的史书里都会涉及轮回,但从来没有一本书能说出它的起源。至多那本最全面详尽的"幻史"中写道,轮回诞生于紫族存在之前。
紫族存在之前的事惟有看过忘忧神塔塔顶"蒙初簿"的宗主才能得知,可宗主必须将书里的每字每语都埋藏到心底直至死亡,而且,有关蒙初簿的记忆不会被下一代的宗主继承。
三百年前,忘忧神塔倒了,蒙初簿大概也灰飞烟灭了。
如今,还有谁能翻阅那古老的篇章呢。
不过,紫族存在之前的时空,太遥远了,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的三年,子泠没有回南襄,和我,祁庸,鸠云飘泊于凡世,日居月诸,看烽火此起彼落,阅世间冷暖,体味众生凄凉悲苦。
那时,子泠清晨是闻鸡起舞的剑士,白天是温习功课的学子,晚上是祁庸的学生,遇到盗匪追兵,他又是勇往直前的护卫。每一件事,他都会做到几近完美。
等我长的能明白一些道理后,我问子泠,刑场上,为什么你们要救我?
子泠回答:因为师父师母要救你,至于原由,也没有人告诉我。不过,现在,我会用我的力量保护你。我懂得祁庸先生的话--我必须在精通用力量剥夺生命的同时,学会用力量去守护生命。
动荡年月,风雨飘摇,处处机心,步步为营,我已充分见识了世道惟艰人心叵测。我问子泠:我可以对你使用心悟术么?
子泠微笑点头,凝定自若,温存无限。
他的心确是和他的笑一样诚挚清澈,我沦陷在那份诚挚清澈里,再也无法自拔。
可子泠说完这句话的第三天,听到有路人交谈--日夜为镜预言所苦的承天王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他完成了对南海三岛--南襄,东郇以及充当他刽子手的西郇的屠戮。承天王再也不必担心有什么南海的清风会来向自己索命,他会天地同寿,他的王朝更不会十载而亡,而是千秋万代。
子泠和我分道扬镳了。
一年后,子泠带上了修罗面具,被现在的沁天王英靖昆拜帅,从此叱咤睥睨于承末沁初的疆场。
我则和乾宇,祁庸,鸠云安静地生活在忘忧谷的宇之结界里,最多从外出采药行医的祁庸口中得知关于界外的只言片语。
凶残的帝王怎么能想到由他一手造成的亡国灭家之恨将一个少年推向了修罗场?怎么会相信,四年后,承十年,正是这个和风一样的南海少年终结了他的性命,毁灭了他的王朝?
事事难料,或许如果镜没有为国占星,那么承天王就不会剿灭南海三岛,也就不会砥砺出这柄追命的利剑。
他也许还能继续迷醉于红柿华丽鲜亮的外表,罔顾腐烂得无药可救的心。
劫至,则心乱。--先人如是说。
焉知非心乱则劫至?--镜如是注。
是由于终将要产生那样的结果,才有了预言?还是由于有了那样的预言,才有了其后的结果?
何为因?何为果?
因因果果,是是非非,纠结错综宛如泥淖深沼,一旦涉足,再难抽身。

漠觞是多么希冀被我当成"开始"的女子能拥有平凡的幸福,甚至以守口如瓶来守护她的无知无辜--我理解漠觞,就像我对乾宇,没有人会不想守护那份明亮坦荡的无知。
有些内疚。
"第一个"和"第二个"相遇了,两个方向相左的齿轮还是咬合在一起。
自从紫族万丈岛的逃难者把破幻交给第一个半蛟人起,紫族和葬月流的剑圣,就像星辰的轨迹一样不可变更,永远对立相悖却又息息相关。
然而,"定数"中出现了"变数",我相信不可变更还是有了变更的可能--轩彻是个人类,她是我的变数,是我的开始。
将来会灭亡紫血的破幻,挽救过最后拥有紫血的我;最后拥有紫血的我,就要唤醒将来会灭亡紫血的破幻。
矛盾的逻辑会导致怎样的后果,我拭目以待。

我抬眼,端望轩彻:"你是会辜负漠觞的苦心的。"
"我知道,我不悔。"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人惨淡如斯的笑容清晰地勾勒出心的坚定,轩彻的笑很容易使人产生信赖感。可,于我,再难了。
我一直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探究人心,之后又相信得全心全意,不留余地。
就算人可信,可命运呢?
人心往往难免成为命运疾流上无桨无舵的扁舟,惊涛怒卷白浪激扬之下,只能亦步亦趋,随波逐流,漂向无人知晓的彼岸他乡。
相信争如不信。至少,信任破灭时,可以若无其事地笑得云淡风轻,不会颓然惘惑,痛不堪忍。

10.

我双手结印,念动通语,周围的风景一道道走马观灯似的闪过。然后天地空明,万籁俱寂,可以看的到一切最真实的形色,听的到最原始的声响。
双瞳的颜色凝成晶莹的澄紫,柔软的长发如银瀑倾泻,我显露了原本的样貌。
从轩彻的眼中,我读到诧异的迷惘和静静的坦然。
我勾唇微笑,见到我这副模样,却没有滋生惊恐的人总能让我心生难言的喜悦。
然而越催动灵力,禁血咒对灵力的侵蚀就越肆虐,倦怠无休无止地如期而至。
勉强冒险也好,不自量力也罢,我都不可能收手了。
有什么样的想法,就尽快去实施,否则像我这样的人难保不出片刻就会为自己找到搪塞推委的说辞。

"这个飘在空中正在熟睡的黑衣童子就是剑上的神灵吗?"结界中,轩彻的声音有一番别样的空寂寥落。
"是。请永世铭记他的名字--破幻。我以我血为证,继剑仪式过后,第七代剑圣离涯轩彻与兵神破幻合二为一,誓死相守,不离不弃。"这句话说来,我倒像个......撮合一对有情人的媒人。

牙齿上血的味道迅速在口中渗透的无孔不入,咸腥中夹杂着淡淡的香甜。
紫色的鲜血在我右手食指间凝集,滴下,落在破幻额头的"魂印"上。
"魂印"原本死气沉沉的暗紫色刹那间像三两点颜料混入了清水,潺潺灵动起来,纤细的紫光漫过剑身,像平湖中被石子激起涟漪般晕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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