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晚晴穿着苍青色棉袄紧紧的跟在两人身后,由于不会武功因此尽管棉袄的里子全是绒羊毛,还是冷的瑟瑟发抖,不时的打出一两个喷嚏。
鹿韭默然的看了一眼路晚晴:“晚晴你不用跟我们上山了,就在山下等候便是。”
路晚晴神色一凛,双膝重重的跪在了厚实的雪地上:“如今小公子生死未卜,晚晴若不能在小公子身边伺候左右,实在万难安心,请教主成全。
鹿韭看了一眼怀中的碘紫,眼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青,也就不再理睬路晚晴,快步朝山上赶去。
如今的时节本来就是寒冷的冬天,而何况这雪山终年积雪气温极低,就算是鹿韭这种内力深厚的人在这样的雪地里前进也是倍感艰辛,更何况他怀中还抱着昏迷不醒的碘紫。
鹿韭将自身内力平缓的输入碘紫的体内,以维持他的体温,脚下更是加快了步伐。
这可就苦了路晚晴,眼见自己与鹿韭和碘紫的距离越来越远,路晚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紧追在他们身后。尽管她已经疲累的随时都会晕倒,可是为了碘紫她第一次意念如此坚韧。她狠狠的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原本滚烫的鲜血遇到冷风立刻变成了冰渣。她用疼痛感来保持自己的清醒,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的嘴唇已经变得血肉模糊。
碘紫本来已经陷入了昏迷,这时却突然清醒过来,他睁开眼便看见了天地间一片苍茫,白色覆盖了整个世界,最纯洁的色彩却隐含着最致命的伤害,碘紫笑了,他抬起头与鹿韭对望。
意外的碘紫居然在前方看见了一棵树,生长着茂密青翠的枝叶,在这冰雪世界里格外出彩,如同是生的希望一般。
“真是奇怪这地方怎么会有树?”碘紫好奇的问鹿韭。
“碘紫我们到琉璃仙境了。”鹿韭看见那棵树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
“常听人说松树坚忍不拔,今日得见这不知名的树木,才真正感悟到了生命的意义。”碘紫用手指着那棵树,表情十分向往。
鹿韭望着那棵树露出了惘然的表情,而后若无其事的抱着碘紫向前走去。靠近那棵树时,碘紫伸手欲摘下一片树叶,谁知当他走近后,一双手颓然的停在半空。
“惘然人间路。”碘紫无奈的笑了笑,不再言语。
路晚晴顺着碘紫的目光望去,才发现这棵树是假的,是用琉璃铸造而成,不过制作工艺却很精致,难怪会让人以假乱真。
“果然是琉璃仙境,似真非真,如梦如幻。”路晚晴哆嗦着说。
碘紫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不置可否。
碘紫只看见一座古朴的院子出现在眼前,四周绿树成林,皆是琉璃制造出的假想,这些琉璃塑造而成的树叶,在强烈阳光的反射下,波光粼粼,好像有绿色的蒸汽腾空而起,萦萦绕绕,久久不散。
鹿韭径自推开大门走进院子,好像早就料到不会有人来为他开门一般。院子里别有一番光景,假山水榭亭亭玉立。碘紫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在扬州的时候,八月的江南风光,居然会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再次展现,神奇而不可思议。
可惜原本应该温婉缠绵的景色,在这院子里却是更显凄凉,皆因为院子里的一切都是琉璃铸造的,甚至连那色彩缤纷的花儿,也不过是冰冷的琉璃。
碘紫本来就觉得无比寒冷的身体更加冷了,只不过这次冷的是心。他悄悄望了一言鹿韭,却见他双眉紧蹙好像藏着什么心事一般。
苏维穿着一身鹅黄色腻子缎衣外批着狐毛大麾,从屋子里慢慢的走了出来,风吹起了大麾上的白色狐毛,软软的细毛随着风的方向而忽左忽右。
碘紫第一次见到苏维时便觉得这个人异常清冷,淡漠如水,虽然异常艳绝,偏偏有着谪仙般的气质,仿佛随时会和这雪山融为一体,或者乘风归去。
“琉璃仙境从不欢迎外人。”苏维清脆而冷寒的声音响起。
“不请自来,只为有事相求。”鹿韭貌似玩味一笑,眼光深处却是一闪而过的坚定。
“苏维救人,从来都是一命换一命。”苏维将目光移向了鹿韭怀中的碘紫,眼光中的讽刺意味浓厚。
“我既然踏进了琉璃仙境,心中就早有准备,鹿韭绝不后悔。”鹿韭说的云淡风轻。
碘紫原本觉得鹿韭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响起,恍惚中又觉得鹿韭的声音如天外之音,自己完全听不清楚。
如果要用你的命换我的命,那么我宁愿你好好的活下去。碘紫心中充斥着生与死的抉择,他想起以前听过一首歌名字叫死了都要爱,便是你死了我来爱,可有时候活着的人会更痛苦,那是无休无止的折磨。
“我不要你救。“他脱口而出,挣扎着想脱离鹿韭的怀抱。
鹿韭深深的看着碘紫,那眼中尽是欲言又止的缠绵,仿佛如火又仿佛如水,更多的却是不舍。
“我宁愿现在就死在你面前。”碘紫决绝的扬起了头看着鹿韭,决不妥协。他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肺咳出来一般,呕出的鲜血滴落在了冰冷的琉璃地面上,结晶凝结成一小朵一小朵美丽血花。
鹿韭伸手点住了碘紫的哑穴,将他抱在怀里,低下头冲碘紫微微一笑,转而抬起头看着苏维:“救人吧。”
“我不要你救,我会恨你的,我真的会恨你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不是爱着难平吗?回去找他啊!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么残忍!”碘紫发不出声音,嗓子里只能发出细碎暗哑的嘶吼,声声泣血。
第34章
碘紫在堕入昏迷之前,隐隐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对这声音的依恋,碘紫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碘紫醒时鹿韭与路晚晴都不在身边,只有苏维守在他的床边。碘紫用探究的神情望着苏维,嘴唇哆哆嗦嗦,心中的话始终问不出口。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胸中一阵钝痛,不过简简单单一个动作,碘紫却疼的出了一身冷汗。他费力的下了床,就跌跌撞撞的向院子里跑去。碘紫心中的疑问,急切的需要得到证实。苏维默默的跟在碘紫身后,始终冷眼看着他的举动,既没有想要帮碘紫一把的意愿,也没有开口解释。
此时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如一方明镜,不染一丝杂质,天色放晴,火热的独日高高的悬挂在半空中,如梦如幻。
碘紫抬头望了望刺眼的阳光,几乎欲昏倒,他突然咧嘴笑了一下,转过身来淡淡的问苏维“鹿韭呢?”
“离去了。”苏维的声音一贯清冷的不染俗尘。
“晚晴呢。”碘紫感觉一直悬着的心突然放了下来,整个人虽然更加头昏目眩,不过却觉得轻松了不少。
“死了。”苏维的表情未变,眼中却影射出点点讽刺。
碘紫有如五雷轰顶,身体在寒冷中如落叶一般,飘飘荡荡最后颓然的跌跪在地上,冷风好似要把自己的身体灌穿似的,整个人空落落的,有一瞬间碘紫脑海中一片空白,片刻后便是不能自抑的悲伤。
“你杀了她?”碘紫抬起头看着苏维,眼光如刀尖一般锋利。
“是你杀了她。”苏维沉着的说出事实。
“我说过不要你救,如果挽留一条生命,就必须牺牲一条生命,那么你如何自称大夫。”碘紫的心好像被撕裂了一般,他的眼睛通红。
“独酌之毒世间无人能解,唯一解救之法便是换血,可这样一来为中毒人换血之人便会毒发身亡。”苏维清冷的语调无波无调,尽管他口中说的话对碘紫来说残忍无比。
“晚晴是我杀的?”碘紫指着自己问苏维。
“人生如梦亦如烟,缘生缘灭自完成,又或许这是她自己的命数尽了。”苏维略作沉吟,而后回答碘紫。
“原来比起太白我才是晚晴命中的劫数。”碘紫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眼泪流淌,他感觉整个人再也没有使不出一丝力气了。
“原来我们的从相遇开始,便注定了你的结局,那个温柔似水的路晚晴,那个婉约聪颖的路晚晴,不见了,再也不见了,这天上地下我还能去哪里找一位像你这样的知己。”碘紫喃喃自语,眼泪更胜刚才。
“我好不容易才将你治好,可不想你冷死在这里,弄脏了我的琉璃仙境。”苏维将碘紫拦腰抱起。
“满地花红独我看,从此知己再难寻。”碘紫的神志已经恍惚,依稀见到,斜阳尽处,紫陌红尘中,藤萝掩映,路晚晴一袭百花清裳裙,冲他淡淡一笑:“小公子,天色已暗,恐夜凉风寒,奴婢特意准备了风衣在此等候你。”
这天还是如此寒,这雪山之中漫天飞雪,如撒盐,如风絮,无声无息,仿佛是天在吹凑一曲哀歌,哀婉缠绵凄清无比。
碘紫在床上躺了好些天,这期间病情一直反反复复,总是不见好。苏维倒也不嫌麻烦,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话也不多,倒是将碘紫服侍的妥妥当当。
无奈碘紫心中将路晚晴的死迁怒在了苏维身上,所以总是对他冷言冷语颇多别扭。
苏维不但不以为意,时而还会送上门任碘紫发泄,或许是因为寂寞的太久了,他总觉得这琉璃仙境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人而已,为什么却像是多了一副春景。
碘紫始终没有像苏维打听过鹿韭的行踪,他心中深知问了也不一定会有结果,但求能早日养好伤,回到中原去。
这日碘紫中午小睡,梦里一片清明,醒时却是泪湿了枕巾,他看着枕巾微微发愣,而后半晌不语。
屋内的炭火考的劈哩叭啦,碘紫呆呆的坐在那里,突然开始哭了起来,哭的悲恸决裂。
碘紫猛地抬头,将屋子里望了个遍,却遍寻不着路晚晴的身影。
苏维推门而入,手中正拿着药碗,他看着这样的碘紫,叹了口气:“将药喝了。”
碘紫愤恨地望着苏维,狠狠的将他手中的药碗砸向他砸去,药碗摔到地上砰然变成碎片,乌黑的药汁洒了一地。苏维也不生气,蹲了下去收拾着。碘紫看见苏维这般模样,心中就像有万千怒火在燃烧,找不到发泄口。
他感觉一股腥膻味从喉间直涌上来,忍不住用双手捂住嘴,摊开双手时,鲜血已经手掌染红。
“她临死的时候,一直看着你,那目光里的专注我从未见过。她对我说,大夫你一定要治好小公子,晚晴这辈子能为他而死便是我天大的福分。”苏维细细地替碘紫擦拭起手中的鲜血。
“所以你的命现在不只是你的,更背负了她的希望,倘若你真的心疼她,对她念念不忘,就绝对不会如此糟蹋她的心意。”苏维突然抬起头无比认真的看着碘紫,声音虽淡,听在碘紫心中却是振聋发聩。
碘紫整个人瞬间清醒,他直直地看着苏维:“既然是她的希望,我自会好好珍惜自己这条命,我要活着,我要幸福,我要享尽她一辈子从未享受过的荣华富贵。”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自当竭尽所能成君之愿。”苏维突然笑了,满树梨花开。
“苏维,你?”碘紫怔怔地望着苏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我只是太寂寞了。”苏维收起了手帕,放开了碘紫的手。
碘紫的身体终于痊愈,他站在来时看见的那颗琉璃树下,仔细地抚摸着那琉璃打造成的冰冷树叶,迎着满天风雪,冲着前方淡淡一笑:“晚晴,再会了。”
第35章
一寸青丝一寸灰,寸寸青丝寸寸泪,
脉脉不得语,夜半无人时。
可怜西北望长安,只见望断无数山。
日夜思君,君不见,
两情若是久长时,更是要朝朝暮暮。
这里好像是三千红尘外的仙境,没有人间的一切尘俗。每日便是清晨看日出,傍晚赏落日,夜幕下看繁星,倒也别有一番闲情雅致。
景色虽美,只可惜碘紫却是归心似箭,一颗心早就回到了中原,恨不得现在就陪在鹿韭的身边。
这日霰雪纷飞,碘紫穿着一身紫貂毛大衣站在屋檐下,透过重重霰雪看着外面的世界,突然就觉得这天地间海阔天空,在这琉璃仙境里待一辈子倒也不错。
只可佛经有云:情不重不生娑婆,娑婆者,红尘也。
碘紫有云:我本情痴故生娑婆。
“风渐渐大了,你身体才好,还是进屋里烤着比较暖和,以免着凉。”苏维不知何时出现在碘紫身边。
“苏维,记得当时年纪小,梦里江湖心中绕。”碘紫突然打趣地说。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只要有情的地方便有纷争。”苏维难得一笑,表情是羡慕也是落寞。
“我明显和你不是一个档次的,苏维你本该无欲无求,只是这一辈子你不觉得白活了吗?”碘紫说话一贯心直口快。
“远在天涯边,近在花影前。”苏维突然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碘紫原本环抱在胸前的双手,突然松开,像是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又或者是不懂装懂,懂了装不懂。
“苏维,我想回中原了。”碘紫拢紧了大衣,语气不胜唏嘘。
“等你的伤好后,来去自便。”苏维微微一愣,倒也很快反应过来。
“一个人很寂寞吧?”碘紫忍不住转过身去看着苏维。
“习惯就好。”苏维语调清冷,目光淡漠。
“我无法习惯。”碘紫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非常别扭。
“因为你是碘紫,而我是苏维。”苏维的态度一贯冷静。
霰雪过后,天地间一片清明,碘紫的心却变得更加迷茫了。
夜凉如水,静谧无声,碘紫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练剑,姿态飒爽,双目炯炯有神,伴着清凉的月光,碘紫挥舞着手中的寒剑,刚柔并济,熠熠生辉。
苏维透过窗牖向外望去,默默含笑,不禁低吟:“好一副月下图。”
点点月光透过缝隙洒满了整个房间,苏维正在等下阅读,并刀如水,谦谦君子。
碘紫手中的剑挥舞的更欢了,既有斩风砍云之势,又有排山倒海之势,迎着冰凉的月光,碘紫招招用尽全力,好像要将心中的郁闷全都发泄出来。
苏维轻轻放下手中的书本,斜着脑袋瞧着碘紫,想了想,不由自主的笑了出声:“名剑当配少年侠,皓月濯濯影下舞。”
这一夜碘紫练剑到三更时刻,苏维便是三更后才入睡。第二日夜晚碘紫练剑到深夜,苏维便是深夜才睡。
白天里,两人总是不爱说话,苏维冷漠,碘紫别扭,这整个琉璃仙境便更显得空落落的。
这日碘紫本来在房内小憩,突然听见敲门声,心中顿时惊喜,他从未想过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居然还能遇见其他人。
碘紫走到院子里,却见苏维对这大门眉头紧蹙。目光清冷,神色戒备,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碘紫停下了脚步,直截了当的问。
“回房间去,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苏维看见碘紫时略微一愣,而后语气不善的对他说。
碘紫本来是有心帮忙,现下看见苏维的态度,心中便觉得不爽,心想你的闲事我还难得管呢,便又会到屋子里。
苏维凝视着碘紫离去的背影,等确定他已经回到了房间后,方才打开了琉璃仙境的大门。
门外伫立着一群手持刀剑的杀手,他们见到苏维时,先是错愕,而后很快的反应过来,齐刷刷的跪在雪地上:“属下乃飞天楼东楼齐下火部杀手,见过少主。”
苏维露出厌恶的神情,声音冰冷的问:“谁派你们来的。”
“飞天楼杀手戒律第一条,绝不能说出雇佣者的姓名,请少主饶恕属下不能如实禀报之罪。”为首的杀手恭敬的回答苏维。
“你们是为碘紫而来。”苏维退而求其次,转而询问他们此行的目的。
“堂主有令,我们必须要将碘紫的首级带回去。只是不想在这里碰见了少主,这些年来飞天楼为了寻找少主的下落几乎出动了所有的人力,难怪都没有少主的下落,原来少主就是神医苏维。”为首的杀手露出欣喜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