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了一下,罹昊接着坚定的说道:“我没有,从来没有,完全没有。”
在经历了无数是非风波的罹昊看来,爱就是爱了,不因种族、性别、年龄或者其他任何
可能出现的一切而改变。真正的爱情,不该有分界线。
蚩尤咧开嘴,露出一排锋锐的白牙,“你倒是很会说话。”
“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罹昊咻的从地上跳起来,散漫的踱着步子暖和身体,“因
为,”大胆的冲蚩尤露出自己的虎牙,他放肆的笑着,“我也喜欢男人。”
蹲坐在地的蚩尤微扬着巨大的脑袋睨着罹昊,“所以你能理解我对他的……‘感情’?
”思索着合适的词语,似乎陷入迷茫的狮子抬起左爪不停的挠着布满创痕的地面。
“我能理解。”罹昊沉着的回答,不能否认自己感同身受,“不过我有些疑问。”
“‘疑问’?”蚩尤喃喃的重复,古怪的瞅着逆光而立的俊美青年,“怎样的‘疑问’
?”
罹昊觉得自己的胸口因蚩尤的问题而钝痛和沉重起来,绷紧自己的下巴,他屏息说道:
“我的疑问,是关于……”刻意的躲开神奇的巨兽充满困惑的视线,罹昊别扭的仰头盯
着夜幕中的那轮明亮的玉盘,“如果我后面要说的话会冒犯您,我必须先向您道歉。”
“可是这不意味着你不会说。”蚩尤了然的微笑。
“是。这个问题很重要。”罹昊再度颔首,猛地垂下眼睛非常坚持的回望着蚩尤,“我
必须弄明白。”
“那么,你问吧。”
罹昊紧张的抿着嘴唇,犹豫了一小会儿,“我想问您,怎么会在死前发下那样一个毒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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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远风最近的每个晚上都睡的极不安稳。
自从沣岸的噩耗传回憩风谷,本来就咳血有一段时间的罹远风状况就更加糟糕。
姳裳想了很多办法给罹远风调理身体,但是效果都不好。
加上最近罹远风半夜总是被噩梦惊醒,姳裳已经无计可施。
文绣槿寸步不离罹远风的身边,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他,冷静的近乎诡异。
罹远风静静的靠坐在床头,一双苍灰的眸子在瘦削的脸孔上显得愈加深邃。微微的喘着
,他蹙眉看着背对着自己临窗而立的文绣槿,“小槿,你在想什么?”
正是初夏的傍晚,橘色的夕阳余晖漫进房间,把文绣槿单薄的身影投落在雪白的墙壁上
,以扭曲又怪异的角度。
文绣槿眯着眼凝视着天边璀璨到极致的火烧云,并没有回头,“风,我和尧该走了。”
“……是吗?”罹远风寥落的笑,疲惫的闭上眼睛,“准备什么时候走?”他没有办法
阻止小槿和弓尧,因为他能理解她的痛苦和愤恨,所以他不能。
“今晚。”文绣槿抬手抚摸着悬挂在窗棂上的琉璃风铃,圆润的指尖轻轻的叩击着那些
晶莹剔透的珠子,“风,你答应我,一定要尽快的好起来,好吗?”这是她唯一的牵挂
。
“好。”罹远风低而清晰的承诺,虽然知道文绣槿看不到,还是坚定的点点头。
文绣槿回头,娃娃脸上有明亮的笑容,“那我就放心啦。”
“小槿,”罹远风平静的注视着她,“你也答应我,要跟尧一起活着回来。”
文绣槿的呼吸顿了顿,毅然颔首,“我答应你。”
只是不知能否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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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市郊,轩辕家别墅。
“根据牌面的显示,”扔下手里剩余的纸牌,轩辕破向后靠进沙发,深蓝的瞳仁里倒映
着坐在对面的轩辕消,“落锦山上似乎出了什么‘变故’。”
“应该是罹昊那个家伙吧。”斜坐在沙发扶手上的轩辕末笃定的说道:“我最近两天完
全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轩辕灭依旧坐在他的藤椅里,两手在小腹处相抵,形成镂空的宝塔形状。听到轩辕末的
话,他极轻的勾起嘴角的弧度,“你说的没错。罹昊那个家伙——‘消失’了。”
“‘消失’?”轩辕残重复着他的话,下意识的瞥了沉默的轩辕消一眼,“怎么会?”
“这就得问咱们的‘谋者’啦。”轩辕灭抬起线条美好的下巴指指轩辕破,“我想,是
时候让他给我们做出某些解释了。”
“譬如?”
“譬如,”轩辕消面无表情的接上轩辕残的话,冰绿色的眼瞳深处熠动着细碎的火花,
“破当年为什么要给罹昊烙上那个血印?譬如,破对‘逆天灭世’的真正看法?”
轩辕灭一愣,随即笑眯了眼,“十几天了,消。自从你回来,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开
口说话呢。”原来,他真的是这么在意罹家的那对姐弟呢——或者该说,他只在意姐姐
?
轩辕消笔直的望进他的眼底,防备的绷紧下巴,却不再说话。
轩辕破沉重的叹气,决定介入他们的对话,“好吧,我也觉得该跟你们说说那些事情了
。关于那个血印……”
“等一下!”急促的打断他的话,轩辕末噌的弓身跃起,准确的在轩辕破身侧落座,细
白的手指狠狠的抓住爱人的胳膊,“破,你是什么意思?如果那个血印是你为了帮助罹
族对抗我们才烙在罹昊身上的,那么……那么你怎么会烙那样一个图案?”
“因为那就是罹昊原本的模样啊。”轩辕破温柔的握住他的手,郑重的告知叫人意外的
答案,“罹族是蚩尤的后裔——而罹昊,他是——”
“罹昊是蚩尤的转世。”轻咳了几声,轩辕灭冷静的续道:“也是罹族‘逆天灭世’的
契机。”所以,罹族从族长到女巫到所有人,才竭尽所能的保护着他,只为了……
“灭,”苦笑着挺直脊背,轩辕破很坚决的把满脸困惑的轩辕末环入自己温暖的怀抱,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老是打断我的话呢?”
“你看不出来吗?”轩辕残似笑非笑的翘起二郎腿,浅蜜色的手指轻佻的在轩辕灭的藤
椅上弹琴似的跳动着,“灭在兴奋啊。”
其实他们都在兴奋
——为即将到来的“开始”和“结束”。
第八十七章悟:揭破敌对的谜底(上)
一连好几天,蚩尤都没依照约定来到渭河边。
白衣的少年临水远眺,粗麻质地的衣裳被风簌簌的吹动着,犹如鸟儿张开的翅膀。
浣衣女的歌声依旧婉转悠扬,袅娜的炊烟依旧按时升上云霄,浑浊的河水在脚下安静的
流淌——两岸的景致与平时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少年姿势端正的站在河滩上,腰背挺的笔直,神情平静。
但是他的呼吸急促,胸口也以不正常的节奏快速起伏。
这一切,足以泄露他压抑多日的情绪。
少年异常惊骇的发现自己的心情越来越糟糕。
因为蚩尤的“失踪”。
可是他不该这样。
蚩尤只是头神兽,顶多,也就是头会说话的狮子。
它甚至连他的“玩伴”都算不上。
他怎么可能会因为它不在就觉得寂寞?
他怎么可能?
在自己的部落里,少年有许多的朋友和玩伴,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和话题,往相同的目标
和方向努力——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人,真正的人。
“可是……跟他们在一起,你总是带着面具,谨慎的提防揣测着他们的言行举止,不敢
放松一丝一毫,从来都不觉得快乐。”少年的心底有个声音沮丧的说道:“相反,和蚩
尤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以撒泼使坏、哭笑无状,没有任何的拘束。”
蚩尤总是那么温柔的守在他的身边,纵容他的欺负和捉弄,哪怕他弄痛了它。
蚩尤总是那么无私的照顾他,呵护他,不给他压力,也不需要他承担任何责任。
仿佛在蚩尤的眼中,他只是他,那个倔强的固执的调皮捣蛋的他,真正的他。
少年攥紧了垂落在身侧的双拳,淡绯色的嫩薄嘴唇抿成一痕,半遮在刘海后的黑瞳死死
的瞪着河的对岸,蚩尤最常出现的那个地方。
少年在不断的自我疑问、回答,再疑问、再回答的漫长过程中,恍惚的明白了什么,又
似乎什么也没弄明白。
他只是隐忍而顽固的等待着蚩尤出现,期待在它面前理清自己愈发混沌和难以捉摸的思
绪和情感。
但是蚩尤始终没有出现。
少年实在不确定,他是不是还要继续等待下去。
或者,蚩尤不会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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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昊所说的事情,无疑给了蚩尤打击。
饶是蚩尤再怎么聪明敏锐、神通广大,它还是不曾想到自己会以那样一种绝望的方式死
去——它无法相信,却不愿相信。
蚩尤坚信,罹昊不会骗他——但是为什么坚信,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在确信自己可以用正常的态度面对黄帝前,蚩尤选择避开与他的接触。
不过很显然,罹昊不赞同蚩尤的这个做法。
“您这么做,会让他产生误会的。”阳光晴好的午后,罹昊盘腿靠坐在巨大的树根旁,
冷静的沮丧的蚩尤道出自己的判断,“如果我是您,我会马上去找他。”告白自己的心
意。
“可惜你不是我。”蚩尤冷哼,懒懒的转动着碧绿的眼珠,“我不想‘冒险’。”它承
受不了被轩辕拒绝的风险和痛苦。
罹昊的目光一暗,“原来懦弱和胆怯真的会遗传。”
“你说什么?!”耳力灵敏的蚩尤忽地抬起头,威胁的咧咧嘴,“懦弱和胆怯?!”
“我只是不想您也‘重蹈’我的‘覆辙’。”罹昊抬手遮住自己酸涩的眼,感喟不已,
“我曾经因为不肯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心意,而伤害了我爱的人。”
“你认为我不见轩辕,会让他觉得难过?你是这个意思?”
蚩尤的表情混合了犹疑和揣测,却隐约透着股模糊的欢喜,令旁观者为之心酸。
“他喜欢你。”罹昊答非所问的道,抬头看着头顶流过的白云,“虽然他不肯承认——
或者我该说,他并没发现他喜欢着你。但是凭我的观察,他绝对是喜欢着你的。”
蚩尤深思的瞅着罹昊,“你穿越了数千年的时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对我说出这些话?
”
罹昊收回自己的视线,仔细的端详着它,“是,不过不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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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千年来,轩辕氏的五位护天使的记忆代代相传层层堆叠——然而直到与罹族双生噬魂
同辈的这一代,“谋者”轩辕破,才真正尝试着把自己脑海中保留的全部记忆融会贯通
。
轩辕破的确很聪明,他从接管了护天使的责任那天起,就开始不着痕迹的查证蚩尤和黄
帝之间的问题,竭力想弄明白两族的恩怨纠葛怎么能延宕至今,甚至到他们这一辈还没
解决。
事实上,蚩尤和炎帝死后,黄帝其实并没有明令族人与他们的后人为敌,他只是一再告
诫族人要提防炎帝部落的偷袭和逆反,而关于蚩尤部落残存的分支却从来不多说什么。
尤其是罹族代代都与轩辕氏为敌,时不时就要给他们制造很多麻烦。
对于这一点,轩辕破实在是很费解。
花了漫长的五年,轩辕破日以继夜的研究着自上古至今轩辕氏能够记录成册的所有历史
,可是除了确定蚩尤对黄帝的强烈恨意,他一无所获。
直到轩辕破在黄帝的棺椁(guǒ)里,找到了那副被用来殉葬的画卷。
据说是黄帝生前时刻不离的画卷上,画的,是一头双目如炬、精神抖擞的赤红雄狮。
那一刻,轩辕破参透了黄帝隐藏在心底的深浓眷恋和无尽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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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啊?!”被暮色淹没的宽敞客厅里,少年紧绷的嗓音划破
一室的寂静,“要是按照你刚才的说法,那岂不是……岂不是……”
“我们的祖先——黄帝陛下,”颤抖的蜷缩起搁在膝头的十指,轩辕消的眼光一一掠过
在座的每一个人,“深爱着蚩尤。”
“那·不·可·能!”轩辕末从沙发上一蹦老高,咬牙切齿的咆哮,“那绝对不可能!
”
“小末,”轩辕灭微笑,“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灭——!”轩辕末涨红了脸,激动的喘着气,“你糊涂了吗?!蚩尤——是头狮子!
它是头狮子!黄帝又不是变态,他怎么会爱上一头狮子?!”
俊美的青年老神在在,锐薄的唇瓣开合间吐出森冷的句子,“小末,如果破现在变成随
便哪一种动物,你就会不爱他了吗?”
“那又不一样!”轩辕末哼了哼,“灭,你这个比喻不恰当!”
“没什么不一样。”轩辕消垂下头,闷声说道:“小末,灭不过是在提醒你,爱情是不
分对象的——只要感觉对了,爱上谁都是可能,最多也就是迟早的问题。”
“哈!”轩辕末讽刺的大笑,“你是在说自己吗?”爱上敌人的笨蛋。
“小末!”轩辕破低吼,“你又犯老毛病了吗?”
轩辕灭蓦地抓紧掌下坚硬的藤编扶手,“轩辕末,道歉!”
“我不要!”任性的少年头一撇,索性谁都不看,“我没错!”
轩辕末对轩辕消的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搬回来以后,灭已经很久没跟他说过话了,
动辄就是“消这样”“消那样”,完全忘记家里还有他的存在。
遭到如此彻底的忽视,从小就被家人捧在手心呵疼的轩辕末,早已按捺不住心里的恼恨
。
“小末!”眼见轩辕灭脸色不对,轩辕破急了,“快跟消道歉!”
“不用了。”困倦的抬手揉揉睛明穴,轩辕消缓慢的直起身子,“你们继续聊吧,我先
上楼休息。”说着话,就要迈步离开。
“消,该走的不是你。”出声拦住轩辕消,轩辕灭怒视着眼前不知悔改的少年,一字一
顿的说道:“轩·辕·末,我·再·说·一·遍,跟·消·道·歉!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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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轩辕家那边的剑拔弩张,浣世阁里则安静到了冷清的程度。
在罹嗔再三保证失踪的罹昊很安全之后,所有人各归各位,耐心的等候着罹昊回来。
但是季承鞅一直被某种很不踏实的感觉纠缠着,他烦乱的寝食难安,整个人迅速的消瘦
。
丁烯葵敏感的发现了季承鞅的变化,因为他和承鞅有相同的担忧。
于是,在季承鞅辗转反侧的某个深夜,丁烯葵走进了他的房间。
淡淡的凝视着丁烯葵,季承鞅表现的很平静,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承鞅,”季承鞅低声轻喃,“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
“关于你跟我都在担心的事情。”丁烯葵专注的观察着季承鞅的反应,进一步做出阐述
,“关于你,关于小洛儿和小薰,关于嗔姐,也关于我。”
季承鞅长久的看着丁烯葵,墨色的瞳仁折射着琉璃灯水波般的柔辉,“葵,”他慢吞吞
的开口,声音就像被掩埋在沙粒中的冰刃,既粗糙又嘎哑,“你怎么可以这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