颀入鸳敲了门进了内室,颀相思看到他,起身见礼并道谢:“五皇兄,谢谢你救了我两个侍从。”颀入鸳看到他放下了心,原本颀相思就不爱说话,怕这一吓,再吓出说什么毛病可坏了。
颀相思也很窘迫,自己总是出状况,害得颀入鸳也为自己提心吊胆。两人静静的坐着,一直到圆月中天。就当颀相思以为还要坐到天荒地老的时候颀入鸳才起身,高出他两头却也只是个孩子,一定要哄着颀相思入睡了才离去。
之后的几天颀相思总是会跑到玉隐的房间看看他伤口回复的怎样,玉灵也会抱着他给他讲故事,那屋中便时常会传来七皇子浅浅的笑声。皇帝颀嘉偶然听到身旁的太监提及这件事,随便一道圣旨:嘉玉隐玉灵二人护主有功,封为从五品三等侍卫,保七皇子安全。
圣旨一下,不论他们是什么来历,也是金口玉言板上钉钉了。颀肃清心想他一个小皇子谅也不敢兴风作浪,着人查了玉隐玉灵的身份,发现果真是玉阳宫的子弟,也没深究。
颀相思看着玉隐的伤口,好的也差不多了,安静的陪坐在旁边,若不是自己出了这个主意他就不会故意中了一刀了。不过这次出行总算有了收获,也不算得不偿失。
他们三个人从三岁就开始暗中保护自己,也该是对自己知根知底之人,反正他从没说过什么傻话,也没做过什么傻事,别人怎么想,他也没办法。而对这两个人,两个可以保自己性命无虞之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而那两个人却总是乖乖的什么都不问,与他无关的事也不做。这也省的他解释了。
浩浩荡荡的南巡终于要接近尾声了,回宫的前一天,颀肃清来看望自己,也就是被救后的第四天。这么晚才来探望,不是忘了,就是有别的事。
看着颀肃清已经蜕显出健壮骨骼的身体,随风飘摆的发带和精致俊逸的五官,颀相思有一瞬间出神。他带着自己到了那天跳崖的后园。
颀肃清仿似心情很好,尽管颀相思多数是沉默的,他还是自顾自的说着:“今后有人能保护你,二哥就放心了。他们俩武功很好,可保你宫中的安全。”颀相思费力的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太多的颀肃清,眨着还没长成的丹凤眼,面无表情。颀肃清看着他,笑了笑,忽然说道:“相思是不是没有爬过树,二哥带你!”说着揽着颀相思飞上了树,坐在一颗粗壮的树枝上。“你为什么不说话呢?”颀相思低头。“是不是显得很生分,怪我,每天习武读书没有照顾到七弟,以后七弟有什么困难尽可以找二哥,二哥会帮助你,好么?”颀相思抬起头,看着颀肃清,想要看出他这话里有多少真情,又有多少假意,只是他什么都没看到,那是不会反射出任何感情的深潭,看得多了,只能使人沉迷,颀相思转头看着前方,轻轻的点头。心里却乱了,他,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颀肃清回到房中,对着心腹说道,以后要稍稍注意七皇子的动向,六岁虽然年少却不是借口,皇宫中的每一天都是一种磨练,想当初他六岁之时,早已在皇宫各个宫殿中都安置了耳目,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如果颀相思确是深藏不露,现下便要处好关系,方便以后为自己所用,同时也好监视。若真的是根朽木,也可以做自己的替死鬼,替罪羊,总之不会是无用之人。
颀鸾鉴来找颀肃清,说到前几天的事还是愤愤然,竟然为了那个白痴受到责备。颀肃清只得温柔的安慰这位脾气暴躁的太子。
回去的路上无论是帝王还是各宫嫔妃都没有力气再观景了,脚程加快只用了半个月就到达皇城。
慕容静看到颀相思落下两行清泪,紧紧的将其箍在自己怀中,当初听到飞鸽传信说相思遇难,她整日寝食难安,夜夜梦魇追随。跪于佛堂三天三日,终于盼来相思获救的消息,整个人都虚脱的昏了过去。
颀相思看到慕容静瘦了一圈,知道定是为了自己担心害的。原本自己只是想多被劫持几天,看看绑匪还能有什么动向,却忘记了远方还有个人关心自己至如斯地步,真是千般不该。这次他没有像以前那般装作什么都不知,什么都没发现,而是拂了慕容静脸上的泪水,小小的脸上闪亮的眼睛皆透出认真的神情说道:“母妃不要为相思担心,以后有人会保护相思的,相思不会再有危险。”
慕容静全身一震,仿佛不可置信,看着好像一夕之间突然懂事的颀相思,难得安慰的笑了,“这话是皇儿亲口允了的,母妃信了。
皇太后现在越来越离不开慕容静了,人老了,总是会害怕寂寞,有个真心的人能够与自己谈经礼佛,还是从不想要帝王宠爱的老实性子,越发的喜欢了。也因此常常会在皇帝面前提到也该没事去看看慕容皇妃,皇妃为皇家培育子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不居功至伟,却也功不可没。一番说辞下来,皇帝总会碍于太后的面子来慕容静这里看看,也会顺便看到颀相思。
颀相思在皇帝面前总是乖巧的,让皇帝发现他的七皇子并没有传言中那般呆楞,只是性子好静,不愿说话。然而一旦面上出现些许表情替代原来的面无表情,整个孩子便会生动起来。很像,真的很像玉妃……
颀嘉出入潇湘殿的次数越来越多,从前一两年也不得一次,如今却是十日便要去上一两次,宫中盛传慕容皇妃要复宠了,慕容静也总是会安静的陪着皇帝,两人静静的看着同样安静的颀相思,看他煞有介事的拿着本书,看他歪着头听莺儿燕儿吊嗓子唱歌,看他在秋千椅中荡着荡着便会悄悄睡着……
慕容静一颗心放了下来,皇帝心中终于有了颀相思的一席之地,玉妃当年的荣宠不衰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的孩子还是会得到宠爱的,这样自己便能放心了,皇子满七岁便要离开母妃自己掌殿了,这样便放心了,以后自己常伴太后,青灯古佛又有何不可?
回宫几日,温度骤降,便是入了深秋。北燕南飞,飞回之时又是一年春草,宫中的日子确实是磨练难熬,可是有了这么多疼爱自己的人在身边,即使终年只有这一方天地,也是欣慰至深。片片泛黄的叶子随着秋风翩飞,终于归根,又有几片能飞出这红墙之外呢?
第七章:相思
玉灵会吹笛子,这在颀相思来说真的是一个好消息,因为除了喜爱去翠荷池赏荷,第二大爱好就是听音乐。翠荷池现下也去不了了,只能多听些音乐了。曲种乐种无所谓,只要耳边能时时想起歌声才好。这样才不会寂寞,才不会总是胡思乱想。
夜晚时常常让玉灵给自己吹笛子,他坐在秋千上听着,玉灵喜欢坐在屋顶吹,笛声总是寂寂寥寥的,也有些沙哑的或者偶尔还有破音吹出,这时颀相思便会笑笑,原来玉灵的笛子也并不是很拿手,而玉隐则是无声无息的守在旁边。这种时刻也许三人都是幸福的。
闲来无事也会让玉灵教自己吹笛,掌握了指法,熟背了乐谱自己便也能制造音乐了,这种借助工具出来的声音与五音不全无关,也与声音无关,总是那种青木透着隐隐的沙哑的声音,吹得人心平气和,听的人也能享受安宁。颀相思因为练笛肺活量倒是增大了不少。他白天不会碰笛子,只是夜阑人静,解闷。不然让父皇知道了,定会找了好的乐师来教习自己,那又是一种负担了。
皇帝现在对颀相思是爱拂有佳,宫中针对七皇子的话自然而然的少了许多。全是一些跟红顶白之人,颀相思也不气,只不过是人之常情。
十一月末,宫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英贵人难产,孩子还没生下,就殒了。皇帝待她只是一件生产的工具,孩子都没了,便只是草草的料理了后事,也为他未出世的皇儿惋惜了几日,但皇宫这种新陈代谢极其迅速的地方,只可惜了英贵人尚有一个四岁的帝姬颀暮秋,由了另一个没有生育的宫嫔抚养了去。要说帝姬可怜,自己又何尝不是,刚出生那会眼睛还没睁开,玉妃就离开了。
颀相思觉得与颀暮秋同病相连,却也无能为力,时常跟慕容静提提他的小皇妹,慕容静就会派人多多照拂。这也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时近新年,宫中渐渐多了些喜庆的气氛。大雪已落了两日,寒意渐浓,看着翩翩的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雪夜明月,红梅盛怒,暗香浮动,该是何等美景!
颀相思抱着手炉坐在扑了层层棉毯的秋千上,取出笛子,洒洒的吹了出来。新练习了一首曲,是向慕容静要的,谱子上只草草的写了《相思》二字,颀相思觉得自己与这乐谱应该是有缘的,就照着练了起来。笛曲悠扬婉转,清淡得令人神往。玉隐为自己撑着油伞,说了不必,但是这不爱说话之人却也倔强的要命。
吹了没有多久,在蒙蒙的白雪之中,见到一个男子朝着自己缓步走来,德行俊朗,神采如玉,剑眉入鬓,却是颀肃清。
“这曲子错了。”颀肃清想要接过玉隐的伞,对方不动,他看了玉隐一眼,就着秋千上颀相思旁边的空处坐了下去。
错了?颀相思不解,看着颀肃清,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的疑问。
“这首曲子是我母妃经常弹奏给父皇的一首琴曲,我听过许多遍,今天听到又响起这曲子,却不是母妃的琴声,以为又是你宫中的那位宫女,没想是你。”他拿起颀相思摆在旁边的曲谱,指着一处说道,“这里应是降半调。因为母妃执意不肯改,许是别人以为母妃弹奏的就是对的,因此做了此曲谱,然而原谱是不同的。”
颀相思看着颀肃清给他说明了原委,忍不住抿嘴轻笑出来。这难道是‘曲有误,周郎顾’?
颀肃清第一次看到颀相思露出笑容,原来他是有表情的。这孩子的笑容像是浮尘一样能清涤人的心灵,看到他的笑容,颀肃清觉得无来由的轻松,便也笑着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笑呢?”
颀相思也是一愣,颀肃清的笑容,尽管并不是发自内心,却让自己有一种危险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好。收了笑容,难得对着别人说了很多字“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只是想到了,觉得好笑。玉隐,我困了。”玉隐听闻放低油伞跟着颀相思也没与颀肃清招呼一声,两人便回了房间。颀肃清面露沉思,坐了一会,看着下的大雪,不知何时能停,起身拂下襟前的落雪,出了院落。
连日大雪,皇帝也有几日没来了。无聊了,便养起了竹子,那两只贵妃竹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品,还是随处可见的凡品,但是颀相思看到它们泛黄的竹叶,心生怜悯,着人挪进了屋中,种在了青窑贡品白玉粉彩内雕的花盆中。这花盆也是皇帝赏赐的,平日摆在古架上,也没有发挥什么价值,颀相思用来种竹原是抬举了它,只是这内雕花盆放上土,便只能看到外面的粉彩,可惜了里面的雕刻了。他将竹子养在内室中,白天阳光好时就拿到窗台上晒晒,过了几日,竹子竟然生了新鲜的绿叶,内监宫女们也都欢呼雀跃了一番,调剂了乏味的生活。
连日的雪也终于完全收了势,冬日晴好的天空终于撒下了暖人的温和,颀嘉下了朝想起慕容静和小儿子,好久没见了,便匆匆赶往潇湘殿,正看到颀相思满脸温和的给竹子擦叶子,画面仿佛静止了,他站在门口竟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有些呆了。这种安宁平静的画面没想到也能出现在后宫之中,看了半晌才抬脚迈了进去。
抱起颀相思,用满布胡茬的脸轻轻的刮着相思柔嫩的小脸,像极了慈父,“皇儿这般调皮,这么珍贵的内雕花盆,竟然拿来养竹?”颀相思听出于其中没有责怪,反倒很是宠爱,就恃宠而骄又何妨?抬起脸,天真的说:“它说它是花盆,不养花会死的,所以我为了让他活命才救它”颀嘉听闻这种歪理,哈哈大笑出来。三十三岁的男人,正值生命的壮年,笑起来震得颀相思耳膜生疼,只是看着这个男人笑的如此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
慕容静进房看到这两父子笑的开心样子,也很感动。过了年她就要搬走,如果皇帝还能如这般时常想到颀相思,即便是个没有才能的皇子,以后也是衣食无忧了,做个闲散王爷岂不更是逍遥洒脱?
皇帝给了颀相思一块玉牌,持牌可以每个月出宫两次,当然不是说颀相思可以随便出宫,而是他可以派他的侍从出宫采购一些他喜欢的东西。这种宠爱在五个皇子之中还是首次,颀相思自知树大了,要招风了。更要设法自保了。那块玉牌给了玉隐,让他可以出宫和玉箫来回调换着回玉阳宫,更方便交换信息,做一些宫中不方便的事。玉隐与玉箫是双生兄弟,外表极像,只是性子不同,一个沉默寡言,另一个成熟稳重。玉箫已经是玉阳宫的首席弟子,过不了几年就能全面接掌,这样自己的安全就更有保证了。
玉阳宫表面是一个江湖帮派,实际上是华夷在齐国的一个据点,或者说是彰显野心的一番事业。玉阳宫中有许多华夷的高手,还有一些在齐国朝堂做了不大不小的官,还有向高层发展的野心,只是这些高手的身世都是漂白了的。而自己将来则会成为华夷的工具,只是那十年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肯定?
在年节之前,学还是要上得,大雪封门的日子为了皇子帝姬的安全,都可以不必去朱雀苑,现在雪晴了,又可以去书苑了。
颀相思踩着小腿深的雪,慢慢走在行道上,感受着片刻的祥和。他无事从不做轿子,也不是多远的路程,自己也总是会早到,每天都是步行,看着路上的一景一物,动静间皆有生趣,可不是得自得其乐么!
巳时,伴着反转的铜漏,好像昨天还是这样,可是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先生了,柳下舟踩着点出现,掸了掸靴子上的雪,一如既往的翻开了书页,读课文,品茗,唱曲。
然而今天柳下舟哼的曲,颀相思听出来了,就是那首《相思》!原来他并不是随便哼的,而是真的有曲子啊!颀相思这才知道的。然而听到那处时却是高了一个调,这与自己所知得两种版本又不同了,到底那种是真的?他怎么也会的呢?从来没有与柳下舟说过请安以外的话的颀相思突然有了与他说话的冲动,看着旁边挤眉弄眼的颀春朝,将这种想法压了下来。
武场上还是那两个人最活跃,如果不是知情,谁也想不到那两人,竟然是……那种关系。不过,客观的说,他们俩很般配呢。
颀相思摇了摇头,怎么想这些没用的。
颀鸾鉴又来找自己麻烦了!
蛇蝎心肠的美人!
颀相思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颀鸾鉴优雅的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绢布细细的擦着剑,颀肃清还在场上练剑,他不是说要照顾自己的?
冰冷的剑尖划过脸颊,继而又感觉有些温热的,是流血了吧。剑还在游走,慢慢的经过了脖颈,颀相思有些怕了,只怕这一剑下去,谁也来不及救了。颀鸾鉴同剑一样冰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以为父皇宠你,我就拿你没办法。你跟你那狐狸精的亲娘,”他抬头附在颀相思耳边缓缓的接着说,“都要死!”
颀相思怔住了,他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颀相思低眉顺目的也终于说了句话,“太子哥哥已行冠礼,还来陪肃清哥哥练剑。”
“你!”颀鸾鉴手上的剑刚要用力,却发现颀相思被人抱起,“原来是柳先生。”丢下一句话甩头走了。
颀肃清经过时,冲着颀相思微笑点头,也走了。
“谢谢先生。”
“你应该知道怎样自保的,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所有人说话都好像有层层深意呢,连那个微笑点头,都不是单纯的。
“先生今天哼的曲叫什么?”颀相思与柳下舟坐在平日念书的房间,看来还是有机会与他说话了。柳下舟此人似乎比自己还要面无表情呢,除了刚才训斥自己时有些严厉,现在又回复一板一眼的先生样子了。“曲名《相守》,你听过?”颀相思点头道:“我以为叫《相思》。”柳下舟若有所思的看着颀相思,“《相思》是琴曲,而《相守》是萧曲,两曲有几处不同,合奏最为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