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佗佛……”老和尚口念佛号,“世上万物都有一个理,该生之时自然会降生,该亡之时天命不可逆,何况是小小繁花,到了
该凋落的时候焉有不落之理?女施主,你还要执迷下去么?”说着手中佛珠一抖,闪现万丈光华。
妃儿浑身一阵,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摇地后退着,“你们……你们是来拆散我们的么?”
蓝亦采摇摇头,“我们无异拆散谁,只是,这菊花常盛不衰会耗尽多少人的性命,我们不能不管。”
“他们该死!”妃儿激动地喊着:“对我见色起意,这世上该死的男人少一个是一个,我没有错!”
“妃儿……”身后的男子又在呼唤着她,妃儿也不再理我们,径直冲进了屋内。
“夫君,夫君我在这里……不要怕,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没有人——”妃儿紧紧地搂着床上骨瘦如柴的男子。
“姐姐。”我站起来走进屋中。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哭喊着,“我有什么错?为什么你们始终不肯放过我们?我只想和夫君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我叹了口气,拉住她的袖子,“我们并不是想要伤害他,只是,你仔细看看,他真的依然是你爱的那个人么?他真的还活着么?你
这样留着他又有什么意义?”满屋充斥着那么浓烈的死之气,那么让人作呕的腐败之气……
妃儿怔怔地低下头,怀中的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妃儿……我怎么忘了呢……我……我已经死了啊……”话语的终结,是一堆散
落的白骨,在女子胭脂色的纱裙中化成无尽的相思……原来,是南柯一梦。
“夫君——”妃儿失声痛哭着,抬头狠狠地盯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幸福?为什么——?”
“强留下已经逝去的,对你来说真的幸福么?人妖殊途,你又何苦为了他耗尽自己的法力?”我为着女子感到可悲,像他们这样的
人与妖,注定是没有办法长相守的。
“尘儿,”蓝亦采在身后抱住我,将我护在身侧,而此时老和尚也缓缓地走了进来。
“阿弥佗佛——孽障,你还是接受老衲的渡化吧。”
“休想——”她猛地飞身跳起,抓向蓝亦采,蓝亦采一道纸符帖在她手上,顿时一阵黑烟灼得她惊声惨叫。
“为什么不帮我?我是妖,你也是——”她指着我一阵冷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你是妖啊——为什么帮着这些人来欺负我?”
“爱本是没错的,错在你是妖而他是已逝之人,错在你为了他不惜伤害无辜的性命,妃儿,你若能诚心悔过,我会帮你。”我挣脱
开蓝亦采的保护,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人妖殊途,哈哈哈……好一个人妖殊途,你以为自己就可以被人类接受么?你是妖——”她终于悲伤至极掩面哭泣。“我只是想
和他在一起……只是这样简单的愿望而已……”
见她停止了反抗,和尚的佛珠如泰山压顶一般压了下来,却被蓝亦采挡住了。
“大师,得饶人处且饶人,放她一条生路吧。”
老和尚长眉纠结,两人对峙之时,妃儿忽地化成一片飞花,从众人眼前消失。
“施主!放虎归山必有后患。”老和尚收回佛珠,一阵惋惜。
蓝亦采抖了抖衣袖上的花瓣,笑得格外淡然。“真爱已逝,欲望也就不再了,她又怎会再去害人。”
“放走一个花妖,老衲可以接受,只是老衲不明白,以施主这等高人带着这样一个妖孽,又是为何?”
“尘儿不是妖孽。”蓝亦采拉起我的手向外走去。
“阿弥佗佛,施主,妖就是妖,即使披了人的外表也不会有人的心,百年之后他依然是妖,施主又何必自欺欺人?”
“大师!”蓝亦采猛地转身冷冷地盯着他,“我敬大师是得道高僧,一直以礼相待,望大师莫要逾越。尘儿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他
是人也好是妖也罢,我从不介意,大师还是继续云游去吧。”
言罢将我抱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窝在他的胸前,搂着他的脖子回头看去,那老和尚依然站在屋中叹气。
“人啊,缘何看不透……”
原本美丽的菊花渐渐地衰败,被秋风一吹四散纷飞,“人妖殊途啊……”我看着飘落的花瓣,心中微微苦涩。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都看得透彻,可是如今竟然也这样迷惘着。
花妖的话、老和尚的话以及蓝亦采的话反复地在脑海里回旋着,妖是不是真的不该介入人类的生活?如今的自己到底是人还是妖?
模糊了,混乱了……
“傻尘儿,”他在我脸上一亲,“你就是你,又何必在乎别人的说法。”
“即使我是妖你也会一样待我?”
“从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把你看作另外的人。”
“谢谢……”我将头埋进他的发间,深深地吸了口气,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忽地问道,“以你现在的力量应该看不透那幻术吧?”
我得意地一笑,“鼻子啊,你忘了狐狸的嗅觉很厉害么。我一进那花圃就嗅到了,很重的死气。老爹你呢?”
“也是那些菊花,”他叹了口气,“就是因为那些菊花太过艳丽,倒不似人间之物了……”
于是我们都沉默了,美到极致的背后,其实是一种丑陋。
“真的是好久以前的往事了呢……”莲看向我,目光里有着只有我能看懂的温柔。
“或者说,往事如烟?”我轻笑着,收回飘远的思绪,再看看眼前一脸迷惘的妃儿,开始隐约头大起来。为今之计还是先把她带离
这里,挣点money才是上上策。
“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可是我无法离开。”妃儿一脸焦急。
“没有问题,”我侧头对浮生道:“去把那盆金菊搬走,我们回家。”
“可是那并不像她的真身。”莲偷偷地道。
“即使不是真身,也是真身所托之物,这里不方便,回家之后可以用很多种方法让她恢复记忆。”我交待完毕,浮生便跑进休息室
想将那盆金菊搬出来,可是半分钟后,就听见浮生惊讶的喊声。
“生生?”绘梦一急,飞了过去,我和莲也跟着进了休息室。
“发生了什么?”
一进休息室,就见浮生皱着眉跌坐在地上,见我们进来便指了指那盆妖娆绽放的金菊道:“它,它……”
“它什么?”
“好臭——”
砰——我无力栽倒,爬起来狠狠地PIA了他一巴掌,“你逻辑正常点行不行?!”
浮生捂着脑袋一脸的可怜样,“真的好臭,我是神仙耶,这么臭的妖气谁能受得了?!”
他这么一说,我却一怔,“你是说,她妖气的气味?”
浮生捂着鼻子摆摆手,“不行,我要呼吸新鲜空气,好臭。”
绘梦也跟着捏着鼻子跑了出去,我看看莲,莲看看我,又看看妃儿,三人一阵沉默。
“有奇怪的气味么?”
“不觉得……”
“奴家每天都会洗澡……”
“……”其实,我想问的是,你在哪里洗澡?
仙气与妖气本是截然不同的的,浮生和绘梦一向淡泊清雅也难怪会无法忍受妖气的咄咄逼人,只是……“为什么他们没有觉得我们
的妖气有异?”
莲挑眉,“你确定我们拥有所谓纯粹的妖气这种东西?”
“诶……”我想了想,或许在橙钰进入我体内的一瞬间,妖气就已经不纯粹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更接近于仙气,难怪浮生
与绘梦一直察觉不到异样。
想到这儿,我侧头看向妃儿,“看样子,你似乎离修仙之路越来越远了,莫非误入歧途了?”
“奴家……”她低下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奴家想继续修行,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真身在哪里。”
“这盆金菊又是何物?”莲指着金菊问道。
“奴家只依稀记得,这金菊关系着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是那人是谁,奴家却不记得。”
浮生绘梦的直觉、加上妃儿的异常,我再次认真地看了看这盆金菊,忽地想起一件事来,“莲,当年妃儿的真身是胭脂色的菊花吧
?”
莲拍拍我的脑袋,“呆瓜,妃儿妃儿,自然是金妃菊啊。”
我一怔,“金色的?这么说,”我指着菊花道:“这应该就是她的真身,只不过,有一部分强大的意念遗落在某个未知的地方,所
以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凡法力高强的妖物都能用意念维持自己真身的样子,反倒是实体的真身所拥有的法力不多,这样分析的确合理多了。现在主要
的问题是这菊花的来历。”
莲说完与我对视了一眼,再次离开休息室,找到了看守体育馆的老师。
“这盆金菊是哪里来的?”
已经退休的李老师推了推老花镜,道:“是体育组的齐老师带来的,大家看着菊花开得格外鲜艳所以都很喜欢,轮流地照看着。”
“齐老师?现在在哪里?”
“在校医院啊。”李老师叹了口气,“说起来,好像齐老师是第一个昏迷住院的呢,不过其他的人都已经痊愈了,只有齐老师因为
跌了一跤脚腕骨折,至今还在医院休养着。”
看样子这才是问题的开始,我和莲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详细问清了齐老师住院的情况之后便有了共同的主意。“有眉目就好,我们
先离开这里吧。”我说着将菊花与妃儿一起收入结界内,然后与浮生绘梦一起安静地离开了体育馆。
折腾了一个小时,夜风更加的凄冷,莲放心不下小乐,于是将浮生绘梦遣了回去,两个活宝倒也没推脱,欣然接受了回家照顾宝宝
的任务。
我看着两个活宝渐渐地走远,已经可以想象到家里将要乱成何种惨烈的程度,小月,我为你默哀。
“去校医院吧。”莲提议。
“好。”
到达校医院的时候刚好过了探病的时间,不过以我和莲无敌的微笑那些小护士们纷纷投降,帅哥果然是万能滴~~
齐老师正躺在病床上看书,见我们进来一怔。“二位是……”
“您好,我们受校长委托,正调查体育馆异常事件,想问齐老师几个问题。”
说起体育馆异常事件,他的脸色一变,“我说过很多次了,到底怎么回事我一点也不记得。”
莲安抚地一笑,“齐老师不必激动,我们问得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我们想知道,您的那盆金菊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仿佛没想到我们会问这个,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道:“噢,那盆金菊啊,原本是我妹夫在野外挖的,几个月前他出了车
祸一直昏迷着,后来家里人说摆着菊花不吉利,我又很喜欢花卉,所以就送给了我。”
他在回答的时候,我用密语悄悄地问妃儿,『认得他么?』
妃儿思考了半天,忽然“哦”地一声,『认得,不就是奴家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嘛。』
我无力,这朵笨菊花,『我是说之前,之前有没有见过他?』
『没有……』
很明显,现在目标转移到齐老师的妹夫身上,于是我和莲问清地址之后便匆匆离开。
或许是我有些心急,也或许是妃儿的雀跃影响了我,一个晚上连走了两家医院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只不过这次我们都没有走大
门,而是悄悄地隐身进入。
“应该就是这里吧……”莲笑了笑,抬头看看病房周围弥漫的妖气,“她的真身与元神原来在这里。”
“好像有点被欺骗的感觉。”我摸摸鼻子,将妃儿自结界中放了出来,只见她浑身一阵,随即化成一道青烟径直地冲进了病房中,
片刻之后,屋中传来轻笑声,“谢谢二位送她回来,奴家感激不尽。”
话语刚落,一道胭脂色的身影袅袅娆娆地走了出来,正是妃儿。她见到我们先是一愣,随即一福:“奴家名唤妃菊,二位公子别来
无恙。”
“分身之术……”莲摇头苦笑。
“正是,二位请进。”说着将我们让进了病房之中。
我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忽地笑起来,“千年不见,小家伙也长大了。”
我一个踉跄,眼角跳跳,“谁是小家伙!?”
她掩唇笑轻笑,“当年小公子那么可爱,若不是同为妖,奴家说不定会将你吃掉呢。”
无语……与眼前这个妖娆的花妖相比,我更喜欢之前那个呆呆愣愣的妃儿。
这是一个加护病房,床上躺着一个三十左右岁的男人,看样子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病榻的窗前摆着一株小小的金菊,却并非实体,
而是由意念幻化而成的,虽然小巧却格外精致。男人的周围萦绕着淡淡的金色,仿佛是金菊的祈祷,为他延续着虚弱的生命。
“他就是那个时候你的夫君……”
妃菊淡淡一笑,“是的,姻缘散尽,他早已不记得奴家了。”
“这场车祸,不是你的缘故吧?”莲突然问道,脸上阴晴不定。
妃菊摇摇头,“他虽然不记得奴家,可奴家又怎忍心伤他。他已娶妻,而奴家也将情爱深埋心底,本来不应该出现在他的面前,可
是偏偏是他亲自将我的真身带到这繁华极至的世界。前尘的种种,他对奴家的恩情又怎能说忘就忘……”妃菊苦笑着又叹了口气。
知道她再无邪恶之心,我将那盆金菊还给了她,“你的真身,下次不要轻易地被世人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