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尝尝这个，这可是这里的招牌菜‘水晶肘皮’。”戚随风竟然对我改了称呼，我的心立刻紊乱了几拍。
“呃……我……”
“嗯，果然名不虚传！”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接受这份暧昧的好意，就见眼前的筷子已经空了，而一边的小剑正鼓着小小的腮帮一边嚼一边大加称赞。
笑笑地收回筷子，戚随风又夹起一块那水晶肘皮递到我嘴边，道：“这回中天尝尝？”
“戚管家慢点夹，我都吃不过来了！”筷子又空了，小剑的腮帮比刚才更鼓了，他也嚼得更卖力了。
戚随风仍然保持着笑容，但是唇角已经开始不自然地抽搐：“世子真是能吃，刚刚我们大人说话的时候你就一直在吃，还没吃饱吗？”戚随风故意在“大人”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唉，又来了，他明知道这个是小剑的大忌讳。
出乎意料地，小剑并没有暴跳起来，而是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托起腮，看着戚随风道：“你们‘大人’？好像不对噢~刚才在说话的只有楚先生和这位美人哥哥吧？”
这小子……好一招以退为进！
还不等戚管家接腔，小剑又抢白道：“不过也对噢~戚管家年少老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们的叔叔呢！”
看到连湖在一边笑弯了腰，而戚随风唇边颇有风度的微笑已经完全扭曲变了形，我赶紧夹了一筷子栀子鱼送到戚随风盘子里：“戚管家尝尝这鱼，味道很不错的！”
“唔，好吃！”盘子空了，正在努力蠕动的还是南宫剑的小嘴：“先生下次可记得别再夹错盘子了，戚管家有洁癖的。”
看着戚随风空举着筷子，额头青筋直跳的模样，我的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无力感，求助地望向连湖，这才想起来，他看不见。
“好了，你们俩，还不多给楚先生夹菜？他被你们折腾的到现在还没正经吃点东西呢！”他真的是瞎子吗？我又开始怀疑了。
正笑闹间，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敲门进来在连湖耳边说了句什么又退了出去。
据说，这“醉不归楼”里的伙计是最懂规矩的，除非特殊情况，否则绝不会不经同意擅自进入雅间，可见果然是有重要的事情。我们一瞬间安静下来，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连湖。
“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啊？大家都赶在一处了。”连湖的眼睛依然没有焦距，身体却很自然地转向戚随风：“你的主子来了，刚好在隔壁，好像还带了几个了不得的客人。”
戚随风这边还没来得及反应，小剑已经一蹦三尺高，向着门冲去。
“父王父王！我要见父王！”那小小的脸上一瞬间绽放的光彩几乎令天地为之失色。
“王爷到底有多久没关心过小剑了？”我不满地牢骚着。
前世我教的那些孩子里，有好几个差点步入歧途，就是因为有这种不负责任的家长！当初他说把孩子托付给我的时候我还从心里佩服了他一把，原来竟是他自己懒得管，哼！
“王爷他……有他的苦衷。”戚随风拍拍我的肩，出门去隔壁了。
“哼！他堂堂王爷，当然会有很多苦衷，不过儿子可只有一个！”我依旧不满，顺便连替他说好话的戚随风也一同鄙视了。
来到隔壁房间，除了蒿王爷以外，还有两个我没见过的人。
一个穿了一身暗紫色的长袍，束着银色软缎宽腰带，相貌竟与蒿王有八分相似，只是在气度上少了一份雍容睿智，多了份豪放不羁。
另一个人穿了一身明黄软缎，四十来岁的年纪，一派雍容尊贵，那气度竟是连蒿王都比之不及，难道……
我激灵灵打了个哆嗦，不是吧~~难不成这就是“此人只应书上有，人间哪得机会见”的所谓“皇帝”？！
此时，小剑以最快的速度证实了我的猜想。
只见他跨坐在那人腿上，双手紧搂住那人脖子，把头靠在那人颈边，然后嗲声嗲气地软语道：“皇爷爷，皇爷爷，剑儿好久都没见到您了，想死剑儿了……”
恶……这谁教他的啊？！
可这位显然见多了阿谀奉承的大人偏偏还就好小剑这一口，一边搂了小剑在怀里，一边笑不拢嘴地猛往那孩子嘴里塞好吃的。
“皇……”这边戚随风一见那人立刻就要行跪礼，却被蒿王爷托住，道：“父亲大人今天想出门散散心，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不要让别人认出来。”
“是。”戚管家的脸上一片肃然，笔挺地站到皇帝背后，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随风还是老样子。”皇帝笑着看了戚管家一眼，又转头对连湖道：“湖儿，小旗还是把这‘醉不归楼’传给你了啊！”
“是，皇……老爷，家父一直惦着您的，若不是正跟兰叔在外云游，定会来陪您喝上几杯的。”连湖微微躬身，虽然面上并不见多大的情绪浮动，但我感觉的出，他是很尊敬这位至尊的长辈的。
伸手拉了连湖坐在自己身边，此时，皇帝的眼睛才慢慢瞥过来，好似刚刚发现我一般。
这个……老狐狸！
“楚中天见过老爷、少爷。”我淡淡地一拱手，算是行过礼了。
反正刚刚蒿王爷就说过不需要行大礼，再说人家父子君臣地同聚一堂，我站在中间也实在别扭，刚刚那老狐狸的态度明摆了想赶人。
“中天想起还有事未完成，先行告退了。”我的倔脾气上来了，扭头就走。
“先生这就要走吗？”小剑赶紧叫住我，从那老狐狸的怀里费力地挣脱出来：“等等我，我一起回去。”
“老爷和少爷想是有要事相商，随风就不打扰了。”戚管家也在小剑身后随了上来。
“慢着，”老狐狸脸上似是挂不住了，道：“楚先生好大架子，竟是连一杯水酒也不肯坐下来相陪？还要拐走了我的孙儿和侄子？”
小剑跟戚管家会随我一起告退我倒是真没想到，这倒真让我有些犹豫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侄子？戚管家是皇帝的侄子？皇帝的侄子去给皇帝的儿子当管家？！
我的脑子乱起来，站在原地也忘了该做什么。
“有什么事也不急在一时，先生不如就一同坐下来吃几杯酒，人多热闹。”我的顶头上司蒿王爷开了尊口我还能说什么，我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每个月还拿人家一百两银子，当然得乖乖听话。
“楚先生年纪轻轻，能让心高气傲的剑儿跟随风诚心拜为老师，当真是天纵英才，坐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端详端详。”皇帝笑眯眯的一副英俊大叔的形象，刚刚老狐狸的嘴脸哪里去了？这个人，没事还是少惹他吧……
“楚先生！”旁边那个紫袍的男子开口说话了：“我在我们家排行老五，我叫南宫战，久仰楚先生大名。”
“不敢当！”我赶忙站起来，心中却开始忐忑。
我来这个世界不过两个月，怎么会被“久仰”？要说这是见面的客气话，又不像。他堂堂五皇子，犯得着跟我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客气吗？而且竟是他主动向我做自我介绍，这种屈尊降贵的行为让我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们不是怀疑了什么，就是想利用我，或者，两者兼具。
而且很让我在意的是，因为外面传言皇帝病情严重，导致帝位之争愈演愈烈。大皇子为首的一派和四皇子为首的一派明争暗斗，时常有冲突发生。
而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却随其中的一派出门来“散心”。我可不认为那个老狐狸会天真地以为可以瞒过大皇子派的耳目，这其中必有蹊跷。
而且，皇帝的脸色虽然不是特别健康，但是也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顶多是有点三高而已。
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但是我不希望将小剑牵扯进去。这孩子，明明只有8岁，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成熟。
我刚来这个世界不久的时候，经常看到他独自一人在他房间外面的那棵大树底下发呆，原本清澈的眼睛一片迷茫，竟似沉淀了许多心事，让我说不出的心疼。
我坐下后，小剑很自然地坐到了我的身边。皇帝一开始还拉着我坐看右看，说一些眉目清秀之类的话，不一会儿就跟他的儿子侄子们聊起了他们的“正事”。
我一心一意地给小剑布菜，跟他东拉西扯一些有的没的。
我的目的很简单，我让自己心无旁贷，不让他们的谈话有一丝一毫渗进我的脑子里，而同时，我也不让小剑受到一点那些所谓“正事”的影响。
他还不到“参政”的年龄，我是他的老师，我虽然无力消除盘旋在他周围的那些巨大的黑色漩涡，但是起码，我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他不受伤害，直到他有足够的能力抵御风暴。
“楚先生，”皇帝在旁边拉了我一下，见我回头看他，便问道：“依先生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什么事？我刚刚根本就没听到他们说什么。
我恭谨地一笑道：“在下才疏学浅，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倒是让老爷见笑了。”我才不会傻到告诉他们我根本没在听他们说话。
“我看先生刚刚并没放心思在我们的谈话上嘛。”狐狸本色又显露出来了。
“我以为老爷跟少爷们谈得都是家事，我一个外人自然不该多去考究，所以就没在意，这倒是中天的不是了，还请老爷责罚。”
皇帝没有说话，眼神却是沉了下来，让我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思讨了一下刚刚说的话，并无不妥，起码是没有明刺让他挑，至于说他听了高兴不高兴那就不是我能操纵了的。
于是我无惧地回视。
“哈哈哈哈！”那五皇子南宫战忽然大笑起来，打断了我跟那皇帝老狐狸的对视，还吓了我一跳。
我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莫不是得了传说中的失心疯？！
“父亲，四哥没说错，他果然是个妙人儿，我要他！”
阴谋的味道
“你以为你是谁？种马？看好谁要谁？就算你真是种马，你爷爷我也对你这种花心大萝卜没有兴趣，看你这个样子，都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乱七八糟的病呢！”当然，以上均为我的腹诽，实际上我不过是缓缓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并不接茬。
不过我的宝贝学生不乐意了，他努力咽下我给他塞进嘴里的蛋黄豆腐沙，指着五皇子南宫战道：“五叔，你都有那么多漂亮姐姐了，怎么还打我先生的主意？！父王跟我说了，你这么滥情绝对不是好事，下面的小鸡鸡早晚会烂掉！”
“噗~”我口中的茶跟南宫战口中的酒同时喷了出来。
我抬头看南宫剑，发现这小家伙正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南宫战，一脸的天真无邪，但是我心里清楚，他绝对是故意的！恶魔……
“四哥……”南宫战阴沉着一张鬼脸龇牙咧嘴地看着蒿王爷。
“呵呵……你看小剑这孩子，我不过也就说过一次，他就记住了，这股聪明劲儿紧随父亲大人，过耳不忘。”
这回，连皇帝陛下也撑不住笑起来。
气氛立刻缓和了下来，南宫战也不再在关于我的问题上纠缠，只是捏了小剑的脸蛋，跟他打闹在一处。
我有些不解地看了眼蒿王爷，发现他也正看向我这边。刚刚他的行为明显是帮我解围，让南宫战吃了不大不小的鳖。早听说他跟南宫战是双胞胎，可他竟然为了我……
我冲他感激地一笑，并不多做表示。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我已经开始警惕他了，那么就不会让他轻易钻了空子，再怎么说，我也是活了70年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似乎一直在观察我的皇帝陛下如今端起眼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茶，缓缓地道：“先生年纪轻轻，行为举止如此谨慎，真是难得！”
什么意思？是旁敲侧击地说我有被害妄想症？！他也不想想他们是什么人，我不收拾了十二万分小心地应付他们行吗？！一句话说不利索了就有掉脑袋的危险，我可还想在这个世界好好地多活个百八十年呢！
“老爷过奖了，这都是先师教诲在下的，尘世险恶，宁可少走一步路不可多走一步路，多行多错。”
“咳咳……”皇帝老儿脸上又挂不住了，侧头对一边的四儿子道：“鏖儿，今儿我累了，就不回去了，直接去你那里凑合一晚吧！”
“是，父亲！”蒿王爷双手欲搀起皇帝，却被他推开：“我还没七老八十呢，不过就是最近身子不爽利，可也还没到走不动路的程度。”
“呃……这就走？”我愣愣地看着刚刚还玩在一起的众人已经在一瞬间准备好了离开。
“怎么？先生还有什么事？”连湖侧起头问我道。
“这……这么多好菜还没动筷子……”我犹犹豫豫地说道。我知道这帮人根本看不上这些菜，但是这个口味我确实喜欢，而且每一道菜都价值不菲，一顿饭我两个月的月银都未必够，一想到它们会被扔掉就觉得可惜得肉疼。
“哈哈哈哈~~好！湖儿一会儿派人把这些菜送到鏖儿那里，我们晚上继续！”皇帝笑起来，这是今天他第一次真诚开怀地笑容，虽然有了些岁月的痕迹，但是那张脸依然英俊到让人窒息的地步。
“不不不，我自己爱吃这些，并不是让您也……”我可没胆量让皇帝陛下也跟着吃“残羹剩菜”。
“有什么关系，这些菜都是自己剩的，又不是别人剩的，我不讲究这个。”他大咧咧地一挥手道。
我忽然觉得这个皇帝可爱起来，宽怀大度，一直容忍我并不十分尊敬的态度，最后甚至连我这点小家子气的要求也不在乎，我心中开始有点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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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们离开“醉不归楼”回蒿王府的时候，京城最东边的凛王府内，正有一个人在凶狠地发着脾气。
“这事你是怎么办的？！不是说你准备了四个人，每一个人的学识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应征上南宫剑那小子的先生是绝对不成问题吗？现在怎么被一个毛头小子占了先？现在可好，不知道南宫鏖在父皇面前说了些什么，现在连他老人家也对那楚中天感兴趣起来！”凛王爷也就是大皇子南宫襄冲军师吴潜怒道。
“这件事确实出乎意料，这两个月来我一直在查这楚中天的来历，收获甚微，可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名字是假的。以我的情报网，如果还查不到一个人的底细，这只有一个可能性——此人有非常强大的背景，这个后台，恐怕是不管王爷你还是蒿王爷都无法动摇的。”
“你是说……”南宫襄惊异地往上指了指。
“恐怕是，也许这楚中天正是他老人家安插在蒿王身边的一个眼线。”
“可……可父皇显然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今天还去了蒿王府……”南宫襄有些不敢确定地说道。
“既然咱们能想到楚中天的身份，那蒿王必定也有所怀疑了。所以，皇上既然安插了眼线在蒿王身边，自己总要做做样子，不能让自己的眼线暴露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