颀相思又点头,原来是这样。一定是两个多情之人做的曲。看柳下舟又闭上眼睛,进入入定状态,不再叨扰,起身行了礼,便回了自己的殿宇。
第八章:流水
过了年节,转眼又是春天,莺莺燕燕循着节气飞了回来,宫中又是一年新气象。绿树抽枝时,二皇子颀肃清年满十六,冠礼过后就搬出了皇宫,并且在两月内陆续娶进一妃一妾,再娶一房,就要直逼太子当年的气势了。
娶妃那天颀肃清向宫中送了请柬,特意请了颀相思出来观礼,左右闲来无事,就看看二皇妃是什么人。
颀相思坐在宽敞的红轿中,颠簸的有些晕车了,才到了颀肃清的明王府上,由玉灵玉隐引着自己进了府上。人很多,就像是闹市。颀相思被带着直接进了内室,看到颀肃清正在和太子太子妃闲话家常,要娶亲的人了,果然不同凡响,穿着大红锦布抽丝剪裁得体的袍子,整个人衬托的更是俊朗出尘,嘴上笑着,眼中毫无表情。
或许他的眼就是没有表情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喜庆的日子也这般冰冷?颀相思坐在离主座较远的下座,看着聊天的两人,颀鸾鉴的眼神是炽热的,还有些许怨恨。怨恨颀肃清竟然娶妻吧,也怨恨多了女人和他抢人,他自己又如何呢?
颀肃清招待完太子,步下台子,走到颀相思旁的座上,坐了下去。“七弟长高了。”好像无话可说。颀相思也没有什么要说,要说跟这些与自己时代相差一千多年的古人,那代沟也是成N次方增长的,有何可说?因此颀相思还是一贯的沉默。
颀肃清见无趣,转身离开,颀相思终于说出了这一天他唯一的一句话:“祝愿二皇兄与二皇嫂金屋笙歌偕彩凤,洞房花烛喜乘龙,七弟觉得有些头痛,先走了,还请二皇兄不要怪罪。”
“哪里,七弟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吧。”
颀相思起身,沿来时的路走出去。路经院中海棠,停下了步。据说是二皇妃最喜欢的花树,因此颀肃清特意从南海运来的四季常开的品种。海棠花,果然好看啊。
竟然真的有些头疼了。颀相思忍着一波一波袭来的尖痛坐在了轿子中,第一次有种想要快快长大的感觉,不想再当小孩子了。
回到宫中,很快又是一日。
翌日,坐着看竹,竟然不知想着什么就入了神,慕容静进来看到他的样子,甚觉奇怪,“皇儿在想什么?”颀相思回神,想了想回道:“相思想在竹树中,放置几颗石子,这样竹子就不会寂寞了。母妃知道哪里有好看的石子么?最好……是长着鲜苔的石子。”
慕容静听他这么说,倒真想起来有这么一种石头,对颀相思说:“太师府蔡府有这种石头,那年我去拜访时也好奇来着,皇儿是怎么知道有这种鲜苔石呢?”
太师?蔡镇相?不就是皇后的爹?原来是她!
“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真的有这种奇怪的石头啊。”
玉灵拿着终于制成的十二支银针交给颀相思,以后每天都会教他怎样发射银针,针上淬有强烈的麻药,根据颀相思的意思,不淬毒,不随便伤及性命,而麻药会随着神经迅速传遍至全身。针长一寸半,通体都泛着冷光,在每根针尾处被颀相思拴上了一根红线,这样方便回收利用。她还给自己配置了一种另一种用法的麻药——花非花。
颀相思拿着小瓶子,暗叹,这名字真好听。
慕容静终于搬进了太后居住的养心殿,伺候太后去了。偌大的潇湘殿走了一批人,愈显空旷。剩下四名侍女,四名内监,两个侍卫。十一个人,比以往更静了。总要找一些营生,不然那些下人就要闲死了。
颀相思便说,随便他们想出什么有意思的游戏,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都可以玩,只要各人每天将自己分内之事做好,就可以。那些侍女和小太监们也不过才十几岁,还都是小孩子心性,听到主子发话了,自然都很开心,而慕容静给自己留下的两个侍女,因为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被颀相思送走了。
于是潇湘殿一改以往的寂静劲,每天气氛都是活跃的。颀相思不管他们怎么玩,只要时常有人给自己唱歌就行。
不知不觉的,颀相思又走到了翠荷池,就食言一次吧,反正慕容静也不能时时来看着自己了。拿出小棉垫,坐在了池旁。
“殿下,冷。”玉隐难得说一次话,颀相思听了当然也要放在心上,不过,还是想要坐这里,“无妨,再坐一会。”
颀相思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眯着眼,躲开刺痛的阳光,快午时了吧……
颀肃清是第一次上朝,平时可能装作温和也习惯了,今天站在朝堂上时,真正感觉那种胸襟激荡,差点就要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异常怪不得人人都想要做官,人人都放不下权势。午休有一个时辰,下午还要去太和苑与太子共同辅理朝政。
回玉华殿经过翠荷池时稍稍减慢了步伐,听说他的七皇弟很喜欢这一池荷花,荷花有什么好?许就是荷花看久了,才把性子看的那么静,小孩子太静了反而失了活泼劲,不好。
顺着回廊走,转了一个弯,发现刚刚想到的人竟然出现了,又是那对安静的出奇的主仆。
颀肃清看颀相思坐在地上,略一蹙眉,走了过去,“你还小,坐在凉的地方,要坐下病了。”颀相思没有反映,静静的看荷花。为什么池子里没有鱼?宫中每个池子都投放过鱼苗,那翠荷池的鱼苗都哪去了?
颀肃清看那孩子没有反映,也没管当事人是否同意,挡开玉隐上前抱起颀相思,冲着潇湘殿大步走去。
颀相思闭上眼睛,头痛又发作了。
颀肃清将他放入榻上,摸了摸额头,觉得没什么异常,拽过被子给他盖上,突发奇想的还掖了掖被角。嘱咐旁边的宫女好好照顾,看他好像睡着了,也不便打扰,径自走了。
他走后,颀相思才睁开了眼睛。心想以后要多多吃东西,这样会快快长大,就不会被人抱来抱去了,即便长不大,也可以胖些,抱起来费劲,看谁还敢轻易抱他!
颀相思抚额,又有麻烦了。父皇给他找了个伴读,慕容天赐。一听就知道是母妃家那边的。虽说因为颀暮秋身体太弱不能去书苑学习现在上‘基础班’的只有他自己,可是自己又被开了一项绿灯,这哪是宠爱啊,简直是要命了,却只能乖乖谢旨“谢父皇”。
慕容天赐与颀相思一样年纪,都是七岁,但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七岁小孩,能说能蹦,每天都没个消停劲,好像他身体里每天都有一颗核弹爆发,不消耗出来就得被炸的体无完肤。此后在书苑的日子,颀相思再无一日安宁。
慕容天赐知道自己的身份,伴读嘛!于是整天都会缠着颀相思,走到哪缠到哪,连玉隐都忍不住要皱眉了,不过因为这个真正的小孩,颀相思倒是感觉也多了不少乐趣。
如果他没有将自己的贵妃竹淹死的话……
如果他没有将自己的短笛掉进水井的话……
如果他没有时不时摔倒就抱着自己哭的话……
……
总之一句话,他是个倒霉鬼兼麻烦鬼。
望着练武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总是调笑自己的颀锦字和对自己总是照顾有佳的颀入鸳也都成年出宫了,空旷的练武场,只余自己的身影了,这时颀相思才终于觉得应该感谢慕容天赐,否则自己一定要寂寞了,寂寞,很难受。
翠荷池边仍是每到午时便会上演相遇的戏码,只是两人都习惯了,多数都是后背对着侧影,慢慢的斜错过去,几个月都不会说一句话,上次是什么时候?也许是下雨吧。
颀相思如愿长大了,长到多大?齐国的十二岁,就是一个转折点了。因为,十二岁这年皇子都要开荤了。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自己还有这一天?起码不会这么措手不及。面对着刚从敬事房送来的一男一女,颀相思希望自己平时是个话劳,这样用‘无语’形容他现在的处境才会显得真切些。
颀相思问女孩,“姓名?年龄?”女孩抬起头,眼神中有些恐惧的闪躲,但也乖乖的答道:“禀七殿下,女婢原叫惜竹,现在没有名字,今年15岁。”颀相思转头问另一个,“你呢?”对方不答,只是毫不畏惧的盯着颀相思。
难道和玉隐一样的性子?不过玉隐可不会这样直直的看着自己,看旁边玉箫要动,颀相思摆了一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颀相思看着男孩,轻轻说道:“既然能送到我这,说明你也是服了的,为何现下又不服了?”声音好像经过一层沙子才传了出来,并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本该有的清澈。男孩听闻,眼中露出厌恶,却还是不言不语。没想到这宫中还有敢比自己还倔强的人?颀相思转而笑了,说了声,“将他们俩好好安顿着,这位……公子,什么时候想说话了,可以来找我。”男子有些不可置信,抬头等着颀相思,想看出他在耍什么花招,但是他只能看到一抹略显清丽的笑容。而笑容中,什么都没有。
第九章:家宴
天气晴好,白云染着霜鬓在空中幻化出各型各态,难得夏日的清凉。
颀相思坐在秋千上,听着歌儿唱起了他们江南的小曲,情歌是情歌,可是她也不敢唱出词来,只是哼哼着,到了兴头上还会甩开袖子转两圈,走两个舞步。
忽然之间颀相思脸色惨白,余光注视着自己肩头,是一只五颜六色的毒虫,全身都是绒毛毛,是毛毛虫?会不会蛰人?平时守着自己的玉隐已经出去和玉箫换班了,玉灵去御医馆找药草去了。颀相思拧着眉头,微闭着眼睛,心想着要怎么才能将这种多腿的恶心虫子弄下去。
谭无尘走出房间,透透气,七皇子并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唯一限制了他的是还在地牢里的妹妹,要怎样才能救出她?难道一定要屈服么?这种想起来就犯恶心的事情,他,做不来。
走着走着,出了内院,看到颀相思坐在秋千上,脸色惨白,眉头紧锁,是怎么了?转念一想,管他,死了更好。脚却不听使唤的想要知道发生什么,慢慢凑近了秋千。
颀相思感觉有人靠近,睁开眼睛,发现是前几天那个男孩,费劲的抬手指了指自己肩头,发现毛毛虫竟然开始朝自己脖子的方向爬来,厌恶的转过了头,然后感觉肩上有什么点了一下,再看,却发现毛毛虫已经没了,男孩站在自己前面。
“谢谢。”颀相思抚着快速跳动的心脏,并不是多害怕,只是对这种多足的生物天生有种恶心的感觉,看到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
见男孩还是不说话,转身要走了。颀相思想了想,出口道:“我可以救出你妹妹。”男孩迅速转身,双手掐着颀相思的肩头,恨不得使劲全身力气,大力的摇晃着:“真的?你要怎么救?你想要什么?”颀相思等他冷静了一下接着说:“你能给我什么?”男孩愣了愣,放下双手,终于认命的说,“我叫谭无尘,今年十六。”颀相思胜利的笑了。
颀相思说,“我不要你的身体,我要你的心。”
颀相思说,“跟着我,帮助我。”
颀相思说,“我要你出宫。”
……
谭无尘至今还无法相信,他,罪臣之后,竟然有一天能重见天日,还能与妹妹重聚。想起宫中那个小皇子,觉得他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他说无论自己会不会帮助他,他都会放自己和妹妹走,出去以后的路由他自己选,今后命是他自己的,不会再受到生命的威胁。这一日,真的来临了。他领着惜竹和妹妹,三个人,开始思考要如何才能报答颀相思对他们的涌泉之恩。
终于将那两个人弄走了,颀相思松了口气,才十二岁,这皇帝着什么急,怕自己不会制造孩子?
颀相思趁着早朝午休的时间,去了御书房,见到父皇正在埋头案间,让福广为自己通报。得到允许,漫步踏进了御书房。
“皇儿怎么有时间来看父皇。”说着搂过了颀相思,小儿子也终于长大了,长的越来越像他母妃,可是又相差许多。玉妃是极其艳丽与活泼的女人,他们的儿子,却是清丽无双又颇显冷淡。但是自己偏生喜欢像抱着玉妃一样抱着他。
颀相思无奈的任由颀嘉抱着,从小抱到大,终于习惯了,习惯,是人生的大敌啊!颀相思正了正身体,决定先说正事,“父皇,不要再送人给相思了。”颀嘉听出了是什么事,看到颀相思眼中的坚持,竟然觉得高兴,继而大声答应到:“好,父皇答应了。”那一男一女可是自己精心挑选的,女的漂亮端重,男的也是上等姿色,着人送去时,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添堵,不过知道他把人遣出了宫,又来请求说他不要性奴,他心里是有些安慰的。这样便放过那三个人吧。小皇儿总是这样清澈的,便不让他被世俗污了去。
没想到事情会进行的这么顺利,看来这种事是可有可无的,害的他提心吊胆的,就怕再来几个。
玉箫已经顺利接掌下了玉阳宫,以后要做的事就是看他是忠于自己还是忠于华夷了,不过颀相思对自己没有多大自信,毕竟这三玉的顶头大BOSS不是自己。还是那句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自己的人生目标就是,活命。
而玉箫查到第一件事竟然与当年英贵人的死因有关,这么老旧的事提他作甚?颀相思不想管。
这日颀肃清与往常无异下朝后朝玉华殿走去,只是走着走着觉得什么不对,是什么?突然想到,原来是没有看到颀相思,这几年,从朝堂上下朝,到玉华殿这段不长不短的回廊上,一直会有一个身影伴随,自己也看着他从六岁那么一个小孩,长到了十二岁,听说父皇给他送去了两个性奴,他都没要还给打发走了?他那种性子想也不会要的,想着想着便到了玉华宫,只是心里有些发虚,也许是天气太好了?自己向来不喜欢太好的天气。站着,坐着,好像还是少了些什么。索性出去走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潇湘殿。也好久没有去看他了,现在也该是他懂得培养自己羽翼的时候了,这时自己若能助他,日后必定对自己能有所助益。对他掌握的很透彻,他现在除了与五皇子交好,与太子关系是明里暗里都不对付,今天便要试探他一番。记得上次来这座宫殿还是六年前的事了。走进殿中,果然听到又是哪位宫女在唱着小调,宛转悠扬,心想小皇弟还真是有心性。
颀肃清没用通报就走进了内室,正看到颀相思趴在榻上吃着芙蓉糕。提起一个习惯的微笑,看到颀相思给自己行了个礼,两人坐在椅子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过与以前一样,都是颀肃清在说。聊的差不多了,颀肃清稍稍将话题转了转,“七弟可知天山的冰泉中有一种嗜血的生物,叫做水蛭?”成功的吸引了颀相思的注意力,接着说,“这种血蛭,接触到人的身体会进入到皮下,如果发现的早尚可以用新鲜的鸡血引出来,若发现的晚,则会吸尽所寄住之人的身体内的血液,也是一种能破血之物……”颀相思看着颀肃清,他告诉自己这些干嘛?破血之物,破血之物,难道……
颀肃清看着颀相思一成不变的木头脸,心中颇有种朽木不可雕的挫败感,忽听颀相思说,“听闻二皇兄的母妃滟妃是一品提督的,次女。”望向颀肃清,明明是琥珀的眸瞳看起来却总让人错觉的以为那是吸进一切光泽的黑色,这眼中是那么明显的冰冷,颀相思暗暗惊了一下。他也只是听宫女们偶尔提到,次女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这也许就是造成颀肃清这种性格的根源吧!
也只是一瞬的时间,颀肃清眼中的冰冷便被虚无取代了,还是面上的微笑,起身走了。
颀相思看着他的背影,闭上眼睛,又要被他利用了啊。
太子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他却是为达目的则尽手段,这两个人还真是绝配。
中秋来临,宫中又免不了一顿家宴。入夜时分,晚风阵阵。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正是月色好,星斗满天,荷香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