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by肆水

　　不。我绝对不会放你走。
　　玄炎脸色一沉。那么，我们只好一战了。陌九渊，今天夭儿和小龙都在这里，你，没有胜算。
　　陌九渊看着玄炎的目光越发深沉。他凝着玄炎的眼睛，嘴里还是重复着那句话。
　　我不会放你走。
　　......不会放你走。
　　放不开手。
　　永远不放。
　　夜风呼啸。
　　渊海暗涌层层，月光下，竟似一付付狰狞的面孔，张牙舞爪，仿佛要想吞噬一切。
　　
　　第五十二章
　　玄炎的脸色铁青。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
　　然而，实际上，仅仅只有一瞬间。
　　玄炎看着陌九渊，冰冰冷冷地开口，陌九渊，我们最终还是要成为敌人。
　　我们，最终还是要面对面，决战。
　　陌九渊嘴角的苦笑竟有点凄怆。
　　他的双眼凝视着玄炎，目光深邃。
　　是。不论是不是要成为敌人，我，决不放你离开。
　　夜风吹过。
　　近午夜，风势渐渐加大了，吹得陌九渊的暗紫色长袍微微掀起一个小角，在风中挽成一朵精致的小花。
　　他还没有来得及换去这身锦衣便赶了过来。到了渊海，正好看见小龙在召唤蛟龙，便使尽全力压制住蛟龙的灵力，让它们无法飞天。
　　若是他晚来一步，事情又会是怎么样？
　　......炎儿会离开。永远地，离开他。
　　陌九渊笑得很凄怆。他苦笑着，缓缓开口，一贯低沉的声音中隐隐透出一丝喑哑。
　　炎儿，你会对我下手吗？
　　玄炎心中蓦然因这句话腾起了一团火。他双眼骤然睁大，眉峰上挑，一脸好笑之至，陌九渊，你莫不是以为我不敢？
　　极尽讽意的反问。
　　陌九渊却沉默着，宛若磐石。
　　玄炎心中的愤怒之气因为陌九渊的反应愈盛。
　　难道陌九渊以为他对他还有情？在他背叛了他之后？他以为他会心软，会下不了手？
　　陌九渊，现在他有多恨他。那些恨，足够化作力量，让他有战胜陌九渊。
　　玄炎双眼中流转过一丝阴冷无情的光芒。他掌心朝上，将全身的灵力集中在手心，手心顿时冒出一股强劲的红光。
　　玄炎缓缓抬起手，看向陌九渊的眼光几近憎恶。
　　陌九渊依旧是一动不动地站在玄炎面前，仿佛没有看到他手心的那簇幽火。
　　玄炎手指蓦地一捻，那簇幽火竟瞬间化作一片刀刃，飞速射向了陌九渊！
　　哗啦......
　　衣帛被割开的声音。
　　还有，血肉裂开的声音。
　　一滴，两滴。
　　珠子一般滚圆的血珠先是漫漫染红了裂开了的锦袍的缝隙，又从缝隙中落下来，太密，太快，落地的声音竟如珠落玉盘，清脆，响亮。
　　刀刃直直射中了陌九渊的左肩胛。玄炎出手的力道极大，又是集中了所有灵力，那刀刃便在陌九渊的肩上划出了一大道口子，又是那么深，伤处隐隐有些白骨露出，竟是皎洁如月光。
　　陌九渊深深看着玄炎的眼睛，依旧没有说一个字，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玄炎再次举起手。
　　陌九渊。玄炎看向陌九渊的目光中一片冷然。我不会手软。你的沉默只能为我提供更多胜利的机率。
　　......
　　又是一片薄薄的红色刀刃！
　　红色的刀刃过于单薄，有丝丝缕缕的月光从中间漏下，给满是戾气的刀刃带来了一丝柔和。
　　那刀刃，又是直直地飞向陌九渊！
　　第二记刀刃却是微微偏了左一些，没有全部落到陌九渊身上。
　　然而玄炎确实没有手软。
　　刀刃擦着陌九渊的左侧脸颊险险地飞过，嘶啦一下在陌九渊脸上开了口，竟成一条细密的线，形状如弧。
　　小滴小滴的小血珠轻轻缓缓落了下来。
　　落到左肩处，与先前的血花连成一片，慢慢悉数浸入了衣袍中。
　　有一小些血花滑到了陌九渊的嘴角，微微染湿了他紧抿着的薄唇。
　　好苦，好咸。
　　陌九渊双眼始终凝着玄炎的眼睛，看着玄炎的眼睛越来越阴冷，他嘴角的苦笑也越来越深。
　　玄炎使出的是十成的劲，陌九渊不是不会感到痛。
　　他很痛。肩胛的伤口在龇牙咧嘴地叫嚣着，就是脸颊的伤口也是微微刺刺得疼。
　　然而。
　　这一切，和炎儿比起来算什么？算什么？
　　--如果能留住炎儿。
　　......
　　--如果炎儿会感到好受些。
　　他愿意再承受百倍千倍万倍的痛楚。
　　看陌九渊依旧毫无反应，玄炎短促地笑了一声。
　　水神大人果然神力无边，我竟无法伤你分毫。
　　说完这句话，玄炎忽而咬紧牙关，右手紧紧地握成一个拳。
　　这次，绝不会再有偏差。
　　一团火红至深的火焰噗地一下从玄炎的手心窜出，竟有两尺来高，俨然是方才火焰高度的两倍！
　　此时。
　　一个人却忽然挡在了玄炎面前。
　　玄夭。
　　玄夭挡在玄炎前面，倏而转过身，对着玄炎展开一个清水般的笑容。哥哥，你先离开，这里交给我和小龙就好了。
　　玄炎微微一愣，掌心的火焰慢慢减弱下来。
　　夭儿？
　　玄夭对玄炎缓缓点了点头。
　　哥哥先召出其它没受伤的蛟龙，我和小龙会缠住陌九渊。你先走，去玄族，陌九渊就没办法强迫你留下来了。
　　玄炎听了玄夭的话马上脱口而出，不行！
　　留夭儿和小龙下来，这怎么行！如果陌九渊扣住了他们怎么办？
　　玄夭轻轻笑了笑，说道，我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哥哥，我已经恢复了所有的灵力，加上小龙，对付陌九渊绰绰有余。玄夭忽然认真地看着玄炎，眼睛明亮。陌九渊想留下的只有哥哥，哥哥先走，我和小龙才没有后顾之忧。我们马上便会赶到玄族和你会合。
　　玄炎略微轻怔。
　　他知道夭儿这么做是为了他。
　　只怕夭儿也看出来，他始终是无法完全狠下心来。
　　陌九渊确实无情无义。然而，他可以抹去心中对陌九渊的爱恋，却抹不去曾经存在的温存印记。
　　......更何况，就是那爱恋，至今仍有一丝幽游在他心底，尚未抹干尽。
　　总有一天会抹尽的。
　　只是，无法是现在。
　　玄炎思虑过后，决定依照玄夭的话行事。
　　他朝玄夭点点头，说道，我确实应该先行一步。你和小龙要小心。
　　言尽，再不看其他人一眼，转身便走。
　　......不用再顾虑身后的事情了。
　　......
　　身后传来白寻枚对玄夭的说话声，远远地已经有点不真切。......我毕竟是陌九渊的属下。想要与他动手，先杀了我。......
　　......
　　月已中天。
　　玄炎走到渊海边上，念动法诀，准备再次唤醒这在深海中深深优游的生物。
　　随着他的法诀，海底隐隐传来一阵撼动。
　　--马上就好了，马上就结束了。
　　玄炎轻轻闭上眼睛。
　　睁开眼时，蛟龙应该就会出现了，就要带着他，离开这些是非。
　　炎儿！......炎儿！......
　　谁在叫他？
　　炎儿！......炎儿！......
　　......是他，是他......
　　他的笑容如莲花一样洁白柔软。他常常绷着脸抿着嘴，却会因为自己的一杯茶、一个眉心的轻抚展开这么温柔的笑。
　　自己曾经想过，若是一生便是如此，那也就了无遗憾了。只是深知不能。从他们相恋的那一刻起，他们彼此就已经深深知晓，这是一段注定要走向毁灭的爱恋。
　　违反天神禁戒的爱恋。注定没有祝福，只有诅咒，只有惩罚。
　　然而他们从没有害怕过任何惩戒。
　　于是丢了神位，天各一方，忍受着千万年的孤寂。
　　千万年便这么过去了。
　　--然而，他为什么又反悔了？
　　他在悔什么，悔什么？
　　后悔放弃权力与地位，后悔和他相恋？
　　原来，只有自己一个人一厢情愿。
　　原来，他已经不是当时的那个他。
　　炎儿！......炎儿！......
　　......
　　玄炎霍然睁开双眼。
　　周围只有他一个人，方才的声音，不过是心中久远以前的影像。
　　面前，惟有一条蛟龙，正睁着碧绿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自己。
　　玄炎笑了笑。
　　只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笑得如此凄凉。
　　玄炎！--
　　身后竟蓦然传来白寻枚的声音！
　　玄炎转过身，看到白寻枚气息尚喘着站在自己身后，银白的发丝流转着闪亮的光泽。
　　玄炎静静打量着白寻枚。
　　他看到，不远处，夭儿小龙正被一群雪白的雪鹏围困着，无法脱身。
　　白寻枚被玄炎看得淡淡一笑。
　　是在埋怨我手段是在不入流，竟召出雪鹏来帮战？
　　玄炎轻轻摇摇头。我也找了蛟龙，我们岂不是一样。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你竟如此忠于陌九渊。
　　白寻枚目光微沉，他是我的王，我的主人。我永远会帮助他。
　　玄炎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
　　那么，你现在来，是要为了你的王与我作战？
　　白寻枚的银发被风吹得微扬。
　　他看着玄炎，眼神认真至极。
　　......如果我告诉你陌九渊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你会，怎么办？
　　
　　第五十三章
　　白寻枚站在玄炎面前。
　　四周很安静，只听得见浪花拍打礁石的声音，还有不时的一阵夜风的呜咽，再无其它声响。
　　玄炎嘴角微微带过一缕笑意，淡淡然看着白寻枚道，寻枚。夜已深，你还是先回去吧。毕竟你是今天才恢复的记忆，想必现在身体并不是那么好受吧。
　　白寻枚闻言一愣，直直看着玄炎半响，仿佛没有料到玄炎的态度竟会是如此淡漠。他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追问道，玄炎，我没有想要糊弄你，陌九渊确实是有苦衷的。白寻枚想到什么似的，忽而凄凄凉一笑。我知道，你从未将信任分给我一毫，从来，真正接近你的人，只有玄夭和陌九渊。
　　白寻枚越笑越苦涩。
　　但是，请你相信我一次。陌九渊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白寻枚眼睛明亮，一瞬不瞬地看进玄炎瞳孔深处。
　　已经没有什么凉意的夜风轻缓地拂过礁石，拂过海面，拂过离玄炎不远处，那条碧绿蛟龙身上的鳞片。蛟龙的身躯微微震了震，似乎很是喜欢这阵不期而遇的微风。
　　玄炎只觉得被白寻枚近乎锐利的目光看得眼睛忽而一阵白花花的刺痛，不由自主地微微移开了视线，转过身，看向的不期然正是蛟龙的方向。
　　这是一条性情十分安静的蛟龙。蛟龙一族生性倨傲，身上大抵都散发出一种天生因尊贵而不羁的气场，然而这条蛟龙却不是这样的，它自始自终都安静地在一旁等待，没有显出丝毫的烦躁，也没有表现出一丝骄傲。
　　蛟龙也在静静地看着玄炎。它看着玄炎，轻轻朝他发出了嗷......呜......的一记声响，昂了昂头，仿佛是在跟玄炎示意着，自己还会继续耐心地等下去。
　　玄炎看见它这副模样，嘴角不由微微往上扬了扬，心情竟也一下子轻松不少，好像暂时能够忘却所有烦恼。
　　当然还是不行。玄炎缓缓呼了口气，最终还是转过身来，看着白寻枚说，你说。我在听。
　　白寻枚似是略略舒了口气。
　　......他，还是无法看着他们两个人就这么失去对方。
　　即使已经想起了前世之时，自己竟不知羞耻喜欢上了主人的爱人。
　　想起自己当时的迷惘，想起当时傻傻看着他离开下界时，心仿佛被血琳琳撕扯开的痛楚。
　　--只是，终究是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么深爱的他们，就这样分开。
　　前世，你与陌九渊的恋情被天帝知晓。这是违反天理的极恶之最。--天神不可以有感情。譬如，一旦天神对南疆北溟过于投入感情，那么他便有可能利用自身的法力来帮助它们超前发展，这样南疆北溟将无法实现一步一步的从无到有，从荒芜到繁华。--也许，直接便成了它们今日的景象，未尝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循序渐进本是一个世界应该遵循的发展规律，外力不可破坏。
　　--你和陌九渊是不应该在一起的。天帝一向对你极好，你和玄夭的手足亲情他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否则，你和他早当被洗去记忆，永世成为陌路人。但是陌九渊不一样。你爱他，因为爱情。白寻枚语调缓慢，静静陈述着这千百万年来流传在南疆北溟间的故事，陈述着千百万年来，他一直深深埋在心底，极不愿揭开封泥去接触的一件往事。
　　天帝强迫你们分开。水神火神，他最得力、最信任的两个左右手，竟然在他眼底下公然违反戒条，可想而知，他当时有多么愤怒。
　　然而你们两个都不愿离开对方。于是天帝贬谪你们到冷冷清清的天宫上，遥遥隔着满天繁星，终年不得相见。我......我也因为这件事，自愿请求天帝取走我对你的记忆。白寻枚眼眸一暗，眼底是不尽的怅惘。从此，再不记得曾经喜欢过高高在上的司火天神，只道是火神连累了自己钦慕;的水神，对你恨之入骨。
　　白寻枚说至最后，脸上却是微微一笑。......不论是多寂寥的笑容，毕竟，还是个笑颜。
　　他不是心中已经释然了。只是明白，玄炎于他，从来就毫无可能。
　　--为什么以前会心存幻想？
　　是看着陌九渊与他步步艰辛地走过，现下心中恻然了吧。
　　他毕竟，没有陌九渊那般坚忍的毅力。
　　玄炎默默听着白寻枚将那些往事娓娓道来，宛若浅吟低唱般，语语丝丝入耳。
　　往事如烟般从眼前一晃而过。只是太轻，太浅，被这凉薄的夜风微微一吹，便一点踪迹也找不到了。
　　玄炎已经不愿再做多余的思考，他的脑海里空白一片。再有什么，白寻枚会告诉他的。会告诉他事情的背后，到底掩藏着什么所有人都瞒着他的秘密。
　　然而--
　　忽然--
　　一阵火红色的火光蓦然从玄夭他们几个所在的方向升起，霎时间就映红了半边的天空！
　　玄炎眉心微微一动。夭儿已经落于下风，否则不会这么快便使出火族威力最大的驭火术。
　　时间才过去没多久。
　　--抑或是，他们同陌九渊的打斗刚刚开始，夭儿已经不得不一开始便竭尽全力？
　　白寻枚看出玄炎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何苦，何苦。
　　玄炎倏而抬起头看向白寻枚。
　　寻枚，看来我已经没有时间来听你继续说下去了。夭儿势必是撑不住的，我要回去帮他。
　　玄炎说话间便已迈出步子，俨然大步走向的来时的方向。
　　白寻枚轻轻一怔，恍恍神脱口而出，你要回去？
　　玄炎头也不回答道，是。几下便与夜幕融为一体，就要走进阴影中，再分辨不出轮廓。
　　白寻枚原本望着玄炎离开的方向略微出了一下神，猛然又反应过来，飞身赶上玄炎，堵在他面前，让玄炎一下子无法前进。
　　玄炎微微皱了皱眉。
　　白寻枚看着玄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不论如何，请你听完我的话。陌九渊没有放弃和你之间的爱。他此时话锋不知为何又陡然一转，竟是一句反问，你先告诉我，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就没有想过陌九渊吗？
　　玄炎双眼微睁。良久，他到底还是如实回答。
　　......时时刻刻。
　　--然而，这是在我转世之前，是在我看清他的薄情之前。玄炎近乎执拗地强调重申，我已经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劳心。现在，我只想到玄族，和夭儿小龙避世而居，清清静静过平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