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急又气，差点就像女人似的红了眼。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回头一看是个长得挺面熟的官家小姐。她温温和和地对著我笑，手中牵著一匹比我的马还要高大健壮的好马。
"要是想尽快到长安，不如骑这匹马去。它认得路，跑得也快。"官家小姐将手里的缰绳塞到我手上，然後又从身後的绿衣丫环手里接过一双黑色的护膝递给我，"穿著它腿就不会疼了。"
我有些不解："你为什麽要帮我？"大小姐不谙世事的同情心泛滥？
她露出羡慕的表情，说道："你此行去长安是为了见你的爱人吧？从你的表情就看得出来了。我也是这麽深深地爱著一个人，所以很想帮你。"
还真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白到这种地步。我暗暗翻个白眼，满脸感激地向她道了谢，穿好行头就踩在绿衣丫环放在马下的踏几上，爬上马背。
南宫烨然，你一定要慢点，再慢点。
第十六章
当我远远就看到朱雀大道的尽头冒出的点点火光时，心下已凉了半截。
我还是没赶上。
南宫烨然他们，已经动手了。
不想去想象结果，我只想能快点到见到他。
再好的马几乎没怎麽休息地跑了五天五夜已经有些虚脱，一点一点的向平王府挪动。
混乱的呼救声，叫喊声，还有兵器碰撞的金属响声，每种声音都刺激著我快要断掉的神经。刺眼的火光让我这五天几乎没怎麽安生闭上过的眼睛痛得更加厉害，这几天不断发抖的身体在炙热的空气下却越发感到寒冷，甚至开始颤抖。
深夜的长安城街上空无一人，无论发生了什麽事，明哲保身最是重要。
哪怕是，平王府外，血流成河。
我看著提著水桶的平王府家丁们不断进进出出，地上鲜红的一片在他们眼中仿佛不存在一般。
诡异的过分。
我扯了扯缰绳，悄悄掩藏在街角的阴影里。看著那些忙忙碌碌却不显慌张的人，突然冷静了下来。
照这个情形看来，南宫烨然他们估计是失败了。地上一具尸体也无，说明这场血腥已经结束了一段时间，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问题是，尸体在哪里，南宫烨然又在哪里。
苏明不会白痴到立刻杀了南宫烨然，不过迟早会杀了他。不过我还有时间。
我反复安慰自己，还有时间。
但是，我可以做些什麽？
去求苏洺放过他麽？他怎麽可能答应我？说不定还会顺便把我杀了。
上帝阿拉观音菩萨，我该怎麽办？
我越是心急，越是觉得有一种绝望慢慢地漫过全身。原本就已经冰冷的手脚像是到了零下几度，几乎结冰冻结。
突然，原本喧闹的平王府门口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稍稍探出头，只见原本忙著灭火的家丁全跪在地上，一辆很大却不豪华的明黄色马车停在平王府门口。两匹一看就知道是百里挑一的好马在停下脚步後，一个黑衣人从马车上跳下来，紧接著转过身扶著一个黄衣人从马车上走下。我仔细一看，那马车後面竟然跟著一堆丢在夜里就找不出来的黑衣人，这麽大的排场，难不成是皇帝御驾亲临？可惜离得太远，黄衣人的脸看的模模糊糊并不真切，无法判断是不是苏涟，却也八九不离十了。不过这次刺杀应该只是苏洺自己的私事，怎麽劳动了皇上大驾？
我正觉得奇怪，却见又有一人从王府内走了出来。白色长衫，金冠束发，一看就知道是苏洺。
苏洺朝苏涟叫了声："皇兄。"然後就迎上前来，朝他拜了一拜。
苏涟道："这不是在宫里，礼节能免就免了吧。"然後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血迹，问道："人呢？"
"都杀了。"声音很温和，却是冷到骨子里。
苏涟摇了摇头："怎麽这麽冲动。"
苏洺笑道："你不是应该开心麽？恭喜皇兄从此高枕无忧，不必顾忌那股江湖势力了。"
街道上安安静静，两个人的对话清晰地回荡在我耳边，也如同刀子一般深深刻进心里。
南宫烨然死了？就这麽，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几乎要从马背上栽下去。
"淑妃娘娘这次怎麽没跟皇兄一起来？"冷冷的声音带著一点点的幸灾乐祸。
"还不是因为被你逮到後送回宫的事。我已经跟她解释过很多遍，这次行动是我吩咐你做的，她偏偏老往不好的方面想，哎，不知道是不是野史看多了。"苏涟摇头。
"她也是关心你，怕你的皇位被我给抢了。"苏洺笑了笑。
夏维回宫了？她是怎麽被苏洺找到的？对了，那天武林大会的时候她也没有到场，估计在那之前就被逮著了。
"都忙了半天，怎麽还没改过来？"苏涟伸手碰了碰苏洺的脸。
"没时间，刚穿好衣服就听说你来了。"苏洺稍稍往後退了一步，避开了苏涟的手。
"那麽我先回宫了。这件事情就完全交给你负责，有什麽需要帮忙的就进宫来跟我说。"苏涟转身上了马车，然後一队人又浩浩荡荡地回去了。
我在街角，已经不知道下一步该怎麽办。
内心有个声音反复提醒自己，南宫烨然不会就这麽死了。但是，我又能做什麽？冲进王府去把他救出来麽？有成功的可能性麽？唯一能帮我的夏维也不在，要是南宫烨然死了，我该怎麽办？
对啊，要是他死了，我该怎麽办？
就像当年母亲去世的时候，同样浮上我心头的一个问题。不过後来我就到了美国，在科特的帮助下找到了一条活路。
现在，没有美国，没有什麽阴差阳错的相会，没有那麽多机会。
更重要的是，这会失去，我再也承受不起了。
想到这里，我艰难地从马上翻身下来，然後靠著墙不让自己倒下。五天来的不眠不休风餐露宿，加上原本就有些散架趋势的身子骨，已经再经不起我折腾了，但庆幸的是脚还能勉强站住。
一步步走近还冒著火光的平王府，我只觉得周围的人和事开始模糊了起来，但是苏洺却越发清晰了。
白色长衫，金冠束发，高贵张扬且凌厉的气质，在看到我的时候脸上却挂上了惊讶的表情。
还有一点点的慌乱。
唉，这种人也会有慌乱的时候？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因为那张惊讶且慌乱的脸。
那张脸，和南宫烨然一模一样。
第十七章
醒来的时候，他坐在我身边。
就像一个多月前我生病的时候，他坐在我身边一样，除了样子不同。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在那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之间切换的。他是如何，用那麽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出他喜欢我的话？
闭上眼不想去看他，他却察觉到我醒了，用冰凉的手碰了碰我的脸。
连指尖的触感，都和一个星期前擦去我的眼泪时的感觉一样，没有变过。
我爱上的人，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又似乎没有离开过我。
"有没有什麽地方不舒服的？"依旧是温柔的声音，没有苏洺特有的冰冷，就和南宫烨然一模一样。
我摇摇头，但是事实上我浑身上下都难受，骨头被拆成一块块似的难受，心里也堵得慌。
他帮我把被子理了理，说："大夫说你身体虚得很，高烧，还没休息好，腿似乎也有些问题，估计这几天下不了床了，我会安排几个能干的到斜阳阁来。"
我"嗯"了一声，把脸埋进被子里。
他没打算要走，过了一会，开口问道："你不肯原谅我麽？"
我说："你要我原谅你什麽？你做错了什麽吗？"
"晚照，你别这样。"他的声音里透著一股无奈。
无奈？你无奈什麽？？我都没有表示任何不满你凭什麽不满？？？
我回过头，瞪著他："那你要我怎样？要我把你假扮成另一个人然後骗我说喜欢我再然後把我上了最後拍拍屁股走人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过吗？还是要我把你当作陌生人一样不看你不想你不听你说话？你告诉我应该怎麽样，我TMD真不知道要怎麽做！"
苏洺继续无奈："晚照，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和我闹别扭......"
"闹别扭？你认为我在闹别扭？苏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麽喜欢南宫烨然？你又知不知道当我明白南宫烨然根本不存在时的那种心情？你只忙著去骗人，有没有考虑过受骗者的心情？"我有些歇斯底里地朝他吼道。
他突然把我抱住，急切道："南宫烨然和我是同一个人，怎麽可能不存在？晚照你先冷静下，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我用力推开他，奈何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去你MD同一个人，你TMD根本就不是南宫烨然！南宫烨然虽然没你长得好看，至少他不会无缘无故强暴我，不会无缘无故就对我冷嘲热讽偏见多多！他会温柔地对我说他喜欢我，他会细心地记住我说过的每件小事，他会关心我，他会照顾我，他会在乎我，他......"不知道为什麽，脑海里回想起南宫烨然对自己所作的一切，就有一种想要哭的感觉。
苏洺似乎在犹豫，过了一会，他才缓缓开口："晚照，我是在那天我邀你喝酒时喜欢上你的。"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仿佛是惊天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爆裂。我的手忍不住地颤抖起来，不，不只是手，就连全身都开始颤抖。
果然，酒最能误事。e
没想到，我早就在他的面前露了馅。
"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我虚张声势地瞪他一眼，声音却已有些发抖。
苏洺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但仍是温温和和地笑著："我没有威胁你，只是觉得要是再一直瞒著你的话你就更不会原谅我了。"
我说："你若想把我用火烧了，那就赶紧，免得我法力恢复了用妖术杀了你。"
他失笑："我没往哪方面去想。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还是明白你说的是什麽。"
我眨眨眼，暗暗松了口气，却又立刻紧张起来。
"你......你到底知道了什麽？"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苏洺苦笑了一下，将我松开："我知道你其实是一个很坚强很勇敢的孩子，和之前的小莫完全是两个人。"
我愣了一下。
他再次轻轻把我拥到怀里："难得你经历了这麽大的变故，还能一声不响地坚持到现在，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度过那段日子的，也不是很理解你为什麽不肯对我说出真相，不过今後，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轻飘飘的一句话，我却乱感动了一把，差点又相信了他
"苏洺，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麽要对我费心至此？难道就是因为我和你来自不同的时空麽？你认为我会对你有什麽用处吗？我实话告诉你，我除了赌博唱歌弹吉他以外一无是处，根本什麽都不会，你不用再在我身上费心了。"他怎麽会有这麽厉害的功夫？还是说我的功力太浅了？不过几句话，几个眼神，我就被他轰得团团转，还不知道是怎麽被骗了。
Cain啊Cain，你是怎麽在SC混的那两三年？骗了无数人，怎麽就栽在他手上？
时间倒退了，我的智商也倒退了不成？
苏洺没有再说话，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然後将我塞回被子里。
"明天我再来看你，好好睡一觉。"依旧是南宫烨然式的声音，依旧有曾经温暖的感觉，但是我反复地提醒自己，他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轻到我能听到自己略带哭音的呼吸声。
第十八章
终於，我和南宫烨然开始了第二次冷战。不，是和苏洺的第一次冷战。
真可惜，好不容易恋爱一次，结果就这麽搞砸了。
说不恨苏洺，那是extraordinarily虚伪的，但是我上辈子不断地在骗人，这辈子遭了报应也是应该的。
说一点也不爱苏洺，同样是extraordinarily虚伪，尤其是他用那种和南宫烨然一模一样的声音对我说话和一模一样的眼神看著我时，我总是不自觉地想再次感受那种温暖。
从那次不欢而散的谈话开始，苏洺每天下朝後就往斜阳阁跑，随之而来的是一堆堆补药和新奇的小玩意。曾经被我装点的十分朴素的斜阳阁又变得漂亮起来，而且根据我身体的状况，它还能再漂亮半个月。
我也每天很配合地喝下一碗碗深棕色的水，然後靠在床边漫不经心地听著苏洺跟我讲朝中的事。很明显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个抄家灭门贪污受贿的事情，无聊得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他还是南宫烨然的时候跟我讲的江湖故事。
讲完那堆破事，如果他看我没有什麽反应，就会很自觉地离开。可是很奇怪的是，他这样来来返返几乎没觉得无聊，还很有恒心地坚持了一个星期。
"公子，你还不肯原谅王爷吗？"同情心泛滥的知夏在苏洺第八次无语离去的时候问我。
"我要是没原谅他就不会还躺在这里。"我说。
"但是王爷对你那麽好，你都没有给他好脸色看。"貌似有些责怪我。
"我应该每天笑著对他说‘王爷大驾光临小的不胜惶恐'麽？"我斜眼看她。
知夏咬了咬嘴唇："奴婢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公子和淑妃娘娘逃走了那麽久，王爷花了很长时间和精力才把你们找回来，都没有惩罚你，甚至还好言好语地讨好你，你不觉得......有些过分麽？"
我一听就来气："我过分？那他对我做的事情就是the 过分est！"
知夏明显没听懂我在说什麽，但是她还是反驳了我："王爷这些天所作的事情难道弥补不了吗？奴婢看得出来，王爷并不是像看待其他公子那样看待公子你的，他是真的想对你好，想和你......"
"和我什麽？和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麽？笑话。"我笑了一声，打断她的话，"我从来没信任过爱情，好不容易相信了一次，结果还是欺骗，你要我怎麽去和他言归於好？"
知夏半天没有说话，我觉得奇怪，往门边一看，却见苏洺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晚照，今天天气不错，我陪你出去透透气。"他似乎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笑著走过来。
知夏连忙给我穿好衣服，围上披肩，由苏洺抱著我走了出去。
他将搂在怀里，坐在我和他曾经坐著喝酒的那张小桌旁，依然是几根枯黄的荷叶梗突兀地立在水面，却比那时候更冷了。
桌上摆著一壶酒，和那天的花雕一模一样。
"晚照，等你恢复了，我会送你离开。"他将下巴搁在我肩头，我斜眼就能看见他脸上落寞的微笑。
"嗯。"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麽。
过了好半天，苏洺才继续开口："我一直以为，我可以改变你的一些看法和态度，也想让你能够接受我，只是现在看来不是很成功。"说完笑了笑，"应该说是错的一塌糊涂。"
"无论我怎麽给予，你不愿意接受，那还是徒劳。"
我差点从他身上跳起来："谁说我不愿意接受？有人关怀的话谁不愿意被关怀？你不要把所有过错都推到我身上。"
"那你为什麽一直都不肯接受我？"苏洺反问。
"因为你骗了我。"我尽量回答得理直气壮。
"但是你也骗了我。"苏洺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
"可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底气明显不足。
"你现在不也知道了吗？"再次弄得我哑口无言。
又是好半天的沈默。
苏洺慢慢将我抱紧了些："晚照，最重要的问题不是欺骗不欺骗，而是你在钻牛角尖。你自己不愿意去相信爱情，那麽无论我怎麽爱你，你都不可能接受。"
"我要是不相信，又怎麽会喜欢南宫烨然？"
"那麽你为什麽不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