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by肆水

　　薄纱的纱质极好，顺滑如白练，轻盈如柔羽。
　　他的眼里已是一片迷蒙的情欲。
　　玄炎面色平静，霍然几近毫无表情地推开陌九渊站了起来，眼底无波无澜。
　　玄炎看着陌九渊，语气平缓，看不出脸上的神情：
　　我先去厨房了。
　　陌九渊眼底稠浓的情欲在玄炎推开他的那一瞬间迅速消失，原本迷离的眼眸也一下子恢复了清明。他的面色也平静无澜，冷静睿智，仿佛刚才并没有情绪失控过。
　　陌九渊没有说话，沉默如塑像。
　　玄炎知道他已经同意了，于是转过身就要走出书房。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玄炎已经迈出的步子忽而收住，转过身来，他冲陌九渊眨了眨眼，模样竟是说不出的俏皮。
　　陌九渊怔了一怔。
　　玄炎倏而俯下身，粉唇在陌九渊的唇瓣上轻轻点了一点。
　　然后，方才翩然离去。
　　对不起。
　　玄炎正要踏出房门，身后忽然传来陌九渊低沉的声音。
　　玄炎回过头，对着陌九渊莞尔一笑，又晃了晃手中的食谱，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
　　陌九渊还是那个冷静高贵的陌九渊。
　　然而，这个北溟的王，天下的司水天神，脸上竟恍若有一丝痛苦。
　　迷离的、疏远的、只能一个人承受的，痛楚。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覆在薄得近似令人感到无情的唇瓣上。
　　风吹过。
　　五月。
　　夏至。
　　
　　第四十三章
　　--到底要做什么好呢？
　　苦恼，苦恼。
　　玄炎几乎想要敲自己的脑袋了。
　　怎么就忘了问出九渊到底喜欢哪一道菜呢？到了最后，偷袭事件没有说，礼物事件也没有解决，半天他都白忙活了嘛！
　　悔之，恨之，嗟之，长叹之。
　　......唉......
　　怪只能怪，自己对九渊那张天下无双的俊脸抵抗力不够，一看到九渊自己就先乱了心神，从来就没做好过一件事。
　　......从来就没有做好一件事，从过去到现在。
　　以前是事事都有九渊和夭儿处理，他从不用认真去做。那么，现在呢？
　　现在。
　　......
　　现在他正十分专心地看着手里的菜刀，思索着该从那个食材下手。
　　最后，玄炎还是决定挑选出几道菜来都做一遍，把做得最好的那个当作礼物。
　　有了目标后，玄炎的斗志一下子就燃烧了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厨房里有葱、玉葱*、姜、蒜、青椒、辣椒佐料各一件，酱油、白糖、红糖、盐、醋调料个一瓶，青菜无数，新鲜肉片、鱼片无数，其余叫不出名的食材无数，特别是还另有红豆、绿豆、黄豆、黑豆等豆类无数，粳米一石。
　　审视完毕。
　　玄炎点了点头，对这些前期的准备甚是满意。
　　正在他准备操刀的时候，玄炎目光无比锐利地瞥到了厨房房门外的一角白衣。
　　寻枚寻枚寻枚！玄炎眼明手快，一下子拦住了偶然路过厨房的白寻枚。
　　嘿嘿嘿嘿......
　　那什么，众人拾柴火焰高？十根筷子折不断？一个好汉还要三个更好的大汉来帮？
　　嗯，总之，寻枚这个帮手，玄炎是轻易不放过的了。
　　白寻枚面色沉沉，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倒霉事即将落在他头上。
　　......
　　首先做鱼片菊花粥。不过菊花还没有采来，现在只能先少这味材料了。
　　玄炎笑眯眯地看着白寻枚，再笑咪咪地说出这番话。
　　白寻枚皱着眉头看着手上锃亮锃亮的菜刀。
　　拿刀不是一件难事，白寻枚握刀的时日只怕足够南疆北溟沧海桑田一回了。
　　菜刀也是刀。
　　所以白寻枚运用自如，在玄炎看来，这简直是如鱼得水、到了刀剑合一的境界。
　　菜刀大侠白寻枚，当他手握菜刀之时，他脸上的神情神圣高洁如冰山积雪，散发出威严不可侵犯的气势。
　　......以上，纯属玄炎臆想。
　　事实是，当白寻枚知道自己要为玄炎示范如何利用手腕的力量使用好菜刀时，他的脸上瞬间结了一层寒霜，这才使得寒气逼人。
　　各色食材在白寻枚面前一字排开。
　　白寻枚眉间深深的褶皱简直可以夹死一只蚂蚁。
　　玄炎眼里闪着几近崇拜的亮光，随着菜刀刀锋的光亮，一晃一晃。
　　白寻枚缓缓操起菜刀......
　　缓缓地......
　　嘣啪......手起刀落，动作流利顺畅！
　　玄炎......黑线了......
　　玄炎小心地措辞着：......寻枚，你手上的那个不是蒜......那是姜......姜是用来切的......蒜才是用来拍的......
　　呃。
　　寻枚居然用刀面拍老姜？
　　他虽然不精通厨艺，对于姜蒜还是分得清的，但是白寻枚似乎在这方面的能力比他还差啊......
　　白寻枚把老姜搁到一边，低头拿了一个玉葱，一边说道：我没把它当成蒜。
　　玄炎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寻枚，果然还是会做菜的......
　　我根本就不知道蒜长什么样，怎么会把它当成蒜呢？白寻枚摆弄着玉葱，寻思着该从哪里下手。嗯，这东西圆圆的，应该是从中间切下去吧......
　　玄炎登时瞠目结舌。
　　看到白寻枚手上的那个紫紫的、圆滚滚的、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芳香的物体，玄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寻枚，你认得手上的这个东西吗？
　　白寻枚蹙了蹙眉，摇头道：不认识。
　　玄炎的眼里忽然冒出一种诡异的眼神。
　　......我告诉你哦，这个叫做玉葱，是从至西的地方传入北溟南疆内城的，它哦，能够帮助消化，有杀菌、解腥、除腻、和降膻的作用，营养价值极高......
　　白寻枚奇怪地看了玄炎一眼。
　　你什么时候对这些这么了解的？玄炎以前不是对厨艺、食材的性能都一窍不通的吗？
　　玄炎神秘地呵呵一笑，最终，缓缓地拿出了那本黄褐色的食谱，指了指，算是回答了。
　　白寻枚重新别过头，继续与圆圆的玉葱对视。然后，以白寻枚式的切菜方式，缓慢地将菜刀靠近了玉葱......
　　玄炎迅速退出三丈远，眼里的光闪烁不停。
　　嘶啦......
　　玉葱......被切开了......
　　汁水四溅。
　　白寻枚愕然地看着已经被自己整整齐齐切成两半的玉葱，一下子做不出任何反应。
　　一滴清泪从他的眼眶里滑下。
　　白寻枚不自觉地又眨了两下又酸又胀的眼睛，又有两滴泪水落了下来。
　　白寻枚转过头，无声地与玄炎对视着，质问着。
　　玄炎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笑。
　　于是，他在很努力地忍着随时都会夺口而出的笑声。
　　玄炎努力把脸绷紧，摆出一副很严肃很认真的神情：恩，那个是玉葱啊，玉葱都是这样的，一不小心汁水就会溅到眼睛里，你现在觉得眼睛很酸很胀，还有一点点刺痛对不对？不过千万不能用手去揉，不然眼睛会变红的。
　　玄炎说得十分正经，仿佛白寻枚中了玉葱的招理所应当。
　　所以白寻枚只能黑了半边脸，丝毫没想到某人事先就在等着看他中招的模样。
　　唔......
　　唔哈哈哈哈......
　　寻枚这模样，简直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谁有幸像他一样能见到雪鹏之王这么吃惊的表情？谁看过雪鹏王这么憋屈的样子？还配上脸上挂着的两颗泪珠......唔哈唔哈唔哈......真是像极了可怜又可爱的小白兔儿......
　　小白兔儿......哈哈......
　　这不是一只乖巧的小白兔儿，他看着玄炎脸上憋笑憋得几乎要内伤的表情，脸上的寒霜全都转化成了寒冰。
　　玄炎最终还是学会了一道点心。
　　这道点心么，玄炎决定先不告诉陌九渊，要等明天给他一个惊喜。
　　玄炎在心底暗暗声明，能学会做这道点心全是食谱先生的功劳，所以算是他独立完成的。
　　至于寻枚么，压根儿就没帮上忙，倒是吃掉了不少试做品，然后便拍拍衣裳施施然就走了。
　　......嗯，他还是要感谢寻枚的，至少他没有在最后关头把盐当作糖搁进去，这真是令他太感动了。
　　......寻枚的厨艺，他是不敢恭维了。
　　此时，玄炎正窝在陌九渊怀里偷笑。
　　陌九渊今天回来得早，所以玄炎精神十足，睡意还未泛出。
　　陌九渊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沉声道：怎么了？
　　玄炎原本是唔唔唔地笑着，这下干脆放声痛笑出来：哈哈哈哈，今天寻枚就像是一只小白兔儿，真是太好玩了......
　　陌九渊的眉头微微闪过一丝不悦，瞬间便消失了，只是淡淡道：
　　炎儿，寻枚平时很忙的，如果你闷了就来找我吧。
　　玄炎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陌九渊：怎么，难道你会比寻枚闲不成？
　　陌九渊没有回答玄炎刻意略带讥讽的话，沉声道：
　　等到南疆来的人都走了以后，我和你一同游走四方，好不好？
　　玄炎闻言，心里深深地吃了一惊。他奇怪道：
　　游走四方？我现在不是南疆的王，可是你还是北溟的王，怎么能够想离开北溟就离开北溟呢？
　　陌九渊缓声柔语道：
　　既然南疆可以有新王，北溟当然也可以。
　　玄炎吃惊地看着陌九渊：
　　你......你打算放弃王位？
　　陌九渊没有说话。
　　他将玄炎搂得更紧了些，玄炎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对。北溟也好，南疆也好。总之不会让你独自待在宫里。
　　我们，两个人一起。
　　陌九渊的话绵长而低沉，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传入玄炎的耳朵里。
　　北溟也好，南疆也好。
　　九渊。
　　--如果我说，我哪里都不想去，你相信吗？
　　如果。
　　我并不想和你在一起。
　　你......信吗？
　　夜已深。
　　玄炎的头伏在陌九渊的胸口，安安静静地听着从他胸口传来的心跳声。
　　忽然有些怅惘。
　　明天，宴席就要开始了。
　　
　　第四十四章
　　第二天，风和日丽。
　　偌大的王宫此时悄然无声，陌九渊已经到大殿上等待南疆新王的到来。此时，北溟王都的百姓们早已在护城军的指挥下整齐地排列成两列，夹道欢迎南疆来贺的队伍。
　　王宫只有一处地方是热闹的。
　　没错，就是水神大人的小厨房。
　　满室芬香馥郁。案板上是散落着几朵鲜嫩小巧的玫瑰花蕾，粉色的花瓣好不精致动人。
　　玄炎认真煎着锅里的玫瑰花蕾。原本加进的清水已经蒸发得越来越少，慢慢成为浓稠的花汁，清香四溢。
　　嗯，看来已经好了。玄炎小心翼翼地看着锅中分量极少的浓汁液，动作轻缓地滤去花渣，再用碗盛好汁液，然后一点一点地倒入旁边的青花小瓷瓶中，用瓶盖旋紧封好口。
　　玫瑰花瓣、玫瑰花汁、玫瑰酒、面粉以及清泉水，玄炎将它们均匀搅拌在一起，又往里头加进了一些果仁果脯，耐心地一下一下揉捏着面团。待到面团软硬适度后，再将小小的团子放进昨天刻好的木质花朵模型里，挤、捏、按、压，玫瑰花糕就成型了。
　　然后是要放到蒸笼里蒸。玄炎将十来个玫瑰花糕依次摆放在蒸笼里头，燃起火，这才擦了一擦鬓角的汗珠。
　　寻枚，你看，我这次做得可是一点差错也没有呢。玄炎高兴地看向身后，脸上的笑容灿若朝阳。
　　白寻枚一直安静地看着玄炎制作糕点。今天这样的日子他本是应该出现在前堂，然而总是放心不下玄炎，所以就向陌九渊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在这里陪着玄炎做这份礼物。
　　与其说陪，不若说是监视更为恰当。
　　他从来就不相信玄炎真的忘了转世后发生的事情。
　　虽然，夺魂咒很强大--并且由陌九渊所施，禁制更是牢固。但他心里一直否定着这种可能。
　　退一步说，以司火天神的灵力，总有一天会破了禁制的。
　　那天不会远。
　　他希望那时在他身边的人是他。所以，还是陪伴在他身边得好。
　　炉火旺盛。
　　玄炎轻轻掀开蒸笼的一角，立马就有白色的热气钻出，熏得玄炎的脸也热腾腾的。玄炎迅速将刚才配好的玫瑰露悉数滴进每一个玫瑰花糕中，动作敏捷干脆，这才满意地盖好盖子，稍微离炉火远了点。
　　蒸笼噗碌碌地冒着白烟，声音好一会儿才消停。
　　正在这个时候，门口忽然飘进一阵器乐的响声。
　　那声音庄严中带着一丝轻快，声调低缓而不失喜意。
　　玄炎朝白寻枚眨眨眼，欢声道：南疆的人已经到王宫里了啊。
　　白寻枚眉头微蹙，忽然像想起什么一般，舒展开了眉眼，语气平静道：大人想要到殿上看是吗。
　　玄炎耸耸肩。这寻枚啊，说了不要叫他大人，怎么就改不过来呢？
　　蒸笼里传出了噗噗的响声，玄炎靠近了些，耐心等待火候最佳的那一刻。
　　白寻枚眼里光芒一闪，也靠了上来。
　　他在玄炎身后缓声开口道：
　　......如果你想要离开北溟，我可以帮你。
　　玄炎专心致志地盯着蒸笼，彷若没有听见白寻枚在说话。终于，炉火中红色的火苗微微窜了起来，玄炎眼明手快地一下子移开蒸笼放在桌上，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玄炎这才转过身来，皱着眉头看着白寻枚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北溟。
　　白寻枚双眸光芒璀璨，一瞬不瞬地看着玄炎的眼睛。
　　玄炎的眼睛坦然清澈。
　　他终于移开眼，摇首道：不，没什么。
　　玄炎虽然疑惑，忽然间却因为想到什么而一下子高兴起来，双眼闪闪发光。
　　金碧辉煌。
　　原本甚为肃穆的大殿因为南疆来的访客气场显得轻松了许多。陌九渊高坐在大殿中央，面色淡然地接受以方泽为首的南疆众大臣的祝贺。
　　方泽双瞳幽黑，眼底隐隐有一抹光芒，他躬身作揖，抬首道：
　　南疆王方泽，代表南疆所有子民，祝水神大人身体安康，百事合心。
　　陌九渊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色彩，面若霜凝。他淡然道：
　　方大人客气了。
　　说罢，两个侍卫上前恭首引领方泽走向左边的首席座席，另有其他的侍卫安排南疆剩下的使臣就座。
　　玄炎和白寻枚正悄悄地站在幕帘后，窥视殿中的情况。
　　刚才他突发奇想，忽然想要来一看南疆使臣的风貌，于是便拉来白寻枚一起偷偷躲在这里窥探，正好看见方泽献祝词的那一幕。
　　玄炎双眼瞅着外边，小声道：这就是南疆新王方泽啊？恩，很不错，果然是一表人才。
　　白寻枚眉心一跳，语气状似平静：我不知道，原来大人也是以貌取人。
　　玄炎嘿嘿一笑，丝毫不感到不好意思：寻枚真说中了，我从来都是以貌取人的。我相信，相由心生。
　　白寻枚闻言，诧异地看了玄炎一眼。
　　倏而淡淡一笑，隐隐含着一丝讽刺：一表人才还是金玉其外，不要过早下定论。
　　玄炎听了白寻枚的话，笑得好不坦然。
　　方泽这次携南疆诸臣来到北溟，贺礼多得数不清，珍珠玛瑙翡翠玉屏金桂这些赏玩的器物装了满满一船，足要十辆马车方能运送完毕。这样一来，一方面表示了南疆对北溟的友好示意，另一方面说明了方泽这个新王对水神陌九渊的尊敬之情，且还是对北溟南疆所有子民的一个宣告：他以这种展示国力的行为向天下昭示着，南疆在他方泽手中必定蒸蒸日上，百姓定能安居乐业，同享锦衣玉食。
　　一石三鸟的浅易策略。身居高堂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只是，没人点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