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自己身上挨了好几下,都觉不出疼。
因为周旭东根本不认识他们中任何一个,所以打到的人有甲方也有乙方,到后来两方的人都冲着他来了。他瞅
准一个空子,拉着墨瞳撞开迪厅的大门,飞快地沿着街道往远处跑。
明月下,清风里,两个少年人手拉着手,在夜晚寂静无人的街头飞跑。
梧桐的斑驳枝影在两张年青光洁的脸上飞掠而过。
跑了一段,墨瞳实在没力气了,挣开周旭东,弯下腰去,双手撑在膝上,大口地喘着气。
周旭东掉转头来,哈哈笑着把墨瞳扶站直了。
突然,咦了一声,他凑到墨瞳脸前,双手抚上他的脸。
30
墨瞳大惊之下,人僵在当地。
周旭东凑近了说,“咦,我才发现,你的眼睛很漂亮嘛。”
染上点点笑意的眼睛,流光宛转,如果两粒上好的墨黑色的雨花石,浸在一池清水中。
墨瞳猛地醒悟过来,叭地一声打掉面上的手,咬牙道,“你在说什么!”径自朝前走去。
周旭东一蹦一跳地跟上来,“喂喂喂,你的生气了还是害羞了。”
墨瞳望望他,什么也没说地往前走去。
那一晚之后,墨瞳开始拒绝跟周旭东出去玩,周旭东却变得越来越粘墨瞳,遭到拒绝也不灰心,索性也不出去
玩儿了,陪着墨瞳去写生,甚至跑到墨瞳学校去旁听。有时无事,也爱推开书房的门,看看正在专心做功课的墨瞳
。
常常看着他细白的牙间咬着一支铅笔,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少年离家,生活在异乡,他很少接触象墨瞳这样的同龄人,他觉得墨瞳和他在国外的所有朋友都不一样。
他的沉静里蕴含着成熟,他的忧郁中却隐藏着孩子的纯净,这两种异质在那副单薄的躯壳里纠结蔓延,使得墨
瞳在周旭东的眼里成了一个东方的彼得潘,那样别致地动人,那样无意地吸引。墨瞳越是躲着他,他越是觉得他可
爱。
周释怀冷眼看着两个男孩子间微妙的变化,却不置一辞。
这一天,墨瞳刚刚上完两节专业课,走在林荫道上,冷不防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到头去,便看见周旭东那张
笑容灿烂的脸。
“喂,”他说。
“你怎么又来旁听?”
“可不是,专等着你哪。要不我能听得下去,象天书似的。走,我发现个好地方,一起去吧。”
墨瞳说,“我还有课哪。”
周旭东叭地打一个响指,“逃了呗,做为一个大学生,没有逃过一次课是一种缺憾哪!”
没等墨瞳拒绝,他整个人便趴上了墨瞳的肩,“去吧去吧。你都好久不理我啦。”
他的样子高大俊气,已吸引了许多女孩子的目光,动作又是如此洒脱孩子气,更是醒目。
墨瞳从未试过在校园里这么引人注目,不由得又急又尴尬,可是周旭东的神情是这样诚肯,大眼小狗般的无辜
而满含期盼,他的心禁不住软下来。叹口气说,“你先放开我再说。”
结果,墨瞳还是被他拉着出了校门。
出门之后,墨瞳心上倒轻快了许多。因为春风是这样的醉人,轻柔地在脸上扶过,让人恍惚间误以为那是爱人
的手。
两人骑着车,飞驰在通往东郊的林荫道上。因为不是节假日,所以路上的车与人都很少。
周旭东不时地双手脱把,上举欢呼。欢乐与青春的气息挡不住地传递过来。
让墨瞳想起自己灰色黯淡的青春里那几抹飞逝而过的明亮颜色。
两人来到目的地。是位于紫金山后山的一片开阔地,鲜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也不知周旭东是如何发现的。
有着大片天然绿草的缓缓斜坡,坡下是一脉清泉,蜿蜒而过,阳光洒在上面,碎金般地跳跃。四周是浓密的树
林,扑面是自然清新的味道,让墨瞳看得呆住。
周旭东歪头得意地笑,“怎么样?没骗你吧。是不是好地方?
墨瞳无声地点头。脸上也有了几天不见的笑意。
又听周旭东叫了一声,“看,原来还有比我们早的呢。”
不远处,有三两年青人,正在举火做饭。
周旭东是自来熟的性子,跑过去三言两语就答上了话。又跑过来把墨瞳拉了过去。相谈之下才发现,原来都是
逃课出来的,大家的学校还相去不远。只是,他们有显然是更有准备的,居然带了锅碗瓢盆,砌上了土灶,正热腾
腾地煮着一锅汤,那味道竟比平常家里做的香上百倍似的。
周旭东拿过背包,把里面带的食物稀里哗啦倒出来,只嚷着要加入。
他人漂亮,又开朗,中英文混杂,妙语连珠,很快成为中心人物,两个女孩子只盯着他看,交谈甚欢。
墨瞳隔着蒙蒙热气看着他们,心里有说不出的羡慕,过去,挣扎求生,这些日子,纠缠与心中的情怨起伏,几
乎忘了自己原来也应与他们一样的飞扬与快乐。渐渐地也加入了谈笑当中。
一群年青人一直玩儿到下午四点多。
与那一群人告别之后,周旭东还不想返回,又拉着墨瞳在草坡上坐下来。
墨瞳仰面躺下,闭上眼,心中一片清明,难得这样,享受片刻心灵的安宁,不受那重重心事的烦挠。
突然觉得面上有气息拂过,睁开眼,面前是一张放大了的俊容。
墨瞳悚然后退。
周旭东轻笑,“吓着你了?瞳瞳?别睡了,来,我们活动活动筋骨。”
他用下巴指指面前的斜坡,“从上面滚下来,怎么样?”
墨瞳想起小时候,跟着老师去音乐台玩儿。同学们都在交换着食物,而自己的书包里却只有两个干硬了的面包
,还有临出门前,邻居老奶奶塞过来的半包大白兔。便自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从那微斜处翻滚而下,那一番孤独
的小小喜悦,非常清晰地印在记忆里。
“好啊!”
两个半大孩子来到坡顶,墨瞳刚刚弯下身,周旭东便大笑着从后面扑上来,抱着他一路滚了下去。
周旭东的手臂结实有力,一直护着怀里的墨瞳,直到坡底。
墨瞳一番翻滚之下,头晕目眩,却见周旭东翻压在身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里面灼灼地跳动着火苗
。
他用力去推他,说,“快起来。你干什么?很重啊!”
周旭东不动。
突然用力扣住了墨瞳的双腕。
31
墨瞳的眼中染满惊讶与恐慌,“放手!让我起来!”
周旭东按住不断挣扎的墨瞳,脸越发近地贴过来,“瞳瞳,瞳瞳,别怕,听我说,你听我说。我。。。我喜欢
你!我喜欢你!”
墨瞳用尽全力推开他,一骨碌站起身来,往前就跑。
周旭东也爬起来,一个健步冲上去,拦腰抱住了墨瞳。
他叫着:“瞳瞳瞳瞳,别怕,别怕。这种事在国外已经很平常了,我只是爱上了你,无关性别,你别怕,我会
让大哥送你出去读书,咱们一起走,别怕瞳瞳,一切有我。”
墨瞳只一味地挣扎着,却挣不过力气大出许多的周旭东,狠命掰开箍在腰上的手,却因惯性重重地摔倒,左胳
膊与左腿嗑在地上,痛得他蜷起身子。
周旭东冲过去,“瞳瞳瞳瞳,你伤着没?来,动一动看。”
墨瞳脸色苍白,放弃了挣扎,仰躺着看着那一片清明的天空。喃喃地说,“不要对我说这些,我不是陪你们这
些有钱的公子哥玩乐的人。”
周旭东把墨瞳轻轻地抱住,“不是这样,信我瞳瞳。我不是这样看你的。我也不是什么有钱的公子哥儿。”
墨瞳推开他坐起来,被他从后面重又抱住。
“我只是一个私生子。我母亲不过是周老头儿众多情人中的一个,有了我之后,她就带着我回了老家,她知道
老头最恨人家用小孩儿要胁他。直到她得了绝症快死了,才把我送到老头那儿。老头是做了亲子鉴定才收留了我的
。老太婆恨我入骨,生怕我分了他们家的家产。二哥是个自顾不暇的泥菩萨,周释雅夫妇一对小人,我在他们家过
得不如个佣人。只有大哥,大哥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回来带我去了国外,我才过上好日子。瞳瞳,相信我,我没有拿
你取乐的意思,我只是爱上了你!瞳瞳我爱你!”
他湿碌碌的手颤抖抚上墨瞳的脸,被墨瞳躲开了。
墨瞳疲惫地说,“对不起,放开我,我要走了。今天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吧。”
说着,他挣挫着站起来,一拐一拐地往坡上跑去,骑上车,走了。
周旭东跑上坡,对着那个远去的身影大声地喊:“瞳-瞳!I'll never give up. I'll never give up!”
周释怀正在办公室里对秘书Shelly交待事情,突然,门被咚地一声撞开,周旭东闯了进来。
周释怀笑着说,“东东,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这么冒失,什么事这么急?”
周旭东喘着气,“大哥,我要跟你单独谈谈!”
“等一会儿,这里正有事。”
“不!”周旭东大叫,“现在谈,很要紧的事,有关我终身的幸福!”
周释怀一愣,示意秘书出去。把目光转向周旭东。从容而和蔼的眼神。
“什么事关乎你的终身,且让我猜一猜,难道是你爱上了哪家的女孩,想要大哥登门求亲?”
周旭东年青的脸上突然飞起一抹红晕,“是,大哥。可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周释怀轻笑,“啊,我们情场常胜小将军,这次居然遇到难题了吗?是哪个女孩子如此厉害?”
周旭东低下头半晌,猛地抬起头坚定地说,“大哥,我是爱上了一个人。但是,他。。。是个男孩子!”
周释怀把桌上的派克笔捏在指间捻着,“安—墨—瞳?”
周旭东趴到大班桌上,大眼睛热切地看过来,孩童一般地急切,“是。是瞳瞳。大哥,你会帮我的对吧?你能
不能把瞳瞳带走和我一起走,去国外念书。我可以工作,瞳瞳念书,他那么喜欢念书,我可以一直供他念书,以后
我们可以。。。”
周释怀打断他,“安墨瞳也说爱你?”
周旭东垂下眼,“不,他拒绝了我。可是。。。我想他会爱我的,他也许只是不能接受一个同性对他示爱,他
只是怕。。。”
“你有无想过,你只是一时的新鲜。因为安墨瞳和你所有的朋友都不一样?”
“有一部分原因,但不是主要的大哥。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了他,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我喜欢他的沉静与
内敛,我心痛他的忧郁,我真的想让他快乐起来。我觉得这应该是爱。”
“人在年青的时候,可以轻易地找到一千个爱的理由,有时候,甚至不过是阳光里一个莫名的微笑。东东,”
周释怀抚上男孩子金黄色的头发,感受着手上那几乎是烧着一样的热度,“相信大哥,忘了这件事吧,当它只是春
梦一场。”
“不!”周旭东扑过去抱住周释怀的腰,“不不不!我爱瞳瞳!我爱他!”
周释怀叹一口气,“啊,爱。”半闭了眼想了一会儿他又说,“东东,先回去吧。晚上,等我回去,我们再谈
,可以叫上墨瞳,我们,一起好好谈谈!”
晚上,周旭东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到九点半,才等回在学校上晚自习的墨瞳与刚从公司回来的周释怀。
三人面对面,竟是一室的寂静。只听见座钟的嘀哒声,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戳破点点小洞,透进一些鲜活
的气息来。
周旭东小心翼翼地叫一声“大哥!瞳瞳,我们,可不可以谈一谈?”
周释怀慢慢地泡着一壶功夫茶,“都坐下来吧。尝尝我的茶。”
周旭东半跪在他身前,“大哥,帮我好不好?我。。。真的想跟瞳瞳在一起。”
周释怀含笑望向墨瞳,话却是对着周旭东说的,“东东,你这孩子,为什么不尊重瞳瞳的意见?瞳瞳,你也想
跟东东在一起吗?”
墨瞳死死地盯着周释怀,苍白了脸,只有塞在衣袋中的手簌簌地抖个不住,半晌,吐出一个字,“不!”
周旭东一把抱住他,“为什么瞳瞳?为什么?不要怕,有我在。大哥也会帮我们。”
周释怀将茶倒入三个小杯中,“不,我不会帮你!”
周旭东惊骇地转身,“为什么大哥?”
周释怀端起一杯茶慢慢地喝了,放下杯子,看着两个男孩子,“因为,墨瞳,是,我—的—情—人!”
32
周旭东倒退两步,脚砰地一声磕在地柜上。“不,”他说,转向墨瞳,眼里是负伤的小兽般的伤痛与哀愁,“
不是真的,瞳瞳,这不是真的。”
墨瞳的身上阵阵发冷,一颗心却似浸在滚水里,他怔怔地看向周释怀,一字一字地说,“其实,我-是你大哥
—包—养—的—人!”
周旭东面色如纸,摇摇晃晃地走进房,游魂一般。剩下两个人,不同的心思,两样的肝肠,站在重新降临的一
片寂静中,许久许久。
墨瞳从教室里出来,迎面便看见了周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