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中餐西餐，粤菜川菜，能做的不可能做的出来的，天南地北的说上一气，大掌柜的算是被我唬住，认为自己终于抓住一次发财的机会。
摆个谱儿，叫掌柜的过两日再来，说是要想想如何让口福楼变得和别的酒楼全不一样。
掌柜的满怀希望的走了。
连英进来问我打算怎么办，我笑嘻嘻的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女猎人皱皱眉走了，我想她不喜欢这样骗人。
我缩进被子里，有些昏昏欲睡。
其实骗人又怎样呢？我所知的道理中，并没有“骗人是不对的”这么一条。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酒楼，对我来说，陆非不能醒来，其他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也许，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件事做。
偏远小镇酒楼的行动力也是不容小视的。
不过时隔两日，掌柜的带来了好几个食盒，我说的菜居然做出来五六样，虽然味道差了些，不过仓促间能找到这些食才已经不容易了。
说了些意见，开始我改造酒楼的大计。
其实很简单，我所见的酒楼千篇一律的米饭炒菜，我想把口福楼变成火锅楼，蔬菜为主，白菜很便宜，肉和其他的东西先赔本赚吆喝，现在正是冬季，一定能火起来。
照猫画虎，连脑子都不用动，比以前骗人可容易的多了。
掌柜对我自杀式的经营很不安，无奈我没有钱，那几篇金叶子自己过还行，拿来做酒楼自然是不够的，最后只好商定先在酒楼的角落设五个座儿试行。
硬件设施掌柜去安排。最重要的是锅底料，照着麻辣烫底料的单子写给掌柜的，加上猪油去熬，熬成了切成一块一块的备用，化在开水里就是一锅汤，辣辣的香味能飘到整条街。
整改运动进行的轰轰烈烈，五个桌子逐渐扩大范围，占据了整个口福楼，甚至掌柜的想暂时停业加盖二层。
我却一天比一天不安。
在我眼里，陆非的生命每分每秒都在流逝，我急于找到秋水或小宁，我需要去连水拿剩下的朱露，可是没有人能帮我，没人能翻越绝云岭去打听消息，更走不到连水。
“小寒，这是掌柜的送来的这个月的分成。”连英拿给我一个布包。
“你替我收着吧。”我心不在焉的瞟了布包一眼，继续给陆非按摩。
我的手已经不像最开始的时候什么也不能碰，现在可以做一些按压的动作，只是手指极不灵活。陆非一直这样躺着，总要帮他活动一下，不然醒来的时候恐怕真的要瘫在床上了。
“你的手才刚刚恢复一点，不要太累了。”连英皱皱眉，拉住我的胳膊。
我咬咬嘴唇，“连英，我得去连水。连水的客栈里有药。”
“你连下地都不行，怎么去连水？这个季节就是老猎人也不敢翻山的！”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我们从山下绕过去行么？”
“绕过绝云岭的群山？”连英不可置信，“连来带去，要两个月的时间呢。”
陆非等不了两个月。
连英坐下来，“小寒，不要太强求了，你已经尽力了，如果他真的不能醒过来，也是天意......”
天意？
我呆呆看着自己紫褐色的手。
天意......
纵然是天意，不到最后我也不妥协。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说是需要去连水找这边没有的食材，酒楼的分成都砸进去，我不敢太张扬，总要多付些钱做封口费。
拖拖拉拉的又是十几天过去，去的人有四个，没有一个有消息的。
我想不到其他的主意，每天晚上抱着陆非发呆。
有时眼睛刺痛，才发觉流下泪来。
这天与往常一样，坐在床上举着陆非的手臂替他活动。
酒楼的掌柜急急的闯进来。
我吃了一惊，这段时间，掌柜并不常来，有事多是让大管事的来传话的，这回居然火烧眉毛的样子。
“小......小公子......有人......有人......”
连英觉得奇怪，也跟进来。
我咬着嘴唇，难道被人发现我们在这了？
掌柜的半天才缓过气来，“小公子，有人要见你！”
“见我？”
“啊，有为公子，说要见写出这菜谱的人！”
我想了想，“您没说这菜谱是您写的么？”
“说了说了，可这位公子一口咬定说另有其人，这位公子还说，如果你拿不定主意，就给你看一样东西。”
掌柜的自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摊开手掌。
掌心里，一条琉璃手环溢彩流光。
66
秋水......
手不期然的颤抖。
我怔怔看着七彩流光，脑中那个容颜渐渐清晰。
秋水，我终于盼来了你，可是......
我要怎么面对你？我要怎么对你说？
对不起，我把陆非害成这样，剩下的交给你了。
这样？
“小公子，他人就在外面呢！”
耳朵嗡的一声，“别，别让他进来！”我急促的说。
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雪般轻盈的身影迈进来。
“小寒......是你么？......”
脑中一片空白。
那个我想了千次百次的声音，那个梦里听了千次百次的声音，如今真的来我身边了。
“小寒，你这是干什么？”连英过来扯我的被子。
我缩在被子里，不停的颤抖。
他来的太突然，我只来得及用被子蒙住自己。
不要，他只要救走陆非就好了，他不用看见我，他不用看见......变成这幅模样的我......
良久，传来脚步声，也许是连英他们出去了。
秋水一定已经看见陆非的样子，他会伤心，痛苦，会恨我，恨我把陆非害成这样，生不如死......
过了很久，秋水的声音轻轻说，“小寒，不想见我么？”
心忽然觉得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下来，我咬住嘴唇不出声。
“莫成说你们坠下山崖，生还无望，我不信......
“我不信你们会丢下我一个人，陆非不会，你也不会......
“他们说我疯了，我独自从京师到连水，独自上绝云岭，独自下断龙谷，独自......，小寒，我知道你们一定在什么地方......等着我......
“现在我找到了，可是陆非睡着，你......把自己藏起来不见我......”
秋水声音哽咽，仿佛水晶碎裂的清绝。
秋水的手隔着被子扶在我肩上，“小寒，我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你怎么能......”
我抱住自己的身体，泪流满面，“秋水，带非非走吧，别管我......我......”
秋水缓缓抱住我，过了一会儿，语气故作轻松说，“你在气我过了这么久才来么？”
不是的，你知道不是的，我不想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废人一样......
“小寒，让我看看你......”秋水抱住我，慢慢的掀开被子。
“不要！”我的手没办法拉住被子，只好把头埋进膝盖里，“求你......秋水，你走吧......带陆非走......别看......不要看......”
可是我听到秋水的抽气声，他托起我的一只手，声音颤抖，“怎么会弄成这样？小寒......你......你......”
我终于哭出声音。
我不想这样。
受苦也好，变成废人也好，我一个人就好了，秋水来了，非非得救了，这样就好了，我不要秋水为我难过。
“我还是......来晚了......”秋水捧着我的手，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我直起身子，忍住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努力的扬了扬。
“你看你，说了不让你看的。其实......其实也不怎么疼的......都已经好了呢......非非比较要紧，他......”
话没说完，秋水忽然把我搂进怀里，死死的抱着我。
他的手臂正好箍在我肩膀受伤的地方，生疼，可是这个怀抱让人安心。
我闭上眼睛，任眼泪洇在他的衣襟上。
“秋水，我真的尽力了，对不起......”
“秋水，我想你......好想你......”
后来是连英拉开了秋水，率直的女猎人毫不留情的数落秋水不该这样用力的抱我。
秋水微微蹙着眉，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连英为我换药，我不大敢看他的眼睛。
“没事的，真的不疼的。”
入夜，我倚在秋水怀里，半带撒娇的语气。
秋水没有说话，捏了颗朱露递到我唇边。
我扁扁嘴，“不吃了吧？今天都吃过两颗了，吃太多也不好吧？”
“小寒......”
“好啦好啦......”妥协。
“你有没有觉得非非的脸色好些了？”我歪头看看睡在里边的陆非。
秋水轻笑，“哪有这么快，下午才刚喂了两颗朱露。”
我也笑笑，“秋水秋水，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秋水柔柔笑着，眼波温暖，“说来话长了，我们躺下说吧。”
秋水抱我躺下，自己也躺下来。
我扑腾扑腾的往他身上挤，秋水一笑，轻轻搂住我的肩膀。
“莫成那里，总是有最快的战报，只是当时京师告急，他也顾不上陆家庄这边......”
我静静的窝在他颈窝里，秋水的身体温暖，带着徐徐的药香，长发披在我的肩上脸上，微微有些凉有些痒，此时此刻，这个怀抱，比什么都让人觉得安全。
秋水的声音轻缓，带着软软的可爱的尾音，仿佛在讲一个美丽的童话，尽管故事不那么完美，可是讲故事的人，已经把所有的苦难隐去，只留甘甜。
原来陆非和我走后不久，京师便传来消息，说是有人谋权篡位，莫成的探子随后来报，逼宫的主角竟然是周严一个不成器的弟弟。
这个人莫成也知道，非常不学无术的一个人，平日除了欺男霸女就没见干过什么其他的事，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有逼宫的本事。
周严的眉毛拧在一起，原本就是异母所生，他对这个弟弟没什么感情，可是弟弟终究是弟弟，无论如何他也脱不了干系。如果是被人指使的还好，如果是他自己主谋的，那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于是一行人帅军赶往京师，路上遇到打着勤王旗号的军队，说是成王造反，京师群情激奋，自发来抗敌报国。
莫成不屑，将军队化整为零，自己带着秋水周严等人悄然入京。
后面的事很戏剧化，皇帝是莫成的五弟，本来对莫成很是戒备，所以莫成才退到凤栖，这回莫成只身入皇城，等于将性命交到皇帝手里，兄弟间终于冰释前嫌，二人联手，逼宫的小丑自然不是对手。
京师平定下来，这才有绝云岭的消息陆续传来，当时，绝云岭上已经尘埃落定。
阿远的娘自尽身亡，陆凡在后山找到了被囚数日的家人，除了蝴蝶被大夫人杀死，其他人都没有大碍。阿远与陆凡相认，但并没有留在陆家庄，而是随莫爷爷回到忘忧小镇，静养疗伤。
陆凡按阿远的话再断龙崖重新架起吊桥，在另一边的积雪下面找到了染血的离魂箭，断定我们受伤，可是派去到卧龙谷的人并没有找到我们的踪迹，同时，有人在断龙谷底发现了我们的马。
“当时在崖上找到箭头，却在谷底找到马，可是哪一边都没见到你们的......，所以我并不相信你们已经不在人世，没有亲眼见到，总是不会相信......”
我在他胸前蹭蹭，“那，你怎么会想到往卧龙谷相反的方向找呢？”
“因为卧龙谷没有找到什么啊！”秋水笑笑，手指轻轻梳理我的头发，“我想，受伤的多半是陆非，如果是陆非受伤，说不定你会弄不清方向......，只是这样一来，希望会变得很渺茫，当时我们谁也不知道往相反的方向要走多久才能遇到村落，更不知道......你带着一个受伤的人，能走到哪里......”
炭火啪的响了一声，我半闭着眼睛，往被里缩了缩。
秋水说的很简略，可是还是能想到，他去了陆家庄，也见到了那些不想见的人，独自。
“秋水，对不起......”
“什么？”秋水轻轻问了一句，随即了然，“那些人元气大伤，早已今非昔比，也没什么好计较了，是不是？”
我想了想，不觉得因为他们遭了现世报就可以被原谅，不过，秋水不愿多提，我也不想多说。
“啊，对了，你们都离开凤栖了，有没有带着小黄毛儿？”
“它啊......你走以后的第二天就不见了，我想，它不认为我们是主人，所以才自己找你去了......”
我讶然，黄毛只是只小狗，它怎么可能离得开凤栖呢？我和陆非一路骑马，它一定赶不上的，现在......也许被好心人收养了吧......
“我到连水的时候，曾经去过你们落脚的那家客栈，被陆非包下的那个房间里，其他行李都在，唯独少了你那只背包，说不定是黄毛儿叼走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大相信，连水离凤栖那么远，不可能的。八成是什么人见背包样子奇怪，里面又有点心药盒什么的偷偷拿走了。
67
不真实感总是反反复复，我倚在床头，看看窗外，又看看陆非。仿佛昨天见到秋水只是一个妄想的梦。
“非非，秋水来了呢，昨天有喂你吃药，你知道么？”我用手指压住嘴唇，低声说。不知道是说给陆非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心里总有一个念头，只要秋水来了陆非就会醒过来，没什么道理，只是一直都这么想。
现在秋水来了，我却在害怕。
陆非醒过来，看到这个样子的我，他会怎么想？
那天，我自己偷偷看过镜子了。
原来脸颊的伤疤已经看不清楚，取而代之的是整片整片的黑紫，额头，鼻子，下巴，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有些地方冻疮破了，又结了痂，一块皱巴巴的硬壳扣在皮肤上。
这样的一张脸，陆非看到了，恐怕也要吓死。
“小寒，水热了，我抱你去泡澡。”秋水推门进来，笑容温雅。
木桶里热水的雾气蒸腾起来，整个房间药香弥漫。
秋水双手灵巧，帮我除掉一层层的衣服，把我放在木桶里。
“烫么？”
我摇头。
秋水笑了笑，笑容在雾气中迷一样的柔软。
我趴在桶沿上，试着解下双手厚厚的绷带。
“别乱动。”秋水轻轻按住我的手，“换药的时候自然要拆开的。”
秋水掬起水洒在我身上，我低着头，坐在木凳上，试着活动腿脚。
“小寒，别急，慢慢总会好的。”
我抬头看他，秋水却转到我背后，捻了皂角轻轻揉搓我的头发。
“小寒，给我讲讲你们的经历吧，你是怎么带陆非走到这儿的？”
我想了想，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讲起，我其实并不愿秋水知道这一路的艰辛，尤其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但还是开了口，只是将许多细节略过。
秋水静静的听着，偶尔停下手里的动作，幽幽叹气。
当我讲到我终于支持不住，只好划开手腕儿放血给陆非喝，秋水在我肩上的手忽然收紧。
“小寒，我怎么会......怎么会放你离开......”
秋水的声音充满苦涩，浓的让人透不过气。
我有些惊讶，侧过头去，“秋水？”
秋水还没有说话，门突然被撞开，白雾那边跳出一个模糊的身影，“秋水！怎么样？我很快吧？！”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躲。