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by肆水

　　他的眼里是满满的粉红微紫的倩影。
　　还有一大片，几乎让他的眼睛承载不下的碧绿。
　　......
　　......已经来到北溟这么久了吗。
　　南疆新王的选举已经结束了一个月。
　　原来他，已经和九渊相处了一个月啊。
　　他有很多事情不明白。
　　比如，帝君为什么要转世？
　　比如，他当初为什么要转世？
　　他是那么爱九渊啊，怎么会舍得与他分开呢。
　　还有，夭儿和小龙，现在又在，哪里。
　　一团乱。
　　玄炎的目光依旧还在湖面上，思绪却已经飘得很远。
　　随着清风，飘向，湖光的尽头。
　　
　　第四十一章
　　五月也已将尽。
　　天气一天一天热起来，王宫里的侍卫侍女都换上了夏天的装束，男子清一色一身深褐色紧衣薄纱劲装，女子则都穿着轻盈飘渺的纱裙，白衣飘飘，莺歌燕语回眸浅笑，有如下凡仙子。
　　这些天素来沉寂的北冥王宫明显热闹了起来。因为，北溟的王--司水天神殿下，返世五百年之日，即将到来。
　　五百年前，北溟之守卫星宿飞羽星光华大盛，忽起熊熊烈火将其焚烧，最终以流火之星之姿陨落于渊海，通天火光中，水神陌九渊黑衣黑发，缓缓从渊海海域上空走向北溟。
　　至此，北溟开始了一个由水神亲自统领的全新时代。
　　也是从那时开始，北溟国力日益胜于南疆，南疆渐渐呈现衰微之势。
　　五百年如白驹过隙。
　　而今，南疆也终于结束了群龙无首的窘迫局面，一个月前，南疆新王终于产生了。
　　明日，南疆新王方泽将携南疆新一任执政成员抵达北溟，为司水天神陌九渊重返北溟五百年庆贺，同时更是希望借此机会能与水神进行深入的交流探讨。
　　南疆新王方泽尚未得到水神陌九渊的认可。
　　原本定下来将亲自宣布南疆新王人选的水神，不知为何没有出席南疆新王的登基仪式，更是连决定新王的那一场比试都没有参加。
　　他仿佛凭空消失了般，眨眼就离开南疆回到了北溟，多日后才遣人回告南疆三大长老已先行离去一事。
　　方泽的新王地位是需要陌九渊的亲口认可的。
　　南疆里，对他取得新王王位而有微词的人，毕竟还是存在的。
　　所以，借着此行，方泽有必要也有把握封住那些悠悠之口。
　　书房内。
　　屋内只有陌九渊一个人，他正埋首批阅着成堆的文件。
　　北溟与南疆情况大不相同。南疆有一班有秩序的、沿用多年的管理体系，而北溟则没有。一直以来，北溟都是由白寻枚掌管大小事务，事无巨细，从无他人插手，一直到陌九渊返世后权力才有所转移。从陌九渊回来后，白寻枚就一心辅佐他，所有文件都由白寻枚先阅览一遍挑出重点，再转由陌九渊亲视。
　　即使是这样，陌九渊要批示的文件，还是很多很多。
　　他几乎每天都要为这些事情工作到深夜，玄炎这几天都只在夜里见了他一面，每天都只看见他夜里依旧熠熠有神的黑眸一眼。
　　每每，半梦半醒捱到深夜见了陌九渊一面，玄炎便重重合上眼沉沉睡了过去，一觉天明。
　　而当他睁开眼时，陌九渊又早已离开，开始新一轮的工作。
　　玄炎站在门边看着陌九渊的侧脸，心里实在有些郁闷。
　　哎--为什么呢？
　　--为什么明明睡眠不足的人是他，最后黑了两个眼圈的人却是自己？
　　今天早上一起来，玄炎就在水影里看到了自己那两个又浓又黑的黑眼圈。
　　......唉......他可是个乖孩子啊......从来都是早睡早起锻炼身体，从没偷过懒的！
　　回想昨天，陌九渊回来得晚了些，他眯着眼一不小心就睡着了，甜梦中忽然感到身边多了个人，于是他就很自觉地靠了过去，陌九渊也很自然地将他揽在了怀中......
　　没错，一直到这里都没错。
　　这实在是又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夜晚。
　　可是，陌九渊居然趁着他迷迷糊糊的时候，不期然地深深吻住了他。玄炎一口气喘不过来，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却只能呆呆地看着陌九渊的唇舌在他唇齿间辗转着，任他口中的蕙兰香气一阵一阵地从自己的口中传进心间，做不出任何反应。
　　陌九渊确实乏了。
　　热情的深吻过后，陌九渊揽着玄炎的腰，很快就陷入了梦中。
　　玄炎却是越睡越清醒。
　　不知为何，一夜无眠。
　　于是，今天他就有了这么一双可爱的精神不济的略微浮肿的眼睛。
　　又于是，玄炎决定今天一定要和陌九渊好好谈一谈，关于夜间不得偷袭这个问题。
　　此时，玄炎就站在书房的门口独自郁闷着。
　　陌九渊看起来精神实在好得很，完全没有因为长时间连续的工作而露出一丝疲惫之色。
　　玄炎深知陌九渊长得很俊美--当初自己正是被他冷峻的外表给骗了啊！遥想，当初的当初，他和夭儿还是第一次见到陌九渊时，陌九渊就一直只是沉静地站在天帝旁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这么个冷静倨傲的人，到了现在，居然会使用偷袭这种不入流的招数？
　　陌九渊倒好，依旧神清气爽，可是苦了他，顶着这么浓的黑眼圈，玄炎都有些不好意思出门了。
　　陌九渊的侧脸真是完美地无可挑剔。不仅是侧面，他的外表怎么看怎么冷峻得好看到了极致，在这点上，玄炎从前就是时不时会酸溜溜地嫉妒一番的。
　　过了这么些年，他的容貌一点也没有改变。
　　玄炎知道，自己的外表也是没有丝毫改变的。
　　变了的，只有他们的心。
　　陌九渊早发现玄炎的身影，一直抬着头看着他脸上斑斓丰富的表情展示。而玄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愤愤不平里，一直竟然都没注意到陌九渊的注视。
　　如果玄炎抬起头，他就会惊奇地发现陌九渊的面庞上居然挂着一抹微笑。
　　陌九渊的笑容本是很难得的，也只有和玄炎在一起时多些；而这个笑容更是千载难逢，因为这笑容里竟隐隐含着一丝宠溺中的满足。
　　满足。满满的满足。
　　这样的笑容，只怕陌九渊自己也从没想过他也会再度拥有。
　　玄炎没有看到。
　　陌九渊看向门边的人儿，缓缓开口道：
　　炎儿，你怎么不进来？
　　玄炎闻言，踢踏着步子，皱着一张脸走进了书房。
　　陌九渊放下手中的毛笔，腾出位置将玄炎拉过来和自己坐在了一起：
　　炎儿，谁惹你不高兴了？
　　陌九渊柔声轻语，身体由先前的紧绷状态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看着玄炎的目光温柔如水。
　　玄炎扁嘴，刚想说什么，忽然发现陌九渊下颚处竟长出了几根短短的刺须，不禁奇怪道：
　　你今天早上走得很匆忙吗？怎么连胡须都没来得及清理？
　　陌九渊轻轻摇摇头，将下颚抵在玄炎的头顶上：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玄炎疑惑，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陌九渊：最后一天？难道，你就要把寻枚积压下来的所有事情都解决完了？
　　陌九渊点了一下头。
　　玄炎的眼睛登时瞪得滚圆。
　　天哪！寻枚可是留下了那么多的文件啊！你是怎么在五天内全部处理好的？！
　　陌九渊将下颚重新抵在玄炎头上，口气里全是淡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更何况，我怎么能让你再是一个人呢。这几天，你想必是闷坏了吧。
　　陌九渊身上有一股冷冷的体香，冷如霜，香气清远如梅，当玄炎和他靠得很近时，玄炎总能够闻到。
　　陌九渊的怀抱很令人安心。
　　时值夏至，陌九渊的体温一直都是低于常人的，抱着陌九渊就跟抱着水枕似的，沁凉舒适。
　　玄炎微微垂下了眼睑。
　　九渊，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玄炎不着痕迹地推开陌九渊，表情忽而严肃。
　　陌九渊凝视着玄炎。
　　玄炎慢慢地从衣袖中取出一本黄褐色的册子，脸上又忽然浮出一抹红晕。
　　恩......就是这个啦......
　　
　　第四十二章
　　......就是这个......
　　玄炎把小册子放在桌子上，解释道：明天是你重返下世五百年的纪念日啊，我也想送你一份礼物，嗯，就是这个啦，我想做点心给你。
　　那本小册子原来是食谱。
　　册子已经发黄，看得出来是有了些年代的了。只是被保存得很好，整洁而干净，全然不似一般的食谱那样油污横生。
　　陌九渊看着面前的小册子，眼里蓦地闪过一丝诧异。
　　玄炎看见陌九渊显然吃惊到了的模样，红着脸急急翻开册子，说道：我知道我的厨艺不好啦，以前都是你弄这个的，现在你忙了，我也想试着做一次看嘛！
　　小册里写着的是各式各样的粥、汤、糕点的做法，上面还配着一些用墨水略微勾勒出的图样。
　　玄炎指着上面的图样一个一个说道：
　　这个是百合莲子红枣粥，听着名字就觉得很不错了对不对？把百合、帘子、红枣、粳米、都放进锅里面后，要加上一点点的冰糖，煮出来的的粥甜而不腻，又软又滑哦......
　　这是红豆小元宵，用醪糟、红豆和小元宵配在一起，煮好后再撒一点桂花糖，配上几朵嫩黄的桂花花瓣，再在上面放一些冰块，绝对很香糯滑口，又沁沁地凉......
　　......还有这个，鱼片菊花粥，我正好在花园里有看见几簇开得很好的菊花，用来做这个粥
　　正好呢......
　　玄炎越讲自己心里越心动，哈喇子简直都要滴在食谱上了，早忘记了自己是在和陌九渊讨论他的礼物。
　　陌九渊静静地在旁边看着玄炎的一脸垂涎，嘴角浮现出一抹淡若无痕的微笑。
　　五月末。
　　风中已经微微有了一些炎热。
　　玄炎和陌九渊坐在同一张椅子上，素手纤纤指着食谱，依照上面的次序依次向陌九渊讲解着。
　　木耳红枣茶。
　　银耳木瓜粥。
　　雪梨生姜粥。
　　冰糖顿雪蛤。
　　......
　　玄炎的表情极为认真，仿佛正在做一件极其郑重的事情。
　　陌九渊有一瞬间的恍惚。
　　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
　　......
　　*******
　　九渊，寻枚，我不会做饭。彼时，玄炎皱着眉头，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陌九渊和白寻枚。
　　屋里，陌九渊、白寻枚、玄炎三个人正面面相觑。
　　天帝刚刚派了玄夭到南疆去探看那边地域开辟的情况，此时的南疆尚为一片不毛之地，寸草不生，荒无人烟。玄炎不放心玄夭，可是天帝又只允许玄夭一个人只身前往，于是他便让玄夭带上小龙，这样即使在南疆水域遇到了什么高级一些的灵兽，也有小龙帮忙着对付。
　　于是，北溟这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以前，他们五个人的伙食一向是由玄夭、小龙做的，玄炎根本就不用操一点心。
　　现在他却不得不发了愁。
　　他是对做饭有兴趣没错，可是一直不会做，这是个大大的事实。
　　--更何况，自从他握着菜刀不小心在手指上划出了一道小口子后，玄夭就再没让他下过厨房了。
　　所以，玄炎无奈，玄炎不会做饭，理由充足。
　　又所以，玄炎现在只能冒着星星眼一脸希冀地看着陌九渊和白寻枚。
　　说是对着陌九渊和白寻枚一起的，然而玄炎心里指望的还是白寻枚。
　　唔，怎么看，九渊也不像是既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的人嘛。
　　玄炎有时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就完完全全地写了出来。
　　陌九渊和白寻枚的理解能力又很不错。
　　所以，白寻枚就在玄炎再度开口前凉凉说道：我不会。
　　当头一桶冷水浇下。
　　玄炎顿时脸皱成一团。
　　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玄炎扁嘴道：那干脆去找天帝好了，他那里总该有吃的。
　　那天，最后是陌九渊下的厨房，做的饭。
　　当玄炎看到陌九渊一盘接一盘地端出红烧酿豆腐、莲子百合乳鸽、话梅蒸蟹和冬笋烧鳕鱼时，他简直就要目瞪口呆了。
　　陌九渊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炎儿那时脸上不可置信的震惊表情。
　　他也记得，当时自己其实是有些不高兴的。
　　因为炎儿最先想到的人不是自己，而是白寻枚、是天帝。
　　他确实因为这件事感到不快。
　　然而，当看到炎儿几乎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消灭干净了桌上的菜后，他心中的不快一下子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一丝甜丝丝的愉悦。
　　彼时。
　　炎儿还不知道他的心意，还没有和他在一起。
　　彼时。
　　......
　　*******
　　陌九渊忽而握住玄炎在食谱上游走的手，沉声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些的？
　　陌九渊的黑眸里闪着一丝近乎凌厉的光。
　　......炎儿，居然为了别人学会了做菜？
　　玄炎没有看出陌九渊的异样，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恩，这个，我还没有学会啦，就是等你选了一道菜我才去学习啊，不然那么多复杂的菜我哪能都学得会啊......
　　玄炎不知道，他的话无形中一下子解除了空气中的一丝紧张。
　　陌九渊握着玄炎的手，凌厉的目光一下子柔软下来。
　　你说，你是专门为我要去学厨艺？陌九渊的声音温柔清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玄炎眨眨眼睛点点头，说道：是啊。
　　......他不是一开始就说了么？为什么九渊还要再问一次呢？
　　陌九渊听了后，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拉过玄炎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那声叹息实在太轻，玄炎想要问清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却一下子被陌九渊太过亲密的动作吓了一跳，再也记不起原来想问的话。
　　陌九渊一手揽着玄炎的腰，一手环住玄炎的脖子，低着头看着玄炎的眼光里满满的是脉脉深情。
　　玄炎愣愣地微抬头看着陌九渊。
　　......静谧的书房。
　　时空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住了，书房里的两个人相互凝望着，无言而契合，仿佛没有一个人能插入他们的世界。
　　微微炎热的五月末。
　　玄炎身上穿着和王宫里的侍卫一样的薄纱长袍，只不过不是深褐色，而是浅浅的藏青色。藏青色的长袍衬着他略为白皙的肤色，正显得粉雕玉琢，精致如丝。
　　陌九渊身上穿的是玄黑的长裳。陌九渊正迎着风，夏日的微风微微吹开了他衣襟的领口，露出一片浅褐色的肌肤。
　　玄炎坐在陌九渊的腿上，动也不敢动一下，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不知该将视线落在哪里好。终于锁定陌九渊的右肩，两眼直直地看着他右边的肩膀道：
　　嗯，九渊，我要去厨房学做菜了，你放我下来吧。
　　陌九渊轻柔地抚摸着玄炎的发丝。
　　他的手顺着玄炎的脸颊一下一下地划下来，眼里盛的满满的是情人间亲密无间的温柔。
　　玄炎只觉得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烫。
　　滚烫炙热的感觉从面颊上传来，电击一般让他的身体一阵发颤。
　　......炎儿......陌九渊将玄炎抱在怀中，忽而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将下颚搁在了玄炎的脖颈间，轻轻摩擦着。
　　陌九渊的几根胡渣子轻轻刺着玄炎脖颈间最柔软的肌肤。
　　微微的刺痛感从那里传来，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不知名的，让他生出怯意的酥麻感。
　　软玉生香。
　　陌九渊的体香和玄炎的体香交织在一起，早已分不出彼此。
　　陌九渊的手已经伸入玄炎衣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