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时候,轩辕末由衷的觉得庆幸,庆幸自己被父母留下,拥有了先于楚未做出“决
定”和“拒绝”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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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末跟楚未相见,是在十年后轩辕破准备借洛铭的皮囊上落锦山的前夕。
轩辕末记得那是个落日熔金的傍晚,雪白的蔷薇花纷繁馥郁的在浓绿的叶丛中盛放,清
雅的香味随着缓缓流动的暖风四处漂流,熏人欲醉。
楚未一袭风格简约的休闲衣裤,站在丁烯葵别墅的泳池边,远远凝望着天边逐渐坠落到
地平线下的夕阳,神情寂寥。
轩辕末和轩辕破穿着同款同色的情侣衫,步调一致的出现在楚未的视野中。
楚未见到他们,并不惊讶,眼底甚至还不自觉的流露出某种压抑的情绪。
轩辕末急促的往前冲了几步,嘴唇开开合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轩辕破守在稍远的地方,体贴的没去打扰兄弟俩成人后的第一次见面。
“你是‘小末’,”楚未仔细的打量着难掩紧张的轩辕末,浅浅的勾起了嘴角,“对吗
?”
“……咦?”轩辕末惊讶的瞪圆了双眼,“你怎么知道我的?”
“他,”抬起的下巴比了比轩辕破所在的方向,楚未直言不讳,“昨天来找过我。”
老实说,楚未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个双胞胎弟弟,更没想过从孤儿院的嬷嬷那里听说的身
世居然也是虚构的——更要命的是,他自己真正的身世诡异夸张的象在看灵异小说!
突然就出现在他眼前的轩辕破,以“真实”为利刃,残酷的颠覆了他所熟悉的世界。
先失去了最爱的葵,再经受这样“特别”的打击,楚未都佩服自己没有被打垮!
其实楚未不是不明白轩辕破来找他的用意,尤其是在听了他关于“魂器”的一些讲述之
后,他就更了解他的意思了。
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
“破?他来找过你?”轩辕末蹙紧眉心,“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楚未抓抓头发,咧嘴笑了,“你是我的孪生弟弟。还有,你一直在想着我
。”
轩辕末忽然顿住了,喉咙里像是塞上了硬块似的发不出声音,心脏却突突突的跳的飞快
。
难道……?
瞧着他傻愣愣的模样,楚未心里不由感叹血缘的奥妙——对于这个初次见面的秀美少年
,他竟然会生出一种柔暖的心疼,见不得他哪怕一丝丝的为难。
趁着轩辕末还在发呆,楚未缓缓走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了他,“初次见面,我的弟弟。
”
轩辕末在楚未的怀里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下一秒,他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就算说一千万个抱歉,也弥补不了他和父母
对哥哥的愧疚——然而在这一刻,除了“对不起”,除了喊他一声迟到的“哥”,他还能说
什么?
楚未轻拍着轩辕末的后背安抚着他激动的情绪,眼眶却不知不觉的跟着濡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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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楚未亲自下厨做给轩辕末吃的。
四菜一汤,色香俱佳,盛在英式彩绘磁盘里,看上去十分的精致美味。
“哇噻,哥,你好厉害哦!”轩辕末自动自发的拉开椅子乖乖坐好,动作飞快的举箸就
夹了块牛肉放进嘴巴,“……唔,好粗(吃),真的很好粗(吃)!”老天,这牛肉好
香!
楚未笑笑,周到的为沉默的轩辕破手边摆上一副碗筷,“尝尝看吧,我的手艺还可以的
。”
轩辕破深刻的看了他一眼,“谢谢。”
“哥,”轩辕末一边出溜出溜的喝着甜丝丝的银耳汤,一边不解的抬头瞧着细嚼慢咽的
楚未,“你为什么还留在这个地方呢?这儿不是那个丁什么葵的别墅吗?”
“葵把它留给我了。”
“那你还留着它干嘛呢?”
“我不舍得啊。”楚未寥落的笑了笑,不着痕迹的避开轩辕破犀利的目光,“这里有我
跟葵之间许多的回忆,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是属于我跟他的。”无可替代。
“可是那个家伙根本就不在乎你不是吗?”忿忿的把空碗放下,轩辕末恨道:“你跟他
在一起五六年了,结果一见到罹昊,他毫不留恋的就把你给忘——”
“小末!”轩辕破眼光一凛,简直要哀叹了,“你够了吧?”这孩子是傻了吗,那是他
哥哥的一道痛入骨髓的疮疤,他怎么连想都不想就去揭呢!
“我……”
“没关系的。”楚未脸色如常的摇摇头,“我跟葵……呵,都是我在‘一厢情愿’而已
。”
“哥——!”轩辕末失声怪叫,“你胡说什么?什么叫‘一厢情愿’啊?!要不是罹昊
阴魂不散的纠缠丁烯葵,要不是丁烯葵跟他藕断丝连,你……”怎么会爱的这么辛苦这
么惨!
“的确是我‘一厢情愿’的爱着葵。”楚未眼神深暗,嗓音平缓,“葵一开始就对我说
他深爱着罹昊,他也从来都没让我对他说过‘我爱你’,也从来没有说过会爱我。事实
上,被纠缠的那个人,一直都是葵——而纠缠他的,是我。”
第九十六章裳:共商共议的从容
楚未是故意死在轩辕末手上的。
一来,轩辕末毕竟是他的弟弟,虽然他一心想取代他成为黄帝的魂器,但是看到轩辕破
那样的疼惜呵护着他,楚未真的狠不下心拆散他们;
二来,失去了留在葵身边看着他的资格,他等于失去了一切,早已生无可恋。
如果能死在丁烯葵的怀里,既能够成全小末和轩辕破,又能用另一种方式让葵记住自己
,对他反而是种解脱。甚至,是种“幸福”。
楚未为自己的死找了很多借口和理由,却惟独没有想过,他死在丁烯葵面前,对后者而
言将是多么残忍可怕的一件事。或者该说,他低估了他在丁烯葵心目中的重要性。
走进浣世阁前,楚未对轩辕末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请他和轩辕破保守自己死去的真相
——谁都有私心的,他呢,不过是想在葵的心里保留一个只属于他的角落罢了。
而这,也是轩辕末痛恨丁烯葵和罹昊的理由。
在轩辕末的意识里,楚未就是被丁烯葵和罹昊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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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不该是这样的……哥……哥……你回来……你回来……”陷入深度昏
迷孱弱的少年在床上辗转反侧,呻吟哀喃,光嫩的额角冷汗淋漓,“我求你……哥……
”
轩辕破合衣靠坐在床上,修长有力的手臂环抱着颤抖如筛的轩辕末,刻意提升的高热体
温却温暖不了少年寒冷的身体,“末儿……末儿……”轻声喃唤着二人独处时才用的小
名,轩辕破的声音清晰的渗进心碎和痛悔,“我求你别再自责了……那不是你的错……不是
……”
如果不是他跟楚未说了那番话,如果不是他不顾一切的想保护他和末儿的感情,如果不
是因为他太贪心太自私……末儿怎么会失去他的哥哥?怎么会如此痛苦?他明明……明
明知道这十年来,末儿是经受了多少精神煎熬才走过来的,他却……
“破,”轩辕灭清和的声音从头顶飘落,冷静的打断了轩辕破失神的自语,“你知道吗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究竟了不了解小末——你以为,他要是‘舍得’怨你、怪你,还会
自责到这个程度吗?”难怪人家都说恋爱的人是傻子,所谓“情”之一字,饶是再敏慧睿智
的人也是不好参透啊,他是,消是,残是,破是,小末也是,所有人都是……唉!
“你……”轩辕破悚然动容,身体因轩辕灭话里暗示的意思僵硬不已,“末儿他……”
“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长相绝美的青年依靠在爱人的怀里,妖异的眸子怜惜的
凝睇着连额发都被冷汗湿透的少年,无声的叹了口气,“你真是‘小看’小末太久了。
你总是以一副‘保护者’和‘长辈’的模样自居,把他当孩子那样疼着捧着,自以为那是爱
他的表现——可你有没有想过,他想这样、要这样吗?小末早就长大了,是个男人了,
他身上流着跟你我一样的血液,他也有他的骄傲和想法!最重要的是,他有自己的选择和决
定,他有自己想要保护的那个人!”迟疑的顿了顿,轩辕灭闭着眼给轩辕破下了帖狠药
,“而你这些年来对他的过度保护,看似是在‘爱’他,实际上却是在一点一滴的‘扼杀’
他!”
轩辕破一震,下意识的松开了环住轩辕末的手,“灭……”勉强的扯开唇瓣,他笑的凄
怆,“你,你用了两个很可怕的字——‘扼杀’——我怎么会‘扼杀’末儿?”他爱他
啊!
“没有任何人能否认你对小末的爱。”敏锐的洞悉了他的想法,轩辕残抢在轩辕灭之前
淡声开口,流金熠熠的眼神诡谲难测,“但是破,你爱他的态度和方式很有问题!小末
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你起码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
爱情爱情,需要的不止是疼惜和保护,更多的是理解和相互支持。
轩辕破的做法也是很多人的情感误区,老觉得给心爱的人最好的生活最多的爱就够了,
却从没想过他看着他在外面披荆斩棘、遮风挡雨——甚至是做尽坏人,那个被保护被爱
的人会不会心痛,会不会自责自己的没用!轩辕破无疑是前者,而轩辕末,则是后者。
轩辕破闻言,悚然惨笑,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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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幽暗的密闭空间里,几十根雕刻着瑞兽图腾的白蜡嗤嗤的燃烧着,雪白的烛泪顺着
亭匀的烛身徐缓的滴淌,勾勒出凄美的痕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油蜡燃烧的干涩味道。
东麓、知恩席地而坐,带着邪佞笑意的脸孔在蓝色的烛光中忽明忽暗,显得异常古怪。
在他们俩各自的手边,按照与白蜡一一对应的位置,乱中有序的摆放着几十颗蓝色的玻
璃球,仔细的再看一下,会发现那些球体的外表竟然与地球仪的图案一模一样!
此刻,两人双手微拢对准小球,掌心里喷涌出大团大团棉絮似的浓雾,嘴里念念有词。
伴随他们咒术的实施,密室外隐隐有风雨的狂暴响声传来,令人心惊。
妙心悄无声息的隐身在墙角的暗影中,许久许久,终于木着一张冰雕似的脸走了出来,
“东麓,知恩,今天就到这儿吧。”
东麓和知恩互相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当空打出几个相似的复杂手势后,停了下来。
“心心,”习惯性的做了几次深呼吸,东麓抬头看向妙心,“你想回去了吗?”
妙心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和知恩,“‘回去’?回哪儿去?”洺殇根本就不见她。
知恩挺身从地上站了起来,打开了紧闭的木窗,雨声风声霎时涌入房间,清晰异常,“
心心,”他转过头,伤感的低喃道,“你……何苦这么为难自己呢?”
世上的男人……不是只有一个洺殇啊。
“我不是在为难自己。”摇头否认他的说法,妙心的语气阴郁,“我是想做一个了解。
”
“‘了解’?你要做什么?”知恩攒眉,“心心,你……”
“让她去吧,”东麓截断他的话,干脆的道:“也不是小孩儿了,有事儿该学着自己处
理了。不过呢心心,”慢吞吞的站起来,他边整理着自己裤腿上的皱褶边说道:“你要
是想见‘他’,可必须带着罹独爱那个女人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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姳裳走进轩辕家的时候,把正在为轩辕末的昏迷焦头烂额的轩辕破等人吓了一跳。
轩辕消脸色煞白的瞪着姳裳,冷汗涔涔而下,“姳裳,是不是嗔儿……”
“他们都很好,”姳裳盈盈一笑,以示安慰,“你放心吧。”
“那……”是为什么?
“我这次来,是想请几位去一趟憩风谷。”开门见山的道出目的,姳裳毫不意外的在轩
辕们的脸上看到了呆愕的表情,“我谨以罹族族长远风之名起誓,这次邀请绝对不含敌
意。”
“姳小姐这么一说,事情可就更蹊跷了啊。”屈膝侧坐在沙发里的轩辕灭挑眉一笑,“
石楼可是罹族堪比心脏的重要地方,我们这种外人怎么进的去呢?”
姳裳眯了眯眼,“灭殿下,您敢让我进门,不敢跟我去石楼吗?”就像石楼和浣世阁一
样,轩辕家的别墅也不是随便谁都能进的,她可不信没有他的“默许”放行,凭她的能
力可以这么轻松的“走”进来。
轩辕灭抿抿唇,笑的有点儿无奈,“姳小姐真是冰雪聪明。”
“灭殿下过奖了。”姳裳灵活的转动着夹在指间的锐薄匕首,眼光落在魂不守舍的轩辕
消身上,意有所指的说道:“论智慧,恐怕无人能出破殿下其右吧?”
“姳小姐好像话里有话?”
“灭殿下,姳裳不是什么名门淑女,您大可直呼我的名字,‘小姐’‘小姐’的我听不
惯。”姳裳利落的收起匕首,抬起脸严肃的面对轩辕灭,“请您务必给我个痛快话,您
,”眼睛看看轩辕消,以及轩辕残他们所在的卧室门,“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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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长的雨丝绵密的从天而降,风过时,潮湿冰凉的空气铺面而来,森寒入骨。
洺殇蹲在这里很久了,却没有萌生丝毫离开的意思。
洺殇现在所在的位置,处于憩风谷入口附近断崖的一棵百年枞树的树枝上,因为周围都
是略微矮小的树木,所以他能清晰的看到谷内的状况。
石楼还是那么庄严阴冷的伫立着,两旁和山后的松柏还是那么苍翠蓊郁,忘忧池里的水
还是那么灰茫茫死沉沉的,池子里的锦鲤还是那么痴肥臃肿,却色彩缤纷的……
尽管他已经离开十几年了,可是憩风谷的变化并不大。
洺殇抬手耙耙额前微乱的发丝,颇为伤感的低喃出声,“风,我回来了。”
你,还记得我吗……?
第九十七章洺:绝情弃爱的封缄(上)
轩辕灭率先走进石楼的时候,脸上是微笑着的。
修眉妙目的俊美青年黑发扎成麻花辫,优雅的垂在颈后,一双异色的妖异瞳孔笔直的凝
视着床上拥被而坐的罹远风,淡绯色的嘴角微微的挑着,颊畔隐约浮着个酒窝儿,身上
却透着股夺人的矜贵气势。以他为中心,残、破、消、末四人一字排开,分别站在他两边。
在他们的对面,只有三个人——罹昊,罹远风,蚩尤。
罹昊背靠着半敞的窗户逆光而立,半侧着脸不掩戒备的注意着轩辕们,擎在胸前的右手
五指微拢,掌心里幽幽的燃着一颗鹅卵大的雪青色光球,球体表面缠绕着两条呈“×”
状盘旋喧腾的血红小蛇,流动着夺目的璀璨金辉,看上去很美,又有种违和的诡异感。
有了实体感的血红雄狮斜卧在罹远风的床下,结实的后背紧紧的抵住雕着花纹的檀木脚
踏,边舔弄着自己巨大的肉爪,边半眯着波光流转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睨着轩辕们。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