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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惑 第一部 回——byCampane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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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宇脸色微沉,眉宇被薄怒堆拧在了一起:"能错吗?你肩上有剑伤,手上有擦伤,要不是留着我,连个给你包扎伤口的人都没有。"
举起左手,手掌夸张地被缠了不知多少白布带,复拉开衣领,肩头亦然。
"乾宇,这伤口,你......"
"放心,上了祁庸先生留下的药,包扎的很结实。还疼吗?"乾宇没有细问原由,也没有容我细说,虽然我也没有打算说。
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知道,我应该庆幸乾宇把影者的守则履行的很好么?
在枕头上左右晃晃脑袋。只是,处理这么小的擦伤划伤委实用不着结实到如此地步。
"乾宇,在你想要离开我之前,我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我也不会再让自己受伤。"
乾宇垂了头,半晌未语,复又抬起时,展颜而笑:"出了那么多汗,喝点儿水吧。"
"水......"
"温的,正好,没茶,先喝着。东边第二间耳房竟然也有个小小的温泉,一会儿可以去泡。"
口里确实干得厉害,我一口气饮完:"乾宇,想几个和水有关的词,我听听。"
"水杯,水壶,水池,温泉水,茶水......"
"继续。"
乾宇愁眉苦脸地在屋里踱来踱去,抓挠着头发,不时地向我抛一个企求的眼神。
"水碾,水牛,水气,水榭......"
"继续。"
"水......雨水,水灾,河水,江水,海水......"
"继续......"
投来的眼神渐渐地由企求转为癫狂,再转为绝望。
"......水,水,水......水遁,水遁......我都想水遁了。"
"你会游泳?"
乾宇讪讪一笑:"一般一般,淹不死就是了。"
脑中灵光一闪。
淹死在水里的人!但又不是,包袱没有尸臭。或许是淹死在水里的人所形成的鬼,有了实体的鬼的一部分。如此一来,那间屋子里的太阴之水和阴气催动之物就齐全了。
有了实体的落水鬼......
夹央,樱渡,丁不韦......
鬼族,人,很可能还有蛟族,甚至紫族的人......

18.

离开夹央后,有人对我的做了手脚,毒?蛊?只希望不是术法,紫族的术法......
可世事无常却有常,好像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
因为我的记忆正好凭空消失了一点儿,无故的模糊了一点儿--能操控紫族人的记忆神智的只有紫族的密传的术法,远超一般的卜师巫师蛊师能力所为。
那个声音冷厉的人有灵力,而且又学习了紫族术法......
不知夹央如何下的毒,他先要杀我,可能的原因不胜枚举。他后又救我,却是暗藏玄机。
有一个和夹央同伙的人拦住了夹央,这个人说夹央背叛了一个"大人"。
而我现在还有命在床上胡思乱想,说明同夹央会面的人或者说是那个"大人"还是希望我活着的。他不要我死,当然目的也不单纯,他以及其幕后的"大人"定然所图更深。
有一张诡谲隐晦的网无声无息地向我笼罩过来。
每个人都可能是执着网的收缩线的猎人,而无论我是网中待捕的猎物,还是阴错阳差地误入网内,我都不原谅把子泠和乾宇身牵涉其中的人。

倚在床上不知出了多久的神儿,隐约地听到园子里的人声。
凝神之下,仍听得不清不楚,便趿上鞋,走到门外,院内站着乾宇和丁不韦。
见我出屋,丁不韦绕过乾宇,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王爷叫我来问问周公子晚宴的事儿。方才那位小哥说您精神不大好,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回王爷说您不去了呢。"
"什么时候开宴?"
"再过一个时辰。王爷吩咐织造坊给您新赶制了几套衣裳,可要现在拿来看看是否合身?"
丁不韦口里虽问着"可要",可双掌相击,掌声清脆,园外八个女子垂首鱼贯而入。
前四人每人手里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整整齐齐叠放着四套崭新的衣冠,后四人捧的是四双不染纤尘的丝履。
衣料相当精美考究,想来样式自然应是符合现下世人的风行最爱。
"时间仓促,准备不周。其中三套是周公子的,一套是这位小哥的。"丁不韦不无谦虚地说。
尽管今天过得懵懵懂懂稀里糊涂完全摸不着头脑,可我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得我告诉过丁不韦用不着给我再做什么衣服。
不过,从丁不韦上午提及要给我添置衣物到傍晚完成,倒不是一般的干脆利索。
我的一应衣饰除了饰品是祁庸帮我穿缀打磨之外,衣服都是乾宇用贮存在忘忧谷里那色样委实不多的布料给我剪裁的,大致上翻来覆去就一种样式四种颜色--黑灰紫白的长袍大氅。
日子久了,不仅赖着霸占着乾宇成了习惯,连乾宇缝纫的穿着也是一种习惯了。
我不在意我的衣装是否如御湖微所说"厚重累赘俗气",却对这种庄重秀雅的遮羞御寒之物不敢恭维,可眼前有心人早早地煞费苦心到如此田地,再次一口回绝的事已经做不出了。
何况依着我的身量做出的衣裳,还真没见这翼南王府有谁能穿的了。
嗯,无论是食物还是衣物,挥霍浪费的事更是万万做不得的。
丁不韦用眼角扫过那候着的八名女婢,那些女子齐齐上前。
我倒退一步。
"请让奴婢服侍公子更衣。"
我再退。
于是,理所应当,那几件衣裳被乾宇反反复复地在我身上摆弄来摆弄去。
站在屏风外的丁不韦教书先生一样滔滔不绝地给我细说衣着打扮之于人的重要:"人靠衣装马靠鞍,这看人先看的就是这外表的一层皮。就说这历朝的王公贵族,什么样的衣服代表什么样的地位,什么样地位的人穿什么样衣服,都是极有讲究的。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脚下蹬的,样样有规矩,有来头,不容得丝毫差错纰漏。本朝服饰尚黄......头上戴的,贵族朝堂会面等等正式的场合都要戴礼冠,冕。十二旒冕旒的是一朝的天王,九旒的是各属国的王......"
屏风内,乾宇的脸一片潮红,鼻尖的汗雨后春笋般地一颗一颗地冒出来。
"啊!这个带子......好像又搭错了。"
"......这个是朝前还是向后呢?"
"绅带要这么系......对不对?"
"呃......佩绶应......"
我指指乾宇的那已然抖开的一堆外表的"一"层皮:"我的差不多了,你去穿上你的衣服吧。"
我挑了件基色为淡青色的套衫,里三层外三层,还不算外边罩着的纱衣和腰带领口袖子臂弯缀的套的镶的挽的。相比之下,再看乾宇给我包扎的左手,也不觉得有多么结实了。
"咳咳,周公子,您的衣是否换好了?您看时间也不早了,乾宇也要穿戴自己的,恐怕一个人忙不过来,能不能让我在一旁伺候着?这么也能从容点儿。"丁不韦说的委婉,但不多不少,恰好能让我闻出其中模棱两可的戏谑味道。
我从屏风后面转过。
那八个女子十六道目光同时向我扫过来,同时倒吸了口气后怔忡了许久,继而同时掩口低笑。丁不韦亦然,只不过他不似那些温婉可人的女子,大咧咧地露出了一口白牙。
听到笑声,乾宇也走了出来,微垂了眼睫,嗫嗫:"都是我笨,累着你了。"
"没什么,是我不想让她们来服侍我更衣的。"
"我去仔细问过丁管家好了。"
丁不韦的白牙露得更多,我摇头:"不必问。"
走到一个只比我略高一点儿的女婢前,用食中二指抵在她的眉心:"闭上眼,此刻你要只想着如何穿戴我们的衣服。切记务必要心无旁骛,凝神细想。"
那女子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睛睁得反而更大,忐忑惶恐中带着些微的疑虑惊诧。
"闭上眼,放松些。"
女子再次重重地点了头,终于听懂了我的话,闭了眼,只是惊惶之色却变成了兴奋和羞赧。
我暗自喟叹。尽管从熟稔着装方法的女婢心里直接观摩最是简便不过,可她的心绪起伏不定,若侵入她的神识,难保会看到其他的心思念头。
我无意于此,不到万不得已,别说使用心悟术来沾染人心的千奇百态,就连窥视一下人记忆的一个小小片段,我都不愿。
手指离开她的额。
"她是最早进王府的使唤丫头,人够机灵警醒,模样也秀气干净,照料王爷王妃的起居也有些日子了。倘若周公子有意......"丁不韦半眯着眼斜望过来,笑得暗含深意。
女子抿起了嘴唇,身体微微颤抖,脸颊涂抹上火烧云般的嫣红。
丁不韦晦涩暧昧的语气会引导人的注意力偏重"倘若周公子有意",而我明白他特别透露的却是"照料王爷王妃的起居也有些日子了"。
"子泠知道么?"
"王爷曾吩咐过周公子需要什么,只管取去就是了,不必再另行回禀。"
原来是子泠的意思。他要将女子记忆里关于他和樱渡的事情通过这种方式传达给我。
也许连这罗里罗嗦的衣服都是特地安排好的,只是个引子罢了。

19.

第二次抬起手来,手指却和女子方才的身体一样颤了颤。
凡事想着容易,做着难,何况根本不用想,我对在人心里肆意反复地逡巡探究这事本就厌恶到......惧怕。
吃了一次苦果,到现在随便见到一个果子都不想碰了。
我可耻的怯懦。
犹豫了再三再四,终究颓然地退开,聚集起灵力的手指落在衣服的带结盘扣上,乾宇过来帮忙。
眼睛掠过丁不韦,他挂在嘴角的笑已经使他由圆滑晋升为老奸巨滑了。
不由自主地又往自己心里添了两块石头。
子泠,七年前,我告诉过他紫族的术法中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心悟术。今时今日,他也定会料到我不会使用心悟去看你的事,何必故做大方。

"乾宇,你不用再换了,去行李里给我找出那件月白色的。"
乾宇一怔:"穿那件月白的?"
"对。"
月白是紫族眼里最郑重庄严的颜色。生育,婚嫁,送葬,占星,祭奠等第但凡族里有大的仪式典礼都是要穿白衣的。
以紫族的礼节看,这是对子泠极大的敬重了。
今早穿的衣裳在从忘忧谷出来爬出青月山时,被乱枝挂扯得破破烂烂,刚刚洗干净补好,又伤在夹央的剑下,还在我躲闪的时候和我一起在地上摸爬滚打了一回。
旧破脏,乞丐裳。
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的小园。
按理说应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来的,可就怕是中了术法,招摇着,自己走回来的......
思绪飘的太远了。

又耗了些功夫,重新改头换面完毕,居然平空多出了三分的清爽惬意来。
屏风外候着的女婢已尽皆退去,只剩下丁不韦一人。
丁不韦涎着脸笑:"周公子风流倜傥,光华照人,这位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二位往人前一站,那真是......郎貌郎才。"
"丁不韦?"
"在。周公子有什么吩咐?"
"闭嘴。"
丁不韦默默地点了下头,指指天--天色不早了,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该走了。
影者,这种人究竟能有多少张面具?或是人究竟能有多少张面具?
还是乾宇好,好在我只看到他始终如一的面具。
和乾宇终于迈出了小园的门槛。领路的丁不韦走得甚快,大概是误了时间,直赶得我脚步虚浮两腿无力的时候,到了。

殿厅南边,各个乐师尽显其能,乐声悠扬醇备浑然天成。中央,娉婷婀娜的舞者翩翩起舞。螓首娥眉的女婢游蝶戏花般捧着各色食盘穿梭宴席其间。
上首只有子泠。
两旁是今晚的宾客。东边首位是一个陌生的珠冠少女,橙色的衣裙,朝霞般的艳丽,自带一种雍容华贵的张扬,恰如其分,不显嚣张。东边的次位是轩彻。
西边有两个空位,丁不韦把我和乾宇引到那里。
今晚的主角是那个橙衣的少女,从我和乾宇进门到子泠向我们介绍彼此,她始终没有向我们望上一眼,她把自己的眼睛用钢筋铁索捆在了子泠身上。
巧得很,那少女叫彦宁,彦宁郡主,昨天,刚和她的影者有过一面之缘。
据子泠说,她是沁天王靖昆最宠爱的郡主,却并不是靖昆的宗亲,而是天后娥姬的外甥女。
这样的一个艳夺明霞的女子,比我大两岁的样子,行为举止虽没有轩彻的亲和洒脱,却也落落大方进退得宜,凝望向子泠时,露着一股不自知的妩媚娇羞。
礼仪性的言语说完,我一心应付面前的点心茶食。
饿坏了,需要好好地补充体力,进而恢复灵力。饥饿当道,任何心力灵力都要向体力拜服。浑身乏力的感觉就像一个赌徒拿着空钱袋去赌场,心里不塌实,做事也会畏首畏尾。
我的吃速极慢,每一口都算是咀嚼彻底物尽其用。
犒劳完肠胃,我放下筷子:"子泠,樱渡呢?我想见她。"
"哦,王妃她身体不舒服--宴会才刚刚开始,何不......"
"那夹央呢?"
"等宴会结束,我就带你去见他。"
看乾宇在身旁食性正浓,我只好无异议,但暂无可做之事,兴趣缺缺。
嘱咐完身边的女婢不要再给我添加饮食后,便闭目入定,一点一滴地揣度整理着过去和近日的乱麻,越想越感迷雾重重。千头万绪中或许只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乾宇并不是单纯的乾宇,但我相信他对我的好。
七年了,一点一滴,堆积起的,沉淀下的,不可能没有丝毫的真心在里面。
凭此,我想我可以惘顾自欺欺人的痛楚在心底一刀一刀割得凄惨。
指甲掐进掌心,疼。
皱起眉,神思清醒了许多,然后听到彦宁不咸不淡的一半话,"......看来你不愿意和我共饮此杯了。"
"主子饱了,自然不会再行添加。否则,就浪费了。至于酒,主子不曾沾过一点。我替主子喝了吧。"乾宇端起满满的酒盏。
"乾宇,放下。我又没说要喝,你怎么替我喝?"我抬眼,打量着已站在我面前的彦宁,明白了当前的状况。彦宁请我饮酒,结果我又神游天外,扫了她的兴。
"浪费?你是说这个宴会是个浪费吗?那不喝已经摆好的酒,不也是浪费吗?"彦宁的眼眸由乾宇游向我。
对食物的尊重是祖训,这么做才对得起成为他人果腹之物的众生,量饱即可,不可贪多。"我不会喝酒。"
彦宁弯起一边唇角,挑起一丝寻衅的冷傲:"哦,那是年龄还小吧。诶?我记得昨日翼南王妃生辰,有个小孩儿扬言要送最好的贺礼,那个人和你倒有几分相像。"
我不禁摩挲起右手的扳指:"何必明知故问?不是‘相像',那个人就是我。不过,我只是个‘小孩儿',随口说着玩的‘童言',你这个成熟老到的大人怎么还当真了?一个小孩儿能送给翼南王最好的贺礼?这种话,就连‘小孩儿'都不信。"
乾宇和我一样是滴酒不沾的。彦宁不该逼乾宇饮酒,让我不由地就把话说的尖锐了。
脱口之后,又有些后悔。她毕竟是子泠的客,我这么说,势必会令子泠难堪。
可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子泠还有轩彻都轻松自如地端坐着,一派坐山观虎斗架势。

20.

彦宁姣好的面容一僵,待要变色,却浅浅一笑:"哦,那是我会错意了。你可知那时我为什么会相信那样的无稽之谈吗?"
短短几字,峰回路转,彦宁举重若轻地化解了自己的窘状。
明知道彦宁是要引君入瓮,可我也好奇她怎么就只和我锋芒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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