颀相思坐在前堂,外表虽是淡定,可心里却是着急,进了明王府就发现这上上下下气氛压抑,想也知道是颀肃清逢人便摆出他那副冰山脸,终于装不下去了?颀越真是幸福的小孩,能得到他的关心,竟然羡慕起他来。颀相思放下手中的茶盏,压下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这人进去通报也好一会了,怎么?这档又给自己下马威了?“玉灵,治疗发烧你有什么特效药么?”听到主人问话玉灵香甜的声音响起,“这特效药倒是有,只是对六岁小孩来说药性有些冲,可能会影响脑子。”颀相思叹口气,要是把颀越医成与自己一样的“痴呆”,颀肃清非要了他的命。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听管家来报,明王请他入小王爷的内寝。颀相思起身整了整衣容,带着玉灵随着管家引路。
进了房间,满是温香的药味,想来是大夫没敢用什么重药,可是用这种性温的药又无法药到病除,甚至病情有增无减,于是过了两天颀越的病情还没有好转。颀相思看着颀肃清略显萧索的侧面,面上遍布新生的胡茬,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压抑的怒气。再想想外面跪了一地的大夫,甚至连皇帝派来的御医也不可避免的老实跪着,想是气的失了往日的分寸。颀相思看他现在的样子,觉得心里隐隐的闷痛,似是被人抓着心拧着。
颀相思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疼痛,慢慢走到颀越床前,那个平日活泼调皮的小孩,现在整日受了病魔的煎熬,圆圆的脸蛋都瘦了下去,让人怜爱的心疼。他们这一家大的小的难道生来都要制着自己的心才好么?
颀相思示意玉灵仔细的又查了一遍病情,颀肃清知道他身边的玉灵是位灵医,自己怎的早没想到?一定是急得,便急急询问玉灵:“越儿怎样?”玉灵放下颀越的小手,恭敬道:“热已入肺。”颀相思听到这话,呼吸都滞住了,这岂不是肺炎?且不说现代的小孩得了肺炎都是了不得的大病,这古代肺炎岂不是要了命?这如何是好。颀肃清单手掐在玉灵颈上,一字一顿杀气顿生:“可能医好!”“勉力一试。”颀肃清听到仍是不满意,手上加大了力道,“若治不好,本王要了你的命!”玉灵窒息脸也泛了紫色,却也不能放下肯定的话。颀相思伸袖掠过颀肃清侧脸,只见后者立刻虚脱似的晕了过去。“明王定是这两日太累了,服下去歇息吧。”这点迷药够他睡上半日,若这半日能治好颀越当然是好,若是治不好,不过是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可是若三日都不能退热,恐怕这孩子命也要不保了。
颀相思看着玉灵,如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可是她却只说尽力,并没有太大把握。屋里屋外,跪着的大夫御医都被颀相思叫了起来,给他们找了间屋子共同商讨对策,一人智短,众人拾柴火焰高。玉灵也在不停的配药,熬药,制药,试药,却不能随意施药。时间一点点过去,夕阳西下,往日觉得时间总是滑的很慢,可是如何在这个孩子身上却是消逝的如此之快。
颀相思一直扶着颀越为其枕部冷敷、温水擦浴,找来冰袋,一刻未停。蔡晴在旁边看着,她这亲娘竟然还不如一个皇叔。她并不知道有这许多降温的方法,原先也只是一直用温毛巾敷额,心想若早早叫了七王爷来或许这病也不能大发至此。可是同时心里又有些不安,清王分秒必争的只为救自己的儿子?并未听说他与夫君有何深厚情谊。他倒是心存了什么呢?
玉灵配好了一脉中性一些的药来,颀相思一勺一勺喂颀越喝了下去。若是有现代发达的医学,说不准吃几片药,打个吊瓶就能好,却让他一个小孩子遭这般苦,饶是个大人,也未必能挺得下去。看着小孩扇眉微蹙,失水的大眼睛慢慢睁开,竟是醒了过来!大喜,却见玉灵摇了摇头,道:“并非为好现象。”瞬间心又掉了下去。而早就在旁担忧了两日的蔡晴听到这样叫人绝望的话,一声没吱就晕过去了。
皇帝又派了几个御医前来,前堂还有几个朝臣也来探访。这主人竟然晕的晕,昏的昏,颀相思无奈抚额,下令:“除了与小王子有关的事,其他人一概不得踏入内院半步。”转而低头看着颀越,小孩子都烧坏了,虽然是醒了,却是迷迷糊糊的不认人。可别是回光返照!颀相思一想到这个词全身都痛了一下。继而抱起颀越,手拂过他的小脸,摆出平生最最动人的微笑,极尽温柔的说:“越儿,还认不认的七皇叔。你小时候可是被我掐哭过呢,你还说长大了要报仇不是,皇叔就在这,让你报仇,可好?”说完竟是鼻子也酸了,语调尽量平静的跟颀越说话,“越儿可知,你是你父王的心头肉啊,要是你有什么事,你父王一定要发疯的,他待你可比任何人都要用心呢。你还这么小,有好多玩的,吃的都没见过,你父王平素待你极严,定有许多事你都不曾见过,若是你好好养病,病好了皇叔带你去平安寺,那里有好多秃头的和尚,越儿定不知那和尚光秃秃的脑袋上还有许多圆圆的肉点,他们不许别人碰他们的头,可是越儿若是要碰,皇叔就让他们给你当小马,你就按着他们头上的小肉点,狠狠的按着,可好?越儿还不曾用黑绸缎带束发吧,若你病好了,七皇叔将那根最宝贵的黑绸带赠与你,可好?……”颀相思并不知,他说这话已是泪流满面,温热的泪滴一滴一滴滴在颀越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上,似乎冒出了水蒸气,而颀越无神的圆眼睛却慢慢变得清澈起来,好奇的看着抱着自己的皇叔。
这个皇叔有些眼熟,就是那个平日话很少,却有一次因为自己坐在地上,被他抱起来一顿掐,边掐着还说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坐在这凉地上,要坐下病了。”然后自己就哇的一声哭了……颀相思哭的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是伤心的搂着颀越,絮絮叨叨的说:“那时,你父王像我这般大,而我呢就象你这般大,你父王也抱过我呢,他的怀抱总是冰冰冷冷的,可是你是幸福的孩子,我抱着你,我的怀里是温暖的,你父王抱你,他对你也一定是很温暖的。你父王还送过皇叔一个菊花灯呢,你都不知道当时皇叔有多惊喜,那灯好漂亮,我都不敢仍掉,可是不扔又怕永远都扔不掉,所以你父王给我的灯,被我扔在了路上,现在还后悔呢,不然现在可以送给越儿啊。越儿没见过父王舞剑是不是,若越儿病好了,我们一起让他给我们舞剑可好?”颀相思流泪就像宿醉一样头也一阵一阵的尖痛,强撑着,希望能呼唤颀越的意识,一个人是否有求生意识是很关键的,可他一个如此小的孩子,会懂得这些么,颀相思不知道,他只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即使能分担越儿的病痛也值了。
一晚上,他都在说话,不停的说,原本就沙哑的嗓子,越发失了清亮。玉灵在旁看着于心不忍,可是看着颀越的眼睛便知,这番与他说话的方法是奏效了。小孩子虽然不懂何为求生意识,但是只要对人生充满了好奇,便该是有救的。只怕是小王爷救回来,还得陪上个王爷。后半夜时,玉灵又端来一晚药,颀相思发现颀越喝药的速度明显比上一碗快了不少,心下高兴,问道:“玉灵,越儿是不是有救了。”见到玉灵肯定的点头,才终于放下心来,听玉灵说道:“只是要苦了殿下了。”颀相思摇头,“一点也不苦,这里很甜”颀相思用手轻轻的贴上了心脏的位置。之前也曾后悔,为何自己偏生学什么考古专业,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为何早没有医世救人的觉悟,就不会见死而救不得。如今心里好受了不少。
天微亮,外面一片片墨兰,慢慢的颜色转浅,终于见到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看着颀越脸色好了不少,烧终于退了。听自己说了一夜的话,一定累了,颀相思慢慢的扶着他躺到了床榻上,摸摸颀越的小脸蛋,笑道:“越儿被皇叔烦了一晚,定然乏了,睡吧,皇叔在这陪你。”看颀越竟然乖巧的点了头,还来不及笑,就听到门被人踢开的声音,一阵旋风般的混乱,颀肃清到了身旁。竟然早了一个时辰就转醒了?颀肃清拽起颀相思便轮了出去。这个混蛋竟然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将自己迷晕了,若是越儿有了半分差池,绝不会饶了他。
颀相思原本就已经昏沉了,被他这一甩,更是不辨方向的飞了出去,玉灵远远看到颀肃清进了屋子便知不好,急急赶回来却发现颀相思额头磕在了桌脚,正是血流不止。慌忙放下药,查看伤情,而床上的颀越竟然噌的坐了起来,喊了一声“皇叔!”
颀肃清发现颀越竟然没事了,还能这么麻利的坐了起来,心方才放下,却在听儿子喊出这一声后回头看去,发现颀相思被自己摔伤了,顿时心慌了。他刚刚只是气急,并没想到会下了这么重的手,忙赶了过去,要扶起相思。颀相思只是朦胧之中看着颀肃清向自己伸出了手,没有平时那样的力度,却是微微有些抖,定是没有休息好,还没有好好吃饭,累坏了,便躲了开,没有让他扶,刚要挺身起来,却是一阵天旋地转,终于昏了过去,失去意识前,一道白闪划过,只来得及轻声说了一声:“玉隐……”
颀肃清看着被躲过的手臂,又是一阵心慌,却见颀相思转眼晕了过去,忙抱起,送入了自己的卧房。待他回去弄清了前因后果,知道颀相思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救颀越,一颗心充满了不知名的情绪,自己如此鲁莽伤了他,他一定要伤心了。看着颀越确实无碍了,一群大夫,又转而开始忙另一边颀相思的病了。
玉灵守在窗前,并不让颀肃清靠近,说怕他煞气太重,伤了殿下。看着那张苍白的脸,还有被自己甩出时撞坏的额头,心痛的无以复加。对颀相思的好感竟是又如洪水猛兽般重新杀了回来。自嘲的笑了笑,退出了房间。颀肃清此时需要好好静一静了。
第十六章:故识
颀相思醒来时,觉得头很疼,火烧火燎身乏力竭,只得无奈的说了一个最俗套的字眼,“水。”然后看着玉灵盛满担忧的俏脸在自己眼前放大,眨了眨眼睛,说了一声:“没事了。”才给自己递过来一杯水。颀相思心想,我能有何事?一口水还没喝下去,忽然想起,问道:“越儿无碍了吧?”玉灵颇有些不平道:“明王那样待你,你还做什么担心他的孩子!”颀相思也并不在意玉灵话中的抱怨,只说:“他是他,越儿是越儿,这是两码事。”玉灵心想,我怎么偏觉得是一码事呢?
“玉隐,他回来没?”听头上传来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殿下,玉隐在!”颀相思放下心来。不见他总觉得不放心,听到他的声音没什么异常,就好。
听到开门的声音,然后是衣料摩擦的梭梭声音,看颀肃清冲自己走来,终于不再是那般冰冷的眼神了。看来越儿是不用担心了。颀相思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看他来是要做什么,感谢自己照顾他儿子?还是道歉他伤了自己?没想到颀肃清站着半天却是开口说:“改日你身体康复了,来看我舞剑吧。”颀相思蹙眉,脸转向了床内侧,心跳极是迅速仿佛要跳了出来。脸上颜色也挂不住,却是一言不发。
颀肃清看颀相思的蹙眉,认为他心里是怨着自己的,一阵烦闷,也不肯说出道歉的话,扔了一句:“七弟安心养病,朝中的事交给二哥。”便冷冷的转身走了。
颀相思平复了心情,面上回复如常,不顾玉灵的劝阻,吩咐回府。不过是轻微脑震荡,还能死了不成!
回到府中,躺在床上。唤来玉隐答话。“可知道那钱程是何人物?”看着玉隐,发现玉隐正也看着自己,答道:“是福兮第一富商,现在正要在皇城扩展事业。”看着玉隐退下的身影,颀相思有丝疑问,为何他去了一天才回来。这并非很奇怪,最奇怪的是,今日玉隐在说话之时一直盯着自己看,他素来说话从不会抬头。这楞然对上玉隐如冰泉般透彻的眼睛,还真有些不习惯。
颀相思派人为自己告了病假,半月。并非想歇的这么久,只是半个月额上的伤才能好。不然父皇问起来,他可如何回答,难不成告诉他兄弟阋墙?正好连脖子上的伤一起养养了。没想到父皇竟然放了他一个月的假。这一个月岂不是要闲死?忽然想起那天颀肃清邀请自己看他舞剑,这一定是越儿告诉他的吧。想到这里,有些不知来由的想笑。我还稀罕你舞剑不成?我可是看了你舞剑整整两年时间,虽然是双人舞,也许他一个人,会特别的好看也说不定。
颀相思在暖暖的阳光照射下,轻轻的摇着秋千,看着海棠花瓣随着风一瓣一瓣飘落,好像樱花绽放一般醉人,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颀嘉早早散了早朝,吩咐福广备轿,他要亲自去看看颀相思到底是什么病,怎么照顾一个小孩一晚,却要请了半个月的假,既然要休息,索性给他放了个长假,他身体素来弱,也该好好养养了,只是已经四日没有见他,心急的等不下去了。
皇帝微服出访了。
颀嘉第一次来清王府,果然是颀相思的府邸,四处都跟他那性子对上,哪哪都是淡淡的让人舒心。听他府上管家禀报清王在秋千椅上睡着,便去叫醒,颀嘉摆手示意不用。使人都在外院候着自己走进内院。
一进去便看到纷纷的海棠花瓣洒洒飘下,清风吹来还有丝丝香甜的气息,而在花雨的另一侧,随风慢慢摇曳的秋千上正躺着一个人。
压着心底的喜悦,缓缓走近,看颀相思正睡得香甜,樱红的小嘴微俏,浓长的睫毛像小扇般投在陶瓷的肌肤上,形成了新月般的暗影。发丝散着,时而扬起,时而乖巧的垂下。颀嘉仿佛第一次看到如此赏心悦目的美景,竟不忍将其叫醒,坏了这一幅美景。当视线扫过额角时,却发现贴着一小块纱布,颀嘉皱眉,这又是如何伤到了?前次上朝还没有。继而又看到颀相思白净的颈子上竟然有明晃晃的两处剑痕,一长一短,一深一浅,瞬间青筋暴起,何人如此大的胆子,竟然敢连伤他的相思!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怕将秋千上的人吓醒,又怕他在外睡了时间长着凉,勉强先不想他这三处伤,小心翼翼的将其抱起,穿过中堂进了内室,放在睡榻上。
看着还在熟睡的颀相思,颀嘉内心喜忧参半,喜他还能见到这样的相思,忧他这种心情,若是被察觉以后如何是好。虽然他是一朝天子,九五之尊,却也总有许多的无能为力。就比如,爱上自己的儿子,便是失信于天下,耻笑于朝堂。就比如,他可以对无数的女人说出言不由衷的甜言蜜语,却唯独对真正的爱人透露不得半分爱意。这样一种畸恋,怎么偏偏落在了自己身上。偏偏自己又不是昏君,不能为所欲为,给皇家蒙耻,更不能毁了相思,让他这样纯净的人被自己污染。谁说皇帝最大,再大,也大不过天,大不过天下。
颀嘉叹了一口气,还好,相思对自己也是有爱的,即使只是父爱,却比任何一个皇子的爱来的要真切。先皇曾告诉过自己,做了皇帝就不可能再信任任何人,所有人不过都是江山中一颗棋子,那棋子早晚都要为了不同的目的走出去,也不可能永远处于掌控之中。然而唯有对着颀相思,可以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对他的信任之心,连自己都不可置信的相信着他。知道他哪句话是骗了自己,可是查明真相之后,才知道,他隐瞒的并不仅仅是真相,他可以为了别人说言不由衷的话,为了别人做言不由衷的事,只要他认为是对的,便不会顾及别人的说法。
这样的人怎能让人不爱,无论对他是父子之爱亦或是情人之爱,总之是爱了,趁着自己还在皇位,能谋其政,便要为他撑起一柄遮天的保护伞。保他周全。可是他并不想让自己知道他受伤,他亦是不想让自己追究。那便不追究了吧。只要他能自保,便不干预他。看他自己茁壮成长。
颀相思感觉脸上有异样,放弃了接着做的梦,睁开眼睛,竟然神奇的发现父皇在眼前,笑了笑,难道是做了梦中梦?
颀嘉看到颀相思迷蒙水雾的眼睛睁开,装了满世繁华,彻底清醒之后繁华散尽,归于平淡,暗道可惜。转而却笑了,笑的灿烂,还有一些幼稚的可爱,终于忍不住掐着颀相思的鼻尖,笑道:“相思可是做了什么好梦,笑的好开心?”瞧着颀相思慢慢的面露惊讶,才道原来刚刚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