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殇——by壹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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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真的没救了吧……
背脊上加诸的重量,几乎要将内脏挤出身躯──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待下一秒的死期降临──
“这个人,我要了。”
忽然一个声音在头顶这般响起,惹来一阵惊呼──
“阁、阁下是……?”
“没你们的事,放开他就是了。”
发话的人应该是地位尊崇的人,此话一出,非常神奇的,压制的力量一下子统统消失──
亚伯拉罕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然後,他不可思议地瞠目瞪著眼前忽然出手相救的男子──
“你想不想生存呢?”这般问询自己,想也不想,本能地颔首。
“那,就为我做一件事吧……”
语毕,旋即,亚伯拉罕便看到一抹诡异的微笑被来人衔於了唇际。
冬宫。
现在已是日落时分,两道城墙之内,新凿的运河上金波荡漾,其间迦勒底的妇女们在河中嬉戏,宽大的各色衣袍如蘑菇花般大大泡起,一朵接着一朵,绽放在夜幕降临前的橙色天空下。
倚靠着狂王寝宫的露台,望向窗外,便能居高临下地看到纵横南北的幼发拉底河贯通全城,山岳台、祭坛、神殿练成一条直线,而普洛采西大道周遭密布的椰枣林延绵数里,直达蓝色城关“伊斯塔尔”——这般,构成了今下巴比伦无比风光的壮美景致。
似曾相识。
房廷遥遥地回想着,三月,自己身在加沙的日子。
虽然时不时的空袭、定点清除教人胆战心惊,可,每天总有那么十几分钟,可以安逸地于街市注视着不远的地中海上,过尽千帆,以及妇女们蘑菇花似的衣衫澎湃。
如今,时隔了一百多日,一切仿佛都已远逝,成为了记忆中的残片。未来的、现在的,加沙的,巴比伦的……混淆了的视觉感观,混淆了的回忆与现实,让他在一瞬间,忽然有垂泪的冲动。
只可惜,欲哭无泪。
这时候肩膀上忽然一沉,回首,看到男人的琥珀眼正凝着自己,不悦的情绪显而易见地挂在那张英挺的面上。
“怎么什么都不吃?”
椰枣、甜粟米、葡萄、青橄榄……男人点了点这些摆在房廷面前的新鲜果品,它们一下都没有被人享用过。
虽然已经一整天都没有进食,可却完全没有胃口。
特别,是在看到了“那个”之后……
侧过了头,房廷一脸黯然。
晌午,狂王驾临宫室之后,紧接着又是一段暧昧纠缠……结束的时候,自己看到了他携来禁宫置于案上的泥版文书。
由蝌蚪文(波斯文),埃兰文以及巴比伦锲子共同镌成的版刻,很新鲜的泥灰味,不过已经被敲开看过,上面煞有其事地烙着好几枚稀罕的华丽滚印,很显然,那是一封由米底送来的国书。
这般,忽然又念起了七月末旬遭遇的那个俊美的大男孩——未来的波斯之王,居鲁士。
曾作为米底使者的他,今次又出使巴比伦了么?
还记得当时温文的少年曾经许诺,愿意带自己离开巴比伦,去到米底……想来机会仅有那一次了呢,如今的自己背负了太多,已经无法卸下责任,选择轻松地逃离——
不过,仍旧很好奇呢,吕底亚同米底的争端才刚刚告一段落……这国书,到底说的是什么?
因为看不懂古字,又不敢亲自问询狂王,所以房廷趁他离开的空档里,询问一个常常御前走动的淑吉图,她告诉自己,今早的朝会上米底使者来访呈书的消息。
“使者是个蓝眼睛的美少年呢,温文尔雅……十分抢眼呢——”
“不过,他是为了求婚而来。真是的,赛美拉丝殿下不过才去世不过三月……就……哦,对了,伯提沙撒大人:公主名叫‘安美依迪丝’,是个非常可爱的名字吧!就不知道本人是怎样的呢。”
此话一出,房廷只觉得胸府被狠狠一震,下面的话也不消去听,立刻就明白了——
安美……安美依迪丝!
那个传说中尼布甲尼撒的爱妃,空中花园的女主人!
没有错了,史书上记载的,就是这个名字!与记忆中书页上的记载吻合——房廷总算是想起来了。
可是,就算是回忆起来了——那又如何?
只不过说明了,男人的婚期恐怕会比预期之中更加提前吧——
知道这些的自己,完全就没有一点喜悦的感受呢。
什麽都不说,难得他亦有任性的时候,以那静默的方式违拗著自己的意志。
尼布甲尼撒不甚满意地看著房廷侧过去的面庞,蹙起眉头将之拉转过来面对自己。
“你到底有什麽不满意的!”
给他荣华富贵,给他锦衣玉食,给他无尚宠爱──为什麽还总是那麽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男人自然是不会明白房廷微妙的感情波动,而一味的追逼,只会让他愈地畏畏缩缩。
吃力地抬了抬眼,望著上方沈声低吼的男人,忽然好想对他说“放过我吧”,可一想到之前那几次三番的恫吓,还是把话咽进了喉中,选择了沈默。
尴尬的状态,维持不到半刻,暴躁的狂王终被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踌躇模样激怒,手臂扬起──
还以为自己又会如最初被掳获时那般,无情地遭到掌掴──所以一霎那,整颗心被冻得冰凉!
可是,料想中的殴打迟迟没有降临。
很奇怪怎麽还没动静,睁开眼却看到满脸怒意横生的男人,手臂悬於半空,然後缓缓地收起。
“哼”了一声,貌似不甘地拂袖离去──
房廷望著他渐渐步出宫室的背影,五味陈杂。
似乎有什麽东西,已经和过去不同了……可又不知,那到底是什麽?
自己也不明白,那胸臆中盈溢著的患得患失,到底所为何事?
“伯提沙撒?”
也不知过了多久,神游的时刻忽然身後有人这般呼唤,声音听起来好是耳熟──房廷怔怔地回过头,却望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亚伯拉罕?
惊奇地发现身後,那面上有著疤痕的犹太男子──正是之前在耶路撒冷收留过自己的好心人──
此时,对方亦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瞪著自己……不知为何,旧识相逢,却让房廷有股心慌的感觉。
环顾四下,很幸运的是宫室之内现在除了两人并无旁人,这般才稍稍放下心来,问:
“你为什麽会在冬宫?”此处不是犹太人的禁地麽?
这话,应该由我问才对吧。
很快平复了乍见房廷的惊奇感受,亚伯拉罕不动声色,仔细地打量著面前的男子。
黑发黑眼,看似单薄的体格──虽然肤色比之前见时白皙了不少,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是少主人但以理曾在迦南救助的异族男子!
耶路撒冷一役,改变了所有犹太人的命运──而这个男子又是如何逃过生死劫难,来到巴比伦──甚至一跃成为举国瞩目的新宰相、受族人尊崇的护佑天使“伯提沙撒”?
根本就无法想象,而此刻亚伯拉罕也没有闲暇问询太多──
因为,他的时间有限。
危急时刻,被神秘的男人所救,虽然蒙去了脸面,但那无法遮掩的贵族气息教人一嗅便得知他的地位崇高──
神秘人说,可以让自己及同胞生存……不但如此,还有自由、以及还乡的机会──这听起来教人无比憧憬,只不过,兑现诺言需在自己完成一项“任务”之後──
“我只要你,杀一个人。”
当时,已然破戒的自己(亚伯拉罕杀过人,这违背了《摩西十诫》)心想著上帝施於的报应,由自己一人承担就好,於是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什麽人?”这麽问道。
“他叫……伯提沙撒。”
第三十一章
亚伯拉罕默不作声,迟迟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房廷小心翼翼地观望周遭的动静,因为不好追究他是如何进入宫室的,所以犹豫了半刻才道:
“亚伯拉罕……快点离开吧,如果被人发现你在这里的话,会没命的!”
犹太人没有理会他的警告,径自站着不动,僵局持续了一会儿,他才确认般问道:
“房廷……你真的就是‘神之护佑’的天使么?”
质疑的口吻,听得房廷心头一颤——
虽然很多次很多次地提醒过自己,真正的“伯提沙撒”另有其人,可是经过了太久的时间……将近半年的功夫,他开始渐渐适应这个原本不应属于自己的角色——
如果亚伯拉罕此时不问的话,或许都快要忘乎所以了呢!
一股强烈的羞耻心和着罪恶感涌上心头——“是”还是“不是”?此时房廷也不知该如何向犹太男人解释,自己那暧昧的身份……
“这其中有很多原委……一时也说不清楚,虽然被人叫作‘伯提沙撒’,但实际上,真正的‘神之护佑’并不是我……”
这般积极地做着解释,可是教房廷奇怪的是,亚伯拉罕似乎对自己的话并没有兴趣,他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方向,视线却好像穿越了自己的身体——那仿佛,精神被抽离身体的恍惚感觉,瞧得房廷心头一阵发毛。
“到底是不是?!”
亚伯拉罕在乎的只有那一句话。
怔住了,迟疑了一秒,方才徐徐地吐字——
“不……我不是。”
话音刚落,对方如释重负般倏了一口气,合上双眼说了一句“感谢主”——这诡异的膜拜姿态,就算房廷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祥!
“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这么说道,亚伯拉罕面无表情地抽出了腰间所佩的铁剑——
“为了我的同胞,也为了我自己——”
“我不得不杀你。”
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离农祭还有几天,可冥冥地总觉得心中惴惴……似乎将会有什么非比寻常的事件发生一般。
离开冬宫之后,男人闷闷不乐地行至马度克神殿,于高处望着杜拉平原之上那傲世独立的金头偶像,怅然若失的空虚感漫溢上了胸间。
王权、帝位、疆域、国土……
被万人当作神祗般尊崇的自己,应该已经获得了想要的一切,为什么仍旧不满足?
因为“他”的缘故么?因为那个“伯提沙撒”而使得长久以来宁静无波的心湖起了涟漪。
到底,房廷之于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好不甘心呢……只要一想到一直为他的颦笑牵动着喜怒,男人便愤懑不已!
“陛下……陛下!”
出神的时刻,尼布甲尼撒忽然听闻亲随的呼唤,转眼便望见传令官一路风尘地冲着自己的方向赶来——
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怎么了?”
眼见臣属这副慌张模样,实在是有失体统,男人不悦地喝问。
“伊斯塔尔……犹太人要烧了伊斯塔尔!”
传令官口中的“伊斯塔尔”乃是新巴比伦城的象征——蓝色的城关“神之门”。它是巴比伦九道城门中的最大,亦是最恢宏的一座!
烧了它,就等于践踏了马度克战神的尊严!
听到这消息,远眺正北方,果然夜幕之下,星星的火光正在往伊斯塔尔处汇聚——原本就不甚愉快的男子见状更是勃然大怒——
立即召唤了拉撒尼、沙利薛、撒西金和三甲尼波,委派他们去到闹事处平定骚乱,一边下令立即关闭城门——
“陛下,把将军们都支走不好吧。您的安全……”
传令官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因为男人投注过来的不耐视线而被迫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