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by肆水

　　萧云飞面色骤然一变。
　　看着玄炎飞快地说道：雅间帘子后有直通屋顶的楼梯，我爹要是来了你就跟他说我到老林那里去给单城主买藕粉，被人挤得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这就走了！
　　萧云飞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玄炎面前，玄炎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本来嘛，这萧云飞早该走了。
　　明明心里想着所爱的人为什么不去找他呢，何苦独自一人在这里煎熬。
　　单容看着一脸得意的玄炎笑道：
　　你真是长得再大也改不了小孩脾性。
　　玄炎听了一愣，忽而笑着摸摸头道：
　　是啊。不过单大哥也是没怎么变呢，虽然性子内敛了一些，还是一样的率直。
　　单容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玄炎转身走到帘子旁，果然见到里面还有一个小屋，屋内有个旋转向上的木质楼梯，于是便率先走了上去。
　　玄炎安静地走着，脸庞笼罩在阴影里，嘴角似乎还含着一丝笑容。
　　不知怎地，单容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他嘴角那丝比微风更轻的笑容，沉若重铁。
　　......只是，微笑，确实如风。
　　
　　第三十三章
　　云来楼地势颇高，到了楼顶上，炎城风貌可以一览无遗。
　　炎城的大酒楼大都临江，从屋顶上看过去，三五座酒楼屋檐尖尖，四四方方，宛若几只展翅欲飞的青鸟。
　　溯江此刻是沸腾的。
　　江滩中段上高高垒砌起一个擂台，红花绕柱，彩绸飞扬，上书一个大大的王字，红底黑墨，分外惹眼。
　　此时，擂台上站着一位白须白眉的老者，只见这老者背挺腰直，精神甚好，只那么往台上一站，吵闹了几个时辰的溯江立马安静下来，周围只剩下声声入耳的江风还在作响。
　　这老者，正是南疆三大长老之首的霍长老。
　　霍长老清了清嗓子，环顾一眼四周，朗声道：
　　炎城的乡亲们，今天是我们南疆的重大日子，南疆新王选举的第一场比试即将开始。有一点我要先说一下，这次，我们南疆新王的选举，在各地选出的四个候选者都是非常优秀的，所谓胜者为王，败者，切不可有诸多怨言。
　　霍长老身边并无任何扩声装置，只凭借着自己本身的灵力将所说的话送了出去，声音之大之清晰，足以让溯江头尾数十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玄炎和单容此刻坐在云来楼楼顶，小龙坐在玄炎的右侧。云来楼正好在擂台西侧，距离之近，即便是霍长老抚须这个小动作，也看得十分分明。
　　玄炎笑着看着单容道：
　　这个霍老说的话可真耳熟，当初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吧？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玄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我记得你当时可是欺负小孩子来着，还一副欺凌弱小有理的样子。
　　单容原本极认真地看着霍长老的方向，这时听了玄炎的话也不住哈哈一笑，说道：
　　强者为王，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可真没看出来你心眼这么小，那么久之前的事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玄炎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不过一个月，哪里久了。
　　单容忽而收敛了笑，竟有些感慨道：
　　一个月啊。这一个月你长大了十来岁，我成了苏城城主，又即将接受新王这个挑战。这一个月简直就像过了几年似的。
　　玄炎怔了怔，目光望向擂台，忽而沉默了起来。
　　擂台上，霍长老已经宣布比试开始，方泽和姬天鸣都慢慢走到了台上，互相打量着对方。
　　风猎猎作响。
　　方泽和姬天鸣的长袍翻飞在溯江的清风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沿岸的人都秉住了呼吸，等待着两位高手的对决。
　　方泽在擂台上翩然而立，微笑地看着姬天鸣，说道：
　　姬兄先请。
　　姬天鸣眉心一动，眼里露出一丝不屑。
　　这姬天鸣生的也算是玉树临风，只是跟方泽这么一对比，令人只觉得相貌不过普通而已。姬天鸣一向自命不凡，对自己的相貌尤为有信心，乍见方泽，不说关系本就是是敌非友，单是方泽那张阴柔俊秀的脸，就足以让他恨得咬牙切齿了。
　　姬天鸣顿声，一字一句道：
　　方兄客气了。
　　这气字还未说完，姬天鸣已刺出右手的长剑，直指方泽的咽喉。
　　方泽竟定定地站在那里，仿佛被肃杀的剑气吓到了般。
　　姬天鸣心中一喜，出手的速度立马加快，眼见剑锋就要触及方泽的咽喉，方泽头一低，一个闪身，避开了这第一波攻击。
　　姬天鸣见一击不成功，反手又刺出几剑，剑剑不离方泽的要害之处。
　　只是这方泽身形如风，任凭长剑如何闪动，不过轻轻一点地、一侧身就轻轻松松地躲开了剑锋。
　　姬天鸣愈加窘迫，方泽愈加躲闪自如，竟大有戏弄姬天鸣的意味。
　　......好身法！......
　　......好武功啊！......
　　真不愧是方家的后人！......
　　顿时，叫好声、欢呼声在人群中爆发出来，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擂台正对面，以霍长老为首，方、萧二长老分坐两边，只见这霍长老看得也不住抚须点头道：
　　好，好......
　　方长老更是一脸得色。
　　只有这萧长老仿佛事不关己，只是闲闲地低头喝着茶水。
　　姬天鸣听到这些叫好声大为窘迫，怒喝一声，剑势一连变了七次。
　　只是这方泽的身法也一连变了七次，剑锋游走间，甚是轻笑安然。
　　方泽看着姬天鸣轻笑道：
　　姬兄果然好剑法。内力也足够雄厚，可惜灵力不足，没办法将这绝好的剑法完全发挥出来。
　　姬天鸣此时涨红了脸，血丝涌上眼珠，大声怒道：
　　我的实力我自己清楚，何须你来多嘴！
　　姬天鸣剑势如风，刷刷刷又连刺三道，可惜方泽身形轻逸，每每都能顺着剑势险险避过，惹得姬天鸣大声骂道：
　　你只懂得躲躲闪闪，有本事就亮出来，不要给你爷爷做这缩头乌龟王八蛋！
　　姬天鸣骂得粗俗，一直乐在其中在屋顶看着他们干架的玄炎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大笑着指着姬天鸣道：
　　这姬首领可真有意思，我可是第一次听人这么骂方泽。
　　既而又摇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单容一眼，说道：
　　看不出来，这姬首领生的也算是清秀翩翩，骂起人来倒是毫不含糊。我看，就是你骂人的本事恐怕也及不上他吧？
　　单容轻轻摇摇头，说道：
　　照这样看来，方泽简直就像是在瓮中捉鳖，等他显摆够了，这场实力悬殊的比试也就结束了。
　　玄炎有些愕然，咂舌道：
　　方泽就这么厉害？那姬天鸣在他看来就一点威胁也没有？
　　单容轻笑道：
　　姬天鸣灵力修为不够，个性又鲁莽经不起刺激，失败岂非再正常不过之事。
　　单容重新看向擂台，喃喃道：
　　我看方泽应该也厌烦了，不出十招，必将制服姬天鸣。
　　擂台上。
　　姬天鸣已觉后力不足，气血两虚，只是死撑着依旧舞剑向方泽，剑势渐渐凌乱不堪起来；反观方泽，只见他嘴角笑意愈盛，双目含笑，体力似乎从未有流失一分一毫。
　　点、撩、劈、侧、砍，姬天鸣的苦苦挣扎，只换来方泽的轻轻一笑。
　　好了，我看也差不多了。
　　......闹剧，结束。
　　伴着方泽宛若轻喃的话语，他随剑势飘移的身子忽而定住，眼看姬天鸣的剑锋就要直直刺了进来，方泽又是一闪身，竟自己向那长剑靠了过去，剑光折射间，他整个人直欺而入，右手扣住姬天鸣的右腕，轻轻一拧一转，只听见咔嚓一声，竟是姬天鸣手腕骨折发出的声响，哐当一下，那柄玄黑长剑即刻滚落到了地下，死气沉沉地倒在一旁。
　　啊--姬天鸣痛呼出声！
　　--他的右手俨然已经被生生折断！
　　方泽含笑地看着姬天鸣，微笑道：
　　姬兄，承让了。
　　哗啦......
　　随着方泽这如同宣判姬天鸣失败的话语，溯江上的人群全都发出了啧啧的惊叹。
　　这是方公子胜出了对不对？......
　　可不是吗，那姬天鸣剑已落地，剑如人，人如剑，剑落人即败，难道还是他胜出了不成！......
　　......哇，方公子果然厉害啊，我看这新王是非他莫属了......
　　哈哈，我今天可是在兴盛坊下注买方公子胜，这下可赚了不少！......
　　......哎呀是吗，可惜了，早知道我也去了，下次绝对也要买上一注......
　　霍长老从席位上起身走到擂台上，大声宣布道：
　　第一场比试，方泽胜出。
　　喔！......
　　江岸上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姬天鸣早灰溜溜地退下了擂台，恐怕是急着找大夫接骨去了；方泽微笑着看着底下的欢呼的老百姓，不住轻点点头以示意。
　　玄炎从屋顶上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说道：
　　这方泽未免太过招摇了些。单大哥，我们下去吧，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好迎接下午的比试。
　　单容听了也站起身来，点头说道：
　　也好。
　　玄炎牵过小龙的手，正欲下楼梯，忽而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他，不自觉地转头一看，只见方泽嘴角含笑，正从擂台上朝他扬了扬头示意着。
　　玄炎瞥见了，嘴角也挑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然而又像根本没看见般，转过身，带着小龙沿楼梯就走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
　　午后。正是日光流转，薄云出岫的大好日子。
　　才平静了没多久的溯江，在单容和季式出现后，再度如沸水般蒸腾起来，
　　今天的第二场比试，即将开始。
　　看台上。
　　萧、方两位长老居然都不在，萧长老席位上空空如也，而在方长老的席位上赫然坐着的，正是上午赢了第一场比试的方泽。
　　当然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看台的情况。当霍长老一声沉声宣布第二场比试正式开始时，所有人的注意力更是全都被吸引到了擂台上。
　　擂台上一片静谧。
　　安静得似乎这里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打斗，不过是有两个同样沉默的人站在上面罢了。
　　单容和季式都在静静地打量着对方。
　　......
　　一样的年轻的面庞，一样的蓄满能量的躯体。
　　单容使剑。
　　任何人都会以为，以单容的臂力，他所使的剑应该是厚重有力的。然而现在，他手上所握的长剑却是剑身窄长，剑面薄轻，轻盈盈的样子彷若银白的羽翼。
　　此剑名唤，雁字。
　　季式使刀。
　　季式面容粗犷，右边脸颊上隐隐有一条泛白的长痕，因颇为黝黑的肤色而显得格外显眼；他当下所使的大刀，正是从他修行成名之时，便一直带在身边的何生一魂。此刀以削铁如泥而闻名，重达两百斤，然季式一旦使起何生一魂，每每轻松随意，仿佛不过两斤而已。
　　长剑雁字，剑有双刃，剑面银白色，寒光点点。
　　宽刀何生一魂，刀有单刃，刀身玄黑，沉静如海。
　　单容朝季式微微颔首，季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比试开始。
　　静谧的擂台。
　　午后无风，肃杀的气场却使双方的衣袍都猎猎作响。
　　无声。
　　沉气。
　　几乎同时，单容和季式都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刀无情。剑无情。
　　--自古兵刃，哪一样曾是有情过？
　　单容和季式忽然同时奋力向对方所处的位置跑去，刀剑上反射出银银白白的亮光，竟比午后的阳光还要来得晃眼。
　　......啊......！单容大喝！
　　......呀喝......！季式大喊！
　　......哗啷啷......
　　兵戎相接，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彻溯江。
　　人群中。
　　人迹茫茫。
　　下午来看比试的人仿佛比上午还要多出些。其中，不乏中午才刚渡江而来的外城人。
　　上午的比试简直是一边倒。散场后，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着方泽的出色表现，都说比试虽不激烈，却是精彩万分，对下午的比试更是满怀期待；而下午第二场比试一开场，将单季二人同方泽相比较的人，不在少数。
　　同第一场比试不同，下午的比试，可谓势均力敌。
　　单容和季式已然相持了一炷香时间。
　　手起，刀落，剑挡，回击，季式之刀势，有如万马千军般雄厚磅礴，单容之剑势，有如十月初雪般灵巧轻逸。
　　台下。
　　玄炎和小龙早早挤进前排，只为了能近距离为单容打气助阵。
　　--这本是玄炎的打算。
　　只可惜炎城的百姓甚是欢欣振奋，他的加油呐喊声同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比起来，实在微弱得丝毫不可闻。
　　于是索性就站在前面干看，不再白费唇舌。
　　单容和季式不论武功还是灵力皆不分伯仲，一招一式一来一往一刀一剑间，形势紧张异常。
　　--往往越紧张的比试越精彩，越精彩的比试百姓越喜欢看。
　　所以现在，炎城百姓的兴致格外高昂。
　　......哎呦我的娘唉，这季首领的肩膀就差那么一丁点就被剑刺到了唉......
　　哟哟哟......嗤......好险哪，单首领要是被这一刀砍下去，可不得了啊不得了......
　　......嗤......啧啧......唉......哎呀......哎呦......
　　刀剑一交锋，玄炎耳边吸气声、惊叹声就此起彼伏，老百姓仿佛认为那刀那剑要砍要刺不是不是台上的人，而是台下的自己一般。
　　玄炎低头轻轻一笑，轻轻摇了摇一直握着的小龙的手，柔声道：
　　小龙，我们先回云来楼吧，我看，还是在那里等单大哥好了。这里太挤太吵了，你应该不喜欢吧？
　　小龙原本一直低着头，仿佛被地面上的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吸引住了，听到玄炎的话，这才抬起头来。
　　他抬头看了玄炎一眼，目光似乎漫不经心，不过倒也也微微点了点头。
　　呃......
　　......难道......这就是，所谓急流勇退的下场？
　　玄炎才刚牵着小龙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马上就有大批人马蜂拥而上，似乎早就对玄炎所占据的位置虎视眈眈许久般，争先恐后地往他们这边挤，每个人脸上，乃是明明白白写着挡我者，死。
　　......
　　......此情此景，看得玄炎简直是瞠目结舌了。
　　以前有一句话，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场面他曾经到三峡考察物种时是亲眼见过的。当时的情景十分壮观--正值涨潮，急剧上升的江水前浪吞噬着后浪，茫茫间水天一片。还是林肆时的自己的感觉是，仿佛江水中隐隐有着一股神秘的力量，手掌翻覆间，操纵着潮起潮落，水波翻腾。
　　不过，现在玄炎得出了一个结论：群众的力量比自然界神奇的魔力还要强大，还要神奇得多。
　　--他只是看出单容已经胜券在握，想到不妨在云来楼等他凯旋祝贺便是，谁想抽身不过眨眼间，千军万马般的人群竟汹涌而来，直挤得他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好不容易站定身子，回了回神，玄炎忽然发现小龙竟被人群冲散了，他的四周赫然都是情绪异常激动的大叔大婶们。
　　玄炎只得苦苦一笑。
　　除了笑一笑。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了。
　　奋力往回挤，未果，忽然间，周围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玄炎回头一看，原来单容的雁字剑竟一剑挥断了季式的何生一魂刀，两百斤的大刀哐啷一声被震到地下，直震得擂台尘烟四起，左右颤动。
　　何生一魂被生生砍作两截，刀柄朝东，刀刃朝西，情景好不悲壮。只是这齐口的断面竟平平整整，平滑如缎。
　　季式脸上，写满的全是震惊，仿佛对忽然间战败之事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