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头察看吧。”莲提议,大家点头同意。
我在一间休息室中察看时,被角落的一盆菊花吸引了注意。那金色的菊花静静地绽放着,即使是寒冬腊月也没有阻隔她妖娆的妩媚
,我挑了挑眉,轻笑出声。
“在看什么?”莲从门口探出头来。
“没什么……”我指了指那盆菊花,“我想,我们可能遇见熟人了。”
莲一见到那朵肆意绽放的金菊也是一怔,“是她?不过并不是真身啊……”
相视一下,各自有了主意,于是便离开了休息室,继续分头在空荡荡的长廊里缓缓地走着。走着走着,脚步声变成了叠加的效果,
不一会儿便能很容易听清楚身后正跟着什么人。
我停下脚步,并不回头张望,道:“姑娘,何以在这里流浪?”
身后传来女子幽幽的声音,“公子,可识得奴家?”
我轻轻一笑,缓缓地转过身,见到一身胭脂色纱裙的女子,挑了挑眉,“千年一别,姑娘,别来无恙。”
那女子神情一怔,随即上前了几步,却碍于我身上的气势不敢擅自接近,“公子真的识得奴家?那可否告诉奴家,奴家到底是谁?
”
哎?有意思,妖怪也会失忆么?我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她,与那时候的她并没有太多变化,怎么会无故失忆了?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眉头深锁,摇了摇头,“奴家……不记得了……”
果然,是真的失忆……我苦笑,将其他三人招了过来,一起见见这菊花之妖,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她。
“真的是你?”莲惊讶了半天,“我以为只是神似而已,你的真身呢?还有,你怎么没有继续修炼成仙?”
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女子依旧一脸的茫然,“奴家不知道……一醒来便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好像
,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对奴家很重要的事情,公子,”她说着有些急切地捉住莲的袖子,“公子可以帮帮奴家么?”泪眼婆娑地看着
莲,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莲皱眉。
“停停停!”浮生忍不住打岔,“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明白,可不可以解释一下?”
女子见莲不说话,便转向浮生与绘梦,恳求道:“小公子,你能帮奴家么?”
“呃……”浮生一时语塞,对上女子的凝眸有一瞬间的呆愣。
“不要看她的眼睛。”我伸手遮住了浮生的目光,“她会探寻他人的记忆。”
浮生一听,马上乖乖地退到一旁,我认真地看着花妖,轻轻地叹了口气。
“尘哥哥,你们真的认识啊?”绘梦好奇地问道。
“是啊,大概千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我将目光落在莲的身上,那些事其实并不算久远,至少,我至今记忆忧新。
仔细想想,那还是语轩刚出生之后的事情。
语轩的出生,给国师府上下带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忙碌和欢乐,大家被这个新降生的小家伙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而对于我这个大
少爷的惧怕也变得稍微模糊起来。
“尘儿,明天你陪我一起去祭奠你的爷爷。”某天晚饭时蓝亦采忽地吩咐道。
我愣了愣,摸摸自己的额头,没发烧,怎么会幻听呢?埋头继续吃饭。
“尘儿,”蓝亦采哭笑不得地放下筷子,“不要装听不见,记得明天早点起。”
“老爹啊,”我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以前祭奠爷爷根本不需要我,况且我还未成年,这等家族大事那些亲戚们也不会允许
我这样一个妖孽去参与。
蓝亦采笑了笑,道:“不是家族拜祭,如今语轩快满月了,我想向你爷爷报喜。”
“哦……”我点点头,好久没出去透气了,最近整个府内都被语轩这孩子折腾得人仰马翻,又是生病又是先天不足的,连我也跟着
受累。能有机会出去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想到这里我闪着星星眼,“可以在外面玩一天么?”
“咳——”蓝亦采不再回答,左顾而言他道:“今天的汤不错,是新来的厨子做的,一定要尝尝。”
我无语地瞪着他放在我面前的汤碗,算了,吃饭。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起得很早,穿上清清爽爽的月白衫,一切准备好之后被蓝吉非常郑重地交到了蓝亦采手上,让我感觉自己好像
是个物品。
“老爷,这个是少爷的纱帽,这个是少爷的水壶,还有……”蓝吉像个标准的奶娘一样交待着。
蓝亦采无力地接过东西,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行了,蓝吉,你回去帮管家做事吧。”
于是,蓝吉一脸不舍地看着我们走出了大门,蓝亦采不由得感叹:“蓝吉做你的伴读果然是对的,嗯,我眼光不错。”其实只有我
明白,阿吉那是不甘心啊,在府里都快憋出病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还不让他出去,能甘心才怪。
我向蓝吉摆摆手,“阿吉,不用担心,晚饭不用等我们了……”阿吉咬着袖子差点流下‘激动’的眼泪。
马车大约行了一个多时辰,我们终于达到了蓝家的祖籍祠堂。家族长老早就接到蓝亦采的传书,于是远远地有人前来迎接。蓝亦采
下马车为大家引荐,我透过黑色的纱帽看着这一张张有些陌生的脸尽量装出孩童该有的腼腆。
那些人是我第一次见,他们对于我的存在也只是以讹传讹,所以在看到我红色头发和诡异面具的瞬间多少带了一点莫名的恐惧。
害怕吧,恐惧吧,别来招惹我最好。我心中冷笑。
“国师您来祠堂拜祭,我们自然是高兴的,可是,”一位中年人看了看一旁的我,略有微辞。“无尘尚未成年……”
祠堂里供奉的是蓝家历代家族长老名人的牌位,按照规定未成年人是不能进入的,所以他们才要阻止。蓝亦采笑了笑,“六叔您误
会了,我只是单纯地想来看看,上一注香,并没有打算进入祠堂。今日并非家族祭奠,所以,各位叔叔堂哥也不必作陪,我们去后山走
走。”
“后山?”六叔一怔,想了想也许是觉得也没什么不妥,于是点头答应:“好吧,不过听说最近后山不太平,你们小心,正午之前
一定要回来。”
“不太平?”蓝亦采问道:“何事?”
六叔一脸的凝重,“最近这附近的村庄总有莫名失踪的人口,所以你们要小心。”
蓝亦采点头,众人互相看了看,终于有年长的人作主将所有人遣散了。
他拉起我的手向祠堂后面的山路上走去。
“老爹……”
“嗯?”
“我们不是来祭拜的么?为什么不进祠堂?”
蓝亦采仿佛一下子变得格外伤感,苦笑了一下,“祠堂,也不过是一种精神寄托的方式罢了,我们,去太爷的墓前祭拜。”
越向前道路越发得崎岖难走,迎面清风袭来,吹得他白衣黑发柔柔地飞扬着,我抬头看他越发凝重的表情,一时间也觉得有些沉重
。
“你的父亲……爷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蓝亦采轻轻一笑,“一个与我完全不一样的人,温柔、正直、有责任心……”
“扑哧——”我忽地笑起来,点头道:“嗯,果然是与你截然不同的人。”
= =|||“尘儿,”他假装气道:“我这个老爹就这么失败啊?”
“呵呵……也不是……”我掩嘴继续笑着,“然后呢?”
“可惜,英年早逝……”接着他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而我也收起笑意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就这样沉默着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墓碑茔冢。我举目望去到处是一座一座孤单的坟冢,在这荒郊野外静静地安息着。阴风凄
凄地拂过,红尘繁华转瞬即逝,生与死,也不过是这一方墓地的区别,任生前如何风光,死后依然是难掩的凄凉。那个时候,我还不懂
,为何蓝家之人的墓葬会是这般落魄的景象。
蓝亦采缓缓地走到一座墓碑前,那墓碑上没有什么生平,只有几句诗句,我奇怪,但是蓝亦采也不解释,摆了四样供品,点香叩拜
。我也点了三注香,认真地祭拜了这位无缘一见的老人。
蓝亦采盯着墓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无语。
远处是一片晚秋的山色,红似火的枫叶漫山遍野仿佛是一场燃烧在人间永不熄灭的火,热烈又有些疯狂。那是我最喜欢的色彩。
过了许久,蓝亦采拉着我道:“走吧……”
“时间还早。”我笑得无比灿烂,“我们去看红叶好不好?”
蓝亦采看了看我有些赖皮的神色,摸摸我的头,“好吧,难得今日悠闲,不让你尽兴恐怕你也不会开心。”
于是我们继续向山里走去,只觉得眼前的那团火烧得格外炽烈,在阳光下刺目得耀眼。有些难耐秋风的红叶随风飘落下来,辗转间
风情无数,我伸手接下,将枫叶小心地收入怀中。
蓝亦采不解,“留它做什么?”
“喜欢罢了。”说完又觉得不妥,撇撇嘴,“送给娘亲做礼物。”
蓝亦采哈哈大笑,又接了一片递给我,“这片你留着吧,可做书签。”
我一怔,随即照单全收,又挑了几片完整的,边走边拣,玩的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正午,枫叶却越发红得妩媚。
“咦?有人家?”蓝亦采停下脚步。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枫色嫣然之中有一座小木屋,炊烟袅袅的,门前还有一片胭脂色的菊花圃,氤氲中亦真亦幻,宛如人间
仙境。
“……这花好特别……”我走到苗圃前俯身看着一团团一簇簇开得分外绚烂的菊花,心生感慨:“别处的花都快凋落了,这些花却
开得如此生机盎然。”
“阿弥佗佛,良辰美景既是无,再美好的事物终有一天也会毁灭,在老衲看来,这些花也许明天就会凋谢。”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
后响起,吓了我一跳。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穿暖黄色僧衣的老和尚。
“大师。”蓝亦采笑着转身对和尚施礼。
“阿弥佗佛。”老和尚回礼,“老衲路径此地,口渴难耐,施主可否施碗清水?”
“大师多礼了,我们也只是路过之人而已。”
“哦?”老和尚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蓝亦采,问道:“施主不是这木屋的主人?”
“不是。”蓝亦采摇头。
和尚又看向我,“小施主……”
“大师,”蓝亦采不等他问话便抢道:“这是犬子,只是样貌怪异罢了,大师不要多心。”
老和尚一愣,“老衲多有冒犯,还望施主见谅。”
蓝亦采笑了笑,拉起我的手道:“如果大师没什么事,我们先告辞了。”
老和尚欲言又止,随即摇头轻声叹了口气,“人,缘何想不开呢……”
他轻声的叹息飘飘然传入我们耳中,走了几步,蓝亦采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见老和尚敲了敲木屋的小门,高声喊道:“阿弥陀
佛,施主可否施与老衲一碗清水?”
“老爹……”
“嗯?”
“我也渴了。”
蓝亦采扑哧一声笑起来,“你啊,”他叹了口气,“走吧。”说着转回身向小屋走去。
快走到近前的时候,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美艳女子的容颜。那女子一身胭脂色的罗裙,婷婷玉立,如同那屋外的鲜花
一般让人眼前一亮。
女子见到和尚愣了一下,问道:“大师可是渴了?”
老和尚施礼,“正是。”l
“那……他们?”女子看了看站在花圃外的我和蓝亦采。
蓝亦采连忙施礼,“姑娘,我二人也想讨碗水喝。”
老和尚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们,眼中尽是不解。蓝亦采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拉着我的手穿过苗圃,走到小屋门前。
女子连忙将我们三人让进屋中,道:“寒舍简陋,几位不嫌弃的话到屋中喝杯茶水吧。”
“这僻野荒村的,奴家有好多年未曾见到外人了,没什么好茶,只有奴家自己栽种的菊花做茶,几位不要嫌弃。”女子笑意妍妍地
端来一壶茶水。
那老和尚连忙手捻佛珠道:“贫道只要清水就好。”
女子面色闪过一丝尴尬,又回到厨房取了些清水,老和尚这才接了。
里屋忽地传出几声虚弱的呼唤,我们全愣了。
“妃儿,妃儿……”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听声音差不多是个中年人。
女子连忙欠身,“各位慢用。”然后匆忙地进了里屋,屋里传出些许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也听不真切。
“女施主家中有病人?”老和尚貌似很有兴趣的样子问道。
名叫妃儿的女子苦涩一笑,“是奴家的夫君,多年的旧疾了。”
“哦?”老和尚微垂的眼睛缓缓地抬起,道:“老衲对医术略懂一二,不如,让老衲看上一看。”
妃儿微微一福,婉言道:“多谢大师好意,只是这顽疾跟随夫君多年,已经无药可医了。”
“既然无药可医,姑娘你又在执着于什么呢?”蓝亦采看着菊花茶,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端着菊花茶,轻轻一嗅,“好茶。”
“尘儿——”蓝亦采以为我要喝茶,手慌忙地伸到一半,茶水已经被我尽数洒在地上。
他的手就这样停在了空中,许久才缓缓地收了回来。叹道:“的确是好茶,天地之精日月之华尽在此花之中,寻常人哪里会懂得这
茶的金贵。”
女子闻言露出一脸的惊诧,随即苦笑了一下,“这位公子真是会开玩笑,只不过是花期比平常的菊花长几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