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也很好,但是,”他抬眼看向周释怀,目光清澈而悲伤,“周先生,你真的不必带我来这一趟的。其实
,我根本没有爱上他。”
周释怀说,“我知道。”
墨瞳惊诧,“你知道?
周释怀说,“我从来都知道,要不,又岂会让你与他朝夕相处,又岂会让你与他大街小巷地去?”
墨瞳只觉得背上一阵阵地寒凉,“那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一场?”
周释怀站起来,慢慢绕到墨瞳的身后,手抚上墨瞳的耳背,在那处轻轻的划过来划过去。
他凑在墨瞳的耳边轻笑,“我这样做,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墨瞳冷笑,“是什么事呢?你总是忍不住教导我许多事。”
周释怀的手指依然停在墨瞳的耳后,缠绵时他最喜欢抚摸的地方。他的气息绵长火烧热地扑在墨瞳脸上。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看,爱,就是这样一件宛若泡沫一般的东西。”
墨瞳微微转过头去,对上他的眼。声音轻若游丝。
“我知道,可我还是相信爱情。即便我这一辈子都得不到,我也不会否认它的存在。”
“你这个。。。傻孩子啊。”
墨瞳的眼中一片凛冽,几许晶莹。两人的距离不过寸许,却如隔山隔水。
“周先生,如果我不相信爱,我活不到今天。”
墨瞳转过身去,额头贴在窗上。
窗外,是沐浴在暮春细雨中的维多利亚街道,繁花似锦。隔着冰凉的玻璃,却只是别人明媚的风景。
墨瞳无力地低声说,“周先生,我们回去吧。”
周释怀看着他的背影,这个淡若清风的男孩,却给他带来深重的矛盾感。
他曾一手将他引他的心沦落,可他的挣扎与悲凉并未带给他预期中的快意。并且,如今的局面,这样的胶着着
,他想他需要时间来调整,让自己能够有足够的执念把一切进行下去。
在那个男孩看不见他的此时,他的面上是一片蕴藏着复杂的平静,他低声地答,“好。我们回去。”
35
这一个长假,让墨瞳身心惧疲。
第一天去上课,还有些神思恍惚。
大教室里已坐了不少的人,大家也都还没把心思转到学习上来,聚拢了谈着各自的假期。
人群里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谈力。听他的话,似乎这一趟去了欧洲十国,拿了些巧克力分给几个女孩子。一眼
看见墨瞳,居然迎了上来,也塞一块在他手上,颇有些亲热地说,“墨瞳,长假去哪儿的?”
未及墨瞳答话,那边有一个女孩子叫起来,“谈力你好过分,都没我的分了?”
墨瞳笑笑把巧克力递过去,谈力攀着他的肩低低嘲笑,“嘿嘿嘿,还吃巧克力哪,腰都快赶上水桶了。”
自上次宴会过后,谈力对墨瞳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有意无意会来攀谈几句,很熟络的样子。墨瞳也不以为
意。
正说着,教授已经进来了,大家稀里哗啦纷纷落座。
墨瞳看着墨板,只觉眼前那一张刻在记忆中的脸不断地扩大,却不断的模糊。就象在电脑上制图时,放大了局
部,却再也认不清全貌。耳畔,似还有他温热地气息,却诉说着一份冰冷的感悟,你看,爱,就是这样一个泡沫一
般的东西。墨瞳用力摇摇头,把那张脸那一把声音赶出脑海。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一个多月。
这一天下午下课后,墨瞳去超市买了半打啤酒。
他并没有回去,那个公寓,曾经有一个阶段,他几乎已经把它当家了。
周释怀自加拿大回来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甚至,一通电话也无。
他似乎已经把安墨瞳这个人给忘了。
如今,只有墨瞳一个人住着,钟点工于阿姨仍每天来给他做饭。
处得久了,于阿姨多少也看出一些端倪,难得她并面上口里没有露过半点不堪的东西。她年青时丈夫便工伤瘫
在了床上,她无儿无女,看见墨瞳沉静内向,心里已经把他当做自己的家人。两人处得倒有些象亲人一般。
她的丈夫在挣扎病塌近二十年后,终于撒手而去,于阿姨送他的骨灰回了老家,临走前还给墨瞳煲了一锅汤。
这两天墨瞳回到公寓,完全是孤单一人了。
一切,似乎又回到最初。
只是,中间隔着的这段日子,天上人间,欢喜悲伤,几度来回。沦落的身心,如何收拾?
这一天,正是墨瞳二十岁的生日。
记忆仅存的一次生日,是五岁那年。
墨瞳还记得小学时,美术课上,老师命题让孩子们做画。题目是,我的生日。
墨瞳的画面上,亦有蛋糕,有礼物,有父有母,有小小的孩子,却在刚刚完成后,被墨瞳用一支黑色的笔,一
笔一笔涂上的黑色所掩盖。
墨瞳至今记得,那笔在粗糙的纸面上一分一分划过时的吱钮声。
那一天,也正是父母绝裂的开始。
母亲当时是夺门而出。过了两天,再次出现时,却是带着他搬了家。
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但是,他依然记得,那一天,父亲看着满地脏污了的蛋糕,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点点擦试干净,然后抱起
吓傻了的他,出门去。很晚了,可是,还是在一家小小的快要打烊的蛋糕店里重新买了一只很小的生日蛋糕。一支
蜡烛插上,豆大的火苗,照着父亲眼中满满的忧伤。
墨瞳进了玄武湖的大门,在湖边一寂静处坐下。打开第一罐酒,大大地喝了一口,猛烈地呛咳过后,又喝了一
口。
他对自己说,生日快乐,墨瞳。
喝到第三罐时,墨瞳的手机响了起来。
墨瞳有些迷蒙的眼看着机上显示的那一个熟悉的名字不断地跳闪,黑暗里,那一点绿光晃进眼里,涩涩地刺痛
。
终于,墨瞳按下了接听键。
那边,只有轻轻地呼吸声。
半晌,一个声音响起来,“墨瞳,生日快乐!”
情人般的低语,带给人被爱着的假象。
墨瞳听被烫着似地关了机,狠狠地把手机扔进草丛里。
那一边,周释怀拿着手机,沉默许久,才慢慢地滑上机盖。
墨瞳坐在黑暗里,突然又跃起来,开始在草丛摸索着那只被扔掉的手机。
手机里存储的不过有限几个号码,而所有的来电,几乎都是那同一个名字。有许多许多的记忆封存在里面,那
是墨瞳生命里,迄今为止唯一的爱的存储器,即便那爱,不过是一场幻梦。
墨瞳一边找着,那眼泪已是扑落扑落的流了满脸。
似有两个小人在渐渐模湖起来的脑海中激烈地争吵,一个说,离开吧离开吧离开吧,另一个却如同一个傻瓜一
般地絮絮叨叨,毕竟,他曾经待我那样的好,他曾经待我,那样的好。
终于,在树根下的草窝里,找到了那只手机,墨瞳紧紧地攥它在手里。
当最后一罐酒也喝完了之后,墨瞳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玄武湖的大门。
走不多远,便扶着树干,吐了个昏天黑地。
在落入一个臂膀中时,他想,不管你是谁,把我带走吧。
36
第二天早上,墨瞳醒来,头痛欲裂,眼皮如同砂纸一般,挣扎两次才坐起来。
身上已换上干净清爽的睡衣,半旧却柔软,明显地肥大。墨瞳呆坐在床边,脑子里一片茫茫然。
这是间小小的卧室,东西挺多,衣柜,书桌,书架,一对小小的沙发,几乎放满,却极整洁。即便是清楚,也
满是洁净的气味。
一个年青的男人走了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来。
中等的个头,敦厚的面容,利落的短发。
墨瞳看着眼前的男子,羞愧与尴尬齐齐涌上心头,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
“汤。。。汤教授?”
汤启晨微笑,“是。是我。安墨瞳。”
他是墨瞳大学里教空间发展理论这门课的副教授。
墨瞳这才想起,靠近玄武湖,有D大的教师公寓。
汤启晨看着窘得不敢抬头的男孩子,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不必羞惭。每个人都会有打不开心结的时候,无关年龄与阅历。少年心事大过天,我们都曾有过那样的岁月
。来,喝杯我独家的醒酒茶。”
小小的白瓷杯里,暗红色的茶水,有着红茶的微苦,菊花的清香与蜂蜜的甘甜。温温地一路到空空的胃里,十
分的熨贴舒服,让人的心都跟着平静下来。
汤启晨说,“穿好衣服,出来洗洗。”
墨瞳出来的时候,发现这只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屋子,老师想必昨晚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那儿尚放着一床折得
整整齐齐的毛毯。
墨瞳低着头,嗫嚅着说,“对不起教授。”
汤启晨笑,“说什么哪。去,卫生间在那儿,没有新牙刷,只有儿童用的,是给我的小外甥预备的,将就一下
好了。”
卫生间的台子上,一个卡通杯里,居然是一柄玉米形状的小牙刷,墨瞳拿起来,有些微的恍惚。
走出卫生间,看见客厅的桌子上已经放好了碗碟,另有一锅热腾腾的粥,汤启晨正在把它盛在两个小碗里。
“过来,尝尝我做的早饭。”
墨瞳过来看时,见碟子里居然放着两块三明治。汤启晨笑得眼睛眯起来,“我一向是用小米粥配三明治,有中
西壁合之妙!”
墨瞳也笑了。
看着男人穿着半旧的棉布衬衫,牛仔裤,平淡的眉目因着一分纯朴一分书卷气而显出一派旷达。墨瞳想起系里
女生对汤启晨的评价,汤教授是好哥哥这个名词的最佳注解。不禁也笑了。
汤启晨边吃着,边对墨瞳说,“我很喜欢你在作业中的设计,有着很深的人文关注,象你这个年龄的孩子,真
是难得。”
墨瞳的脸色微红。
吃完饭,两人一同出门去学校。汤启晨推出一辆自行车,对墨瞳说,“不如我带你?”
墨瞳说,“啊?”
汤启晨跨上车,“来来来,回忆一下小时候爸爸带着你的感觉。”
墨瞳坐上后座,真的闭上眼睛。记忆里隐约还有一张画面,虽已模糊,从未消失。
小小的孩童,坐在车前杠上,身后是父亲宽阔的肩背,风扑在脸上是凉的,背后却是温暖一片。
不过半站地,便到了学校偏门,墨瞳跳下车,道了谢刚要走,汤启晨叫住他。
“墨瞳,我与陈教授带着几个有同好的同学组成了一个模型俱乐部。专用各类材料做建筑模型,就教学楼后废
置的小体操房。不如你也来参加?”
墨瞳想了想,答应了。
下午放学后,墨瞳来到汤启晨所说地点,推门走进去。
原先这间教室被用作女生练体操的地方,后来废置了,只余墙边一排扶手。却新添了不少展示柜。虽是旧的,
却格外洁净。里面陈列着许多建筑模型,墨瞳一下就看住了。
走下两级台阶,趴到柜前细看。
明显地,这些模型都是些不值什么大钱的材质所做,但却异常精致,其中不乏世界著名建筑的缩小版。
汤启晨走过来,拉过墨瞳,向大家介绍。
从那一日起,墨瞳便开始在汤启晨的俱乐部里一起做模型。
墨瞳小时在一寄居人家的作坊里学过陶艺,而且十分有天份,手很巧,做模型不久便能上手,他历来对民居十
分感兴趣,开始在大家的协助下做一套江苏民居的模型。
汤启晨与陈教授都是很和善的人,而且参加这个俱乐部的,多半是些性情随和安稳,耐得住寂寞的同学。彼此
相处起来,也很是融洽。这让不善与人交往的墨瞳感觉非常安慰。
又是周末,墨瞳依旧来到小教室里做模型。在分分秒秒精雕细琢中,许多过往慢慢淡去,却在抬头的瞬间涌上
眼前心头。
忽听有人欢喜的叫着,“汤教授请吃水果啦。”
手中的刀一下刺破了手指。
做模型难免有些小伤,汤启晨早在柜里准备了小医药箱。一眼看见墨瞳将手指放入口中吸吮,放下水果,拿来
创口贴,坐在台阶上,细细给他的裹好伤指,又放一个苹果在他手中。
“给你说个故事,安墨瞳。”
墨瞳看向他。
这个孩子眼中深重的郁色,总使汤启晨担心。
“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最后的苹果。有一个人,在沙漠里迷了路,翻遍所有的行礼,只剩一只小小青苹果。他
紧紧握着这个苹果,在一片茫茫中寻找出路。一夜过去,他没有走出去。他舔舔干裂的嘴唇,看看手中的小苹果,
对自己说,我还有一个苹果呢,我还有一个苹果呢。这个信念支撑着他,三天以后,他终于走出沙漠,眼前是一片
碧水绿洲。”他拍拍墨瞳的肩,“心里有希望的人,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很快是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