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宫的人都到齐了,慕容静趁着还没开宴,坐过来与颀相思续母子情谊。颀相思趁机问道,“母妃,皇儿六年前掉入翠荷池那次,是不是除了呛到水还染了别的病?”慕容静有些不安,“是了,还染了风寒,歇了好几天。这么久的事了,怎么又提起了!”颀相思双手握着慕容静,希望以此能安慰她,“这些我知道,但是之后我身体一直有些气血不足,是不是……”慕容静打断他,“呛了水自然会气血不足,皇儿,都过去了,母妃只希望你能安全,听话好么?”慕容静眼神闪躲,看来果然是有事瞒了自己。
中秋家宴就像是一幕晚会一样,各宫的嫔妃都希望能在宴会上得到皇帝的倾慕,颀相思则是第一次认真的看了看坐在颀嘉身旁的皇后,皇后比皇帝要大出三岁,因此无论她怎样精心保养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个有了眼角纹的中年妇人了。而坐于下席的妃子宫嫔们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年轻活力,而皇帝也正值壮年,精力正旺,皇后没有了青春的筹码怎能没有压力啊。而她的希望便是寄托在太子身上了,只要她有朝一日成为皇太后,那她永远都会是后宫之中立于不败之地的女子。为了这个终极目标,她又害了多少人呢?
颀嘉看莺歌燕舞到了兴头上,发现他小儿子正在向他这边张望,顿时心情甚好,说了几句,翻译成白话文大概是:“七皇儿,父皇今天心情很好,你是唯一尚在宫中的皇子,来表演个节目,给大家助兴,乐呵乐呵。”看到刚才还四散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自己身上,颀相思有些不知所措,自己甚至没有当众演讲的胆量,遑论在众人眼前献艺了,只是父皇金口已开,他现在就是箭在弦上了。旁边的玉灵递过一只竹笛,颀相思领会,硬着头皮吹了一首《相思》。
众人自是不觉得这笛声有多动人,只是平常的音,硬说哪里好,便是吹笛之人气息绵长,整曲中没有吹出断音,想来是练了许久。对于皇帝来说,这笛声就不同了,他从来不知颀相思还会吹笛子,以为这个小儿子只是无才无学,没想到也有一技傍身哪,龙颜大悦,张嘴道:“赏!”颀相思偮福谢道:“皇儿不想要珍宝奇葩。”哦?皇帝奇怪,“那想要什么,只要宫里有的,尽管说。”在坐的,包括各位皇子都惊住了,这种赏赐要小可小,要大则大啊!颀相思保持那个姿势,接着说道,“皇儿只想要一只碗,那只千年楠木碗,皇儿只见过一次,但是觉得很喜欢,不知父皇能否赏赐给皇儿。”“赏!”没有半分犹豫。
颀相思抬头,发现皇后脸色有些白,嘴角扯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谢父皇!”
第十章:麝香
在皇帝说下‘赏’这个字后,不到一刻钟,这只碗就已经放在了颀相思案上,这么短时间应该没有人有时间搞鬼的吧。
颀相思冲着颀肃清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而开始研究这只碗。低着头,别人看不到他恶作剧般的笑。
颀肃清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那一眼,被别人看到定然以为,这主意是他出的,不然谁想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会想要一只碗。只是自己什么时候出了这个主意了?还是,其实他真的一直深藏不露,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比太子可棘手的多了。看来是敌是友这种关系还要重新审视了。颀肃清心中有些憋闷。周围的气场自然黑了些,太子来敬酒,也不免被撞了一下,颀肃清忙起身道歉……
颀相思看着那边的两人,他们俩这么久了还是那种关系么?太子难道都不防着颀肃清?连自己都看出来的老谋深算,他是装作不知,还是因为爱的太深?颀相思甩了甩头,继续研究那只碗。
玉灵只闻了一闻,便断然这碗中必含麝香。可是,颀相思将碗反过来掉过去,也没想到麝香藏在了哪?玉灵给他解惑,这碗应该是用麝香蒸过的,麝香早已渗入碗中。颀相思恍然大悟。原来这种淡淡的香气就是可以使女人堕胎的麝香啊……
皇后真有胆识又聪明,当然,不然怎能做到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她竟然能想到这种蒸香的方法,然后将满是麝香的木碗赏赐给英贵人,英贵人便时时受这碗的荼毒,服用麝香远远比闻味道要中毒的利害,最终不止掉了孩子,连命也失了。若论狠毒,皇后做大,则无人能出其右啊。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如今自己是要被灭口的人,或者说至少潇湘殿中有一样东西要被盗走。颀相思像往常一样,晃着秋千就睡着了,然后被玉隐抱回了内室,整个皇宫都陷入了寂静,鸟儿都睡了,只能听到守夜的更侍尖尖的嗓门由远及近的喊着“三更,三更!”偶尔也会惊醒树上几只秋蝉。
颀相思眼观鼻鼻观心,躺床上闭着眼睛数着绵羊,当真的要数到快睡着的时候,听到外室出现了不同于树叶响声的‘沙沙’声,来了!
那个‘飞贼’在外面当然是找不到那只碗的,然后听到沙沙的声音近了,快要到达床边时,声音停了下来,然后一片寂静,贼走了……
呼,这么容易就上当了,怎么为皇后办事!在内室桌上放着的是一只假碗!不过,皇后还没傻到要灭口的程度啊。虚惊一场。一夜无眠,还是未免夜长梦多了。
第二天颀相思就带着自己殿里自制的芙蓉糕,去了御书房。这御书房也算是皇子的禁地,但是这是皇帝亲自下的意旨,说颀相思有事可以随时进御书房面圣的。
颀嘉看到他,莫名的比看到爱妃还要高兴几分,免不了又是一顿揉捏。才停下来,看到颀相思拿着食盒,原来是要与自己共进午膳?看着颀相思将盒中的点心一样样摆出,最后还拿出了一碗汤,听他说:“这是我的厨子新研制的点心,皇儿觉得很好吃,拿来给父皇尝尝”“皇儿可等父皇去你殿中再做啊。”“恩,但是父皇政务繁忙,还要照顾好多母妃,皇儿希望能让父皇省心些。”之后便是沉默,看着颀嘉一样一样认真的品着点心,那一瞬间,竟然真的与自己的爸爸重合了,昏昏沉沉的颀相思脑子还没反映过来,手就先搂上了颀嘉的脖子,喃喃道:“爸爸……”然后一道闪电闪过,他瞬间手足无措,他这难道是恶灵附身了么!“爸爸,是谁?”颀嘉问道。本来今天只打算说四句话的颀相思没料到中途还插了这一出,只能多说了,“我在一本书上看到,有一些地方的人管‘爹爹’叫爸爸,皇儿刚才突然觉得,觉得父皇与相思就像民间的爷俩,才突然,突然……”有点编不下去了。颀嘉听到儿子竟然与自己这么亲近,也不禁感动了几分。
拿起旁边的汤,问道:“这是什么汤?”闻起来有一种奇特的香气。“这汤叫四季鲜疏,是用四季中最鲜嫩的蔬菜熬成的汤”肯德基爷爷,谢谢你帮我。“皇儿可是要骗父皇了,父皇闻出的香气可不是那种蔬菜散出来的。”终于进入正题了。颀相思眨眨眼睛,笑了笑,“是啊,是这汤碗本身自带的香气呢,就是昨日父皇赏赐的楠木碗。”
颀嘉暗自奇怪,楠木怎么会有这种香气,而且自己曾经看过一次,碗中并无任何气味,这倒是怎么回事?“福广!你来闻闻这是什么香气?”颀相思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并不说话,果然,福广脸色一变,低声说道:“启禀万岁爷,这,好像是麝香!”这,颀嘉看着颀相思,后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面无表情,心想,事有蹊跷,便哄着说,“这只碗能不能先放在父皇这里,父皇改日一定还给你。”颀相思乖巧的点头,收拾了食盒,撤了。
麝香在宫中是禁品,尤其是在一只碗上留有麝香的香气,这事情说小了可以没事,说大了可是关乎皇家子嗣,皇帝当然要查一查。就让他去查吧,剩下的事他颀相思便不管了。
回去的路上,看到皇后的轿子正停在了御书房前,皇后急急忙忙的下轿走了过来,经过颀相思面前是狠毒的剜了一眼,好像寒冬一样。颀相思心想你们一个个眼神比刀子还利害,我真是怕了。
这件事好像一颗小石子掉进湖水中,曾经激起了涟漪,却又终于回归平静,颀相思也预料到了这种结局,看来皇后的权利还是她最大的砝码,防身的武器,即使皇帝怀疑她谋害一个小小贵人,只要她抵死赖账,又没有人证,这件事只能作罢,但既然有了这件事做铺垫,以后皇帝定然会很容易将类似的事情怀疑到她头上,到时恐怕就由不得她了。
看来力度还要加大,否则自己就真的有安全隐患了。颀相思思考着对策,虽然常常想放弃,只要平日小心些,还有三大高手保护自己,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一想到,挡了那个人的路,那人无论是借着谁的手,终究是要除去的,不如这一次就让他利用个够吧。打起精神,坐在秋千里摇啊摇,摇啊摇,睡着了。
颀肃清这边,对颀相思有所防范了,又派了人去查玉阳宫的底细,并动用了最隐秘的情报系统,才终于查到,原来玉阳宫与华夷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颀相思的母妃又是华夷的第一公主。想到这层联系,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个小孩子骗了六年了。原来六年前那起绑架案正好成全了他,将华夷的人带在了身边,看来这个颀相思六岁之时已经照自己分毫不差了。颀肃清第一次被气的牙痒痒的,从来只有自己设计人的时候,就没有谁能骗到自己,竟然还被蒙蔽了这么久,这口恶气,一定要出。
蔡晴看到平日温和的相公今天令人难以接近,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事,她抚着自己已经四个月大稍显凸出的肚子,慢慢靠近颀肃清,“清,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妾身么?”颀肃清看到是蔡晴,压下了满肚子里的怒气,转而温和的抚着妻子的肚子,里面是他的孩子,是他颀肃清的儿子,他有血缘的亲人。
玉隐看着每天都睡不安稳的颀相思,心里隐隐着急,但是却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他从小就不爱说话,有什么事玉箫都能表达出自己想要说的话,后来有了玉灵,她更是能将所有的话都包揽,只有自己,倒像是个无用之人。玉隐看着颀相思白天躺在秋千上又睡着了,将其抱入房间,出宫去了。这种时候应该换来更能体谅人,又能护他周全的玉箫来……
话说,这天四皇子颀锦字入宫拜见他母妃陈嫔,陈嫔是一个失宠许久的嫔妃,因她父亲是个从三品的京外武官,娘家那边完全靠不上,宫中只有两母子相互照应,理所当然的颀锦字就跟太子走的近了,成了颀鸾鉴的心腹兼狗腿,小时候的恶霸劲尽露无疑。
他的一个宫女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掉到了翠荷池,恰好附近有路过的宫女太监,才将险险要了命的她救了上来。传了一个药童为其诊治,药童却大是惊恐,发现这个宫女全身上下有好几处血点,疑似,疑似……他不敢说了,忙忙请了他师傅顾太医。
老太医胡子一掐,也是大惊失色,这是,这是,事情非同小可,要上报啊,恰好颀肃清路过,听闻此事,让太医先行诊治,自己则去上报皇上了。
在御书房门口等待皇帝召见的同时,颀肃清也在考虑,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难道竟真的有这么巧的事?还是又是颀相思搞的鬼?怎么能说是颀相思搞鬼呢,如果这件事能够成功引起皇帝的注意也算是一件功德啊。
等福广禀报了,自己得以召见,便像颀嘉说了这件事。颀嘉先是不信,跟着颀肃清去看那宫女的情况,只听里面顾太医惊恐的喊着,“皇上,这血污之地,与龙体不宜啊。”颀嘉便看到了几个宫女里里外外的端着满是腥气的血盘子,震怒了。他的后宫竟然出现了这等污秽之物,若抓到谁是罪魁祸首,定不清饶!
听宫人说最常来这翠荷池就是七皇子颀相思,颀嘉痛骂了那个宫人,可想了想随后却传了颀相思来。
看着跪在下面的颀相思,颀嘉竟然心疼了,还是看座了。颀相思什么也不说,皇帝也没问,只是看着他的七皇儿,鬼使神差的,怒气消了,心平气和了,问了近况,有没有好好休息,厨子有没有研制什么新的糕点,就让他走了。
等颀相思走了,他再看下面那个空座,登时又怒了。这件事,一定要查!
颀相思原也是惴惴不安的,父皇若是在气头上,或者是个昏君,只要自己一句话不注意,项上人头便保不住了。只是,他竟然什么都没问自己,也没有半句怀疑,原来在这六年的习惯之中,自己与他无形之中也许真的成为了父子,也许自己真的可以将他看成是爸爸了。如果自己还能有爸爸,那是多幸福的事!
颀相思看着又是一年秋叶落,萧萧索索的打着旋,最终回归根部,竟然没有以前那种伤感。落叶归根本就不是什么伤感之事啊!心里觉着温温暖暖的,荡着秋千,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换了身袍子,去解开谜题吧。
在凤仪宫,皇后的宫殿,大大小小的妃子都坐在当中,而今天参与了此事的颀肃清也在旁坐着。
颀嘉听说颀相思有事求见,便也通报进来。
慕容静看到颀相思竟然也来了,吃了一惊,这件事与他有什么关系?莫不是皇帝对他有所怀疑?
颀肃清看到颀相思来了,冷眼看着他,不言语。
颀相思没有理旁人,只是如常的拜倒:“父皇”
“免礼!”
“儿臣有一事相报。”他自命儿臣,那么定是要以君臣之礼相待了。
第十一章:过往
“准奏。”颀嘉等着看颀相思在这种时候想要说什么。
颀相思环看了四周,该在的都在,那名宫女也在角落里坐着。低头便开始陈述,“父皇可记得儿臣六岁之时曾经落过水?”看到颀嘉眼神有些闪烁,看来当时那件事太小,他已经忘了,也没在意,“当时儿臣落水,并非自己不小心,而是有人暗害。”
皇帝听到这话,先是怀疑其真实性,手微微抖着,想是被气的,“是谁。”几乎是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
颀相思摇了摇头,“儿臣不知。”下面有人轻松了口气,“但是,儿臣平日在那横木雕杆处,从不觉有松动,而那天横栏竟然还未受力便折了,而且脚下好像还踩到了什么滑滑的石头才终于掉进池子的。”他顿了顿,“儿臣后来好奇看了看,那日穿的鞋子,发现鞋底有一些绿色的草,现在想来,应该是青苔。可是青苔怎么会长在石头上呢?这件事儿臣至今仍不明白。”说完摇了摇头,给众人反应一会的时间。这时脸色最不好的当属皇后和慕容静。皇后是做贼心虚,想要反驳却是自乱阵脚。慕容静则是被深深的镇住了。这,真的是他的相思皇儿么?这个说话有理有据,明知道答案却故意不说引出所有人怀疑,这种深沉的心机,是她的相思么?
皇帝在听到长了青苔的石头,便看了皇后一眼,皇后紧紧抿着嘴,惨白了一张脸,一言不发。颀嘉奇怪道:“你当时小小年纪,怎么会记得?”殿宇中一片寂静,静到各人都能听到呼吸声,听到外面每逢一阵夜风吹过,就会伴随树叶沙沙响声传来一阵喧嚣的蝉鸣。过了一会,殿上不紧不慢的响起淡雅的声音:“是,慕容母妃时时垫着儿臣的安危,便经常嘱咐,这件事就记了下来。”颀相思头埋得更深了,因为他当着慕容静的面在撒谎。没有看到众人的反映,只是又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听颀嘉让他接着说下去。
颀相思静静心神说,“那次溺水醒来,却发现全身血气全失。”咬着牙,闭上眼睛,暗自下了决心,再睁眼时已经坚定了眼神,“儿臣后来问过宫中的宫女,发现那并不是溺水的症状,所以儿臣觉得,儿臣应该与这位宫女一样是被水蛭侵了身子。”抬头看着颀嘉,发现他的眼神在这一刻自己竟然读不懂了,事已至此,最多不过回复以前的清寂的生活。“儿臣想这件事可以找慕容母妃作证。”说着看向慕容静。却不敢对准焦距,她会不会对自己失望,一直以来都骗了她,但是要对付皇后,自己就不可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因为唯有他才是现今为止还活着的受害人。颀嘉也向慕容静求证,发现后者面无血色,神色痛苦,便隐隐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